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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喂,」那個人向他說:「怎麼的,站在這兒?」
  他猛然轉過身,看見是一個同志,一個最能夠抄寫和最擅長宣傳的同志,也是一個為工作而不知疲勞的人物。
  「印字機!」他叫出他的渾名了。「你也來逛公園麼?」便和他握了手。
  「我只是過路,」他的同志回答:「你怎麼老不叫我王振伍呢?我們在中學時候就給你叫慣的。」
  「這是你光榮的符號呀!」他笑著說。
  王振伍作出不樂意的樣子:
  「我可不願意這就是我的光榮呢。我們是該幹出一點更大的工作的。」接著問:「你笑些什麼?」
  「我快活我現在看見你,」你真心的說。
  「我們不是常常見面麼?」
  「也許是我自己的緣故,」他繼續說:「我今天看見你特別覺得高興。」
  「你發生什麼得意的事?」王振伍猜著問。
  「有一點,但是現在不是告訴你的時候。」
  「你站在這兒做什麼?」王振伍猜想這是一個原因。
  「看風景,」他玩笑的說。
  「的確是一件雅事呀。」他的同志感到興味似的說:「你一個人的情致倒不錯……我呢,我成天只知道運動我的手和嘴,我從沒有用眼睛看過風景——我不想這種開心……」
  他插口問:「你現在到那兒去?」
  「回去。」
  「到我那兒去吧。」
  兩個人便動步了。
  他們一面走著一面密談起來。
  「剛才,」王振伍低著聲音說出秘密機關的代表名稱——「『我們的樂園』裡接到一種消息……」他把眼睛看了兩邊——「恐怕在上海就要發生大事件呢,說不定就是空前的大事件……而且是馬上就會發生的。」
  「什麼時候接到的?」
  「下午一點鐘,」接著又用低聲說:「如果這一次真的發生了,是我們將來勝利的預兆……我們實在應該在這時發些火花……所以……好的,我們等著。」
  「那末你的意見呢?」
  「我自然是貫徹我的主張:須要流血。不流血——不流一次大血是不行的。就是我們要得到大成功,我們是必須經過許多小暴動,否則,要一次就將我們的全民眾激動起來是不可能的。他們——我們的民眾們還是太幼稚的,至少要給他們幾次大刺激,然後他們才能夠醒覺而自立起來,而站到我們這一面。你覺得怎麼樣?」
  「我也這樣想,現在我們最急切的就是犧牲——同時也就是暴動。我們是應該趕快把我們的火花散開去,而且要散得多,散得遠。」
  「好的,我們等著。我想我們要走到緊張的第一步了。」
  便不約而同的握了一次手。
  於是靜默地走了好些路。
  「我剛才看見張鐵英,」王振伍離開了正題目,而說起閒話了:「她今天很不高興,一連給我三個釘子碰。我想這是我替你受的冤枉……你今天沒有看見她麼?」
  「看見過,」劉希堅平淡的說,在他的心裡還飄蕩著白華的影子。
  「這就是她不高興的緣故了。」王振伍笑著說:「我猜的沒有錯。」
  「你不要亂猜,我和她沒有什麼的。」
  「我知道,」他望了希堅一眼。「我知道你們之間沒有什麼。在你的觀念上——自然只是對於異性的觀念上——你不會喜歡她。」
  劉希堅沒有回答。
  「其實,」他接著帶點嚴重的聲音說:「張鐵英在我們的工作上她是成功的,可是——她在戀愛方面總是失敗的。我聽說她以前曾愛過好幾個人,人家只把她當做開玩笑的目的。」
  「的確,」希堅承認了他的話。「她是我們的好同志,最能夠工作的一個很難得的好同志。」卻把戀愛的一面省略了。
  「她真能夠吃苦呢。」王振伍接著稱讚似的說:「這自然有她的歷史做根據的。她父親是一個雇農——」
  劉希堅驚訝的插口問:
  「你怎麼知道?」
