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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找傷員發動民兵 釋私怨聽取正論


  卻說孫定邦在大雨裡尋找史更新,找了多半宿也沒見個影子,急得他真是火冒三尺,手腳無措。找不著可怎麼辦呢?
  趕快回家去商量商量吧。
  孫定邦要回家去找誰商量呢?原來他家裡住著一位區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名字叫齊英,是前幾天才來到他家的,現在正在他家隱藏著跟他們一塊兒挖地洞,打算把他的家開闢成一個地下堡壘,好堅持長期的隱蔽工作。就在今天夜裡,齊英和他的全家正緊張的開洞運土,通夜不息。他們打算趁著下雨的機會,盡力地把土運出來,因為土經雨一淋,看不出新的還是舊的,這樣就暴露不了挖洞的痕跡。所以他們才緊著趕做,可是把他們一個一個累得也真不成樣子了。
  那位說:開洞運土怎麼就說累得不成樣子呢?這未免有點兒言過其實了吧!
  諸位:挖地洞這可不是個簡單活兒啊!在地裡頭是抬不起頭,直不起腰,伸不開腿,揚不起胳膊,有天大的勁頭兒也使不上。再說,他們用的傢伙子,既使不上大鍬大鎬鐵掀弧掀,也用不開推車挑擔大筐大籃,他們用的是糞叉子、鍋鏟子、二齒撓子、挖菜刀子,頂大的是菜畦裡邊使用的小鐵掀兒。運土的傢伙子也只是小圓筐兒、小圓籃兒,甚至使用包袱片兒布口袋一點一點地往外弄,因為傢伙子大了,洞口兒也下不去。
  再看看他們這是幾個什麼樣的勞動力吧:
  孫大娘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身子骨兒並不算怎麼硬朗,這些日子來連著熬夜熬得眼睛上了火,看事不得勁兒,地洞裡邊點的是小油燈,就像閉上眼睛摸瞎兒差不多,老胳膊老腿還得踡曲著使勁兒,鬧得滿頭是土,累得全身出汗,腰酸胳膊疼,心裡頭直打哆嗦。平常時候她愛說愛道,孩子們說她嘴碎,可是這會兒她卻一聲也不言語,只是緊忙著挖土。
  按說齊英是個正當年的小伙子,今年才二十五歲,可是他的身體太單薄,個子又小,從小兒唸書念到抗戰,任什麼勞動活兒也沒有幹過,一看就知道是個白面書生。他參加工作是在劇社作演員,文聯當幹事,做的全是文藝工作,他這是響應黨的號召,才決心長期下鄉——暫時改行,深入群眾,參加實際鬥爭,學習勞動生產,學習武裝戰鬥,鍛煉自己的階級觀點,改造自己的思想意識,深入地體驗生活,準備進行文學創作。他本來是二百五十度的近視眼,可是他的眼鏡已經扔掉了好幾個月。
  有人說他這是硬性的鍛煉,但是他要堅持到底,今兒幹上這個運土的活兒,天氣又黑,不敢照亮,又下著大雨,地下泥滑,你瞧他這一路子跌跤吧!呱咭一下子,倒了,呱咭一下子,倒了……
  姑娘志如一見他這個樣兒,禁不住「咯兒咯兒」地直笑,可是他卻高興的說著:
  「你甭愛笑,等村劇團再活動起來,給你排個悲劇,光叫你哭。」也參加了運土的小虎兒,本來年歲太小,思想單純,幹著活兒他光想睡覺,當志如給他往籃子裡裝土的時候,他的腦袋直往牆上磕頭。他一磕頭,志如也禁不住「咯兒咯兒」的笑起來。志如是這麼個性子,她刨土刨得手都起了血泡,不能拿傢具了她用手刨,手指磨掉了皮,滲出血來了,該笑她還是笑,笑得大娘生氣起來,就數道她兩句:「就是你個丫頭愛笑,不管什麼時候老是咯兒……等過了反『掃蕩』非叫你笑夠了不行。」哪裡知道,她這話對志如並不起作用,她娘一說她,她就要回答兩聲:「笑都不好?一輩子也笑不夠!」別看這樣,可是他們並不耽誤幹活兒。
  閒話少說。孫定邦回家來了。到了家把他找史更新沒有找到的經過情形說了一遍,開洞運土的工作立刻停止了,志如也不笑了,小虎兒也不困盹兒了,孫大娘當時沒有說什麼話,她只是陰沉著慈祥的臉,走進屋去,洗了洗手,漱了漱口,在老佛爺的面前又燒起香來,嘴裡還止不住地禱告。孫定邦就問齊英這個事怎麼辦才好。齊英說:「找別人幫助幫助吧。」孫定邦說:「找誰呢?」齊英說:「我不熟悉你們村的情況,你考慮著找誰合適呢?」孫定邦想了半天也提不出一個人來。
