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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紅藍兩軍暗中的較量分陸空兩路開始了, 戰場是C市這個駐有軍區機關的大部會。紅軍從陸路向C市開進的部隊由副師長高軍誼率領,陣容龐大,每個團都有兩三個人參加,加上「師指」四五個人,有十五人之眾。他們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再挖掘一下A師的自身潛力, 增加A師戰場實力;同時,組織一次和新配屬A師的作戰部隊全方位的感情溝通活動。在這支隊伍中,只有唐龍沒有具體任務。唐龍一上硬臥車廂,便和負責這次公關工作的邱潔如不期而遇,兩人的舖位僅隔一張小茶桌。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唐龍退縮了。來回走兩趟,唐龍的硬臥乘車牌就換成了一張軟臥車票。他無聲地拎了自己舖位上的軍用掛包,連看也沒看邱潔如一眼,疾步走了。邱潔如的自尊心無法承受這種無言的蔑視。她的第一個行動就是跟蹤,確定了唐龍包廂號碼後,她去了列車長辦公席。

  邱潔如把軍官證和硬臥票亮了出來,微笑看說道:「我有夜遊症,想換個軟臥,有嗎?」

  列車員翻了翻本子,「小姐運氣不錯。你要不是軍官,這個十號上空著,我也不敢賣。」低頭開著票,「是不是搞什麼行動?三號包廂有個身份特殊的軍人,所以,空位我只好賣給軍人。再交一百零八塊。」

  邱潔如拿了車票換了車牌,並不急於去三號包廂,取了隨身聽,坐在走廊裡聽CD。

  藍軍走陸路去C市的部隊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藍軍司令朱海鵬,另一個就是身份確實有點特殊的程東明。唐龍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遇見朱海鵬,沉鬱的心情開始變好起來。

  朱海鵬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唐龍,「小唐,你好像情緒不高。」

  唐龍咬了一口,「憋氣。去年要是聽你的勸,調到『陸院』去,這回也能痛痛快快幹一場。」

  朱海鵬道:「黃興安不識才,范英明總是識貨的。不要急,演習不是沒結束嗎?」

  唐龍掏出煙讓了兩個人,都不抽,自己點了深嘬一口,「別提了,演習前,就把我發配到一團去了。不瞞你說,我是回去聯繫工作。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爺家裡住。我準備回家了。」

  朱海鵬吃了一驚,「怪不得你們一團叫我捉摸不透。焦守志我瞭解,當過我的副連長,人是個好人,義氣,可他沒這種才能。我還以為我把他看走眼了呢。」

  唐龍道:「老焦的毛病就是猶豫,最後還是送給你一個加強連。我只是直覺好些,半瓶子水吧。」

  朱海鵬說:「你別謙虛。你要能當范英明的參謀長,A師的局面會大為改觀的。第一階段,也就是你們一團讓我操點心。」

  唐龍擺擺手道:「你可別拿我尋開心。你們是特區,我們連中原都算不上。不變變,再打十次,也是敗。」

  朱海鵬走過去拉開了門:「理由呢?我想聽聽。你肯定想了很多。」

  邱潔如認出朱海鵬,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唐龍說: 「那我就班門弄斧一次了。你能把C師點石成金,主要是你巧妙地把一套新機制注入了C師的體內。 你帶去的五六十人,實際上已經形成了你的可以獨立運行的指揮網絡。 C師受壓多年,也奮鬥多年,你讓他們充分享受付出之後的成就感,他們也就自覺自願接受你指揮網絡的指揮了,其他部隊都是第一次在實戰中露面,都會傾盡全力。你們現在這種組合只是暫時的,不用背歷史的包袱,最重要的,誰也不用考慮演習結束後的利益分配問題。」

  朱海鵬讚許地點著頭,「非常好,你認為它的弊端在什麼地方?」

  唐龍說:「你的指揮網絡畢竟不是C師自身生長出來的。」

  朱海鵬說道:「有道理。藍軍的目的就是摸索出一條可行的路。你們呢?」

  唐龍很不客氣他說:「我們連改良都稱不上。大部分人都在考慮演習結束後怎麼辦,譬如我自己吧。如今范英明已經寫出辭呈……」

  邱潔如門了進去,正色道:「唐參謀,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多了?你對藍軍司令講這些是什麼意思?」

  唐龍張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

  朱海鵬笑道:「少尉同志,你的保密意識很強。我和唐參謀討論的是很抽像的問題。演習的勝負不是目的,主要是為了解決部隊存在的問題。」

  邱潔如冷笑道:「你是贏家,當然是站著說話腰不疼。我不知道范司令寫辭呈的事是算具體呀還是算抽像。」

  氣氛頓時有點尷尬。

  唐龍生氣了,「我會對自己的言行負責的。你可以向上邊匯報,可以說我通敵求榮。我和朱司令坐在一個包廂,總有談話的自由吧?」

  邱潔如淡淡地說:「別的事你只管談,涉及演習的事,我會提醒你的。」

  唐龍火了,「這裡不歡迎密探,請你出去。」

  邱潔如掏出乘車牌道: 「只伯你沒這個權力。在到達C市前,本人也是這個包廂的主人。」

  唐龍站起來,點了一支煙。

  邱潔如說:「請你抬頭看看,不識字我可以讀給你聽聽,請勿吸煙。」

  唐龍把煙掐滅,氣鼓鼓地出去了。

  朱海鵬笑道:「少尉同志,你把戰火燒到火車上了。」

  邱潔如道:「演習還在繼續,上校同志,我做錯了嗎?」

  朱海鵬連聲說:「沒錯沒錯。范英明應該讓你負責紅軍的保密工作。」

  邱潔如探頭看看在車廂連接處吸煙的唐龍,得意地說:「看誰能慪過誰。這個世界,誰怕誰呀。」爬到上鋪,繼續聽隨身聽。

  朱海鵬已感覺出這兩個人關係不一般,站起來往外起,想去找唐龍問問。

  邱潔如說道:「上校同志,給你提個醒,列車是公共場所,不該談的問題不要談。」

  顯然,這已經稱不上是一次愉快的旅行了。

  車到C市,常少樂已經帶著吉普車在站台上等著了。

  朱海鵬和程東明上了車,常少樂扭頭說道:「海鵬,告訴你個好消息。童愛國在全軍訓練部長學習班上,講了這次演習的事,引起了轟動。中午他在中興賓館設宴為你接風,要和你商量再給演習注入點新東西。」

  朱海鵬對司機說: 「繞到羅鍋巷, 先把小程送回去。」轉身看著程東明道:「給你一百二十小時,對外只能說是保外就醫。演習的事,一個字都不要提。」

  程東明答應著:「我知道,我知道。」

  常少樂補充道:「獎勵你五天假,是朱司令和我擅自決定的。和家人團聚團聚就是了,不要嚷嚷得滿世界人都知道。這對你也是個考驗。」

  車到羅鍋巷口,程東明含著眼淚下了車。

  「等等!」常少樂搖下車窗探出頭叮囑道:「你老婆懷著娃,做那事要悠著點,流產了我可要找你算賬。回去吧。」

  車上大道,朱海鵬忍不住笑道:「老常,你也太無微不至了,連床上的事都想到了。是不是想嫂子了?」

  常少樂搗了朱海鵬一拳,「胡扯淡!男人過了五十,也到更年期了,你以為我還是小伙子喜那個小別勝新婚?這個程東明。畢竟是有罪之人,讓他回家打打牙祭,是希望他能立功,不小心把娃弄掉了,不定會出什麼事,這才為他定個特別紀律。」

