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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黑沉沉的大樓,聳立在佈滿密雲的夜空裡,厚實的窗簾,緊緊遮住燈光,就像一匹猙獰巨大的野獸,蹲伏在暗處,隨時可以猛撲出來傷人。
  間或,一兩部卡車衝進黑暗,車燈短暫地照亮一下門牌,又消失在鐵門裡。
  嗒塔塔的聲音,在大樓裡響著,有著隔音設備的屋子裡,電報員日夜不停地擊打著電鍵,把密碼、情報發向天空,發向那遙遠的秘密電台;和嗒塔嗒的電鍵聲混雜在一起的,還有報話員的呼號:
  「李光明,李光明……我是江克難。」
  「214號,回答!214號……」
  「詳情具報,再行定奪……」報話員的聲音,機械地重複著秘密文件上的批語:「……迅即查清組織活動情況……繼續秘密監視……」「…………」
  密碼,呼號,日夜從這裡發出,指揮著西南地區,川、康、滇、黔這一片遼闊區域的特務活動。
  如果是在白天,從遠處就可以看出:這裡,老街三十二號,堂皇的鐵門上,橫署著兩個篆字——「慈居」。這個名字,可以叫人聯想到,這兒也許是某某要人的公館,但從那警衛森嚴的氣勢來看,又像一處陰森的衙門。這地方正是國民黨西南長官公署的一部分,它的公開名稱是西南長官公署第二處,實際上卻是偽國防部保密局在西南的公開領導機關。所以它既是政權機關,又要用「慈居」這樣的公館名稱來盡可能地掩人耳目。
  如果把特務機關的分佈比作一隻黑色的蜘蛛網,那麼,在這座樓房指揮下的各地特務站、組、台、點,正像密佈的蛛絲似的,交織成巨大的恐怖之網,每一根看不見的蛛絲,通向一個秘密的所在。這座陰森的樓房,就是那無數根蛛絲的交點,也是織成毒網的那只巨大的毒蜘蛛的陰暗巢穴。哪怕是一點最小的風吹草動,觸及了蛛絲,牽動了蛛網,便會立刻引起這座巨大巢穴裡的蜘蛛們的傾巢出動。
  決定著這個看不見的巨大毒網的行動的,不是那些整裝待發的特務,不是那些執掌刑訊的劊子手,也不是擊打電鍵的報務員,所有這座樓房裡的一切忙碌、行動、突擊、追捕、聯絡、指揮,完全服從於那只巨大的毒蜘妹,只有他才是這裡一切的主宰,只有他,才能決定、控制和操縱這巨大毒網的任何活動。此刻,那只陰險邪惡的蜘蛛,正一動也不動地蜷伏在三樓的一間辦公室裡。
  台燈光傾注在辦公桌上,一個身材粗大,臉色黝黑的中年人,絡腮鬍刮得乾乾淨淨,眉濃眼大,肥肥的下巴,毫無表情地坐在轉椅上。握著毛筆的手,正在公文上揮動。他,就是掌握整座毒網的一切行動大權的核心人物,黃呢軍便服領口上,嵌著的一顆金色梅花,在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
  他這間辦公室裡,鋪著彩色的地毯,沙發、茶几、玻晶煙具和牆角的盆景,裝飾十分豪華。高大的黑漆辦公桌,擺在房間正中,牆上掛滿了軍用地圖。
  他正在處理一疊疊的公文,思考著,批示著。這些公文,頃刻之間,都將變成命令、電波、行動,變成淋漓的鮮血!
  一陣淒慘的嚎叫,透過門縫,像往常一樣傳了進來。——你說不說?說!
