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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來,日子過得好快。一九三一年的秋天,日本軍國主義的關東駐軍,在古老中國的滿洲燃起戰火。國民黨反動派堅持不抵抗政策,要放棄滿洲,把東北軍調往江南「剿」共。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嚴知孝夾著書包,從學校走回來。洗去手上的粉筆面,立在窗前抽著煙。看藍色的天上,有幾片白雲飛馳,他臉色蒼白,反問自己:「這就算是亡國了……這就算是亡國了……」他說著,兩顆大淚珠子落在地上。
  媽媽正在廚房裡做飯,聽得嚴知孝一個人在屋子裡自言自語,她說:「這麼大的國家,這麼多的軍隊,怎麼能一下子亡了國呢?」
  嚴知孝說:「人多遮黑了眼,兵多吃閒飯!自私自利的傢伙們,只知鞏固個人的地盤,發展個人的勢力,誰是為國家民族的?咳!我想不教這個書了,回家當老百姓,眼不見心不煩,等著當亡國奴算了!」
  媽媽聽得嚴知孝大一聲小一聲地說話,掀起圍裙擦著手,從廚房裡走出來。隔著窗戶說:「又不是自格兒的事情,操那麼多心幹嗎?那些做大官們的自然有辦法。不教書了吃什麼?
  喝什麼哩?」
  嚴知孝說:「你算想錯了!越是官兒大,身子骨兒越是值重。敵人一來,他們跑得更快!」
  嚴萍從學校下課回來,把車子放在廊簷下。從屋裡拿出把纓摔子,撣著鞋上的塵土。看見爸爸悲慼的臉色,抬起下頦兒想:「讀書,又有什麼用呢?敵人一來什麼都完了!」
  說話中間,馮登龍走進來,這人長得身體很魁梧。嚴萍和他同時走進屋裡,他看見一家人臉上都帶著憂愁,也呆呆地站住不說什麼,嚴萍搬過張椅子說:「請坐。」
  嚴知孝把頭仰在帆布靠椅上,拍著膝蓋說:「完了!完了!我看不見有那一個是肯救國救民的?」他為國家民族的危亡,感慨很深,實在覺得過不下去。
  馮登龍豎起眉毛,閃著銳利的眼光,看看嚴知孝,又看看嚴萍。掏出煙盒子,捏起一支煙,在盒子上戳著,說:「想救國救民的,大有人在!中華建國四千多年,出了不少英雄,挺身出來挽救國家民族的危亡。這就是國魂!只有喚醒國魂,才能挽救祖國!」他好像胸有成竹,晃搭著身子,楞楞角角地說著:「瀋陽事變,沒有什麼可怕。相反,應該慶幸。這好比在睡獅身上刺了一劍,它才能驚醒。它這一醒呀,就要吃人!」
  嚴知孝聽他這個得意的學生,大言不慚地說著,臉上的愁悶就散開了。打量一下登龍,說:「你說得很對!中國的衰亡,就是因為斷了國魂,缺少了英雄。你看!這一群賣國賊們,能救得了國家?」
  馮登龍說:「英雄造時勢,有了出色的英雄,自然就能打退異民族的侵略。」
  嚴知孝用食指磕著煙灰,在屋子裡踱來踱去,說:「從中國歷史上看,凡是異民族入主中原的,就沒有不失敗的,也沒有不殘忍的。元世祖忽必烈入主中原,十家一個蒙古人管待,十家一把切菜刀。清世祖福臨入主中原,光文字獄就搞了多少次,殺了多少有民族思想的人。結果他們都失敗了,我們的祖國還是巍然不動。可惜到了這二十世紀的中葉,就說什麼也一蹶不振了。」
  嚴知孝平素就注意政治問題,每逢政治舞台上出現一個新的事變,就約集幾個親戚朋友到他家裡喝茶飲酒,談論一番,消遣政治上的苦悶。瀋陽事變,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一經成為事實,民族矛盾超過階級矛盾,做為第三派力量的人,民族思想就更加活躍起來。江濤走進來的時候,見嚴知孝正慷慨激昂地談著,就悄悄地坐在一邊,眨著大眼睛聽。