  朱海鵬歎道:「還是你仔細。這幾天,你我可沒有精力顧到程東明,定這條紀律好哇。」

  到中興賓館見到童愛國,常少樂馬上說:「海鵬已經誇了海口,能在演習中用出更新的看兒。」

  童愛國拍著巴掌說:「這下好了。我也在北京誇了海口,說我們軍區還有更前沿的東西沒用出來,有幾個大區的訓練部長要親自來觀摩。」

  朱海鵬埋怨道:「常師長,你不能信口開河,我往哪裡掏新著呀!」

  常少樂狡黯地說:「我知道,你當我的參謀長也當不長了,不抓緊時間把你的油多搾一點,虧得慌。你在軍區通信團,不是也搞了一小塊試驗田嗎?把你那些二十一世紀士兵拉出來亮亮相。」

  童愛國一拍腦袋道:「我怎麼把這碴兒忘了呢!海明,你這個計劃,我可是出了好幾股血的,分點紅利吧。」

  海灣戰爭結束後,朱海鵬很快注意到美國陸軍的一個當時很不起眼的舉措:成立了數字化辦公室。他當然也把美陸軍一個大人物的宣言記到了自己的筆記本上:「我們要把下一世紀作戰勝利的賭注壓在數字化技術上」。當晚他就敏銳地感覺到,隨著部隊數字化程度的提高和最小作戰單位數字化可能性的存在,將會導致戰爭觀念的又一次革命。因為人微言輕和財力的限制,那幾年,朱海鵬只重點進行了新概念單兵武器裝備的探索、研製。沒過多久,美國二十一世紀陸戰勇士計劃和英國未來戰鬥士兵系統計劃的主要內容被披露了出來,朱海鵬又洩氣了。因為在美軍的計劃裡,到一九九八年初,就將有二十四至三十六套新型的士兵綜合裝備系統問世並供部隊演示選擇。就是經歷了社會大動盪的俄羅斯,也將在九七年底研製出帶有夜視鏡及通信裝置的頭盔。朱海鵬身在陸軍學院,不可能瞭解中國軍隊這方面的長遠計劃,可又不想等靠,三年前,在童愛國經濟上的支持下,開始自己數字化班武器裝備的摸索。三年過去了,他為這個數字化班配置了夜視、微波通信、計算機、電台、武器、生存防護等多個子系統,多半器材都取自民用,功能是大都有了。可是,他還從未沒有想過把這樣的部隊拿到實戰中演練一番。今天經常少樂一提,他馬上也有了躍躍欲試的衝動。

  朱海鵬擺擺手說:「我搞那套東西,目的只是為了研究和教學方便,恐怕無法用於演習。」

  童愛國道:「記得你說過眼下這可能是全世界獨一份。你好像還說過,如果從單個班戰力計算可頂一個普通連,如果有幾個班進行協作,威力可能更大。這不是說笑。這次演習,如果它能發揮,意義可就大了。」

  常少樂敲邊鼓道:「你別猶豫了。」

  朱海鵬道:「說句實話,我對它的戰鬥力是有信心的。可我也清楚,早落後了。美英等國,已經開始把一個單兵當做一個武器平台了,我只是把一個班當個武器平台。美國正在研製的單兵武器系統,有綜合性頭盔,可防彈、可夜視、可顯示電子信號、可攝像、可防毒,重量只有四斤多,我的這個班,這一部分裝備就重達一百公斤。再加上計算機、電台、微波天線、武器、服裝、動力裝置的重量,這個班總負重近三百六十公斤。可以吹一下牛的是,直到今天為止,我還沒看到外軍已經全部把這些裝備研製完畢的報道。我這個班如果和他們一個士兵相比,要全面得多。要真想在第二階段演習中讓它露露臉,難關恐怕還在錢上。」

  常少樂急忙問:「裝備一個班,需要多少錢?有錢,十天內能不能裝備好?」

  朱海鵬道: 「我們的對手是A師,武器不用花錢,需要買的只是筆記本電腦、兩米口徑微波天線等十幾種東西。一個班大約需要十萬塊。技術問題不大,到前線用一兩天就可解決。」

  常少樂一咬牙,「海鵬,我把家底都壓上,給我武裝二十個班。」

  童愛國開玩笑道:「老常,你的腰可真粗。」

  常少樂笑道:「只要打贏了,這筆錢C師一個子兒也用不著出,軍區會報銷的。這二百萬,由我來想辦法。海鵬,這一回,我可是真壓上身家性命了。」

  朱海鵬道:「我是C師參謀長,這錢由C師墊付,我也得壓上身家性命了。」

  常少樂道:「C師的家底,早換成那兩個系統了!我是準備找朋友化緣。」

  朱海鵬吃驚道:「兩百萬呢!你要考慮好。」

  童愛國說:「我看老常壓這一寶是有驚無險,只要你能保證讓這二十個班發揮前所未見的威力,一個師買兩套,還不夠全區分呢。武器和電台,由我承包了。」

  朱海鵬歎道:「你們這是趕鴨子上架呀。」

  三個人大笑起來。

  高軍誼的妻子桂玲因廠裡搞優化組合,仗著軍屬的身份,才沒成下崗女工,被分配到倉庫當保管員。干了兩月,桂玲自動下崗,在廠門口賣釀皮這種陝西小吃。在崗一個月領二百四十元工資,需要一天上八小時班,下崗每月領回一百六十塊生活費,可以再做其它事情。桂玲賣了二十來天釀皮,毛收入已經有近千元,純利起碼也有三百塊。這天下午,桂玲數完錢正準備收攤。兩輛張篷軍車貼住她的攤位停下了。

  軍需科長王胖子從司機房跳下,朝車上喊:「每樣卸下來一筐。」

  幾個戰士一陣忙碌,一筐柿子椒、一筐四季豆、一筐西紅柿、一筐大白菜就擺在桂玲的攤位前了。

  桂玲忙問:「小王,你這是弄啥哩?」

  王科長解釋說:「在家的部隊也要開拔,種菜的人手不夠。這些東西是拉去送給兄弟部隊的,給你留點自己吃。」

  桂玲說:「就倆人,留得太多了,這一筐怕有四五十斤,哪能吃得完?」

  只聽一聲豬哼哼,一頭用繩子網著的大白豬被戰士抬著扔了下來。

  王科長小聲對桂玲說:「我和高師長又做了點小生意,他的那份我交給小蘭了。嫂子,我們有任務,先走了。」

  軍車開走了,桂玲對著四筐菜和一頭豬作難起來,轉一圈,又一圈,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一輛出租車悄然在路邊停下了。

  小蘭穿一身時裝從車上下來,看看幾筐菜和一頭豬,問道:「媽,你買這麼多菜乾什麼?」

  桂玲說:「哪是買的,是你王叔叔留給咱們吃的,我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這個妮子,出租車也敢坐?!」

  小蘭拍拍懷裡的黑皮包,「我是為它才坐的,公共汽車不安全。三輪,三輪。先把東西拉回家,明天早上拉去賣了。」

  三輪車伕剛把菜裝上車,一個騎著板車的漢子老遠就喊了起來:「慢著,慢著。」跳下車賠著笑臉說:「大姐,大姐,盤回去麻煩,又是單元房,地場又小,不如作個價給我吧。」

  桂玲說:「你咋知道這不是自己吃的?」

  漢子擦著汗笑道:「我剛才看見大軍在卸車,估摸著你們吃不完,這不,回去取錢了,總算趕上了。」

  小蘭緊緊護著包說:「你又沒帶秤,我們又不知價錢,你說怎麼作價?」

  漢子說:「都是街坊,熟人熟面的,我會坑你們?豬肉,精肉十塊,帶骨肉六塊五,西紅柿一斤一塊八,四季豆一斤兩塊,白菜一斤五毛,柿子椒一斤兩塊五。大姐,菜市場零售是不是這個價?」

  桂玲說:「是這個價。」

  漢子又說:「這Mou豬一斤能殺七兩肉,Mou豬收購價是四塊,西紅柿我出一塊五,四季豆出一塊六,白菜出三毛、柿子椒出兩塊。大姐,小姐,你們要是覺得這價合適,剩下的就是估斤兩了。」