  ——問你是誰領導?問你……鞭子在空中呼嘯,落在肉體上發出低鈍的響聲……從轉椅上欠起身來,點燃一支香煙,慢慢吐出一口煙圈,他傾聽著這陣慘叫,像傾聽一曲美妙的音樂。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冰涼的冷笑。
  若干年來,他習慣於這樣的生活。如果有什麼時候竟然聽不到被拷打者的嚎叫,他便會感到空虛和恐怖。只有不斷的刑訊,才能使他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和力量。世界上有這種人,不,有這樣一種嗜血的生物,它們把人血當作滋養,把殺人當作終身職業。這個擁有豪華辦公室的特務,在人血坑裡已經干了許多年月,他是特務頭子保密局長毛人鳳的心腹,在特務頭目當中,是一個重要腳色,沒有他,樓下的行動特務將無事可做,用刑的劊子手也將找不到對象,甚至太空裡會因為沒有他而減少大量的電波。他的官銜很多,簡單說來,就是西南長官公署第二處處長兼偵防處長,軍統嫡系特務頭子之一,這座樓房的主宰,陸軍少將徐鵬飛。僅僅因為軍統的老闆戴笠是帶著少將領章死的,軍統人員不能超越作惡多端的戴笠的軍銜;否則,他完全可能不止於少將了。
  汽車在響,大概就是那批他在幾個鐘頭以前下令捕捉的人到了……徐鵬飛又聽了一陣,四處都傳來一片嘈雜忙亂的聲音。這些聲音,都是他的意志的反應,一切都按照他的意志在進行。他又點燃一支煙,隨手從公文裡翻出一份文件,這是一份重要的會議記錄,公署長官朱紹良主持丙種匯報的記錄摘要。他把這文件往已經處理過的文件堆裡放去,但臨時又改變了念頭,把文件拿回來帶著勝利者的心情,仔細翻閱了一下。
  「為統一調集力量,迅速破獲不斷組織罷工、破壞軍工生產,阻滯兵源糧源,煽動民變,威脅陪都安全之共匪領導機關,西南長官公署特設立偵防處。由徐鵬飛兼任處長,嚴醉、沈養齋兼任副處長,指揮所有軍、警、憲、特工人員嚴加緝捕。
  「責令郵檢組嚴密查報《挺進報》寄發情況,並派特工人員在各郵局及郵筒守候緝捕。
  「清查赤色書刊,偵查監視文化界、新聞界左傾人士。
  「打入民主黨派運用內部線索,設法接近中共地下組織。
  「配合清剿部隊在華鎣山區嚴密搜捕,務求查清中共組織關係。
  「加強各工礦稽查工作,特別注意兵工系統……」
  就是這次會議,使他兼任了新成立的偵防處處長,取得了指揮所有軍、警、憲、特工人員的特權。這點,徐鵬飛當然十分滿意,他得到了比嚴醉——這是他最擔心的對手——更高的地位。這個勝利來得太僥倖,僅僅因為嚴醉是秘密單位的負責人,不便出面,才讓他以公開單位頭目的身份,輕易取得了新的權力。在軍統局特務機關內部,歷來就採用「公」「秘」單位雙線工作的制度,相互配合,相互監視,以加強特務活動。當然,他也意識得到,公、秘單位的區別,只是一個小小的借口,實際上,這是朱紹良有意討好毛人鳳才賣的一次人情。徐鵬飛瞭解得很清楚,他和嚴醉比起來,資歷、名望都還不如對方。嚴醉是戴笠手下的紅人,徐鵬飛當中校的時候,嚴醉已經是局本部兼中美合作所總部總務處少將處長了。只因為嚴醉剛愎自用,長期與毛人鳳貌合神離,戴笠一死,毛人鳳當上局長,嚴醉就走下坡路了。總務處長職位被撤換,屈任了軍統局西南秘密單位的負責人——軍統西南特區區長的職務。這樣一來,毛人鳳原來的機要秘書徐鵬飛就和過去戴笠手下的紅人嚴醉平起平坐,職位相當了。而且,這一次,徐鵬飛又青雲直上,把嚴醉壓成了偵防處的副處長。
  可是,兼任偵防處長以後,徐鵬飛更加不滿特區區長嚴醉橫蠻的拒不合作的態度。西南特區,控制著中美合作所總部的全班人馬、裝備,而且特區的工作受到美國顧問處的特別支持。嚴醉的意圖十分明顯,他要利用掌握了強大行動力量的有利條件,自己單干,把徐鵬飛甩在一邊。雖然特區副區長沈養齋是毛人鳳的心腹,又是徐鵬飛在黃埔軍校的同期同學,多年的老朋友,誰也知道,沈養齋是毛人鳳和他故意插在嚴醉心上的一顆釘子;但嚴醉的詭秘活動始終是避開一切人的,當然更避開了沈養齋。看樣子,嚴醉如此秘密行動,說不定已經得到了共產黨地下組織的某種情報,或者竟是直接線索。
