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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倒霉上卦攤



  嘛一樣,沒一樣。世上沒重樣的東西。甭說人甭說臉更甭說命,兩隻螞蟻瞅著一模一樣,爬起來快慢不同;兩個水珠瞧著不差分毫,可各呆在各的地界兒:一個沾在花瓣上,一個掉進陰溝裡,一天一地一香一臭一個有光有亮一個無影無蹤。再往深處說,一件東西自己跟自己也不一樣。今兒模樣漂漂亮亮,明兒絆一跤,摔掉大門牙,說話撒氣漏風,即便補上個金牙,一張嘴照人眼,模樣也變。再比方,天生一條油黑大辮子裡,藏進一根白髮,不當事兒。不知覺不知覺,辮子就花了,再變可就變不回來。

  這裡頭多少道理且不說,且說惹惹進了家門,賽點著藥捻子的炮,說炸就作。兔皮帽一摘,死貓賽地遠遠扔到桌上。砸倒帽筒;馬掛當中一裂,硬把兩個盤花疙瘩絆兒扯斷,穿鞋就上炕,大仰八叉一躺,眼珠子瞪圓瞪紅瞧房頂,好賽瞧哪兒,哪兒著火。老婆桂花一開口,他就拿話嗆。黃家人向例女人厲害。惹惹佔上風也不過開頭三板斧,桂花火一上來便丟盛卸甲一敗塗地屁滾尿流。近一陣子,惹意在外邊威風,時不時發點小火,桂花不覺順他由他。氣愈順愈盛愈旺愈長,河是過了勁就要返回來。這叫做陰陽消長,一長一消一盛一表,一衰一盛一消一長。六歲的胖兒子肉球兒要跟他親熱,一條小腿剛跨上炕沿,就給盛氣十足的惹惹一腳蹬下去。肉球兒哇哇哭,桂花兩眼瞪亮,問他要幹嘛?惹惹忽地一挺肚子坐起來,吼道;

  「還問我,問你!好好的事叫你鬧砸啦!我說別提那金匣子,你非叫我提。一提,二叔二嬸全翻臉。好不容易圓好的事兒,一下子全毀啦!咱誰也沒見過那金匣子,你知道那裡頭有嘛,為嘛總盯著那誰也沒見過的破玩意兒。這叫我今後還怎麼往二叔家去,全玩完啦!」

  桂花是個大火藥罐子,惹惹冒火她就炸,惹惹一炸她更炸。扯脖子一叫,鼻子眼珠眉毛全離了位,聲音賽殺雞:

  「好呵!作怪我,我怪誰。誰說你家有個祖傳金匣子,誰說你爺爺有遺囑放在裡頭,不是你那不長命的爹!誰猜那匣子裡頭裝著珍珠瑪璃大元寶,不是你這個王八蛋是誰?嘛,我鬧砸了,當知誰說那匣子裡的東西拿出一件就夠吃半輩子?嘛,我鬧砸了,我為誰?自來黃家人誰拿你當人?你忘了,大年初一去拜年,你那肥豬賽的二嬸,見面就給你後腦勺。如今叫你進門上桌吃飯,就美得你不知哪是北了。你當人家拿你當人了,拿你當傻小子!當小跑幾:當狗使喚!為嘛一提金匣子他們就翻臉?那匣子裡頭有你應該應得的一份!你在人家面前當孫子,受氣往家裡撤,算嘛男人:我倒霉跟你這王八蛋,沒膽子有能耐也行,沒能耐有膽子我也認了,任嘛沒有,沒吃沒喝沒穿沒用,活像要飯的!孩子大人見了娘家人就往小胡同裹紮,怕人笑話。我上輩子幹嘛缺德事兒啦,跟你這髒包受窮還整天受氣呀……。

  說到這兒,大哭大叫大鬧,眼淚賽開河。索性把頭髮拉散,一頭扎進惹惹懷裡,扯衣服捶胸口撓臉揪耳朵。惹惹知道拿嘛話也擋不住止不住她,愈鬧愈大愈凶愈狂;他使勁一推,把掛花推個驢打滾兒,叫一嗓子:「我不活啦,跳白河去!」奪門往外跑,拿出個尋短尋死的樣子,卻賽逃災逃難逃捐逃出家門。

  在外頭東轉西轉瞎轉一通轉,轉悠來轉悠去就來到北門外的鳥市,瞧瞧紅嘴黃鶯虎皮百靈,逗逗飛,遠遠叫,逗逗神兒,心裡的亂七八糟才靜下來,可抬頭瞅見一隻野雀,落在干樹枝上往下打量。籠中鳥不得自由,卻天天有人侍候吃喝,總比野雀空肚子瞎飛強,歇不住呆不久無家可歸有家難回。這想法合上自己,好不自在。