  馮登龍一看見江濤來了,挺起胸膛,揮著拳頭說:「我還是那個意見,要想國家強盛,只有全國皆兵,實行軍國民主義。有了強大的軍隊,才能打敗強敵,復興祖國。」他一面說著,突出骨溜溜的眼珠子,目不轉睛地瞪著江濤。
  江濤看了看馮登龍傲慢不遜的神色,笑了說:「我也堅持我的意見:中華民族要想得到獨立、自由、富強,只有發動群眾,改造經濟基礎,樹立民主制度。偉大的群眾力量就是英雄。」這是老問題,不久以前,為「國家前途」和「救國方針」的問題,引起兩個人的爭論,青年人好勝,就為這件事情傷害了感情。
  嚴知孝拈起兩撇黑鬍子,睜開眼睛,聽聽這個說得有理,聽聽那個說得也有理。笑了笑,說:「都對,你們說得都對。」停了一刻,又說:「做為一個『人』來說,要愛祖國、愛人類、愛天地萬物。」
  馮登龍氣昂昂地說:「我說的是真正挽救國家民族的危亡,並不是把國家的權柄從狼嘴裡掏出來餵狗。」
  江濤聽他話裡帶刺,慢慢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登龍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說:「聰明的先生!我說的是真正建立人民的祖國、人民的軍隊,難道這『權柄』還會落到國家主義者手裡去!」
  第二師範和育德中學只隔一條馬路,是錯對門兒。馮登龍是一個國家主義派的得意門生,江濤是共產主義者,他們互相都瞭解。嚴知孝常趁著禮拜或是假日,叫他們家來玩,共同消遣寂寞的日子。兩個人政治見解不同,裂痕越來越深。可是,因為有嚴萍的關係,他們又不肯不來,而且來得更多。
  馮登龍聽得江濤譏誚他,一下子冒起火來。嗤地扯開衣襟,才說動手,嚴知孝哈哈笑著,伸出兩隻手把他們隔開,說:「適可而止,都對,你們都對!誰能把國家從水深火熱裡救出來,他就是至高無上的英雄!」
  馮登龍氣得臉上紅彤彤的,冒出滿頭大汗,說:「光說空話頂屁事,明天我就要上前線!」
  嚴萍忙打盆水來,擰把手巾遞給他。說:「何必呢,大家在一塊兒談談嘛,也那麼雷霆電閃的!」
  馮登龍說:「我表叔在東北鬧起義勇軍來,要成立教導隊,叫我去學軍事。」自從瀋陽事變,激於救國的熱情,東北義勇軍蜂起。有共產黨的,有其他各黨各派的,還有封建軍閥的。嚴知孝說:「還是等畢了業吧,你爹供給你上學不是容易,何必半途而廢呢?」
  江濤說:「不能妄想抗日前線上多一個膘膘楞楞的傢伙,就能把日本兵打出去!」
  馮登龍說:「我也不相信成天價摳書本、翻紙篇子,吹吹拍拍地能救了國家。」他在屋子地上走來走去,說:「墨索里尼當過小學教員,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不過是個二等兵,後來他當了國家的元首,實行了狄克推多。」
  嚴知孝打斷馮登龍的話,說:「好,這是青年人說的話。
  大英雄,要為祖國爭城略地,把熱血灑在疆場上。」
  嚴萍插了一句,說:「我也贊成他去,失學失業的年頭,畢了業也是失業,還不如上前線打日本。」
  談到這裡,江濤見嚴萍走出來,回到自己的小屋子,他也跟過來。一進門看見桌子上多了一個小小的白銅鏡框,裝著馮登龍的相片,兩條挺硬的眼眉,伸到鬢角上,眉梢向上翹著。眼睛圓圓,射出尖銳的光芒。江濤反來復去,看了又看。也從胸袋裡掏出一張小照片,悄悄地放在桌子上。江濤走出去倒了杯茶回來,嚴萍用圖釘把這張照片釘在牆上。趁著嚴萍一轉身,江濤又把照片摘下來,掖進衣袋裡。嚴萍轉過身來一看,照片不見了。她聳起眉峰,這裡尋尋那裡找找,最後看到江濤。兩隻黑眼珠傾在鼻樑上,一動也不動,她生氣了。江濤被她尖銳的眼光逼著,不得不把照片悄悄地放回桌上。臉上怯生生的,像是說:「你沒有地方擱放嘛!」嚴萍伸手把鏡框辟啪地扳倒在桌子上,拆出馮登龍的相片,扔在一邊,又把江濤的照片裝進去。啪地一聲戳在桌子上,撅起嘴來,盯著江濤說:「這,你就如意了。」