  徐鵬飛不願多想這些,他把手上的文件丟在一邊,克制著自己的思路,他不相信嚴醉會比自己更高明。和共產黨作鬥爭,即使是老奸巨猾的嚴醉,也未必能夠穩操勝算。使他煩惱不安的,不僅是嚴醉的掣肘,更主要的還是如今共產黨活動的靈活、機警,使得他一直找不到有用的線索。
  機要秘書推開門送進來一疊待批的重要公文,不敢驚動這位正在沉思的上司,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便悄悄地走出去。
  「有機要情報嗎?」
  徐鵬飛頭也不抬,猛然問。
  「朱長官剛送來一封信。」那部下遲疑了一下,又壓低聲音說:「偵訊科探聽到嚴醉和才上任的特別顧問勾得很緊……」
  「甚麼?」徐鵬飛眼裡陡然閃出凶光,逼視著對方,但立刻又冷靜下來,只簡單地說了句:「繼續偵察。」
  徐鵬飛隨手把新送來的公文拿起一件,那是情報競賽的總結報告,要他審批轉發的,他略為翻看了一下,便提筆批道:
  「查一季度為情報競賽期間,前曾轉頒辦法,飭遵在卷。茲者二、三月份又屆終了,而檢討此兩月來之情報……」
  徐鵬飛批到這裡,略一遲疑,便筆粗字大地在紙上發洩出他的不滿:
  「質量數量,兩皆平平,無所進展!似此成績,將何以資競賽?矧值戡亂時期,吾人職責尤屬艱難,至望嚴督所屬,倍加奮發,認真工作,期有進步!」寫完,他重看了一遍。「質量數量,兩皆平平,無所進展!」這是他最傷腦筋的事,他想罵人,想把那些工作不力的傢伙禁閉幾個。他伸手去按桌上的叫人鈴,這樣一來,幾分鐘後,他的意圖,就可以被執行。但他忽然又把已經觸到鈴子的手,縮了回來,卻把剛才批示的文件往旁邊一丟,又去取出第二件公文。這次,他手裡拿的是一封「最速密件」,信封上紅色大字印著「西南長官公署緘」,「緘」字上面的空白裡簽了一個醒目的「朱」字。徐鵬飛的手指突然變得不大靈活了,吃力地剪開信封,隨著信箋的展開,他的臉色迅速陰沉下來。「……破壞中共領導機關一事,上峰業已一再限期破獲,偵防處成立迄今,一無進展,而共產黨活動則日益加劇。重慶軍工生產,迄未好轉,縱火事件餘波,尚在滋蔓,軍火爆炸案件更連續發生。蓉、築、昆、渝學潮、米潮此起彼伏。滇、黔、川、康地下武裝復乘我後方兵力空虛之際,四出奔襲,如入無人之境。最近川北華鎣山一帶,抗丁抗糧,竟成燎原之勢,致使兵源、糧源瀕於斷絕,消息傳來,驚心動魄!長此以往,西南前途殊堪焦慮。此等情況業已函告人鳳兄知悉。近復得總裁手諭,令兄立即破案……」
  「報告處長,請接渝站電話!」
  勤務兵的聲音,把徐鵬飛從難堪的沉默中驚醒過來。他拿起聽筒,「嗯」了兩聲,接著就吼叫起來。
  「郵檢組又發現了《挺進報》?……誰寄的?嗯?」徐鵬飛重複地問,突然聲音一震:「甚麼!查不出來?」話筒裡絕望的解說,使他更為煩躁,咆哮如雷:「總裁手令,限你們三天之內,立即找到《挺進報》的巢穴……否則,提著狗頭來見我!」
  徐鵬飛怒氣衝天,劈手把話筒扔在桌上。
  二樓燈火輝煌。慘叫、咒罵聲不斷傳來。
  徐鵬飛再不想聽那些行刑的音樂了。偵防處成立以來,那些令人惱怒的,無影無蹤的事件,又一齊湧上心頭:兵工署倉庫和運送軍火的登陸艇連續爆炸,《挺進報》到處流傳,甚至,像成群乞丐似的小學教師居然也湧到公署請願……他彷彿看見朱紹良正在向保密局長訴說他的無能,那些震怒的上司的眼光正怒視著他,說不定哪一天,他將受到不知遠比自己嚇唬下屬嚴厲多少倍的斥責和處分。徐鵬飛心頭冰冷,茫然凝視著對面昏暗的牆壁。
  手錶嗒嗒地響,時針超過了十二點。
  收發無線電報的響聲已經停止了,但審訊室裡的聲音還在不斷傳來……
  全是些無味的喧嘩。拷打、忙碌有什麼用?如果他這一次站不住腳,那,那就完了,就像那正在全線崩潰的軍事形勢一樣,不堪設想!