  「她自己告訴我的。她說她九歲時候就替人家看過兩條牛,她十四歲還在田上幫她父親播種,你只看她的樣子就會相信了……」
  「是的,」希堅用堅決的聲調說:「我相信。我早就看出她不是出身於資產階級——」
  「連小資產階級也不是呢,」王振伍趕快地補充說。
  「她怎樣跑到北京來的呢?」希堅探求的問:「為什麼她離開她的環境。?」
  「我不大清楚。她沒有對我說。她只說她的父親被窮苦所迫而變成一個暴戾的酒鬼,要賣她……我想她跑出來就是這個緣故。」
  劉希堅沉思著。
  王振伍接著問:
  「她沒有對你說過麼?」
  「沒有,」劉希堅簡單的回答。
  「怎麼會沒有呢?」
  「不知道,她從沒有說到她以前的生活。」
  「大約是這樣的,」王振伍想了一想便分析的說:「她把我看做一個朋友,而把你看做……唉,我們所處的地位正相反!」
  劉希堅被這位忠實朋友的自白而笑起來了。他想著這位朋友在工作上是前進的,在戀愛上便常常被人擠到落伍者的地位。
  「你可以努力進行,」他笑著說。
  「完全沒有用。」王振伍尊重的回答:「你知道,我在這方面是不行的。我努力也不行。我已經失敗過好幾次了。對於張鐵英,我認為是最後的一次,以後我不想再講戀愛了。」
  「你們怎麼樣呢?」劉希堅完全關心他朋友的問。
  「沒有什麼,」他低沉著聲音說:「我不會使女性喜歡,這就包括一切了。不過我對於張鐵英並不這樣想,因為我認為在我和她的出身階級的立場上,我們是應該結合的。你知道,我也是從……」他把話停住了,過了一會又接下說:「我常常回想我以前當學徒的生活……」
  劉希堅不作聲,只望一下他朋友的臉,在心裡充滿著對於這朋友的歷史的同情。
  彼此都沉默著。
  這時的天色已經灰暗起來了;暮靄掩住了城牆上的樓閣;孤雁開始在迷茫的天野裡作哀鳴的盤旋;晚風躲在黑暗裡而停止在樹梢上;路上的行人和車馬都忙碌地幌動於淡薄的燈光裡……
  王振伍忽然用慎重的低聲說:
  「上海內外棉織會社的罷工風潮,我對於這風潮的擴大,認為我們的民族革命要走到爆發的時期,你呢?」
  劉希堅向他點著頭。「到公寓裡再談,」他說。
  他們便加快了腳步;十分鐘之後,就走進三星公寓的大門。
   

  劉希堅照著他的習慣,在飯後吸著香煙,靠在籐椅上,如同他幹過疲勞的工作而休息的樣子,現著一種愜意的沉思,一吐著煙絲。
  他的朋友,卻因為吃飽了肚子,精神反十分興旺起來。人家說「王振伍是一架印字機」,那意思,有一半就是說他不知道疲倦,因為他的身體象鐵一般的的堅實,同時也像鐵一般不會得病。他是健壯而且耐苦的。這時他仍然把他堅實的身體坐在四方的凳子上——一張北京城公寓的特色之一的凳子上,而且筆直地坐著,喝著那帶點油質的公寓裡的白開水。
  「你好像很疲倦了,」他望著劉希堅說:「你白天做了很多的工作麼?」
  「慚愧呀!」劉希堅心裡想:「什麼都沒有做。」但他不願意說他有許多時間都消耗在中央公園裡,便笑著回答他:「這是我的習慣,也許是小布爾喬亞的習慣呢……我並不喜歡的。」
  「不能改?」
  「我還沒有試驗過。也許是這習慣太小了,值不得費許多心思去想改革的。」
  王振伍卻搖了頭。
  「你沒有想到罷了。」他反對地說,「雖然小……可是和『意識』是有密切關係的。」
  劉希堅不想和他辯駁,只沉思地吐著煙絲,煙絲成圈地裊上去,宛如是一種閒暇的消遣。
  「你倒學會吸煙——不,是吹煙的技術。」王振伍看著飄浮的煙圈,一面笑著說。
  「幾乎是十年的練習。」劉希堅也笑著回答。「你呢?」接著問:「你為什麼不吸煙?」
  「一定要吸煙麼?……我一吸煙就頭痛。」
  他們這樣的閒談著,慢慢地把話鋒轉變了,轉到他們的工作,策略,新加入的同志,以及蘇俄的經濟和教育等的建設,隨後,他們的談話轉到了上海的罷工風潮。