  一路走出烏市,便是院門口。這兒沒店沒鋪沒房,一大堆攤子棚子擠得熱熱鬧鬧,賣吃賣喝修破縫窮五行八作,江湖上的金瓶彩掛也夾在當中。先前一到這兒,必得看看洋片雜耍變戲法兒。今兒打不起興致,瞧嘛都沒勁。拉洋片的出洋相,耍雜耍的賽耍猴,變戲法的唬弄人。一個棚子吼喊亂叫鑼鼓亂敲鬧得正歡,上前冒一頭看,原是打灤州來的影戲,這倒新鮮,有心鑽進去瞧,只見門兩邊寫著一副對聯:

  有口無口且將肉口傳皮口,
  是人非人聊借真人弄假人。
  】
  大對聯旁還附一副個對聯。

  天下事無非是戲,
  世間人何必認真。

  一琢磨,立時沒了心氣兒,才要走,忽聽右邊一個聲音朝他說。聲賽敲鐘,直貫雙耳:

  「這位大爺,您轉過臉兒我瞧瞧。」

  他扭瞼瞧見對方。敦敦實實一個紅胖大漢,油皮亮臉,雙目點燈,秤頭鼻子,大嘴賽船,大耳朵賽鞋底子,耳朵垂兒是兩肉蛋,好比廟裡老佛爺耳朵,滿臉福相。板賽地挺著方肩圓背,坐一張木頭桌前賽口鐘。桌上擺著筆、墨,搖課使的三制錢,占筮使的竹筒子,插一把發紅髮暗又發亮的竹籤子,一準是五十根;一疊子八格紙給小磚頭壓著,怕風掀跑。風乾好事也不幹好事。上邊拿四棵竹竿挑塊白布當棚,太陽照白布,一片光亮,唱戲賽的,卻是個卦攤。可卦攤上唯獨沒半本相書,看來一切天機神數過去將來眼前禍福都裝在他肚裡了。

  惹惹本是玩玩樂樂大閒人,嘛事不定心,無所求,不信命。天津衛算卦相面這套五花八門,走江湖所道「金批彩掛」,頭一字「金」就指相面算卦。像什麼梅花數馬前課批八字黃雀叼帖坐地不語燈前神數奇門遁甲,相面相鼻相手相口相耳相痣,他都試過,向例當玩。說對了,一樂;說錯了,也一樂。金批彩掛,全憑說話;誰信誰愁,不信不憂。今兒更沒心思玩這個,抬手抱拳拱拱說;「謝您了,我還有事。」才要走。這紅面相士說:

  「哪去!您沒處去,到十字路口了,該問問道兒了。」

  這話一下逮住他。他一怔功夫,紅面相士便道:

  「您別疑惑我的話,您的事兒全在臉上。想打聽,我告您。不想跟您要錢,只想給您指個明道兒。您要打算糊塗著,只管走,我不爛您。」

  這話賽根繩,套住惹惹脖子,愣拉回來。惹惹說:

  「我腰裡錢不多,夠你使三天。你要說對,我全擺在這兒,錯了,我掉頭就走。」

  紅面相士說;

  「這話要是打別人嘴裡說,我就叫他走。您說,我不當事。為嘛?俗話說——倒霉上卦攤。可不是您找的我,是我找的您。為嘛?您的事別人不知,我知。我看您人不錯,害人之心沒有,防人之心也沒有。當下落到這地步,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家裡逗著,外頭擠著,瞧不著路,夠委屈您的。我是不想叫您兩眼一抹黑走下去。誰在乎錢不錢呀!」

  愈說愈對心氣兒。紅臉相上拿眼在惹惹大瞼上畫一圈兒,便說,

  「三十四,癸酉年生人,屬狗,老人全不在了吧!」

  開頭三句就叫惹惹嚇一跳。腳沒蹦心蹦,紅面相士笑道:

  「這不算嘛,全在您臉上呢。臉上沒有,我也說不出來。天有天道,事有事跡,人有人命,這叫做天定不能移。都說看相玄,其實不然。一人一個樣,全是胎裡帶。人在娘胎裡,沒落世,命就定下了。可是,命是一碼事,運是一碼事,運能變,命不變。就說您小時候——我捏捏您耳朵——好,不錯,夠個兒,也夠厚,輪大果滿,幼福無邊。我不單給您看相,還把相上的道理告您。人一生下來,打左耳朵開始,左耳朵七年,右耳朵七年,二七一十四,這叫兒運,也叫父母運,為嘛叫父母運?吃喝指父母唄!十五歲運氣就到這兒——腦袋頂正中間,對,這兒,走天中。說到腦門,叫天庭。天庭必得飽滿。您天庭還算不錯。頂好的天庭是,其高如車壁,其廣如肝肺,光滑無紋,不塌不陷無稜無角,好比鼓幫兒,這種人很少,您還夠不上。為嘛?您腦門上頭往後頭抽點,下邊往前頭撅點,鼓還鼓,沒成壁。一到十五,黃金成土。十五歲您家出點事?」