  徐鵬飛突然站起來,表情變化不定,他已無法克制內心的空虛和恐懼。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他離開了辦公桌,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外面,正是一陣和往常一樣的喧嘩與吼叫,這些聲音引導著他,使他移動步子走進一間審訊室。審訊室裡煙霧沉沉,空氣十分污濁,他瞥見老虎凳上,捆著一個三十來歲的人,旁邊一盆火,幾個人正把冒著煙的烙鐵,伸向被審者的胸脯。徐鵬飛不管這些,獨自走到窗前,用力拉開窗簾,推開緊閉的一扇窗戶,他需要擺脫煩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窗外,濛濛細雨一陣陣飄到他的臉上,陣陣寒意勉強幫助著他平息心潮的起伏。
  背後,受刑的人一聲慘叫……傳來潑水的聲音,徐鵬飛轉過身,走到獰笑著的行動科長面前,冷冷地問了一聲:「誰?」
  「雲陽縣的。」
  「已經三天了,怎麼還沒開口?」
  行動科長討好地迎合著他說:「馬上,他就要開口的!我先搞他兩下,這傢伙已經吃不消了。」
  昏厥的人,漸漸醒轉來,恐怖地望著面前的人影,粗聲喘氣……
  徐鵬飛向前靠近一步,懷著複雜的僥倖心理,厲聲問:「甚麼職務?」
  醒來的人盯住他肩章上少將官階的金星,全身抽縮起來,吐著白沫,像自言自語地哆嗦著:「縣參議員……」
  「問你黨內職務!」徐鵬飛大聲追問,皮靴朝地板上一蹬。「黨內職務?」他望了望徐鵬飛旁邊的行動科長,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就是他說的那個……縣委書記。」受刑的人喃喃地蠕動著焦裂了的嘴唇。
  徐鵬飛冷冷地命令道:「松刑!」然後就背起雙手轉身向室外踱去。看樣子,這個人的嘴巴已經撬開了,也許,共產黨裡也有容易對付的腳色,但願能多遇上幾個就好了。
  回到走廊上,徐鵬飛剛才心裡鬱積的苦惱,被沖淡了一點,長長的走廊上冷空氣叫人感到清新。他對這長廊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因為在他看來,幹這行道的人和夜生活結了不解之緣。幹這行道,不但要膽大心狠,機警毒辣,而且要能抓住對方心理的、生理的、家庭生活的、感情上的各種弱點,靈活地運用各種只要能達到目的的手段,採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辦法,瓦解對方的意志。他比同行高明,向來一帆風順的秘訣即在於此。長廊的冷空氣,供給過他無窮的希望,今夜長廊又能給他以幫助嗎?半夜裡,城市鼾睡著,稀疏的電燈光描繪出半座山城的輪廓。他凝望著黑暗,心裡卻是一片茫然。
  一個渾身發抖的老頭,被押過徐鵬飛身旁,進了另一間審訊室。徐鵬飛仍然站在走廊上沒有移動,但他示意不要關上審訊室的鐵門,這樣,他就能夠從敞開的門口,清楚地觀察審訊的情形。他首先聽到主任法官朱介嚴厲而穩重的聲音:「什麼名字?」
  「回……回稟官長,在下姓……姓……姓蔣。」「叫甚麼名字?」問話的聲音比原來稍重,重複地又問一次。
  「人……人稱蔣大爺。」
  「問你名字!」手在公案上一拍。
  「在下草……草字炳章……」
  「多大歲數?」
  「去年才,才滿一個花甲……六十一了。」
  徐鵬飛對這種囉嗦的問答,感到厭煩;可是,他馬上又聽到朱介一聲單刀直入的問話,這句話問得那麼突然。「多久入黨的?」聲音帶著意想不到的壓力。
  「……民國……民國二十五年。」
  接連而來的一連串問答,使徐鵬飛很有興致地傾聽下去:「介紹人是誰?」
  「龍……龍頭大爺王九齡,他……」
  「入黨手續?」
  「交了……交了三張,記不清楚咯,好像四張照……照片。後來發……發了黨證……」
  徐鵬飛一怔,共產黨也發「黨證」?這個情況,是他從未掌握的。
  「有些什麼活動?」
  「沒有啥……啥子活動……」
  「胡說!」
  「回稟官……官長,就是在我的茶鋪裡吃……喫茶,評……評理,在碼頭上收……收點頭錢……」
  在碼頭上活動,莫非是搞工運的?徐鵬飛的腦子敏感地動了一動,但他不肯輕易相信。
  「你的入黨動機!」
  「沒有動……動機哇。」
  「狡辯!」
  公桌上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是……是王九齡王大爺坑害人……他,他說參……參加了好,人多勢……勢力大,還說我……姓蔣……蔣,委員長也姓蔣,蔣。一筆難寫兩個蔣字,中央軍都入川了,還是參……參加了好……」
  「你……你,」朱介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難聽,慌張地追問:「你參加的什麼黨?快說?」
  「我……我也搞不清楚……王大爺說的,叫……叫國民黨嘛!」
  「他媽的!」徐鵬飛狠狠地罵了一句。盡抓來一些莫名其妙的混蛋,簡直太豈有此理!他大步走回辦公室去,皮靴憤怒地把地板踩得登登直響。
  台燈光重新照亮徐鵬飛憤怒、煩躁的臉,他勉強坐在辦公桌前,信手翻弄著那一疊疊變得毫無意義的公文,偶然又翻出一封拆閱過的信。那是住在中美合作所官邸的特區副區長沈養齋在四一節寫給他的。這位多年的老友,和嚴醉不和,情緒消沉完全可以理解,卻沒有想到竟至滿紙牢騷,毫無信心,連照例的祝賀節禧的話也沒有提到。其實,這也難怪,大廈將傾,獨木難支,誰又不是這樣?眼看自己目下的處境,類似的苦悶,也難免不油然而生了。