  江濤對嚴萍這種表情,並沒有說什麼。聳了聳肩膀,笑了笑,臉頰上飛起了一片羞紅。
  於是,一張面貌樸素、清秀的肖像,驕傲地站在桌子上。正在這刻上,嚴萍一回頭,爸爸邁步進來。嚴萍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拿起那張照片說:「爸爸!你看江濤這個相片照得怎麼樣?」
  嚴知孝拿起照片,左瞧瞧右瞧瞧,放遠一點看看,又放近一點看看。噗地笑了說:「人,在二十左右歲兒的時候,相片怎麼照怎麼好看。一過了歲數,便怎麼照怎麼不好看了。」
  嚴萍看老爸爸滿有風趣起來,看著江濤笑了笑,江濤也笑著看了看嚴萍。
  談到這裡,媽媽叫吃飯。吃著飯,馮登龍和江濤都骨突著嘴,誰也不說什麼。嚴知孝以為青年人一時翻臉,耽耽就好了。嚴萍感到跟這兩個人在一塊實在彆扭,登龍說的話,能跟江濤說。可是江濤說的話,不能跟登龍說。近來更不願跟登龍多說話了,她討厭那股膘膘楞楞的勁頭。馮登龍看她與江濤之間有了秘密,還是捨不了這口氣。倒不是放不開和嚴萍親密的友情,他覺得是政治上的失敗。嚴萍自小就和登龍要好,在一塊跳房子、撣球兒。大了在一塊讀書。嚴萍好溫情,她還沒有把和登龍的關係一刀兩斷的氣魄。她也想過,果然斬斷,心上多麼輕快!顯然,她感到那種孩稚的感情,早就成了多餘的。她又不肯一下子斬斷,藕斷絲連地拖著。
  吃完了飯,江濤和登龍同時走出大門。下台階的時候,江濤告訴嚴萍要共同去完成一件宣傳任務。就揚長走去。她立在高台石階上,看他們走遠,搖搖頭又覺得煩惱:「怎樣才能把這種形勢結束?」但時間很短,在腦子裡一閃就過去。
  江濤和馮登龍,兩個人踩著石板路並肩走著。天黑了,大遠一盞街燈,半明不亮,昏暗地照著。兩個人都閉著嘴,不吭一聲。出了西門,走過小木橋,到了育德中學的門口,登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逕直走進去。江濤也沒有招呼他的意思,獨自格兒走回來。天晚了,他爬牆回到學校,已經打了熄燈鐘,院子裡靜靜的。他沿著房蔭走到宿舍門口,停了一刻,不想進去,向東一拐,走上養病室的台階。這早就成了老習慣,情況一緊急,政治恐怖一來,他們就不在齋舍裡睡覺了。
  他推開養病室的小門,拉開電燈。嚴萍給他新洗了桌布,瓶子裡的花還香著,小屋裡亮閃閃的,充滿了愉快。他熄滅電燈,躺在床上,心在胸膛裡突突跳著,眼睛合也合不上。又劃個火柴點著一支煙,在夜暗裡睜開圓大的眼睛,看著煙頭上通紅的火光。雖然一丁點光亮,一丁點鮮紅的色彩,在黑暗裡卻是無比的鮮紅。他心裡興奮,又翻身坐起來,隔著窗子看河邊上兩排柳樹遮蔭了河岸。河水在柳枝下緩緩流動,月亮透過繁密的枝葉,在水面上閃出耀眼的銀光,夜色多麼幽靜呀!心裡又想起嚴萍:一個美麗的臉龐,兩隻靜穆的眼神……