  小蘭不耐煩了,「就這樣吧。」

  漢子說:「白菜柿子椒輕,西紅柿四季豆重,均拉一筐算五十斤,怎麼樣樣?」

  小蘭說:「算錢吧。」

  漢子又說:「這頭豬,我看差不多有二百來斤。大姐,這人的眼,差不遠,你說說。」

  桂玲說:「怕不止兩百斤。」

  漢子拉住三輪車伕道:「大哥,你估估。」擠眼遞過去一個眼色。

  三輪車伕圍著白豬轉轉,用腳踩踩,「有二百斤開外,多也多不過二百二十斤。」

  漢子就說:「算二百二,你們看呢?」

  小蘭說:「你算算多少錢。」

  漢子扳著指頭說:「豬,八百八,白菜十五塊,西紅柿七十五,四季豆八十,柿子椒整一百,淇一千一百五十。對不對?」

  桂玲掐指頭算算,「對。」

  漢子忙掏了錢出來,數了遞結桂玲。

  桂玲數了錢,裝好,推著釀皮車就走。

  三輪車伕喊道,「小姐,我站了半天,不能白站吧?車可是你喊的。」

  小蘭掏出一張抬塊錢,拍到三輪車伕手裡,很瀟灑地說:「全是你的。」

  母女倆推著小車進了廠大門。

  漢子把菜一筐一筐從三輪車上往平板車上挪。剩下一筐四季豆,三輪車伕攔住說:「給我剩下一筐吧。」

  漢子說:「你,她不是給你錢了嗎?」

  車伕笑道: 「有財大家發。Mou豬四塊五一的,這頭豬起碼有二百八十斤,白菜輕,柿子椒可不輕。我少說六十斤,不該留這筐豆?要是你不同意……」

  漢子也笑了,」反正都跟揀的一樣。這筐豆是你的。幫我把豬抬上來。」

  皆大歡喜,兩個人各奔東西了。

  母女倆回到家裡,小蘭從冰箱裡取出一個漢堡包,放進了微波爐。

  桂玲坐在小椅子上數著錢,嘴裡念叨著:「你爸要是早兩年當副師長,掏錢也能供你把高中讀下來。」

  小蘭取出漢堡包,把黑皮包扔給桂玲,「媽,你看看這是什麼。讀書有什麼用?你們廠的大學生還少嗎?這才是真有用。」

  桂玲拉開皮色伸手剛一掏,立馬如炮烙一般縮回來嘴裡叫一聲:「我的媽——」又很快伸進去,把一扎一百元一扎五十元的鈔票掏出來,舉著喝問:「這是哪兒來的?」

  小蘭接過錢,在手裡拍打著,「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是王叔叔讓他小舅子給我的。爸幫他們介紹一筆大生意,這是給爸的信息費。」

  桂玲忙把錢又奪回來,捶著胸口說:「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錢。這得攢看點,廠裡吵吵著要集資建房。」頓了好一會兒,問道:「小蘭,這錢,他們就這樣交給你了?」

  小蘭說:「你數數,我可沒貪污。我們經理說生意還在做,做成了還有。」

  桂玲說:「我是問你給他們留什麼東西沒有。」

  小蘭說:「連多少都沒說,留什麼東西。」

  桂玲把一萬塊錢放在桌上,揚著五千塊錢說:「你爸是個熱腸子,幫人辦了事恐怕不願收錢。記著,你爸要是問起這事,你要咬死就這五千。給個三五百他可能會收,這麼多,他肯定會退的。」

  小蘭說:「知道。你翻床底幹什麼?都是家裡的爛鞋子。」

  桂玲拎出一隻軍用大頭靴,把五千塊錢用紙裹裹塞了進去,看看表說道:「你爸要是問這錢,拿著方便。我去把這一萬塊存起來。」

  昌達公司近一段運轉良好,生產的電腦在西部幾個省區市場佔有率都超過了百分之二十五。如何能在這個區域保住優勢,讓方怡絞盡了腦汁,中央制定了向中西部傾斜的經濟發展戰略,按一般規律,在今後的兩三年內,西部地區的電腦需求量將會大大提高。這幾天,方怡向董事會提出了兩個戰略性的方案,一是再次降低昌達電腦的西部地區零售價,確保市場佔有率不跌;二是一次性同時買斷五年七省區電視台黃金時段一分鐘的廣告播放權。這兩個方案如果同時進行,在近一年裡,昌達公司在西部地區的利潤肯定出現負增長。正因為如此,方怡有點舉棋不定,連續幾個晚上,都是依靠安眠藥入睡。這天下午,方怡終於下定決心,在打印好的兩個提案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做完這件事,方怡感到特別疲憊,仰在高背靠椅上閉目養神。她的身體雖然睏倦,腦子卻異常清醒。這種事情,如果有朱海鵬在身邊,那就容易處理得多。一年前,公司產品面臨被擠出北京、上海、廣州三大市場的困境時,朱海鵬僅用三天時間,就分析清楚了幾個國內競爭對手的情況,提出降價五分之一的冒險計劃,挑起了一場電腦價格大戰,使昌達公司走出了困境。愛情必須生長在肥沃豐富的土壤裡才會茁壯,才會長青不死。一個智慧的、理智的、希望梅開二度的男人或女兒都篤信愛情上物質第一精神第二的真理性。這個時候,方怡思念朱海鵬,雖然不能用純抒情詩加以謳歌,但也絕不卑俗。

  電話鈴聲打斷了方怡的思緒,她拿起話筒厲聲說道:「我說過不接電話不會客,沒聽清?」

  秘書小姐怯怯的聲音響著:「總經理,邱潔如小姐執意要見你。她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方怡遲疑了一下,「好吧,讓她進來。」

  邱潔如一進門就說:「方姐,如今見你真比見總理還難。」

  方怡睏倦地笑笑,「這幾天特別累,一般的應酬都推掉了。一聽見你的芳名,這不就芝麻開門了。」

  邱潔如走到方怡眼前,「你要不見我,別想我以後管你叫姐了。」

  方怡伸手捏捏邱潔如的臉蛋,「你不知道我多想聽你叫聲姐呀。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妹妹,說起來都提精神。告訴你這個本公司不大不小的股東,證監會對我們的業績有不錯的評價。你那個唐龍眼力真不錯。你回去告訴他,本公司願意給他留一個中層經理職位。」

  邱潔如說:「還是你親自告訴他吧。」

  方怡問:「什麼意思?」

  邱潔如輕描淡寫他說:「吹了唄。」

  方怡也沒再問,說道:「你們不是還要繼續演習嗎?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邱潔如說:「我們不是敗了嘛。又決定給我們配屬一些部隊。怕人家不敢壓輸家,不派精銳參戰,來C市和人家溝通感情。今天搞了點變相送禮,給每個合作部隊送了幾車豬和菜。明天晚上還要在『紅玫瑰』歌舞廳搞個聯誼活動。唉,怪不得人說落地的鳳凰不如雞。」

  動作、表情、言語都惟妙惟肖,把方怡逗笑了,「是來搞公關的呀。牛氣十足的甲種師,竟讓朱海鵬逼到這步田地。」

  邱潔如很認真他說:「方姐,我說的這事可是軍事秘密,千萬不要給方伯伯說。」

  方怡說:「知道。范英明可真狼狽,聽說他當了幾個小時俘虜,是用那次給你的兩隻跟蹤儀才逃回去的吧?」

  「方姐!」邱潔如鄭重其事地喊道,「你怎麼能這麼說話?范英明可是當過你近十年的丈夫。」

  方怡詫異地望著邱潔如,「我也沒怎麼他呀!」

  邱潔如道:「還沒怎麼他,還怎麼得不夠?」

  方怡站了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麼?」

  邱潔如道:「我是一直把你當個姐,才來給你說這些。你做得有點過分了。范英明有哪點不好,你死活要和他離婚?離了也就罷了,你愛上朱海鵬也罷了,可你不該在演習的時候把朱海鵬的媽和女兒接到家裡住。」