  把信拋到旁邊,徐鵬飛又看到一件尚未開封的警備司令部送來的公文。他緩緩地拿起它,在手上掂了掂輕重,沉住氣猜測那不知是禍是福的內容,然後慢慢拆閱。他的目光一接觸到公文的內容,臉上的肌肉便十分難堪地僵化了。
  「為長江兵工總廠炮廠縱火犯二名判處死刑案……」
  是否處決這兩名縱火特務,實在使他躊躇難決。如果不是縱火以後,事態急速擴大,引起全市工人學生騷動,變成一場無法控制的軒然大波,他是決不肯出此下策,發出命令,把被工人捕獲的縱火特務從嚴議處的。前些時候,炮廠工人拒絕把劃進擴廠範圍的住房迅速拆除,掀起了曠日持久的工潮,竟至影響擴大軍火生產的既定計劃的施行,終於引起了國防部對他的指責,他只好採取孤注一擲的斷然措施,下令縱火,焚燒敢於對抗的工人的茅棚,造成既成事實,來迫使工人退讓。照他原來的設想,這種雷厲風行的手段,也許可以收到效果,使工人在暴力下噤若寒蟬。可是,事態的演變,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現在,廠方出面,賠償了工人在火災中的損失,擴廠計劃也只好另作安排了。然而對方的聲勢,卻方興未艾,似乎鬧得更凶,範圍也更大了,壓力進一步集中到對縱火陰謀的追究上,形成少見的風潮。這使徐鵬飛不能不感到嚴重的不安,而且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若不及早忍痛讓步,會有更難逆料的局面出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知道,如果再不採取緊急措施,緩和一下民憤輿論,就再也無法下台了。因此,他只好忍痛犧牲這兩名心愛的爪牙,來改變這隨時有被揭發危險的被動局面。他勉強提起筆來,那用慣了的批改公文的毛筆,一時變得特別沉重,幾乎難以運腕。他也不再看公文的內容,和那兩個替死鬼的名字,匆匆地在公文上批上了一行字:「迅速公開處決,以平民憤!」
  把筆一丟,徐鵬飛的手指無力地鬆弛開來。公文從他手上滑落下去,飄進黑暗的角落。他腦海裡充滿了絕望的暗影,彷彿看見無數知道內情的人,正在縱聲嘲笑他的失策和無能。而這些人當中,不僅有故意在信上寫些「總裁手諭」「函告人鳳兄」等威脅語句的長官公署主任,更有那滿臉麻子的對手嚴醉。他無力地倒在椅子上,像一匹在戰鬥中失敗的猛獸,而四周,窺伺和等候他的毀滅的,正是那些在暗中獰笑的他的同類。
  「報告!」
  一聽見人聲,徐鵬飛像從惡夢中驚醒轉來。他必須立即保持鎮定和威嚴,永遠不能讓他的上司和手下看出他內心的秘密。徐鵬飛的面孔迅速地變化著,幾秒鐘以前還是昏暗的眼睛,現在又發射出刺人的光芒,他趕快拾起那份落在地毯上的公文,裝進信封。
  「進來!」
  聲音是獰厲的,彷彿這以前,並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行動科長呈上一份審訊記錄,挺直身體,站在辦公桌旁,聲音急促地說:
  「弄出來了,全部招供了!」
  徐鵬飛毫不在意地翻閱著口供筆錄,行動科長畢恭畢敬地站著,不敢多話。
  「怎麼?警察局長也是……」
  「是呀!」對方趕快補充:「雲陽縣警察局長,縣參議長,縣府的三個科長,中學校長,還有法院院長都是共產黨。這一回,硬是一網打盡!」
  「法院院長?」徐鵬飛遲疑起來,「還有警察局長?」他有點懷疑這份口供……
  「都是他親口說的,警察局長負責搞武裝暴動!」「我記得他除了是縣參議員,還是雲陽縣的清共委員。」
  「報告處長,他供認是共產黨叫他打進來當清共委員……」
  徐鵬飛不講話,也沒有再翻閱口供,沉默起來。他的腦子裡閃動著許多假設、推測和判斷,需要考慮一下。「處長,我簽呈了一個意見……」
  「看到了。」徐鵬飛冷冷地說。
  忽然,靈機一動,徐鵬飛馬上提起筆來,在行動科長簽呈的意見上批道:
  「准予照計劃全部逮捕。」
  他抬起頭來冷淡地命令:「通知朱介叫那個姓蔣的老傢伙也招供,承認是共產黨雲陽縣委的組織部長。」行動科長心中洋洋得意起來。這是個少見的大案子呀,捕到了共產黨的縣委書記,而且,案情正在擴大,誰能像他這樣,一夜之間,就做出了這樣大的功勞?把一個縣的共產黨組織,全部破獲!不說以後的獎金,就單是同意派專輪一隻,部隊一營,這一筆行動費也就可觀了。
  可是行動科長根本不知道,徐鵬飛想的完全不同,對於這份拷打出來的口供,他根本不相信。哪有這樣容易對付的共產黨縣委書記?哪裡會警察局長、法院院長、縣參議長一齊都是共產黨?雲陽縣報來的這件案子,不過是常見的地方政權內訌,互相陷害而已。徐鵬飛之所以批准行動,完全是由於另外的動機:長期以來,手上沒有一點真正的共產黨地下活動的線索,上司卻又逼得他無法應付,現在碰巧有了這份口供,照口供情節佈置行動,即使以後事情的真相有什麼出入,還有這份口供作證,再把那昏憒糊塗的蔣老頭也算上一個,不怕找不到替死鬼。現在,他向上呈報破獲中共地下黨一個縣委全部組織,只是為了稍微遮掩一下目前這種工作毫無進展的局面。
  行動科長早就拿著批示出去了,徐鵬飛沒有注意這些,他正陷入沉思:雖然僥倖得到一些喘息的時間,可是,又該怎樣來佈置全市軍、警、憲、特的行動?