  齊英一看就知道孫定邦是為了難,他在這兒跟孫定邦做了這幾天伴兒,就已經感覺出他這個人是: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大,過於謹慎。謹慎當然是對的,可是干革命工作到什麼時候也不能膽小!還是我提一提吧。他這才問道:「你們村的農會主任呢?」孫定邦說:「農會主任不是犧牲了嗎?」齊英又問:「你們村不是有一個治安員叫孫振邦的嗎?他怎麼樣?」孫定邦說:「那是我的堂弟,擔任支部的除奸委員,他當然是再可靠不過了,不過就是腿腳不好。」「怎麼呢?」「他因為給地主家扛小活兒,落了個寒腿,抗戰一開始他就參加了工作,在縣裡跑過敵工工作,因為被捕,受刑受得兩條腿都成了殘廢,去年才回到家來,政府倒是很照顧他,現在把腿養得算是能夠走道了,可是這樣的天氣叫他出去不行。」
  齊英聽了這個情況,想了想以後這才又問道:「你們的民兵隊長叫什麼名字?他怎麼樣?」齊英一提民兵隊長,孫定邦說:「民兵隊長叫李金魁,還是支部的武裝委員哩,成分很好,原來在河路碼頭上扛腳,抗戰一開始就入了黨,政治上是很可靠的,不過就是脾氣各路。」「怎麼各路法?」「咳!你一聽他的外號就知道了。」
  「他叫什麼外號?」「他叫半匹牛!」齊英一聽笑了笑又說:「我覺得既然政治上可靠就行,咱們叫上他一同去怎麼樣?」孫定邦想了想又說:「讓他去,可得好好地跟他談談,他的嘴上可是沒有把門兒的!」齊英說:「如果找不著更恰當的人,我看就叫他去,他還能不知道保守秘密的重要?你可以先找他談一談,把他叫來,我就這個機會也跟他認識認識,以後好一塊兒進行工作。」孫定邦同意了。說完之後,孫定邦馬上就找李金魁去了。齊英出去跟他插上大門回來,又叫著志如、小虎兒,急忙走進裡間屋來,用棉被把窗戶擋嚴,點起小油燈,把他的盒子炮帶好,準備馬上出發。
  不大一會兒,孫定邦把李金魁叫來了,給他們倆作了介紹,倆人親熱地握了握手。齊英一看:這人有三十來歲,長得五大三粗,滿臉都是鬍髭,兩隻眼睛楞大,四楞子頭,臉上的肌肉都起疙瘩,多少有一點兒拱肩兒,大概是扛腳扛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上牙直打下牙,渾身亂哆嗦,面色發黃,看著可怕。齊英問道:「金魁同志這是怎麼啦?看你這麼壯,怎麼凍成了這樣?」李金魁本來就有點嗑吧嘴,這會說話更加困難,齊英一問他,他「呵……」了半天也沒有回答上來,於是孫定邦替他說了:「他這不是凍的,他剛上來瘧子,我說不讓他來了,他覺著任務重要非來不可。」齊英一聽是這麼回事,連連地搖頭說:「算了,你別去了,下著這麼大的雨,找不了史更新來,再把你的病鬧重了,那可就更不合算了!」一說不讓他去,他可不高興了:「呵……」了半天說出來了一句:
  「我非去不可!」齊英說:「你帶著這麼重的病,怎麼能去呢?」
  李金魁又說:「發瘧子就不算病。」齊英笑了:「你聽誰說發瘧子不算病呢?」李金魁又說:「算病,它跟別的病也不一樣,我有經驗了:上來瘧子越呆著越難受,你要是跑躂跑躂,幹點活,打打仗,也就不覺怎麼樣。」齊英一聽又問:「這是什麼道理呢?」李金魁說:
  「也許是把它跑丟了!你別看我直打哆嗦,到外邊拿雨一澆,滿地一跑,它准好了。要是躺在炕上蒙上八條被子它也是冷得抗不住勁兒。再一說,救人如救火!
  史更新又是咱們自個兒的同志,我要不知道也就罷了,我既然知道了,我能不去?
  我怎麼難受,也比史更新好受不?我非去不行!我……」
  齊英一聽,把話頭子拉出來,還真是又細又長,說的話還是挺有勁兒。「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去,那咱就一塊走吧。」
  李金魁一聽讓他去,當然高興,可是他不走,他又說:「先慢……點兒走,我——有——意見,齊同志。」齊英說:「你有什麼意見呢?」「光……是咱們仨去、去嗎?」「是啊,就是咱仨。」「咱仨不、不行。」「不行,你提提還有誰一塊去才好?我是不瞭解情況。」李金魁又著急地說了聲:「可——可——可靠的人有的是!」
  他這一句話,把齊英的心給打動了:「可靠的人有的是!