  他為了愛嚴萍,思想上產生一個願望:盡一切能力幫助她進步,引她走向革命,鍛煉成一個好的革命者。於是把革命的體驗傳授給她,把革命的心情傾吐給她,把新的心得描述給她。有那一個禮拜不告訴她一點得意的事情,就像是日記上多了一頁空白。自從和嚴萍建立了這種友情,身邊有了這樣一個人兒伴隨,他就戰鬥得更加堅強。成天價精力充沛地去做好各種工作,使革命生活更加充實。他也想過:一旦失去她,他會……他不敢這樣設想,自信不會失敗。失敗了的話,他也想過,那就只有鬥爭!鬥爭!鬥爭!鬥爭的對手,就是馮登龍,一個沒落地主的兒子,一個國家主義分子。到了這步田地,就等於說,在政治上遭到了失敗——那就是他沒有能力,沒有本事,把她爭取到進步的陣線上,卻被馮登龍拉她倒退了。
  他想著,歪在床上睡著了。不一會工夫,又猛醒過來,伸頭一看,東方發亮了。明天是禮拜日,他和嚴萍約定,今天早晨去共同完成一件宣傳任務。他穿好衣服走出來,向南一拐,走過操場的花磚牆。趁著夜影,跳過圍牆去。走著河岸上的小路向北去,到了城門口,城門還緊緊閉著。他又沿著河岸走回來,向南去,走過水磨旁邊的小橋,到南關公園。公園老早沒人管理了,是荒涼的。他想在八角樓的後面,很少被人看見的地方,爬過城去。爬城是一件苦事,他用腳尖抵住狹窄的城牆磚的楞緣,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滑腳就會跌下來。翻登城頭的時候,要通過一叢棗棘。城頭陡峭,不攀住棗棘更難登上城牆。他咬住嘴唇,把眼一合,伸手攀住棗樹的枝條,硬著頭皮鑽過去。棘針扯破他的衣裳,刺著他的手,流出血來。
  他好不容易爬過城去,走過清靜的街道,到了嚴萍家門口。街上沒有行人,他在門前走來走去,門還是閉得緊緊。他走上石階,隔著門縫看了看,嚴萍的小屋裡還是靜靜的,他只好坐在階石上,看著西方最後一顆星星落下。他正楞楞怔怔地對著兩扇關著的大門呆著,聽得小東屋門一響,一陣皮鞋聲,門吱地開了,嚴萍出現在他的眼前,怔了一下,笑著說:「同志!你來得好早!」說著,伸出手來。
  江濤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說:「天黑著我就來等你了!」他也笑了。
  街上還冷冷清清的,猛然刮過一陣風,有兩隻早起的雲燕,高高地在天空上飛旋。街口有個賣菜的小販,拔起脖子吆喝。兩個人順著胡同向北去,把傳單塞到沉睡的大門裡。走到北城根,向東一拐,江濤站在拐角的地方瞭望著,嚴萍把傳單貼在牆上。看見小胡同裡有寫下的標語,是嚴萍的筆跡:「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江濤問:「為什麼在近邊處寫這麼多的標語?」
  嚴萍說:「別的地方還不是一樣。」
  在關東大部地區淪亡以後,保定學聯為了支持同學們的愛國熱情,反對不抵抗政策,發動了廣大群眾,進行抗日活動。抗日力量在這個市區,完全有這種魄力:一道命令下去,能動員千百人在大街上開宣傳大會,把標語寫滿了保定市的牆壁。
  江濤沉默了一刻,說:「咳!為什麼都寫在這兒?寫到鄉村裡去吧!我們應當動員廣大農民起來抗日。」
  走到一個紅油大門,門前有兩棵樹,像是闊人的公館。嚴萍在一邊看著,江濤把親手畫的一張諷刺畫貼在門上。兩個人並肩步走著,江濤說:「我們宣傳工作者,他要鑽著心地研究工作方法:大清早,人們是不起床的,把抗日的禮物送到他們的門上,等他們睡足了覺,一開門就收到了。」他把兩張傳單,塞進一個黑油小門裡。又說:「晚上,你到書店裡去,翻翻這本書,夾上兩頁傳單。翻翻那本書,夾上兩頁傳單……
  這樣,我們抗日的主張就和青年學生們見面了。」