  方抬的臉變得又青又白,強忍著問:「這很過分嗎?有些事情你並不清楚,我也不怪你說了這些過頭話。」

  邱潔如冷笑一聲,「這還不過分?你總是愛過他吧?愛過他就不該做這麼絕!」

  方怡居高臨下地問:「那你說我該怎麼做?」

  邱潔如道:「他已經提出辭呈,不想當這個紅軍司令了。這是被逼的。你至少該在這個時候支持他一把。譬如假復婚什麼的,最少也該把朱海鵬他Ma和女兒從你家裡請出去。這樣對范英明太不公平。他差不多是懷著奪妻之恨,能把仗打好嗎?」

  方怡再也忍不下去了,「小妹妹,用不著你來教訓我怎麼做人。看來你是愛上了范英明。你已經是個女人了,能發現一個三四十歲男人的痛苦,當然是個女人了。我能給他的,你都能給他,而且更誘人。年輕美貌、家庭背景……」

  邱潔如說:「方小三,你以為我做不出來?我就做給你看看。」拉開門走了出去。

  方怡又在椅子上呆坐一會兒,看看天色已暗,無精打采地出了辦公室。

  方怡到家時,方英達正大馬金刀坐在沙發上,給盤腳坐在地毯上的兩個孩子講戰鬥故事。

  方英達抑揚頓挫,伴著手勢講看:「忽然間,無名川下起了瓢潑大雨,美國兵的槍聲稀少了下來。我一看,心裡就想:老天助我。馬上叫過來一個班,對他們說,趁著大雨天黑,摸到美國兵背後去。」

  「丫丫接道:「爺爺,你們可別忘了帶上那兩顆手榴彈。美國兵有卡賓槍,還有小炮。」

  龍龍說:「外公,把大刀也帶上,美國兵還有八十多個,下午你們打死了二十多。」

  方英達說:「沒有忘。小時候放過羊的小柱子還揀了一口袋棗大的石頭。我們摸了過去,我喊一聲『打——』,就把一顆手榴彈扔了過去,把美國鬼子的小炮炸上了天。」

  龍龍說:「外公,這回他們該投降了吧?」

  方英達臉色陰沉了下來,「他們的武器很厲害,小柱子扔石頭很準,第一個就打在一個美國兵的頭上。」

  丫丫忙問:「打死沒有?」

  方英達歎口氣「沒有。只聽噹一聲,正好打在鋼盔上。接著,敵人的槍就向我們掃來,小柱子當場就犧牲了。我只好命令部隊抬著小柱子的屍體撤退。」

  丫丫擦擦眼睛,「多可惜,小柱子叔叔還會唱山歌呢。爺爺,你們很勇敢,可為什麼打不過美國兵呢?」

  方英達說:「問得好。那一天爺爺就明白武器也很重要。」

  龍龍說:「後來呢,外公?」

  方英達說:「外公累了,下次再給你們。」

  方怡從朱老太大手裡接過一碗藥,走過去遞給方英達,「剛好能喝。」

  方英達說:「不是說不能喝酒嗎?」

  朱老太太說:「這是偏方,偏方治大病,快喝了吧。飯也快好了。」方英達順從地喝了藥。

  方怡拍拍兩個孩子的頭,「出去活動活動,準備吃飯。爸,你搞這次演習可以入吉尼斯大全了,中間還歇歇,還可以休假。」

  方英達道:「水無常形,兵無常法,只要能把部隊練出來。這有什麼不可以?」

  方怡問:「聽說范英明遞了辭呈,有沒有這回事?」

  方英達說:「上午我收到電傳過來的辭呈。」

  方怡又問:「你們是不是打算換掉他?」

  方英達道:「這個位置很重要。它的重要性我也是逐步認識到的。戰爭年代,一個團長指揮一個師作戰,一個電話通知,問題全解決了。用不用英明,有些分歧。我只是沒有想到他會打退堂鼓。」

  小英在餐廳門口喊道:「爺爺,姑姑,吃飯了。」

  方英達接著說: 「朱海鵬所處的環境要單純得多。如果把他放到A師,他可能一點都發揮不出來。」

  方怡洗著手問道:「朱海鵬回來沒有?」

  方英達擦著手道:「昨天就回來了。」

  方怡帶點氣說道:「這個朱海鵬也太不近人情了。回來兩天,也不來看看他老媽。」

  方英達道:「他總得先把正經事辦了吧?」

  方怡拉出一把椅子,「爸,你這話可不對,噢,看老母親就不是正經事?大媽,你們海鵬回來兩天了,也不來看看你和丫丫。」

  朱老太太盛著飯說:「他在幹大事。我在這幾天天像過年,他有啥不放心的。」

  方怡給丫丫夾了一隻雞翅,咕噥一句:「我看他未必在幹什麼大事。」

  朱老太太看看丫丫,丫丫忙把雞翅夾到龍龍碗裡。兩家人安安靜靜吃了起來。

  第二天上午,方怡處理完幾件急事,想找朱海鵬咨詢一下,沒想到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范英明很坦然地走進了昌達公司的大樓,在大正衣鏡前,作了幾秒鐘的停留,然後邁著標準軍人的步子走過鋪著地毯的走廊,進了總經理辦公室,聲音洪亮地對女秘書說:「我來還東西,麻煩你通報一聲。最多佔用十分鐘。」

  方怡聽說范英明來了,親自開門迎了出來,一見范英明精神抖擻的樣子,微微感到意外。

  范英明道:「是在外邊談,還是到裡邊談?」

  方怡笑了一下,「請進吧。如果我事先沒獲得足夠準確的情報,我肯定會祝賀你凱旋了。」

  范英明把兩隻微波跟蹤儀放在方怡的辦公桌上,「完壁歸趙。我們重新成為朋友後,這次合作讓我終身難忘。沒有你的支持,我就要當一次貨真價實的俘虜了。」

  方怡略帶驚訝地道:「你好像變了很多。從前,你一般會把走麥城的事當做隱私珍藏著。難道虛假的戰爭也能洗禮靈魂?不可思議。」

  范英明說:「長話短說,幾點鐘你爸爸,當然也是我爸爸要和我談話。」

  方怡說:「你竟寫了辭呈,這是我沒有想到的。一般來說,這種辭職的事在軍隊都不會有大好的結局。要麼會認為辭職人是個懦夫。要麼會認為辭職人在持什麼要挾什麼,都不怎麼討人喜歡,都要被打入冷宮。」

  范英明道:「我不是個愛衝動的人,這點沒有改變。你爸爸罵我們蠅營狗苟,襠裡沒長卵子,我覺得必須這麼做,就做了。」

  方怡哧哧笑著,「我爸能罵出這種粗話,可見他是真生氣了。挨了這樣的罵,倒把你罵精伸了,真是個奇跡。恐怕是愛情的力量吧。」

  范英明問道:「我下懂?」

  方怡歎口氣:「或許我們離婚真的不是時候。如果能讓你繼續當司令,復婚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可惜的是怕來不及。」

  范英明愣怔住了,「怎麼會有這話?我更不懂了。」

  方怡歎道:「我為你背了很大一口黑鍋。昨天,一個愛著你的小姑娘,就在這間房內,把我批個體無完膚。把你現在面臨的困境,一一說了。我是個惡人,對你不忠,不合時宜地抹掉了你的靠山背景……」