  你說說都是誰?」甭往遠說,民兵裡頭就不少。」「你可說說到底是誰啊?」李金魁按照他的習慣伸出一隻手來:「我點一點他們的名:長江、東海、楞秋兒、李柱兒。」沒有等他說下去,孫定邦就插嘴道:「他們都不是黨員啊!」李金魁說:「不是黨員靠得住就行唄!你光在黨員圈內想還行啊!」孫定邦吸了一口涼氣兒又說:「他們可還都是小孩子啊!在現在這樣殘酷複雜環境下,咱們需要嚴格地保守秘密。」李金魁又說:「別看都是小青年兒,戰鬥起來個兒頂個兒!就拿現在說,沒有一個挺不住的,對別人不敢說,對他們四個我敢——敢打保險票!」
  孫定邦聽了李金魁這些話,當時沒有再說什麼。這功夫齊英又說話了:「老孫!你聽金魁同志的意見怎麼樣?我覺得他的話很好,把我給提醒了。咱們不能光依靠黨員,因為咱們不是光為了藏得嚴密,咱們是要堅持鬥爭,越是在殘酷困難的環境下,咱們越應該依靠群眾的力量,特別是像剛才李金魁說的這些小青年兒,不光是要使用他們,更要緊的是培養教育他們,要不然他們的力量繼續不上,就越來越小了!」
  孫定邦聽了齊英這些話,覺得有些道理。李金魁可高興起來了:「對!齊同志,你——說的我都——贊成。怎麼樣?
  我把他們四個叫來,咱一塊去吧?」齊英又問:「老孫怎麼樣?」
  孫定邦說:「就按照你們的意見吧。」李金魁高興的說:「我叫他們去!」說著就要往外走。孫定邦又把他攔住說:「不用叫他們到這兒來了,咱一塊兒走著叫他們吧。」齊英、李金魁都說好,馬上就要動身。
  這時孫定邦叫了聲:「小虎子,跟著插上門去。」他還不知道小虎和志如早紮在炕頭裡睡過去了。這功夫他的母親已經走進屋來說:「我跟你們去上門吧,這倆孩子困得不行了。」孫大娘的話音還沒有落地,猛然聽見豁啷啷的一聲大門響,幾個人都大吃了一驚,孫定邦說了聲:「不好!」
  「噗」一口把燈吹滅,幾個人都拔出槍來準備戰鬥。
  過了一會兒,齊英他們聽見有人進了大門,噗咋噗咋地向著屋門走來。都以為是來了敵人,今天是非打不行了。孫定邦和李金魁在屋門內兩邊一把,打算進來一個就撂倒一個。
  可是萬也沒有想到,進來的人在房門外邊喊了一聲:「表哥,快點燈。」孫定邦一聽聲音就聽出來了,可是在這個勁頭兒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了一聲:「你是誰?」又聽來的人說:「我是丁尚武你都聽不出來嗎?快把燈點上。」他隨著話音可就走進來了。孫定邦這時又聽有一個女人的微弱聲音說了句什麼沒有聽清,這才把燈點上。
  孫定邦一看這人,手裡提著一把大戰刀,肩膀上還挎著一支馬步槍,身後背著一個女人,正是他的表弟丁尚武。「哎呀!你這是怎麼回事,表弟?」這時候屋裡的人們才把憋了半天的一口氣鬆下來,齊聲說:「好險哪!差點兒沒有誤會了!
  你怎麼進來的?」丁尚武喘著氣說道:「熊門,一碰就開了。」
  說著他可就把戰刀、馬步槍和身後的女人一起放在炕上。這工夫孫大娘走走進來了,原來她剛才進了洞裡去,一聽是她娘家的侄子丁尚武,這才趕緊出來,一見面就把她又嚇了一跳:「武兒,傻孩子,你快把我嚇死啦,背來的這個閨女是誰呀?她這也是受了傷啊?」丁尚武說:「她叫林麗,沒有受傷。」
  「沒有受傷是什麼病啊?病成這樣,快給她把濕衣裳脫下來,蓋上被子躺下吧。」說著大娘就爬上炕去,緊忙著給她往下脫衣裳,孫定邦和齊英早已把被褥枕頭都安排好了。
  大娘一個人給她脫衣裳脫不下來,於是急切地說道:「你們還不搭個手兒,在這時候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大娘一說,齊英這才上來幫助大娘把林麗這身水淋淋的衣裳和她的挎包一起脫下來,用棉被把她蓋好了,就聽林麗哼哼了兩聲,模模糊糊地說了句:「不用怕,我常這樣,給我水喝。」大娘這時又拿過毛巾來擦林麗臉上和頭上的水,一面擦著又囑咐,「你躺著別動啊!睡睡覺吧,我給你們燒點兒水做點飯。」她下得炕來,又找出孫定邦的衣裳給丁尚武,讓他換了下來,急忙到外屋安排點火燒水做飯。孫定邦看著母親太累,他才去叫志如和小虎兒,可是連推帶搡叫了半天也沒有叫醒一個。大娘說:「你讓他們睡吧,別呼兒喊叫的把林同志驚動得不好了!」大家忙亂了一陣子,總算是把這個突如起來的驚動給安頓下來了。
  孫大娘把林麗安頓好,大家的心裡還老是忐忑不安。這時候人們又問丁尚武的經過情形,怎麼會落到這一步。丁尚武這人說話簡單,幾句話就把大致的情況說了一遍。大夥一聽,更覺得失掉了組織領導的依靠,心情就更加沉重,一時誰也沒有說出話來。