  電話鈴叮叮地響了好久,徐鵬飛不耐煩地拿起電話。一聽出對方的聲音,他又動了氣,不冷不熱地教訓起來。
  「養齋,你近來……太消沉。你的信我看了。」
  忽然,徐鵬飛的眼睛睜大,猛然站了起來,大聲問道:「什麼?你說什麼?嚴醉已經發現了共產黨的重要線索?」
  對方的聲音很小。徐鵬飛知道對方不便大聲講話。電話裡的雜音又大多,他煩躁地連聲問道:「嚴醉早就進行了工作?……他從哪裡弄到線索?嗯?」
  徐鵬飛心裡一片驚惶與空虛。對手真毒辣,居然狡猾得不露聲色,密謀獨佔全功!更使他煩惱他是別人已經抓到了線索,而他手裡竟沒有一點真正有用的東西。他絕望地倒在椅子上,手裡的電話筒落在地毯上,感到一陣陣地震似的暈眩,房間也在晃動……黎紀綱接了電話,心裡十分詫異。為什麼特區副區長沈養齋,要親自給他打電話?嚴區長到外地檢查工作去了,為什麼偏偏這時候沈副區長要找他?為什麼要他到二處,而不是到特區?想來想去,無法解答副區長給他打這個電話的目的。可是,自己能不去嗎?聽副區長嚴厲的命令口氣,他不敢有任何違逆。
  黎紀綱仍然像平時一樣,把法學概論,國際法講義拿在手上,像去上課,又像是去坐茶館看書,從從容容地步出重慶大學,向沙坪壩車站走去。
  一個多鐘頭以後,黎紀綱來到城裡老街32號。老對手魏吉伯正在慈居門口恭候。在中美合作所全能訓練班時,他們是同班,畢業後他被分配到特區,魏吉伯被分配到二處系統。後來兩人都被派到重慶大學活動,又成了同學,不過各有任務,心照不宣。現在,魏吉伯從警備司令部調回二處來了,全副美式軍裝,容光煥發。而他,仍是窮學生打扮,破舊的藍布長袍,連衣袖都爛了幾個小洞,腋下還夾著幾本撈什子講義,對比之下,真有點寒傖。黎紀綱正要點頭招呼,魏吉伯卻搶先笑盈盈地迎上前來。
  「老兄,恭喜你!恭喜你!」
  「恭喜什麼呀?」黎紀綱有點奇怪。
  「上一次,算我的不是,讓老兄挨了黑打。可是,沒想到反而成全了老兄!」
  黎紀綱冷冷一笑:「各為其主嘛。」
  魏吉伯點點頭,故作機密地低聲說:「徐處長找你。」
  「徐處長?」
  「是呀!老兄,得了好處,可別忘了我這個奉處長之命專誠恭候的老朋友啊。」
  說著話,黎紀綱被領進了徐鵬飛豪華的辦公室。一進屋,黎紀綱就看見沈養齋坐在沙發上。從煙缸裡的一堆煙蒂看來,副區長已經先到很久了。笑嘻嘻的徐鵬飛,一見黎紀綱進來,就親熱地招呼他。魏吉伯又是拿煙,又是捧茶。黎紀綱心裡一怔:徐鵬飛居然如此慇勤地接待,定有重要事情,而且這事馬上要應在他身上。
  剛剛坐定,徐鵬飛就哈哈大笑,然後開門見山地,又像試探又像嘲諷地問:
  「你們在沙坪書店的工作,進行得怎樣了?」
  這句意外的問話,使黎紀綱大吃一驚,嚴醉最機密的部署,徐鵬飛已經完全知道了?嚴醉每一次都叮嚀: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特別要防備二處插手進來。黎紀綱不敢正面回答,但也不敢頂撞對方,只得低聲問:「處長叫我來,有什麼事情吩咐?」
  「事情?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徐鵬飛又大笑起來,「嚴醉幫鄭克昌寄《挺進報》,特區區長居然當了共產黨的『利用人員』,真是荒唐!哈哈哈哈……」