  范英明打斷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方怡微微聳聳肩道:「我想想她說的確實有道理,這口黑鍋我也只能背著。小姑娘要把你從火坑中拯救出來,要給你一個可以更加持久依靠的靠山,給你年輕美貌。人挪活,愛情可能也這樣。你遭遇愛情了,就是這麼回事。」

  范英明看方怡不像在說笑,認真起來,「你越說越玄了。這個姑娘是誰?替我想了這麼多,我怎麼一點都沒感覺到?」

  方怡暖昧地笑笑,「咱們從前是夫妻,現在是朋友,你的性格我總能把握吧?如果你周圍沒出現一個你看得上的女人,在這種時候你不可能這麼自信。你就是但白了,我能壞了你的好事?」

  范英明道:「我當然沒準備做單身貴族。你的眼光也不錯。是遇上一個挺投機的女人,可一個三十出頭的上校記者,怎麼說也不是一個小姑娘了。再說,也只是她回北京那天早晨,我才感覺到點什麼。」

  方怡繼續笑著,「戰場失意,情場很得意嘛。這個小姑娘。也不是我捏造出來的。她就是剛剛升任軍區空軍司令的邱將軍的女兒邱潔如。」

  范英明驚得退了一步,「這算什麼事,她不正和我們師的唐參謀談嗎?」

  方怡說:「吹了。昨天下午,她就站在這裡告訴我,她要馬上做給我看看。這個邱潔如,可是那種說得到做得到的女孩子。她說不定會給你鬧出點戰場緋聞。」

  范英明也感到事態嚴重,「我想起來了,她好像一直在找機會接近我。這,這,我一直把她當個小孩來看哩。」

  方怡說:「要是早婚,你是能把她生出來。可她不是小女孩了。你大她十幾歲,也不算大。」

  范英明火了,「你這是什麼話!一個師參謀長和一個師作戰參謀的女朋友扯不清楚,算什麼?我得馬上把這件事處理了。」

  方怡抬頭看看牆上的電子鐘,「你滿桌子都是燙稀飯,還是一碗一碗吹吧。我爸一向是個守時的人。」

  范英明拿起自己的黑皮包,匆勿下了樓。

  開車到軍區門口,朱海鵬用車把范英明攔住了,探出頭說:「看來你是成心要成全我了。」

  范英明說;「讓開,我現在不想和你囉唆。」

  朱海鵬道: 「你這時候寫辭呈,是對整個演習不負責任。A師的情況你不是不瞭解。」

  范英明看一眼手錶,「你開什麼玩笑,快點讓開,要趕不上了。」

  朱海鵬說:「縮頭烏龜都敢當,遲到幾分鐘怕什麼?我剛從方副司令那裡出來。你認為除了你之外,A師還有人能和我交手嗎?」

  范英明罵道:「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副嘴臉。我知道該怎麼做。」

  朱海鵬倒著車說:「收回辭呈,回到你的位置上。我不會對你手軟的。」

  范英明踩一下油門又踩一下剎,臉兒乎貼著朱海鵬的臉說:「走著瞧吧。」

  朱海鵬說:「你應該把唐龍任命為你的參謀長。我覺得你們倆可以互補。」

  范英明說:「你操心操太多了。」

  猛一踩油門,吉普車躥了過去。朱海鵬氣得捶了一下方向盤,搖搖頭開車走了。

  方英達看看辦公桌上的方形小鬧鐘,翻了范英明一眼,「真像是要撂挑子不幹了。在我的記憶裡,這是你第一次遲到。」

  范英明答道:「我一直在履行紅軍司令的職責,未敢有絲毫鬆懈。」

  方英達猛地站了起來,「就是佈置那個什麼聯誼會嗎?你們搞的什麼名堂!你是不是要解釋你投了反對票?」

  范英明道:「恰恰相反,這是我最先提出來的。形式雖然不好,可它是必須的。」

  方英達問:「理由呢?」

  范英明說: 「A師在演習中暴露出的問題,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孤立的。整個軍隊在社會中也不是孤立的。每年全國吃掉一千多億,誰都知道這不僅僅只是個浪費問題,可還在吃。A師剛剛大敗,如果僅靠命令,誰願意把自己的全部壓在它能重新站起來上?我知道這麼做是一種妥協。可是,就現在這種狀況,不妥協情況可能更糟。要改變現實,前提是必須先正視它,而且不能急於求成。」

  方英達用手梳了梳頭髮,「你基本上說服了我,這也是我知道了這件事沒有制止的理由。國情、民情、大環境,軍隊都在其中。該說說你這份辭呈了。」

  范英明道:「請你相信它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怕承擔責任。」

  方英達說:「現在它還在我手裡,還沒有到軍區常委會上。你考慮沒考慮過從我這裡把它收回去?朱海鵬剛才還勸我讓你收回辭呈。」

  范英明很果決地回答:「我不收回。」

  方英達沉默了一會兒,「它在常委會上可能會引起一些誤解,我仔細讀了它之後,我覺得你能在這種時候寫出這樣一個東西,是一次飛躍。但這種形式,容易讓人想到推卸責任。」

  范英明道:「紅軍這次失敗,應該說每個人都負有一定的責任。我作為紅軍司令,必須向上至軍區黨委下到普通士兵表明我的態度。這種公開表達,可能會成為全軍反省的起點。」

  方英達接道:「所以,你就不惜把你可能是無意識做的事,都寫成是有動機的。如果軍區接受了你的辭呈,甚至於拒絕你的辭呈而做出把你免職的決定呢?你準備怎麼辦?」

  范英明回答:「我可以做參謀長、作戰科長,甚至一名普通的作戰參謀。」

  方英達道: 「如果拒絕你的辭呈,繼續讓你當紅軍司令,你有多大把握把A師帶到它應該到達的地方?」

  范英明說: 「藍軍會更強,我想不管出現任何結局,都會有利於A師將來的發展。」

  方英達道:「你可以走了。我會把你的這些思想,轉達給每個常委。決議,最終只會有一個。你已有所準備,很好。」

  范英明敬個禮,轉身往外走。

  方英達又叮囑道:「選個部隊辦的娛樂場所,不要喝烈性酒。」

  范英明總算把這一碗稀飯吹涼了,喝下去會是什麼感覺,眼下還顧不上想,因為邱潔如添加的這碗熱稀飯弄不好就要燙著了。

  邱潔如遭方怡一番搶白, 決心在C市就向范英明求愛。她甚至已經想像出一齣戲,挽著范英明的胳膊,步入方怡的辦公室,惡毒的話也用不著說,只用笑著說聲拜拜,當然還要加一句:我們要出征了。為了堅決和方怡這種同時踩幾隻船的女人區別開來,邱潔如決定先要把和唐龍的關係作個徹底了斷。邱潔如出現在西南證券交易廳門口的時候。唐龍正在買進股票。

  唐龍拿起一個話筒,輸進一個密碼,說:「買進天龍五千股,買進藍田一萬股,買進稀土五千股,都按現時賣出價。」

  一個穿著十分考究、豐滿性感、很漂亮的少婦跟在唐龍後面,馬上輸進一個密碼,說:「買進大龍三萬股,買進藍田六萬股,買進稀土三萬股,都按現時賣出價。」

  唐龍有些驚訝,不覺看了看這個少婦。

  少婦很甜地朝唐龍笑笑,正要說話,邱潔如風風火火闖到兩人中鳳鄭重其事他說:「唐龍,我想和你談談。」

  唐龍說:「你沒看我正忙著嗎?」

  邱潔如扯著唐龍的西服袖子,不由分說,把唐龍拉出交易廳。少婦看看顯示屏,一拍手道:「真神,又漲了。」馬上跟了出去。

  唐龍說:「你要說什麼,快點說。」

  邱潔如說:「這幾年我們沒鬧什麼彆扭,對吧?」

  唐龍說:「除了最近一段,無可挑剔。」

  邱潔如說:「如果我提出正式分手,你還會把我當成好朋友看嗎?」

  唐龍不說話,掏出煙點上了。

  邱潔如說:「我不是鬧著玩的。你說呀!」

  唐龍說:「當然是好朋友。我們的合作也不會受到影響,法拉利跑車將來還是你的。」

  邱潔如說:「夠意思。那從現在起,咱們就算解除戀愛關係了。昨天我還在猶豫,可我總不能同時愛兩個人吧?雖然你最近屢次傷害我,可我也恨不起來你。所以,我們起碼還可以做好朋友。」