  「這一次內外棉織會社罷工風潮的擴大……」王振伍開頭說,帶著非常關心的神氣。
  劉希堅也不像懶散的樣子了,他從籐椅上端坐起來,把香煙頭「吱」的一聲丟到痰盂裡。
  他們便奮頭地談著。彼此都對於這罷工的社會根據作了深切的檢討。
  劉希堅,他站在經濟的立場上來觀察今日的帝國主義。「無論帝國主義在我們中國將施行怎樣的威力,帝國主義的自身是已經臨到了暫時穩定而趨向於崩潰的時期了,而世界社會主義革命的爆發是不可避免的。」接著他補充一句——「這次上海的罷工風潮應該使它擴大到全國……」
  王振伍同意了他的話,只說:
  「我認為這一定要擴大的,並且擴大起來的結果,不僅是中國勞動者對於帝國主義的資本家的反抗,還深入地造成中國各階級的聯盟而發生民族革命的運動。」
  劉希堅沉思著。
  「但是,」他帶著思索的說:「民族革命縱然成功了,然而終究是不能長久的,因為這時代的要求是階級鬥爭的尖銳化。」
  「自然,」王振伍回答說:「那只是一個階段,因為我們的民族是很落後的,沒有法。」
  談話就停頓了。
  劉希堅又燃上一支香煙,又靠在籐椅上,吐著連環的煙圈……
  暫時的沉默之後,王振伍重新告訴他一個消息:
  「早上我聽說,在顧正紅追悼會上被捕的四個學生,已經被英巡捕房槍斃了。」
  「你從那裡得來的?」劉希堅驚詫的問。
  「從一個通信社。不過這事情的發生是可能的。現在帝國主義所採取的壓迫手段,是越來越暴戾越殘酷的。我們不能夠把「國際公法』來評衡帝國主義對於次殖民地的行動,所以,」王振伍帶著不平的聲音接下說:「四個學生被違法的執行槍決,的確不能看做意外的事情。」
  「如果這樣,」劉希堅卻平靜的說:「那好極了,風潮就立刻擴大起來了,說不定就會擴大到全國呢。」
  王振伍想著什麼似的不作聲。
  劉希堅便接著說:
  「我認為帝國主義應該聰明一點:否則,那舉動,實在對於世界的帝國主義都沒有利益,因為,那槍斃四個學生的槍聲,我認為是替我們的民族革命放一個發動的信號。」
  「我不像你這樣樂觀的觀察,」王振伍有點陰鬱的說:「殺死幾個次殖民地的人民,這不過是帝國主義很平常的玩笑罷了。」
  「不錯,」劉希堅回答說:「我們不管他們是玩笑或都是策略,我們只是看那事情的影響和效力,是不是和帝國主義沒有利益。」
  顯然,王振伍對於帝國主義的野蠻行為,是深深地感著憤慨的。他的臉頰在討論著罷工風潮的事件之中,已漸漸的發燒起來了。在他充足的眼神裡,灼閃著熱烈的光……
  「現在」他最後奮興地,卻又客觀的說:「我們等著,等著我們民族革命的爆發!」
  於是他看了一下左手上的那只車掌的手錶——「十點半鐘了。」他說,便帶著新時代將臨的信仰,欣然地和劉希堅緊緊的握一握手,走了出去。
  劉希堅又重新燃上香煙,而且重新靠在籐椅上,可是他沒有吐著煙圈了,只把香煙挾在手指間,讓它自由地消蝕著。
  這時他的思想是紛亂的。許多複雜的問題和嚴重的事件都擠在他的腦子裡:內外棉織會社的罷工——槍殺工人——拒絕工人上工,和文治大學學生的被捕,上海大學生的被捕,以反帝國主義的橫暴行為,都強烈地刺激著他的神經,尤其是這風潮的擴大,將怎樣地造成中國民族革命的諸問題,更常常的釘在他的腦筋裡。
  他漸漸的由沉思感到苦悶了。「冷靜一點,」他向他自己警告說:「在昏亂的頭腦裡是解決不了什麼的。」便丟下香煙,跑到院子裡。
  在繁星閃耀的天幕底下,他一連作了五六個深呼吸。北京的夏天的夜,是涼快的,空間飄蕩著清涼的微風。他的精神便爽然了。彷彿他的頭腦注射了什麼藥水,立刻清醒而警覺起來。隨著他把手插在褲袋裡,暫時丟開那各種問題和事件,只當做休息的散步似的,在寬敞的院子裡徘徊著。
