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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窗下,我望著無雲的天。 玄想之翅遂向空騰起,沐著陽光,向不見邊際的藍色飛遠了。 我曾經有孩提的心,駕風舟,泛雲海,探索宇宙的奧秘。虹橋彼岸有瑰奇的天地,月中宮闕是寶玉砌成。而夏晚小院的涼榻上,我還織過不止一回的摘星之夢。 稍後我又愛獨自仰臥草茵,枕著叢翠,凝望天宇,對自由闊大的人世,射出嚮往的箭。 有一次我獨上危樓,正當江南雪後,陽光稀薄,寒氣逼人,天體遼廓如無極。遙望郊外白首的層巒,傲然環立;俯瞰城中密密麻麻的房宇街巷,擠著一堆人事興廢,一種無意義的感歎,不覺油然而起。忽地,一個斷線的紅色氣球,從近處市廛飛昇,我目送它直上太空,又飄飄蕩蕩飛向城外,漸遠漸小,終至於連那微塵似的灰色小點,也從目力中消失。我的不羈的靈魂,也就為它所遠引,覺得天地之寬,而自己則又渺無著落了。 也曾對怒雲疾驅,期待著暴風雨的襲來,效海燕的歡舞。 也曾摸索於漆似的暗夜,無風,無星,無月。遠處卻有貓頭鷹詭秘而慘厲的鳴聲,忽而飄來,忽而中斷,如一縷游絲。於是我渾身顫悸,為末世的憂懼所威脅…… 誰能夠設想沒有太陽的世界,將是怎樣的世界呢! 我以想像的彩筆作過兩幅圖畫,一幅是黝暗的牢獄,黑色的牆,黑色的呼吸。鐵鏈如大烏蛇,懶懶地盤在囚徒們的腳下。狹小的鐵窗,鑲一張枯瘦如柴的臉,怔怔地望著一角遠天。另一幅是小樓,軒明的靜室,柳絲低垂如簾幕,掩著一窗岑寂。有少婦倚欄,對(AIDAI)的白雲搜索逝去的歡樂,她昂著頭,猶如海上鮫人,晶瑩的珠串從象牙似的頰上散落。 運命降苦難於不幸的人群,但希望的種子還孕在人們心裡,茁長著新的生命。失去了光的,鐵檻外還有春陽跳躍的大地;失去了愛的,人間也還有廣闊無邊的溫暖。─一「生之意志」:這是我為這幅畫所擬想的笨拙的題詞。 磅礡於地球四圍的大氣,曾使古人驚奇於那浩瀚的「大塊文章」;我們則又知道它是一切生物的養命之源。而一自這城市拔去祖國的徽幟,奴隸的惡運卻使人們永遠低頭,不敢再仰望那晶明的蒼穹。偶爾從窗下窺天的人,不禁也有囚徒似的哀戚了。 想像著粲然如金的陽光下,是何等壯麗的氣象啊。山嶽,江河,原野,造物者不世的傑作!北國的宮殿峨巍,古城頭有潔白的鴿子,在青空下扇動皎然的雙翼,鴿鈴撒下一把和平美妙的歌聲。但如今滿綴在這些光景上面的,是異族侵凌下屈辱的暗影。 魔鬼化成似的灰色蜻蜒,又吐著(HUANG HUANG)的毒咒,從遠天飛近了。 我昂著頭,有鼎沸的思潮,沉重的心。─—我夢想著一個狂歡的日子,盈城火炬,遍地歌聲,滿街揚著臂把,挺起胸脯的行人…… 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七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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