  唐龍說:「我說過,你想看風景,儘管出去看,我對你的態度永遠也不會改變。其實你對這風景一無所知,去看什麼看。我很可憐你。」

  邱潔如平靜地說:「別說這種傷朋友感情的話。快二十一世紀了。你也想開點。書上說,七步之內必有芳草。」

  唐龍說:「書上還說,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你是我二十九年來,惟一愛的女人。我看你這次旅遊,凶多吉少。碰得頭破血流,千萬別想不開,回到我這裡,你仍然是我的惟一。」

  邱潔如撲哧一聲笑了,「這話有點酸,幾天前聽到,我還會感動感動,現在聽,我只是可憐你。我知道你心裡苦,就別再提這虛勁了。我說過話,發過誓,我總要仇而且一定要做成。」

  唐龍一直忍耐著,「那就祝你好運了。」

  邱潔如走了一段又扭頭說:「晚上你可要去『紅玫瑰』呀。你不露一面,你就說不清你這幾天在幹什麼。對了,方怡讓我告訴你,她的公司願意聘你當一個部門經理。」

  唐龍看著邱潔如上了出租車,終於爆發了,一腳朝一個電線桿踢過去。罵一聲:「Cao你奶奶!」

  性感少婦走上來說:「唐龍,小心崴腳。」

  唐龍面部肌肉扯一下,「是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少婦有點挑逗性地笑笑,「先不給你說。那個兵妹子是你的女朋友吧?好凶!」

  唐龍心裡苦不堪言,忍不住說道:「飛了,要飛高枝了。」

  少婦道:「什麼年月了,還為失戀煩惱!不值得。你去看看大盤情況,再有半個鐘頭就收盤了。昨天的你出不出手?」

  唐龍說:「謝謝你提醒。今天必須出手。」

  兩人回到大易廳, 大盤顯。屏1兩人買到的三種股票仍在上漲,半個小時已經漲了百分之七左右。昨天買的一種股票快漲停了。

  唐龍馬上到邊上自動交割台,輸入密碼後拿起話筒說:「天南一萬股全賣出,按現時最低買入價。」

  少婦說:「快漲停了,一般漲停,第二天都要再漲個百分之二三,明天賣不是賺了手續費嗎?」

  唐龍說:「你賣了吧。」又輸了一次密碼,「白金五千股,現時最高賣出價買進。」

  少婦遲疑道:「白金正在跌。」

  唐龍說:「小姐,決定權在你。」

  少婦馬上搶佔一個位置,敲一陣鍵盤,「天南六萬股,按最低買入價全賣出;按最高賣出價,買進白金三萬股。」放下電話,「唐龍,你先別走。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老跟著你買賣?」

  唐龍確實憋悶得不行,本來打算出去找個小酒館喝點酒解解,見一個美貌少婦有心搭訕,潛意識已經開始左右行動了,脫口說道:「我是今天才發現的。從你今天的交易量可以判斷出,你的資金至少在一百二十萬以上。我下明白你為什麼不到大戶室去。那裡機會總是多些。」

  少婦又是那麼耐人尋味地笑笑,「我家在『錦繡花園』,不遠。想不想到家裡喝杯咖啡?」

  唐龍想都沒想就說:「可以。」

  兩人相跟著進了一套四室兩廳的單元房。唐龍看看有點過分奢侈的大客廳,盤腳坐在鋪著真絲地毯的日式榻榻米上。少婦拿來一瓶路易十六,放下兩個高腳酒杯,歪頭說:「咖啡還是煮的好。酒是加冰加水?」

  唐龍說:「冰,加小塊。」發現少婦已經脫了外套,線條原形畢露,沒有多看。

  少婦舉著酒杯說:「我得敬你一杯,表示我的感謝。」

  唐龍不解地問:「你為什麼要謝我?」

  少婦說:「是你救了我呀。我嫁過一個日本老闆,實際是做小,我不幹,他給我留了一個兒子、這套房子和五十萬人民幣。」

  唐龍說:「你很直率。」

  少婦又是那麼笑一下,這回又加了些形體內容,「那要看對誰了。富日子過慣了,就特別怕受窮。想著要坐吃山空,就帶著五十萬去了大戶室。不到仨月,淨賠二十萬。」

  唐龍說:「常見的悲劇。」

  少婦說:「有一天,手又癢了,我想到散戶廳碰運氣。那次看見你,心裡一動。我想就跟著你吧。快兩年了吧,你總共來做了二十八次,失手六次,我的三十萬就變成了現在的近一百五十萬。」

  唐龍大吃一驚,「我有時可是幾個月不來一回呀,你不也在做?」

  少婦拎了咖啡壺過來,「加不加方糖。」

  唐龍說:「不加了。」

  少婦說:「我單獨做過三回,賠了七萬多。後來我就認準跟你做。每次大盤振蕩,我都望穿秋水一樣,每個交易日都去盼你。沒想到你今天能坐在這裡。我想這種場面想了不下一百回了。」

  唐龍端起酒一飲而盡,「那我就坦坦然然喝你這酒了。真是無奇不有。」

  少婦無聲無息地又把唐龍的酒杯加了大半杯,「我這個人相信緣分。你看,你救了我一命,我正愁這輩子無法還你這份情,今天就碰上你女朋友把你甩了。這麼看,我說不定也會是你的福星呢!」

  唐龍歎了一口氣又喝一大口酒,「我也該謝謝你。這些日子可真難熬哇。」

  少婦不失時機他說:「憑你那腦子,還愁發達不了?以後回市裡,常來家裡坐坐。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也別想不開。」

  唐龍頭有點發暈,看到少婦又要倒酒,站起身說道:「晚上還有事,不能再喝了。謝謝你的酒和咖啡。」

  少婦有些失望地說:「什麼時候還能見面?你再來,我給你做生魚片吃。」

  唐龍拉開門,推開防盜鐵門,揚揚手道:「明天交易廳見吧。」

  唐龍沿著錦江漫無目的地走著,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紅玫瑰」歌舞廳已經成為兵的世界。冷啖杯酒會和舞會合在一起進行著。

  劉東旭舉起酒杯,站在麥克風前大聲說道:「戰友們,朋友們:很高興大家來出席本師今晚舉辦的酒會。現在請我師參謀長、演習紅軍司令范英明致祝酒辭。」

  范英明新刮的臉在燈光的照射下泛著紫青色的光,側面看去很像一尊青銅雕像。邱潔如獨自一人坐在角落,目光一直落在范英明身上。范英明微笑著環視一下來賓席,「這個祝酒辭很不好說,俗話說,敗軍之將,不可言勇。各位都是配合我軍下一階段演習的兄弟部隊的主官。我衷心地希望你們能親自帶部隊參加演習,因為我們需要你們的精銳部隊。我絲毫不想迴避我軍現在面臨的困難。對手非常強大,薈萃了全軍區最尖端的部隊和出類拔萃的人才。下一階段演習,仍將非常艱苦。」

  偌大舞廳早變得鴉雀無聲,很顯然,誰都沒料到范英明會講出這番話。劉東旭有些尷尷,有些焦急,不停地對范英明使著眼色。

  范英明略作停頓,神色越發凝重起來,「我也不想隱瞞我自己的處境,幾天前,我因為在演習第一階段指揮不力,向軍區提出了辭呈。也就是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以紅軍司令的身份和諸位說話了。在這種情況下,誰都會考慮周全一些。諸位所率領的部隊都像A師一樣, 是軍區的精銳主力。大家都清楚,主力應該是能打勝仗的部隊。A師輸不起了,你們也輸不起。」