  院子的兩旁射出黃色的燈光,隱約地照著他來回散步的影。周圍的安靜使他一步一步地聽出他的皮鞋踏在磚塊上的聲音。夜裡靜寂的,一切在陽光底下的煩聲,也都在夜色裡靜寂著,只有遠處汽車的喇叭和附近的蛙鳴,像斷續續地流蕩在清涼的空氣裡。
  他覺得在這樣的夜色裡散步,懷著無所憂慮的心情,的確有一種信然自得的樂趣,如同解放了全身的一切,歡喜而且舒服的。
  「然而是——」他自己分析的想,「小布爾喬亞才能夠的一種閒暇的享樂呀……」想著便不自覺和笑了起來。
  這時,在他周圍的靜寂的空氣,突然地破裂了,一種強烈的喊聲激動了整個的夜,把一切都驚醒而且擾亂了。
  他警覺地聽著這可怕的喊聲:
  「號外——上海大屠殺號外!」
  他立刻跑到大門外去。
  胡同裡很黑,街燈吐著慘黯的光。小小的黑影在那裡跑動……
  「賣號外的,這裡!」他焦急的高聲的喊。
  一個小孩子喊著跑過來了。
  他急促的買了一張,飛快的跑到房子裡,於是在明亮的電燈底下,在他驚慌的眼睛裡,跳著一串可怕的字——
  「英巡捕房連開排槍射擊數千徒手群眾!」
   

  劉希堅帶著慘笑地把號外看下去:

  日前為援助日紗廠而遭逮捕之學生,捕房施以極苛刻之待遇,且無釋
  放消息,因此昨日上海學生聯合會議決於今日(卅)分組出發,從事大規
  模演講,今晨學生分隊入租界演講者,以七人為一組,演講工人被殺及學
  生被捕等情形,但此種演講隊一入租界,租界捕房即加逮捕。下午一時後,
  學生馬路演講者尤多。至下午三時,有兩小隊在大馬路永安公司前演講,
  被巡捕以殘酷手段捕入老問捕房,後又陸續逮捕數起。於是有學生二百餘
  人會集,群至老問捕房門前,要求釋放被捕學生,否則願全體入獄。當時
  學生均系徒手,並無暴動行為。且馬路上市民群眾雖因聚觀奔集,達二千
  余之多,亦絕無擾亂行動。不料老問捕房竟召集全班巡捕,站立門前,連
  續開放排槍。於是二千餘人之徒手學生及市民群眾,均在槍彈中血肉橫飛
  ……

  他看著這號外,他的血便鼎沸了。他的頭痛彷彿要炸開一般的發燒著。他痛苦地捺著號外,長久地沉默著——而這種沉默是他從來所沒有的。他覺得他自己的背上也著實的中了帝國主義的槍彈……
  但是,他終於把這激動制止了。「好的,」他差不多是冷酷的自語著——「現在,我們走到緊張中去吧!」於是他恢復了他平常的沉靜,他靠在籐椅上,思想著,一面用力的吸著煙卷,如同他用力的籌劃著消滅帝國主義的策略一樣。
  這時那院子裡也發生一種騷亂了。每一個房間裡的燈光都亮了。許多學生都在念著號外。那激昂的,憤慨的,暴怒的,以及叫罵的和歎息的,種種音聲,揉成一片深夜的恐怖。如電話的鈴聲亂響著。最容易打盹的小夥計也興奮起來了,在院子裡跑來跑去……
  什麼都在動。人動了。空氣動了。深眠的黑夜也動了。
  劉希堅也從可怕的沉思裡站起來,匆匆的拿了帽子,走出房門。
  「你到那兒去?」迎面他就聽見一種尖銳的,可是帶點發顫的聲音。
  他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白華。
  「怎麼,你跑來了?」他問。
  白華一下就捉住他的手腕。現著一個緊張而悲傷的面孔,眼眶裡還留著眼淚的余滴的閃光。
  「唉,我想你已經知道了,那上海的——」她咽著聲音說。
  「是的,」劉希堅平靜的回答,「我已經知道。」接著便問她:「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他覺得她彷彿變一個遭了喪事的女孩似的。
  「怎麼,你問的是什麼意思?」她糊塗的問。於是她將他的手腕捉得更緊了,並且把身體緊緊的挨著他,這使他感覺著她的血在他衣服外面奔流著,同時她的手在他的手腕上發顫。