  正在這時,孫大娘把孫定邦悄悄地叫到外屋說道:「孩子啊,咱這吃的燒的可就要斷了!再把史更新找了來,一下子添這幾個人,可得趕快想個辦法啊!」孫定邦當時沒有說什麼,大娘接著又說:「可別跟他們說這困難那困難的,省得叫他們聽了難過,一會兒你背地兒裡對齊同志說說,求他快點兒想個主意。」孫定邦說:
  「現在吃的燒的還不是什麼大的問題,就是怕要萬一走漏了風聲,敵人再一來,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他們娘兒兩個的話被李金魁聽了個清清楚楚,於是他走過來低聲地說:「大娘!定邦哥!甭為這些發愁,只要有咱們活著,就沒有難住咱們的事兒,放心好了,天塌下來有地接著!怕麼怎?走,定邦哥,咱們快去找史更新吧。」
  他這麼一說,齊英在屋裡也聽見了。齊英是個明白人,一聽這話音就知道他們說話的意思,不過他假裝沒有聽見一聲也不言語,可是他的心裡卻也為此不安,左思右想的在打主意。聽到李金魁叫著孫定邦快去找史更新,他這才出來說跟他倆一塊兒去。可是他倆說什麼也不讓他去了。要求他快點向丁尚武瞭解瞭解情況,對今後的一切問題作個打算。齊英就留下來了,他跟著孫定邦、李金魁去插大門,可是門壞了,這才找了一根木頭棍子,暫時先湊合著頂上,好歹孫定邦會木工活,等著回來再修理吧。
  齊英回到屋來,一看林麗睡著了,聽了聽她出氣也比剛才勻實了,嘴唇上也泛起了一點微紅,心裡話:不要緊了。回頭又看見丁尚武在炕沿上跨著腿,正聚精會神地擦他的馬步槍和他的大戰刀。齊英微笑著說道:「丁尚武同志,快躺下休息會兒吧。」丁尚武頭也沒有抬,說了一句:「躺下休息?那不是我的事!」仍然擦他的馬步槍和大戰刀。齊英覺著這個同志很有意思,於是又說道:「咱們今天頭一次見面兒,我願意咱們談談熟悉熟悉。」
  丁尚武這時才把頭抬起來,看了齊英一眼:「談談?談吧。」
  又低下頭照舊擦他的槍和刀。這一下把齊英鬧得更窘了,這個同志怎麼老是帶著這麼大的火氣呢?可是又不好跟他說什麼,一時給僵住了。初次見面兒弄得這麼僵多不好。再說,還要進一步地瞭解瞭解情況,不能這麼僵住,可是又跟他怎麼說呢?
  齊英一看,他使用的這武器有點兒特別:這把戰刀好像是從前二十九軍的大刀片兒,於是他上前瞧了瞧,刀把上有字,果然是二十九軍的。齊英想再仔細地看看,沒有想到,丁尚武不耐煩了:「給你看!」把刀往前一杵,差點兒沒有碰著齊英。齊英本想批評他幾句,可是他沒有忙著批評。他想:這個同志是從二十九軍帶來了軍閥作風。按說來到革命隊伍應當改變,可是他……看來改造舊東西不容易。想到這兒齊英並沒有表現不高興。他以為找到了話題,這才問道:「同志,你這把刀是二十九軍的嗎?」丁尚武說:「是啊,怎麼樣?你有意見嗎?」齊英又笑了,「我沒有意見,我是覺著你這把刀,一定來歷不小!」
  丁尚武聽見齊英問他這把刀的來歷,他的話匣子可就打開了:「說起這把刀來,我一入伍——參加二十九軍就使它。
  喜峰口一戰,我就拿它削了九個日本鬼子的腦袋!蘆溝橋事變的時候,就在橋口上一次反衝鋒,又砍了十二個!參加了八路軍這幾年以來,殺的敵人就沒了數!」說到這兒他把刀托在齊英的眼前:「你看,刀刃成了鋸齒兒了!你可別看他鈍,真能刃肉兒!別人當騎兵都使馬刀,我使馬刀就拿不上手來,拿著比麻秸稈兒還輕,非得用它不過癮!我告訴你同志,哎,你姓齊是不?」齊英點了點頭。丁尚武又說:「我可不是嘴楞,看你這樣你沒有上過火線,你知道騎兵追擊怎麼追嗎?」說著他拉起架式來了,把槍也抄到手裡:「這樣:把槍往後這麼一挎,把馬嚼環子這麼一抖,襠裡一使勁兒,馬把腰煞下去,四蹄登開,吼兒的傢伙上去了!把刀——就是這把刀,看見了沒有?這麼提著,把身子往前一探,馬也通人性,你知道嗎?
  哪兒敵人多它往哪兒沖,追上去,嚓……,你往下一看,腦袋瓜子咕嘍咕嚕亂滾!
  就像跑到西瓜地裡去一樣啊!哈哈哈……」
  丁尚武大笑了一陣,馬上又把臉板起來了:「告訴你吧,都說日本鬼子厲害,丁尚武就是不服他!可是,哼——」他打鼻子里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傷感:「我的馬叫鬼子的飛機炸死了!就是——
  十多天了,我的大豹花馬……」說到這兒他不說了,他的眼圈兒有點兒發紅,他又低下頭使勁地擦槍擦刀。齊英聽著他的話看著他的架式可真入了神!止不住地捂嘴讚歎,心裡話:好樣的,要是提高了階級覺悟,提高了思想認識,準能成為英勇的戰士。可是他現在的表現舊的習氣太深了。想到這兒,齊英有意地說了句:「可是同志!