  空氣像是完全凝固住了。

  范英明舉起酒杯,「怎麼辦?喝下這杯酒,精誠團結,盡遣主力,打贏演習。我們別無選擇,你們同樣別無選擇。干!」揚起脖子干了。

  「干!」幾十個人齊聲喊著,碰出一片脆響。

  邱潔如輕提雪白長裙走到小舞台旁邊,朝一個身穿演出服、高大豐滿的女人擠了擠眼睛。女人同謀一樣心領神會,同樣擠擠眼睛。邱潔如咬咬嘴唇,像一條小魚一樣穿過人群,向正在舉著酒杯和幾個上校、中校談笑的范英明游過去。

  劉東旭又一次站在麥克風面前,「諸位,今晚我們榮幸地請來了軍區歌舞團的歌唱家、舞蹈家、演奏家為大家助興,下面請著名女高音歌唱家董娜小姐為大家唱一首老歌,《血染的風采》,大家歡迎。」

  掌聲過後,董娜拿起話筒說道:「剛才,范司令作了一個別開生面的祝酒辭。他和邱潔如小姐還為大家準備了一段雙人舞。大家歡迎,」

  又一陣掌聲響過,樂曲的前奏跟著響了。邱潔如一個閃身,扯起裙裾,微笑著向范英明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這種突然襲擊,讓范英明不知所措。在此之前,他一回直幻想看方怡講的事只是她個人的杜撰。當他近在咫尺面對邱潔如時,他發現姑娘眼中盛滿的確實是愛情,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如果這時候他拒絕邱潔如的邀請,今天所有良苦用心,都將付之東流了。范英明只能向前走一步,把邱潔如擁入了舞池。邱潔如在用全部身心投入到舞蹈中,范英明身板僵直,面部毫無表情,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這種極度的不和諧,和《血染的風采》這首歌融在一起,竟達到了近乎完美的和諧。他們倆在舞池走了兩個來回,掌聲就雷鳴般地響起了,裡面還夾雜著一些情不自禁的叫好聲。范英明忽然就想起那個背著背包走在山路上的孤傲難馴的上尉,目光不停地朝人群裡掃著,手心不覺滲出汗來,確信唐龍不在舞廳裡,才漸漸坦然一些。

  此時,唐龍正在門外,隔著玻璃目不轉睛地盯看像一隻白精靈在舞池中飄來飄去的邱潔如,面部表情充滿著悲苦和絕望。

  朱海鵬走上樓梯,看見一身西服、獨自站在門外的唐龍,兀自一愣,「小唐,你怎麼不進去呀?」

  唐龍艱難看地笑笑,指指門裡面的兩個衛兵,「我忘了穿軍裝了。你怎麼來了?你出現在這裡不太合適吧。」

  朱海鵬饒有興趣地盯著舞池中的范英明看了一會,「我是來看看范英明是不是草雞了。看來這小子活過來了。那位小姐是誰呀?想下到范英明英雄加美人的戲也演得不錯嘛。」

  唐龍拉著朱海鵬往樓下走,「你別讓他們看見了。多事。上次在車上身邊有克格勃,沒談盡興,我請你到對面喝杯咖啡,再聊聊。」

  朱海鵬抬腕看看表,「我只有二十分鐘時間,常師長和童部長已經約好了。那個女克格勃和你的關係好像不同一般呀,伶牙俐齒,不像是個尋常人物。」

  唐龍歎息一聲:「那都是歷史了。」

  兩人走進「苦咖啡」咖啡屋。小店內西洋裝潢,桌子是用原木拼成。只有七八張,一個長髮披肩的姑娘正用安了弱音器的小提琴在拉一首如泣如訴的曲子。

  朱海鵬看沒幾個顧客,又都是孤男寡女,自言自語說:「咖啡本來就苦,前面再加一苦字,立意不俗。環境優化,卻大過傷感了些。顧客不多,只怕價格不菲。」

  唐龍拍出兩百元,又添二十元放在桌了子,「百元一杯,再加百分之十小費。不過,你可以坐上一個通宵。這是本市白領以上階層孤男怨女的一個好去處。」

  朱海鵬受環境感染,不覺就想到了和江月蓉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歎了一聲:「是一個絕點子。我也得記住這個地方。」

  唐龍淡淡一笑,「聽說方家小三有意要和你結秦晉之好,把你Ma和女兒都接家裡了,是不是真的?」

  朱海鵬苦笑著搖搖頭,心裡猛地一沉。唐龍這種提法,恐怕已經廣為流傳了。他咳一聲道:「表面是這樣一個表面,外人哪裡知道裡面包的是苦水呀。方副司令要斷我到地方後路, 接來了老母和小女。我又不能把她們接到C師山溝裡去,害得我這幾天是三過方府門,也不敢去看老母。」

  唐龍呷了一口咖啡,咂嘴說:「苦啊——你總算比找強些。我是梧桐枝葉稀,擋不住俊鳥飛高枝。」

  朱海鵬也呷了一口,也咂嘴說:「真苦!小唐,不瞞你說,情場上的事,我是一塌糊塗。這幾天我一直在給自己打氣,要打一場攻堅戰,可一直信心不足。」

  唐龍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是那個江月蓉。怪不得你說苦。我有個朋友在試飛團,江月蓉可是試飛團的模範妻子。她立志守節,是塊大牌坊呀。」

  朱海鵬怔了怔,問道:「你的消息可靠嗎?」

  唐龍說:「敵情不明,你這攻堅戰怎麼打?江月蓉要算是個新聞人物,我說這些已經算不上什麼情報。這個仗可不好打。」

  朱海鵬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她總是吞吞吐吐。」

  唐龍呷口苦咖啡,「要是陷得不深,我勸你撤了算了,愛一個人而不能得,那才是最苦的事。如今,你如日中大,和江月蓉戀愛恐怕弊多利少。」

  朱海鵬嘿嘿笑道,「方中將前些天說我有小農意識,可能真有吧。實話實說,我還是把幸福看得比較重要。只要她能同意,我不過是多承受點輿論攻擊。這些話,切忌外傳。」

  唐龍說:「放心吧。我祝你成功。看來你是愛上了。愛上了,就拔不出來了,我理解,太理解了。」

  朱海鵬看看表,起身說道:「或許演習結束,我也是這裡的常客了。不過,我不會放棄。」

  朱海鵬走後,唐龍一個人又呆坐一會兒,出了「苦咖啡」,去了「紅玫瑰」。剛剛踏上直通二樓的樓梯,唐龍就看見邱潔如一臉燦爛的緋紅,和范英明一起走出舞廳,閃進一間休息室。唐龍向上跨了幾步,身子漸漸軟在扶手上,眼裡燃起了火苗,猛一轉身,登登跑出「紅玫瑰」,衝到馬路邊,揚揚手。一輛出租停了下來。

  唐龍一臉怒容坐上去,「『錦銹花園』。」

  出租車載著一團烈火一樣燃燒的唐龍,駛入霓虹燈詭秘閃爍著的不可知的都市夜景裡。

  「紅玫瑰」歌舞廳的休息室裡,一場還無法預料結果的男女獨對剛剛拉開了帷幕。

  范英明一臉怒容,嚴厲地說:「邱潔如同志,你太過分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邱潔如一派天真地仰著桃花燦爛的臉,「范司令,我做錯了嗎?我陪你連著跳了幾曲,難道你沒看到效果多好?」