  「你冷麼?」
  「不。」
  劉希堅便同她走進房間裡。
  在燈光底下,他看出,她完全變了樣子了。平常,她是快樂的,傲慢而且嫵媚的。但現在,她的臉上的表情是緊張的。似乎生來第一個強烈的刺激把她全部的神經刺痛著。她有點蒼白,同時又有點發燒,她是深陷在偉大的憤慨裡而感傷著,一種女性的同情之火閃耀在她臉上……
  「白華,」他握著她的手說:「你怎麼——你真激動得利害……」
  她一面和他坐在床沿上,一面說:
  「是的,我激動,然而怎能夠使我不激動呢?」
  劉希堅沉默著,他覺得這時候是不必對誰說什麼安慰的。
  「那號外是真的麼?」白華忽然像自語似的問:「是真的消息麼?那樣,唉,像那樣開放排槍?」
  「當然是真的,」劉希堅沉靜的,堅決的說:「這事情的發生是極其可能的。帝國主義在次殖民地的國家裡,不會顧忌他的任何行為的。」
  「但是——這是空前的大屠殺呀……」
  「雖說是空前,但,也許並不是絕後的大屠殺。」
  「你這樣覺得?唉,那樣太可怕了,還不如簡捷地把我們成為印度呢……」
  她是太興奮了。劉希堅覺得她是再經不起刺激的,便立刻把話轉了方向:
  「你對於這事情有什麼意見?」他平靜的問。
  白華揩了她眼角上的淚滴。「我還沒有……」她帶點嘶音說。
  「應該有一點意見才是,我認為。」
  「我不能夠想……好像我失掉了理智……我完全被感情支配著。」她自白的回答,顯然她的血還在那細白的皮膚裡奔流著。
  「不過,我們應該冷靜一點,因為我們應該想出對付這殘酷行為的策略。」
  「那是對的,」她慢慢的說:「可是、這時候,你要我怎麼樣呢?我差不多忘掉了我自己。」
  劉希堅撫摩著她的手背說:
  「你這樣也是好的。至少,你的青春的生命力比我強,我已經被環境造成了我的冷酷……」
  白華被他的最後一句話嚇了一下,她張大眼睛直瞧著他。
  「你怎麼這樣說?」她用力捉住他的手。
  「沒有什麼……你以後會知道。」他本來還要說——「我的工作不允許我有激動的瘋狂,」卻一眼瞥見她的眼睛裡充滿著疑慮的光,便止住了。
  「我不要你這樣!我不要你這樣!」她熱情地誠懇地望著他。
  「我瞭解你……」他溫和的說。
  白華還望了他許久。他笑了。他們兩個人的談話便停止了。
  一個小夥計跑到他門口來喊:
  「劉先生,電話!」
  他跑去了。回來說:
  「白華,我有事,我必須馬上去。」
  白華也忽然想起,她是也應該到她的同志們那裡去的。而希堅,現在並不是她的同志。於是她說:
  「我也要走了。」
  兩人個便走出了大門。
  街上是黑暗的,瀰漫在黑暗中的空氣在震顫著——四周都互相響應著可怕的叫聲:號外!……
  白華仍然很用力的捉住他的手腕,如同她需要這樣的捉住他,才能夠坦然地在無邊的黑暗裡走著,然而他終於和她分手了。
  「我要住東……」他忽然說。
  白華遲疑地望著他,便柔弱地向他點一下頭。他重新用力的握了她的手,仍然覺得她的手是在發顫……
  「明天見。」他壓制著向她說。
  她默著走去了。當他站著望著她的影,那慢慢的被黑暗掩沒去的影,他覺得——他的心是顫顫地動著了。
  「白華……」他悄聲的自語著。
  可是,他立刻就把這種情緒制止了。他是有更偉大更緊要的工作在前面等著他去努力的。他便轉了一個彎,挺著胸脯,大踏步的穿過黑暗,走向「我們的樂園」去——就是那個共產黨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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