  你知道嗎:這樣的大刀也對付過愛國學生哩!我就差點沒有吃這樣一刀。」丁尚武聽了立時把眼一瞪:「怎麼?是哪個鬼孫干的?我丁尚武把腦袋揪下來也不能幹那個!」齊英想了想又問了一聲:「同志,是黨員嗎?」丁尚武懶怏怏地說:「還算是吧!」「怎麼還算是?」「受了留黨察看的處分。」「為什麼?」
  「因為耍個人英雄主義,耍軍閥作風。」齊英又說:「看來你對自己的缺點和錯誤還是有認識的。」「咳!就是我這熊脾氣改不了。」丁尚武難過地說著,又指著自己的頭:「這個腦袋瓜子一熱就什麼也不顧了。見了敵人我就眼紅,大刀一掄,我是一個俘虜也不要!」
  這功夫大娘把飯端進來了,齊英沒有再接著說,只是笑了笑。
  大娘做的是薄片兒湯,還打上了兩個雞蛋,另外還有幾個剩窩頭,和一盤子鹹菜條兒。大娘說:
  「武兒,你快吃吧,一定餓得不行啦!」齊英這時候也讓著丁尚武吃飯。丁尚武說:
  「先給林麗同志吃吧,我不要緊。」大娘說:「傻孩子!有你吃的還能沒有她吃的啊!一塊吃吧。」丁尚武這才把槍、刀都放好,還洗了洗手,拿起窩頭來兩口就下去了一個。
  這時孫大娘爬上炕來,在林麗頭前盤腿坐下,叫了兩聲林同志。林麗微弱地答應了一聲,她的眼睛睜開了,看得出來比剛才的神氣大有好轉,可是還坐不起來。孫大娘拿著調羹一點一點地餵她。她伸出手來,想要接碗,大娘一看:「喲!
  這同志還戴著金戒指哩!」於是仔細地打量起來。她覺著這個同志怎麼面熟呢?燈雖然不亮,因為臉兒對臉兒離得近,也還看得出:這個姑娘是上寬下窄的長渾臉兒,小嘴兒紅嘴唇兒,鼻樑兒又高又長,兩隻眼睛多少有點兒彎,還是雙眼皮兒,眉毛挺黑,肉皮兒又白又細,有幾個淺白麻子兒,剛才給她脫衣裳的時候,就看著她是個細高個兒。這不是何志賢嗎?怎麼說她是林麗呢?噢!她的姥姥家姓林,也許她改了名字。這幾年改名字的人挺多,許是她。大娘想著叫她一聲,又一想:別認錯了。可是越看越像,就是認錯了也不算什麼。
  於是大娘就問了一聲:
  「同志,怎麼我看你像志賢姑娘哪?」林麗一聽就說:「我是志賢啊!大娘。」她這一說把丁尚武給鬧楞了,嘴裡剛咬了一口窩頭,沒有嚼就忙嚥下去:「什麼志賢?」
  大娘說:「她叫何志賢,她爹就是何世昌,這是他的老生閨女,你不認得?噢,也許沒有見過面兒啊。」大娘說到這兒,忽然想到這話不應該對丁尚武說,這才又急忙補上一句:「這可是個好孩子,從小兒就聽說過道兒地招人兒喜歡。」
  這時候丁尚武站起來了,他的臉陰沉得可怕,從眼縫兒裡看到他的黑眼珠兒,射出了刺人的光芒,他指著林麗:「你叫何志賢?」林麗點了點頭。丁尚武又問:「你是何世昌的閨女?」林麗又點了點頭。丁尚武急了:「我瞎了眼,才救出你來!咳,我毀了你個狗養的吧!」伸手把刀抄在手裡。齊英一看,趕快上來拉住。大娘也戰戰兢兢地攔住他。齊英說:「你這是幹什麼丁尚武?刀是殺敵人的!能殺自己同志嗎?到底為什麼?你說清楚。」
  大娘就罵他:「小武兒!你個兔羔子,我看你敢!她爺爺跟你有仇,她也跟你有仇嗎?你要跟她過不去,你先拿刀砍了我!