  范英明托著下巴原地轉著,「你今天的任務是負責服務接待,應該去請那些兄弟部隊的同志跳舞。誰讓你穿了這身衣服?」

  邱潔如大膽地盯著范英明說:「服務和接待組織得不好嗎?歌舞團全部精英出動,來為一個戰敗者的酒會義務捧場,做錯了嗎?也沒有誰規定今天必須穿軍裝呀?」

  范英明不由地提高了嗓門:「你這麼做後果是嚴重的!」

  邱潔如嘻嘻笑起來,」不就是有人認為我是你的女朋友嗎?值得你發這麼大火。沒人疼、少人愛、灰頭土臉的司令引人注意呀,還是這種無限風光的司令引人注意,這次活動目的不就是讓人家在演習中動真格的嗎?我的功勞至少有一小半,你應該表揚我才對。」

  范英明急得有點語無倫次了:「你這都是詭辯!你並不是我的女朋友。」

  邱潔如緊接道:「這不是演戲給他們看。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女朋友了。我這種方式選擇得還不錯吧?」突然間深情地望著范英明,乾脆利落地說:「我愛你。我想借這個機會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件事。」

  范英明驚得身子朝後一仰,黑著臉說道:「邱潔如同志!你這些話是不負責任的,也是危險的!」抖著手點了一支煙。

  邱潔如很坦然地說:「這話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晶,它一點也不危險。你單身,我也單身,法律保護,有什麼危險?」

  范英明吐了一口煙,徹底冷靜了,指著對面的沙發說:「邱潔如同志,我命令你坐到那邊去。你既然很尖銳地提出了這個部題,咱們今天就得把它徹底解決了。」

  邱潔如答道:「是。」過去坐在沙發上。

  范英明問:「你對我瞭解多少?」

  邱潔如說:「不少吧,剩下的以後慢慢瞭解。」

  范英明說:「我脾氣古怪,喜怒無常,生活惡習很多,這些你知道嗎?」

  邱潔如說:「我都可以適應。」

  范英明急了,「咱們長活短說吧。愛情是相互的,不能剃頭匠的挑子一頭熱,對吧?」

  邱潔如說:「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范英明不敢再耽擱了,「你對我產生這種不正常的感情,方怡都對我說了。我也可以負責地告訴你,我永遠只會把你當個小妹妹看,永遠也不會愛上你的。」

  邱潔如驚訝地站起來,「你和方怡還有來往?」

  范英明說:「有些事,你這種年紀根本無法理解。你是因為覺得我被方怡無情地拋棄了,出於一種義憤和同情,才產生了這種虛幻的感覺。你想拯救我。你看我真的像是一個可憐蟲嗎?」

  邱潔如說:「你在騙我!」

  范英明咬咬牙說道:「我和方怡不僅有來往,而且正在商談復婚問題。這個問題是她提出的,我還在猶豫。什麼原因你可能也知道,那個秦記者和我也正在談這個問題。所以,我覺得你必須馬上斬斷這種不正常的感情。你這麼做,對唐龍也是個傷害。你要珍惜他。」

  邱潔如早淚流滿面了,突然間歇斯底里地叫著:「你住口!住口,你這個騙子,騙子——」掩著面,提著裙裾狂奔而去。

  范英明兩腿一軟,朝沙發上一坐,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方法雖然粗暴無禮,但總算把這碗滾燙的稀飯吹涼了。

  唐龍這時已經到了下午剛剛邂逅的性感少婦樓下。他坐在車裡,迷茫的目光直射一個亮著燈的窗戶。透光的白窗簾上,不時出現一個女性線條清楚的剪影。

  出租司機小心地看了唐龍一眼,怯怯地問道:「到了,下車不?」

  唐龍又看一眼那個動人的剪影,搖搖頭,懶心無腸他說:「走吧。」

  出租司機調轉車頭,扭頭問道:「先生,這回去哪裡?」

  唐龍癱在椅子上,無力地抬抬手,「隨便。在城裡隨便轉轉吧。」

  城市的夜,悄然邁入純私人生活的時區。

  劉東旭和高軍誼坐的吉普車在電纜廠門口停了下來。

  劉東旭說:「老高,還是回去看看吧。」

  高軍誼說:「政委,忙成啥樣了,我還是回招待所看看還有什麼沒安排好。」

  劉東旭推了高軍誼一把,「你這幾天只睡了幾個小時?別讓胃病又厲害了。事兒也辦得差不多了,明後天就得走,你不回去看看,嫂子說不定還有別的想法呢!」

  高軍誼不再推辭,開門下了車。

  母女倆正準備睡覺,一見高軍誼回來,小蘭便懂事地挪過飯桌,在空地方支鋼絲折疊床。

  桂玲幫高軍誼脫著軍裝,「說是還得去?要多長時間?」

  高軍誼坐到一個矮小凳子上,「多久打贏了,多久回來吧。真是累呀!」伸個懶腰,便看見了破舊砸櫃上放的微波爐,騰地站起來,「這又是誰給的?」

  桂玲嗔怪地剜了高軍誼一眼,「那可是小蘭掙的。她們經理說她這個月貢獻大,獎勵的。不信你再問問小蘭。」

  高軍誼將信將疑地看看微波爐,看著小蘭問道:「是真的嗎?」

  小蘭眼含驚懼地看了高軍誼一下,低頭小聲說:「是。」

  桂玲接道:「小蘭這一段表現可好了。還準備攢錢自己當老闆呢!」

  高軍誼慈愛地看著小蘭,伸出手在女兒的頭上輕輕地拍打著,動情地說:「蘭子呀,爸如今操的心都是為了你呀。你可一定要爭氣。」

  小蘭身子一抽一抽,嗚咽起來。

  高軍誼說:「好端端的,哭啥?」

  小蘭忍著哭,斷斷續續說:「上,上初中後,你,你除了打我,再,再沒這樣拍過我的頭,嗚嗚嗚——」撲在小床上小聲抽泣。

  高軍誼看看自己的右手,「是這樣嗎?」

  桂玲一看高軍誼情緒不錯,就從床底下把五千塊錢拿出來,「軍誼,這是小王給的五千,說是你幫他做生意該得的信息費。」

  高軍誼面露驚懼,一把奪過錢,「這種錢你們也敢收?你們,你們膽子太大了。」

  桂玲忙說:「人家扔下就走,我追不上。你一回來不就給你說了嗎?你想還,就還了。」

  高軍誼搖晃著走到牆角一個箱子前,打開箱子取出一個破軍用掛包,從中間掏出四五枚軍功章,幾個小紅本,嘴裡說:「王胖子呀王胖子——」

  桂玲說:「你翻這些東西幹啥?」

  高軍誼把五千塊錢和那些東西一起放進掛包,說:「老娘們兒懂啥?我要把這帶上,這記載著我的光榮歷史。」摸起兩個黃珵珵的子彈,「第一次立功是射擊比賽拿了獎。這兩顆子彈是我藏起來作紀念的。那時我是個班長,卻在手槍比賽中得了第一。我就想這回能提干了。」舉著一顆子彈對著燈看看,「就是這手槍子彈改變了我的命運。提不了幹你們能進城?」

  桂玲說:「神經病。我們娘兒倆沾了你的光,都記著呢!用得著三天一提兩天一說。」

  高軍誼又把錢掏出來,「你們娘倆聽著,這錢我要還給他。他們再給什麼東西,你們一定不要接。聽清了嗎,老子辛辛苦苦於了二十幾年,不能毀在這錢上。」

  桂玲搗了高軍疽一拳,「聽清了。啥時候了,睡吧。這一走,又不知啥時才回。」

  高軍誼收好東西,不留神溜了一句:「一個人睡真不好受。」

  桂玲掐了高軍誼一把,臉紅了。

  小蘭適時地把屋內的布簾拉上了,躺在小床上,大眼睛睜著,一眨一眨,一眨一眨,眨了一會兒,就來回翻身。

  真是家經都難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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