  嚴萍不注意地笑了一下,說:「看你,倒挺熟練。」江濤說:「這些工作技術,時間長了,也會被反動派發覺。不要妄想,有哪個統治者是傻子……」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好像老師給小孩子們講課一樣。「我們想到的,反動派也會想到。我們的鬥爭藝術提高了,統治者的本領也會提高。抗日的活動就是在不斷創造,不斷鬥爭裡前進。一刻的停止創造,一刻的停止鬥爭,就等於向賣國賊們繳械……」嚴萍聽江濤講完一段,就表示由衷地接受。連連點頭,說:「是的……是的……」嚴萍象跟師傅學藝,仔細聽著,一個字一個字地印在心上。暗裡留心江濤的談話,聽他什麼話怎樣說法,什麼口吻,什麼態度。她問江濤:「為什麼老是『鬥爭』、『鬥爭』的,說一連串的『鬥爭』哩?」江濤說:「在做小學生的時候,學習賈老師說話,學會的。」可是賈老師是因為坐獄、受了電刑,神經受了過重的刺激,說起話來口吃,嘴唇打著哆嗦,一說到緊關節要的地方,越是著急越是說不出話來。江濤跟他學了,是為加強語氣。講到緊要地方,就學著賈老師舉起右手,說:「……鬥爭!鬥爭!鬥爭!」表示他的堅決,他的勇敢,他的抗日決心,不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決不罷休。嚴萍看了,一股勁兒想笑,斜起眼睛說:「幹嗎老是鬥爭鬥爭的?」嚴萍一說,江濤臉上就紅了。
  散著傳單,嚴萍有個急躁的想法:「盼早日打敗日本帝國主義吧!」她想像一桿抗日的旗幟插在高空,迎風飄動,想到抗日鬥爭的遠景,想到向日寇進軍的威勢。這種想法,有時會使她興奮得渾身發熱,甚至心悸肉跳。
  今天為了完成這個宣傳任務,嚴萍心上老是跳動不安。前天才有兩個學生在牆上寫抗日標語被捕了。還有幾個人,是在東郊鼓動士兵抗日,被十四旅逮捕的。被捕的人都押進公安局裡,經過幾天的請願示威,經過嚴重的交涉,才放出來。一想到被捕,心上就又不住地跳動,覺得恍惚不安。走到東南城角,傳單散完了,她的心才放下來。
  兩個人拍拍手,又說又笑,走到大街上。太陽出來了,陽光曬在街巷裡和屋頂上。鋪門都打開了,顧客還是稀少。兩個人走進天華市場,到白雲章包子鋪去吃早點。
  一進鋪子門口,就聞到逗人食慾的香味,跑堂的夥計,撒開尖嗓子高聲叫著。江濤拉著嚴萍,走上樓梯,坐在一間小房裡。嚴萍看見夥計一條胳膊上摞著十幾碟包子,通、通、通地跑上樓來。又把十幾個碟子摞在胳膊上,通、通、通地跑下樓梯,她抿起嘴兒笑著說:「看起來,天地間什麼事情也不是容易的!」
  吃著早點,江濤悄悄地問:「怎麼樣?不害怕了吧?」
  嚴萍說:「只要有個人兒在我身邊,就什麼也不怕。」
  江濤說:「鍛煉鍛煉就好了……這算是個假設吧,假如有這麼一天,你被捕了,又該怎麼辦?」嚴萍聽了這句話,把兩顆黑眼珠傾在鼻樑上,仄起臉兒想了半天,才說:「被捕了?
  聽說那是很可怕的!」
  江濤說:「沒有什麼可怕,對一個堅決抗日的革命者來說,這是家常便飯。比如我吧,比如你吧,就時常有被捕的可能。
  只要思想上有準備,並不可怕。」
  嚴萍兩隻眼睛望著窗外,搖搖頭說:「不可怕?」
  江濤說:「比方說,你一旦被捕了,人家要問你,江濤是主張抗日的嗎?」
  嚴萍眼睛瞟著江濤,笑著說:「不是。」
  「張嘉慶是嗎?」
  「不是。」
  「人家要打你,要軋槓子灌涼水!」
  「我豁出去了,我寧自死了,什麼也不說。他們果真這樣,他們就決心向日本帝國主義投降了!」
  江濤說:「像蔣介石和汪精衛之類,投降日寇是完全可能的!我們準備在民族敵人和階級敵人面前經受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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