  給你,給你!」說著就把頭紮到丁尚武的懷裡。
  丁尚武看見大娘把頭紮到他的懷裡,就不敢再動,可是他還沒有把刀放下,只是氣呼呼地站著。這時候林麗說話了:
  「丁尚武同志!你救了我的命,我死也忘不了!不過請你原諒我,咱們在一起呆了十多天,我沒有跟你說我的原名,因為咱倆過去雖然不認識,我可知道你的名字,我覺著當時對你說了實話沒有好處。但是,我的名字也並不是因為怕你才改的。因為我老早就不願意再姓何了,我恨這個地主家庭,我和何家的關係已經一刀兩斷了。何家欠你丁家的人命,這是地主階級欠的血債,不能由我們來還啊!我是一個革命戰士。
  你救了我的命不錯,但這是同志的義務,是戰友的責任。」說到這兒她的淚珠兒又滾下來了。
  丁尚武聽了林麗的說話,覺著有道理,可就是從感情上還不好接受。齊英這時嚴肅地說道:「丁尚武同志!林麗同志的話對。你應該知道同志這倆字是什麼意思!你還應該知道怎樣對待同志!她的爺爺是地主,但是,林麗是一個革命同志,她已經背叛了原來的階級,成為我們革命隊伍的一員了,你怎麼能叫她再來償還地主欠的血債呢?你既是共產黨員就應該明白這個。腦袋不要又發熱,冷靜下來想一想。把刀放下,坐下來。」丁尚武這時吐了一口長氣,才把刀放下,他往板凳上一坐,低下頭,再也不說一句話。看這來頭,丁尚武算是明白過來了,可是齊英還在悶葫蘆裡頭。他問大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大娘說:「我對你說說吧,話長啦!都是因為俺娘家窮,小武兒他爹給志賢家打長活,那還是在她爺爺手裡,因為夥計東家弄僵了,年底算帳的時候打起架來。
  他爹的脾氣也是倔,誰的氣也受不住。可是不想一想,人家那麼有錢有勢,能鬧出好來?志賢家那時候養著好幾個護院的,他爹叫人家插上門吊起來打死了!小武兒那時候才幾歲兒,他娘一天價領著他去要飯吃,懷裡還抱著他的一個妹子。
  他娘一聽他爹死了,黑夜抱著孩子跳了井!小武丟下就孽障啦!他叔叔在關外受苦受累,沒有小孩兒,才把他接出去。都說這孩子跟著叔叔准錯待不了,可是,咳!誰成想,日本鬼子佔了東北把他叔叔給殺了!要說這孩子也是命大,十多歲的人,一個人要著飯跑回家來了。家來在他舅家住著,住了沒有一年,他舅參加暴動,叫人家抓住把腦袋砍下來掛在那大楊樹上,真是嚇殺人哪!小武那年許是十五歲,本來還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因為他長得虎勢,人家也把他抓了去,打棍子,壓槓子,說他是共產黨。要說這孩子從小兒就有骨氣,那麼死去活來地折騰他,他就沒有吐口兒,以後才把他放出來。他一個人跑出去當了兵,到了事變的那年春天,他騎著那馬,背著大刀,還帶著兩個弟兄,家來報仇,把志賢家都嚇跑了,好幾天也不敢上家。那時候要是看見她家的人,還不定鬧個什麼樣兒呢?
  過了沒有幾個月就事變了,小武他們的軍隊往南逃,這孩子心裡有主意,他沒有跟著走,開小差兒回了家。哪有家?不多日子就當了八路軍,他老鬧著要報仇,要不是咱八路軍的紀律緊,他非把志賢家一家子都給殺了不行。可是鬧來鬧去的,把志賢她爺爺那老東西給嚇得天天活見鬼,日子不多就死了。要說那老東西真恨人,咬他兩口肉也解不了氣,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仇是那個老死鬼種下的,志賢她個小孩子家可知道什麼?再說,現在又都是同志,還有什麼過不去的?你是不知道啊!志賢這孩子也怪可憐的,她娘受氣,她也跟著受氣,這會兒又病成這個樣子。咳!還不夠人心疼的嗎?」
  大娘從開始一說就流下了眼淚,林麗的眼淚也流個不止,再也沒有力量說話了,齊英一動不動一聲不響地聽著,氣得肚子鼓鼓的,心咚咚直跳,臉一陣紅一陣白,可是始終他也沒搭言。他想:世界上該有多少血淚仇恨被掩蓋著!有多少矛盾鬥爭交織著!在學校、在機關裡看不見這樣場面,我的知識太可憐了!
  屋裡靜了一會兒,齊英看著丁尚武還呼呼地直憋氣,於是對他同情地說了句:
  「丁尚武同志,我們要把仇恨的心向著敵人,現在要向著日本法西斯強盜,和他的走狗——漢奸賣國賊!」稍停又接著說:「至於地主階級,將來我們一定要消滅它!所有的反動階級,我們都要把它們消滅!咱們共產黨員的任務是要在全世界實現共產主義!同志,要往遠裡想,往大裡想。」說著他親切地拍了拍丁尚武的肩膀。他本想繼續說下去,但聽到外面胡同裡有人說話走道,大家都提起了注意。
  原來雨早就停了,掀起堵著窗戶的被角一看,天亮了,這才急忙把燈吹滅,把棉被摘下來。大娘說:「志賢姑娘,你能穿上衣裳起來嗎?這大白天咱可不敢在這屋兒裡啊!你要能起來咱下地洞吧,洞裡能盛下幾個人了,我給你鋪上點兒乾草,鋪上被子,也能夠躺著睡覺。」林麗說:「行嘍,我這一陣好多了。」大娘這時在躺櫃裡拿出來了志如的兩件衣裳對林麗說:「你的衣裳不幹,給你這兩件先穿上,就是身限裡短點兒,湊合著先穿上吧!」林麗把衣服接過來就穿上了。
  林麗穿完衣裳,老向四下裡張望,像是在找什麼,又見她露出慌亂的樣子來。
  大娘問她:「你怎麼啦?」「我的挎包,我的挎包沒有了!丟了!」林麗說這兩句話的工夫差點兒沒有哭出來。她的挎包本來沒有丟,剛才大娘給她連濕衣裳一塊扔在炕沿下地上了。丁尚武知道她把她的挎包看得比槍還要緊,所以給她從地上拾起來放在自己的身旁,這工夫一見她急著找,他就用手使勁一掄,「給!」噗嗤,扔到林麗的懷裡。
  林麗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皺了皺眉,撇了撇嘴,害怕把她的聽診器、體溫計、注射器、書……給摔壞了。她打開挎包看了看,又裝好,這才慢慢地下了炕來,跟著大娘進了地洞去。
  孫大娘帶林麗進的這個地洞,地洞口原來是在套間炕下,進去之後,蓋上炕席,小屋裡炕上地下亂七八糟儘是破爛東西,不知道的人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大娘把林麗安置好了,又回到屋裡,叫齊英、丁尚武也下地洞去歇著。齊英說:「我先呆會兒,等定邦他們回來。」丁尚武就說:「我不鑽洞,我就在套間的炕上睡覺。」
  說著他拉過一條棉被來,抱著他的槍和刀在炕上一躺就睡了。大娘說:「這孩子還是這麼牛性子!