  「我娘正是這年死的。」惹惹說,賽招供。

  「我說是不是!」紅面相士心裡高興,滿臉生輝,說話一帶勁,聲調有頓挫,「您還克父母。為嘛這麼說?您這兩邊,眉頭上頭,叫日月角。左邊是日角、屬陽,是您爹;右邊是月角,屬陰,是您娘。左角夠高,老人主貴,您爹是個高貴人,吃過穿過,嘛都見過,金河銀河,打兜裡繞過。您祖業根基夠厚,所以我說您小時候命不錯。還是那句話,兒運就是父母運唄!可是到後頭就壞事了。為嘛?您回去對鏡子瞧瞧,腦門上三道,這叫沖級紋。出了這紋,必得是——財也散,事也傷,家也敗,東西也壞。這不是您人不好,是您命不好。要叫我說,叫您趕上了。趕到您十五以後,一切全完。二十二走司空,您這正好一個坑.您摸摸是不?」

  惹惹一摸嚇一跳,叫道:

  「我一直不知有個坑。」

  「看相,要緊是看骨頭,不看肉。肉有時候多,有時候少;皮有時候亮,有時候暗,可皮肉變得了,骨頭變不了,這就是命。哪鼓哪癟哪好哪壞哪禍哪福,都在骨頭上。您二十二出過嘛事?」

  惹惹一尋思,又嚇一跳:

  「那年地震,土地爺翻觔斗,我的房子揚了。我叔叔嬸子叫我打老宅子搬出來。」

  「人挪活,樹挪死,樹斷根,人斷氣。這氣不是人死活那口氣,是您跟祖宗家業不接氣啦!」

  「我聽得後脖子直冒涼氣,別人不知道的,您全知道,我自個兒不知道的,您也知道。」惹惹說,兩眼瞪得提亮溜圓賽一雙玻璃珠兒。

  「別急,我的活還沒完。再說您這人,嘴大、手大、腳大。三大對三大。手大,心胸大,小事不走心,大事不當事;所謂『口闊容拳,出將入相』。您這人不彆扭,也不找彆扭。換個人上吊的事兒,您往腦袋脖子後邊一扔。要說心裡有數沒數,誰心裡都有桿秤。可您的秤桿上沒星,不計較。論肚量,您能進總理衙門做大事,可您沒有官運。為嘛?在您嘴上。古人稱嘴是『口之城廓,舌之門戶』。無論大小都得端正,最忌偏歪尖小單薄露齒,口若露齒,有事難遮。看相的把人嘴分做五種,一是方口,二是櫻桃口,三是吹風口,四是仰月四,五是覆船口。您嘴大四方,口角齊正,原本好好一張方口,可您門牙差點,往外撅,把上嘴唇頂得略微往外掀起來,這就沾上點吹風口,做事欠果斷,心腸熱又軟。再加上您腦門中間沒紋,不是操心命。天生不操心,命不入官門,心腸軟,不當官。您別急,還有句話等著您呢——不操心,卻省心,不做官,不傷神,舒舒服服大閒人。我是不是覺出您的脾氣來?我可不認識您,相上有嘛,我說嘛。」

  惹惹只管雞賽地點頭。他給紅面相上說是吹風口,怕露齒,閉著上下唇,更說不出話來。

  「再說二大,是手大。您瞧瞧自己這兩隻手,掌長肉厚皮細指軟,《白鶴神相》上說的『貴人之手』總共四條,您一樣沒丟全沾上了。這種手富不怕富,窮不怕窮。大錢如船擋山外,小錢如風陣陣來。雖說您祖宗有錢不能得受,六親不認靠不著,您也不缺錢花。錢打哪兒來,我不知道。可您窮不死,餓不著,一沾窮,必有貴人。」

  「倒是常有朋友幫忙。接個短,找點活,不滿您說,我人緣兒還可以。」

  「我說我不知道吧。您不是窮命,可您再瞧瞧您的手。手指頭夠長,手掌不夠寬。指頭是錢耙子,手掌是錢庫。有錢沒庫,有了金山存不住。就是幾個銅子,放在兜裡也癢癢。人家缺錢您就給,認識不認識領進家就吃,吃完連人姓嘛叫嘛也忘了。這才叫手大。您好交,朋友有事您好張羅,朋友也心甘情願給您使喚。天時地利人和,您壓根佔著人和。我這話要有半點錯,您現在站起身就走。」

  「沒一個字兒錯!」惹惹叫道,「我爹我娘我老婆也不比你知道我!」

  紅面相士聽得歡喜接著說:

  「再說三大,腳大。人活在世,站著走路,全得使腳,死了一躺,腳才沒用。腳是人根,也是命根。腳大命必大。」

  「這話您甭細說,我說吧!去年坐車去紫竹林租界,一車人全掉溝裡,最輕的把脖子摔斷。只我一個爬上來,沒事兒,連肉皮也沒蹭破,這事奇不奇?老爺子,你算絕啦!過去我常說,誰算卦誰傻瓜,今兒我才明白,誰不信誰傻瓜!我再求您一件事,我眼下怎麼樣?是不是趕上倒霉事兒了?」

  「我剛頭攔您,就要告您這個。剛才這一大套,說的是命,現在說運。為嘛先說命,後說運?命是死的,運是活的,好比命是河道,運是水裡的魚。不知命。碰到好運,該抓不敢抓,不該抓得抓,好事弄壞、壞事更壞。眼下您以為山窮水盡,實則柳暗花明。您回去瞧鼻尖兒,人的運氣一來,光亮鼻尖,您這是鼻賽燈苗。運氣正高;運氣一到勢如潮,逢凶化吉鼠避貓。可人轉運時候,好比冬去春來交節換氣,總要三天暖兩天寒,別怕!為嘛呢?不管您怕不怕,天該涼就涼該暖就暖,由不得您。當下是,明珠埋上許多年,有光不發實可憐,大風一日忽吹起,撥開雲霧見晴天。您信我就聽我的,別犯嘀咕,拿出膽子,愛嘛幹嘛。不信您抽個簽子瞧瞧,一準是「天地泰」。上陰上陽,陰壓陽,可天邊陽氣愈來愈旺,上邊陰氣愈來愈衰。這裡有四句話,『眼前迷霧都不算,雲彩後邊是藍天,藍天萬里再沒影,大圓太陽頭上懸』。少說三五月,多則大半年,陽勁兒一上來,您是新袍新褂新靴新帽新魚新蝦新房新轎,吉祥安泰,萬事如意。到那時,管保是「乾天卦」,要有半點不對,我就不算個相面的!」

  惹惹賽窮秀才中舉,差點給紅面相士叩頭叫爹。左瞅右瞧沒一個看熱鬧的。身後只有一個小卦攤,算卦那人沒事做,背朝地趴在小桌上打磕睡。他便乘興湊前壓低聲說:

  「實話告您,我家祖傳有個金匣子,都說叫我叔叔嬸子獨吞了……這是家醜,不該外揚。既然您這麼神算,我打算問問您……」

  紅面相士立時張手制止惹惹的話,正色道:

  「您打住,這不是我的事。人有命運,我便算命,世間是非,非我所能。我要瞎說,就是騙你。您這是衙門裡的訟事兒。」

  惹惹心裡慚愧臉發燒,起身掏銀子付錢,不料這相士說:

  「銀子您拿去,我的話要應驗了,您再送錢來也不遲,到時別美得暈頭轉向,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就是了。」

  惹惹叫這相士道破天機,心裡的石頭全搬走,滿心歡喜,哪能甩袖子就走。忙把懷裡的碎銀子零銅子掏淨了,撂在桌上,再三再四謝過才去。剛走出市口,迎面來個男人,跟他臉對臉站住,仰頭瞅他。這人四十來歲,矮小精瘦,短打扮,後腰別一桿二尺多長斑竹煙袋,一頭玉石嘴,一頭大銀銅煙袋鍋兒,比嘴還大。光腦袋,梆子頭,一瓣黃毛剛能揪住纏起一道紅線辮根,賽個起興的小豬雞巴。乾巴臉上一左一右鼓起兩顴骨,賽核桃。上頭架一副圓眼鏡,鏡片發藍擋著眼神,眼鏡卻對著自己。惹惹認的人多,怕記不住得罪人,便說:

  「哥們兒,嘛事?」

  這人板著青巴臉說:

  「誰是你哥們兒,我不認得你。剛頭你叫人看相了?」

  「你怎麼知道?」惹惹一怔。

  這人嘴一歪,左嘴巴一條彎溝,說:

  「你本不該這麼得意,卻一臉笑,一准叫那個在江湖混飯吃的相士唬住了。」

  「為嘛不該得意?」

  「自己的寶貝在人家手裡,得意嘛?」這人說完就走。

  惹惹一驚,心想今兒怎麼專碰奇人,上去扯住他袖子說:

  「你能幫我?」

  這人拿一對藍眼再看他,直看得惹惹心裡發毛,才冷冷說一聲:

  「你隨我來。」轉身便走。

  惹惹身不由己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腳後屁股後邊。

  此處有詩曰:

  方離亂土崗,又入深水潭,
  人事明處解,鬼手暗中牽;
  打破葫蘆皮,粹出把芽鑽;
  開花結葫蘆,籽復在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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