  黎紀綱不知所措地呆坐著,連鄭克昌幫陳松林寄《挺進報》的事情,也查出來了!他更加緊張了,噤若寒蟬,不敢插嘴。
  「還把我蒙在鼓裡咧。怎麼樣,把情況談一談?」
  黎紀綱遲疑地望著氣勢洶洶的對手,不敢回話。「老實告訴你,我早就找到了共產黨。」徐鵬飛表情一變,神色自若地觀察對方的臉色,趁著對方正在吃驚時,又說了下去。「單說《挺進報》,也比你們早。郵檢組截獲了兩封信,是從綦江寄到重慶的,查對筆跡,證實就是《挺進報》的筆跡。一個月以前,已經把對像找到,並且查出電台,肯定和共產黨的首腦機關有關係。我打算馬上破案。」徐鵬飛說得有聲有色,「現在,我去綦江破案以前,先找你談談,把情報交換、分析一下,免得我動手以後,妨礙你們正在進行的工作。」
  黎紀綱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他不太相信徐鵬飛似真似假的話。到底該不該把嚴醉縝密策劃的工作報告對方?在這尷尬的處境下,他怎敢和徐鵬飛硬抗?黎紀綱難堪地坐著,一動也不動,冷汗從背心流出來了。
  沉默了好些時候的沈養齋,終於開口講話,還是那慣用的平穩,緩慢的聲調。
  「上午剛剛得到總裁的密令,限期一周,破獲中共首腦機關。這,這是第三次手諭了。偏偏嚴區長到雲南巡視工作,沒有回來,徐處長急於破案,所以找你來研究研究情況。」「到這裡來研究?」黎紀綱把「這裡」兩個字說得相當重,暗示他的情報不宜在二處,而是該在特區研究。他知道,嚴醉和沈養齋不和,給他佈置工作時,從來都是避開沈養齋的,所以他敢用話駁抗這位沒有實權的上司。但是,黎紀綱從沈養齋的話裡,更感到處境的困難,沈養齋和徐鵬飛一鼻孔出氣,很可能就是沈養齋利用職權,把他和鄭克昌的活動探聽出來,故意在嚴區長出巡的時候,讓徐鵬飛來硬插一手。「唉,你還不知道,」沈養齋勸解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壓力:「過去嚴區長給你佈置工作,是在偵防處成立以前,特區當然可以自由行動。現在情況變了,偵防處成立了,徐處長兼任偵防處長,有權統一指揮全市軍、警、憲、特活動。嚴區長和我是兼任偵防處副處長,你想想,就是嚴區長回來,他也得一一向徐處長匯報。既然嚴區長不在,你就先報告一下,我也在這裡,以後嚴區長如果追問,一切有我負責。」徐鵬飛彷彿根本沒有注意他們的對話,靠在沙發上抽煙,臉上帶著笑。
  黎紀綱一看見徐鵬飛陰險的冷笑,更不寒而慄。別無他法,只好囁嚅地向徐鵬飛報告情況。
  他說:最初,他的任務是長期在重慶大學秘密監視學生的進步活動。他注意到華為形跡可疑,嚴醉就命令他設法搬進華為住的宿舍。後來,偶然發現了陳松林和華為的關係。特別顧問要嚴醉充分利用他被打傷的事件,演出一場「苦肉計」,取得地下黨的信任。嚴區長又把截獲的《挺進報》交給他,經常帶著,故意讓對方發現。
  「嚴醉真是老奸巨猾。」徐鵬飛暗自想著:這樣快就巴結上了美國聯邦調查局剛派來加強中美合作所的特別顧問。果然不出所料,眼前這一套全是美國顧問處的設計。可是不管嚴醉有天大本事,還是跳不出如來佛的掌心!