  你就在這兒吧,要是有了情況,你可下去。」說完之後,她又拿被子給在炕頭裡睡覺的志如、小虎兒蓋了蓋腿和腳:「看這倆孩子睡多死,抬著走了也不知道。」她拉了一下志如的胳膊,志如把胳膊一奪又「咯兒咯兒」地笑了兩聲,可是她連眼皮也沒有抬一抬。大娘又順了順小虎兒的腿,小虎踢騰噗騰踹了幾腳,連叫著:「我不我不。」大娘打了他一巴掌,他倒一點兒感覺也沒有,仍舊睡他的覺,齊英看著止不住笑。大娘皺著笑意的眉頭,輕輕地「咳!」了一聲又下了炕來。按說,大娘可真是應該睡會兒覺了,可是她不。齊英知道勸她歇著沒有用,於是他激動地看著大娘,就見她:刷一刷鍋,洗一洗碗,掃一掃地,又給他們洗曬濕衣裳,嘴裡不住地說著:
  「找人的還不來,太陽都快出來了,準是還沒有——」她不敢往下說了。
  正在這時候,有人用暗號叫門,齊英知道是孫定邦回來了,剛想去開門,大娘已經走了出去。他從窗戶眼兒裡一看果然是孫定邦家來了。
  大娘也跟進屋來,孫定邦告訴他們史更新找到了,現在在村北的梨樹林子裡。大娘和齊英都關心地問:「他怎麼樣?」
  孫定邦說:「不能走動,牙根發緊,渾身打顫顫,說話很困難了,不過心裡像是還明白,想法給他把濕衣裳換下來,叫他喝點兒熱呼兒湯才好。就是他的傷太重,沒有醫生給他看,這可怎麼辦呢?」孫定邦發愁了。齊英說:
  「剛來的那位林同志,我看她帶著醫藥器材哩,她是不是醫生?
  跟她說說,看她有辦法沒有?」大娘一聽心裡哄的下子想起來了:「是啊!早就聽說志賢學醫,也許是醫生啊!快叫她給看看吧。」孫定邦問:「哪個志賢?」大娘就把丁尚武和林麗的情形說給孫定邦聽了。孫定邦這才急忙同著母親走下地洞,和林麗見了面,把史更新的情形對林麗說了一遍。林麗自責地說:「史更新的傷我是看過的,可是我現在什麼藥也沒有,可怎麼好呢?」她要親自去看史更新,齊英也要去看史更新,都被孫定邦給制止了。大娘愁得「哼咳哼咳」,可是誰也想不出好辦法來。
  齊英他們沉悶了一會兒,林麗說:「現在最好的辦法是給史更新弄點兒雞湯喝,老母雞才好,熱著讓他喝了,停一會兒再給他沖幾個雞蛋吃,等到晚上把他弄到家來,我給他檢查檢查,然後再想別的辦法。」林麗這一說,孫定邦不由得就看了大娘一眼,因為她家還有一隻老母雞,可是大娘待它像個人的孩子,要是把它殺了,母親心裡得多難過啊!大娘說話了:「孩子,去,把我那隻雞殺了去!」孫定邦猶豫了一下,大娘急了似的:「怎麼你不去啊?沒有聽見嗎?把我那隻雞殺了!快去!快去!」她這麼堅決,把孫定邦給推走了。
  孫定邦看見母親這樣真心實意,於是他出來就殺雞。他知道母親雖然這樣堅決,可是這雞還連著她的心,他想盡了辦法不讓這雞叫出來。
  哪裡想到,雞到了快要死的時候,「嘎兒——」最後它還是叫了一聲。孫大娘在屋裡聽得真真切切,心裡像叫什麼抓了一下似地,她直著眼睛呆住了。也只有這一會兒她才沒有拾掇活兒。不會兒的工夫,孫定邦走進來:
  「娘,你看看怎麼把這雞燉了啊?我弄不好。」大娘說:「我累得慌了,我歇會兒,你就放上水煮吧。」齊英在旁邊看得明白:
  大娘哪裡是想歇會?分明是她不忍看她的雞死。孫定邦也看出了母親的心思,於是自己燒火燉起雞來。齊英也來幫助他,可是他們幹這活兒都有點兒外行,水多了水少了,火壯了火弱了,都是放什麼作料?該不該擱鹽?倆人的意見總不一致。
  大娘在屋裡聽著又不放心了,她急走幾步出來,用手撥拉著齊英和孫定邦:「你們都起來。」兩個人對著笑了笑,躲開了。
  大娘這才自己燉起雞來。
