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目錄 |
這是一部有意識把主題掩藏起來的作品,或者說它的主題比較隱晦。它呈現給讀者的,首先是其奇特的美學風貌:神秘、悲壯,而又有一層淡淡的喜劇色彩。這種美學風貌使小說具有了無窮的魅力。神秘性的形成得力於多種藝術手段。 首先是作者有意淡化故事的背景,把雞頭寨放在白雲繚繞的深山裡。從小說提及的汽車、報紙看,故事是發生在不久以前,而從人物原始、愚昧的生存方式看,故事又似乎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於是故事的空間坐標和時間坐標都有些游移不定。 其次是寫出人物、事物的怪異。最有代表性的當然是小說主人公、永遠長不大的小老頭丙崽。他含意不明的兩句話、怪異的外貌乃至喝完毒汁而未死的結局,都難以理解。那用公雞血引各種毒蟲干製成粉,藏於指甲中彈到別人茶杯中致人死命的婦人,山裡那鳥觸即死、獸遇則僵的毒草,都具有神異色彩。 其三是有意識寫出人物活動的不確定性。比如關於丙崽爹德龍的去向就有好幾種說法,於是德龍這個人物也變得晃晃忽忽、難以捉摸了。其四,神話傳說的引入直接給作品造成神秘色彩。比如關於刑天的傳說、關於五支奶和六支祖跟著鳳凰西行的傳說。上述諸種手段造成的神秘色彩是這部中篇小說的基本美學風格。 小說的悲壯美主要來源於對雞頭寨人們慘烈的死亡與凶悍的「打冤」的描寫。在雞頭寨人的意識中,坐到削得尖尖的樹樁上去死最慷慨、最慘烈,是君子的死相,所以仲裁縫要去坐樁。他們認為為了宗族的生存而死是理所應當的,所以老小弱殘那樣認真、坦然、自豪地去喝毒汁,讓青壯年男女無牽無掛地去尋找新天地、創造新生活。「打冤」中的砍牛頭占卜、殺個男人和牛一起煮了分給大家吃,已經不僅僅是悲壯,甚至散發著一股原始、野蠻的氣息。 小說的喜劇色彩主要來源於仲裁縫的兒子仁寶這個人物。他的故弄玄虛、不新不舊的語言和行為方式因與其生存的環境不和諧而顯得可笑。在準備「打冤」的時候,他鄭重其事地和許多人告別,好像馬上就要去赴湯蹈火,但告別之後卻什麼也沒幹,依舊穿著大皮鞋殼子在寨子裡晃來晃去。這個帶些喜劇性的人物緩解了小說的神秘氣息和悲壯色彩給人的壓抑感。 如何透過小說奇特的美學風貌把握其思想內涵呢?應當注意:小說富於象徵意味的表象世界為多種解釋提供了可能性,因此小說的思想蘊含必然是豐富的。但從總體上看,它表現的是一個生命群體(雞頭寨的人們)從愚昧、衰敗到走向新生的艱難歷程。在這個意義上,丙崽和雞頭寨的人們具有某種一致性,雖然雞頭寨的人們厭惡、羞辱丙崽,但在愚昧這一點上他們和丙崽沒有區別。在他們眼裡,丙崽一會兒是可以隨意羞辱的白癡。一會兒又成了被頂禮膜拜的大仙。他們不理解丙崽,是因為他們不理解自己。丙崽的永遠長不大,暗示著生命與時間的停滯。雞頭寨的人們也同樣陷於這種停滯中。他們祖祖輩輩重複著同樣的生存方式,就像丙崽永遠是同一副面孔一樣。 小說對雞頭寨大遷陟時的焚燒房舍、毒殺老小弱殘的描寫,可以理解為一種隱喻:新生命只能誕生在火的洗禮與去腐生肌的蛻變中。不過,對於《爸爸爸》這樣一部具有高度象徵性的作品來說,不同的讀者,可以從不同角度讀出不同的味道來。 |
回目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