  在旁邊傾聽的魏吉伯,看見徐鵬飛掃了他一眼,慌忙給黎紀綱換了一杯熱茶。老實說,黎紀綱挨黑打,並不是偶然的事情,那一天自然是碰巧,可是公、秘單位兩個系統間的磨擦、衝突,難道這是第一次?當時,魏吉伯雖然也監視、注意和密報過黎紀綱的活動,並且有心找他鬧事;然而竟未發現對方在勾心鬥角的同時,還作了不少的幕後工作。「後來,」黎紀綱繼續說,「顧問處認為我一人不便工作,又派鄭克昌來當助手。特別顧問指示我們的工作原則是,只准分析對方,引誘對方,察言觀色,投其所好,嚴禁好奇打聽。特別顧問說,現在的共產主義運動和過去完全不同,隨便亂說亂問,不但打聽不出情報,反而會暴露自己……」「往下說!」徐鵬飛大聲命令。
  「區長叫鄭克昌賣大衣、鋪蓋,果然取得了共產黨的信任,這才住進了沙坪書店。後來,便發現了一個人……」「誰?」徐鵬飛突然盯著追問。
  「一個是常來書店的人,叫做甫志高,是書店的兼任經理。他每來一次,陳松林就拿出《挺進報》給鄭克昌看……鄭克昌故意說,通過郵局可以寄出《挺進報》,這也是美國顧問出的主意,處長早已知道了的……」
  「甫志高住在哪裡?」
  「顧問處不准鄭克昌去打聽,區長另外派了兩名行動員跟蹤,找到了住址,甫志高是大川銀行的會計主任。」「還有些什麼人,和陳松林往來?」
  「沒有。」
  「誰是這家書店的開業保證人?」
  「我們沒有查過。」
  「這好辦。叫社會局查一查書店的登記執照,就知道了。」徐鵬飛繼續問道:「你在重大原來的任務,沒有改變吧?」「沒有。和書店的工作同時進行。不過,我的工作對像華為,最近突然離開了學校,下落不明。」
  「唔,就談到這裡。」徐鵬飛冷淡地把話題一轉,「你們只不過接近了他們地下黨的外圍,至多不過是個別散發《挺進報》的人員。我從郵檢得到的,才是真正的重要線索……不過,根據你報告的情況,倒可以這樣考慮:先掃清外圍,再突破中心。」說到這裡,徐鵬飛回頭對著沈養齋徵詢意見地說:「養齋,我看就先易後難,從沙坪書店動手。」「處長!」黎紀綱慌忙補充道:「區長的意思,要放長線釣大魚,設法打進共產黨的組織裡去。現在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他還沒有說完,就看出徐鵬飛的臉色陰沉下來,只好改口:「嚴區長明後天就要回來,是不是等區長回來再說?」「哼?」徐鵬飛喝住黎紀綱,「等嚴區長回來?不等他又怎麼樣!我早就要下令破綦江的案子,沈副區長勸我通知你們一下,免得你們工作被動。本來嘛,公、秘單位是一家,我不像嚴區長那樣氣量窄小。老實說,不看在沈副區長面上,我案子都破了,那時候,倒要看看你們的大魚怎樣釣法?」「徐處長說的是好意。」沈養齋說,「紀綱,放長線釣大魚辦法雖好,但來不及了,南京方面催得很緊,你也不是不知道。」
  徐鵬飛嚴厲地說:「那個華為突然離校,這就證明你們的工作,肯定出了毛病,還釣什麼大魚?現在不動手,以後恐怕連蝦子也釣不上,那時追究起責任來,倒是有戲看!」「處長,」黎紀綱只得低聲請求道:「鄭克昌是個沒有暴露的秘密行動員,動手的時候,是不是可以把他保存下來?」「唔,」徐鵬飛想了一想,用完全諒解對方的口吻,忽然委婉地說:「乾脆連鄭克昌也同時『逮捕』,叫他到牢裡繼續麻痺甫志高和陳松林,再演一場『苦肉計』。」黎紀綱苦著臉,像一段木頭似的呆坐著。
  「你現在還是少校?嚴區長給了你們多少獎金?嗯?這樣吧,」徐鵬飛沒有等待回答,便豪爽地宣佈:「我用偵防處名義,先發給你和鄭克昌獎金五千萬元,破案以後,另行上報給獎。」
  徐鵬飛一揮手,魏吉伯趕快上前,俯首聽命。
  「你陪紀綱到總務科領獎。晚飯多弄點酒菜。」黎紀綱正要離開辦公室,徐鵬飛又頗有深意地補上一句:「紀綱,你回去時,把鄭克昌叫出來,佈置一下。我們立刻行動,今晚上全部破案。」
  徐鵬飛對這次鬥法的收穫十分滿意。他雖然沒有掌握到什麼綦江的線索,可是現在卻賺到了沙坪書店這個寶貝線索了。
  「鵬飛兄,你的判斷真令人欽佩。嚴醉這一套果然全是美國顧問的佈置。」沈養齋抖抖煙灰,又微笑著把象牙煙嘴咬進嘴裡:「你今天的手段,……就是叫詭計多端的特別顧問先生知道了,他也一定佩服得五體投地。哈哈……」「哈哈哈……」徐鵬飛也大笑起來,心裡不禁浮現出一句被他奉為經典的格言:——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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