  孫定邦走進裡屋,換上了一身乾衣服,又套上了一身夾褲、裌襖,又披上了件破棉袍子,找出一條布口袋,又拿過一把鐮刀,把帶著棉套的茶壺也拿了出來。齊英問他:「拿這些東西作什麼用?」孫定邦說:「一會兒把雞湯放到壺裡,一時半會兒的涼不了,使壺嘴兒讓史更新吃更得勁兒。我把壺裝到口袋裡頭,擱在胳肢窩裡夾著,再拿上這把鐮刀。要是碰上人問,我就說,家裡沒有吃兒了,到地裡割點麥穗兒,家來吃捻轉兒。」「這棉袍給史更新穿去啊?」「嗯。」「可是要有人問你:這時候怎麼還穿棉袍子呢?」「我就說,發瘧子了!」
  他這一說,倆人一塊兒笑了。齊英說:「你想得還是真周到,真仔細。」孫定邦準備妥當之後,看了看雞湯還沒有燉好,他又趕緊拿出木工傢具把大門修理好。這工夫雞湯也做得了。
  簡單捷說:孫定邦端著雞湯,來到梨樹林內,這時候李金魁還在守著史更新。
  四個民兵在周圍不遠處,監視著各方面的情況。孫定邦趕緊把自己的夾裙裌襖給史更新換在身上,又用棉袍子把他裹起來,這才餵他雞湯。雖然餵著挺費勁,可是一大壺雞湯,史更新都喝下去了。
  真是好不容易啊,瞪著眼看著太陽從東邊慢慢地升起,好像比牛車上坡還慢。都說,老爺兒下坡一出溜就沒,可是這一陣兒的老爺兒卻改了脾氣,就像誰把它給釘住一樣,它就不願意往下走。雨後的太陽多麼叫人喜愛啊!可是這一陣兒,孫定邦對它卻討厭極了!李金魁說:「我要能把老爺兒抓住,我把它一下摔到西北山後頭去,多會叫它出來再撈它出來。」
  他們盼著盼著,總算是把太陽盼下去了。今天的情況還沒有看到什麼變化,於是李金魁把史更新背上,孫定邦走在前頭當尖兵,四個民兵一邊一個,後頭倆,作為警戒護衛,就奔孫定邦家來。一路走著倒是很靜,不大的工夫就到了村頭。
  孫定邦住的院子,並不是自己的,是何家的大閒院,靠小李莊村的西北角兒。牆外西、北兩面是大車道,西邊道外是一個大水坑,坑的周圍有許多柳樹。北邊道外有一片打穀場,場的周圍和場的北面都是梨樹,一塊一塊的梨林接連得很遠,他們就是打北邊這梨樹林來的,剛剛到了樹邊,孫定邦說:「我像是看見有兩個人影。」
  於是他們幾個就在這兒搜了搜,可是這樣黑的天,這麼多的樹木莊稼,什麼也沒有搜見。李金魁說:「你準是看差了,我可是什麼也沒有發現。」幾個民兵也說沒有看見什麼。孫定邦也不敢說著見的一定是人,可是他心裡老是嘀咕。很快他們就來到房子的外頭,孫定邦派兩個民兵先進胡同北口,走到南口上去把著,另外兩個民兵走到房的西北角下隱蔽地監視著,李金魁背著史更新在梨樹底下等著,孫定邦這才走到套間的牆下「登、登登」有節奏地踹了三腳,然後他又轉到住屋的牆外有節奏的敲了三下牆,原來這是他家叫門的暗號。裡邊也用暗號回答了,他們這才走進胡同,來到門下停住。胡同南口的民兵一看沒有問題了,就忙著走回家去。牆角下的兩個民兵一看也覺著完成了任務,也就走來對李金魁說了聲:「俺們回家啦!」李金魁說:「快回去吧。」他倆也走了。
  這工夫大門輕輕拉開,一看是孫大娘來開門,李金魁就背著史更新走進門口,可是這工夫孫定邦在後邊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悄聲地說:「你來看。」李金魁一聽就又轉回身來,探頭一看:北胡同口的牆角後頭似乎有人探著腦袋,於是他倆一片把身子縮了回來,這工夫就看見「蹭!蹭!」兩個人影跑過去了。孫定邦說:「這可糟了!咱們的秘密保守不住了!這一定是特務來偵察。這怎麼辦?」李金魁一見這情形可就火兒了,他把史更新放下來,交給孫大娘扶著他。大娘還不知道哪裡事,李金魁掏出槍來說了聲「抓住他!」撒腿就跑出胡同追了下去。
  真可謂:
  戰鬥生活要時時警惕
  秘密工作應處處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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