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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一盆子水潑熄了一堆火,滿窯裡一片死氣沉沉。
  戴眼鏡的人進來後,傲然地在窯裡掃視了一圈,然後對驚呆了的柳秉奎說:「你出去吧,我們事要談。」然後轉身關切地對炕上的馬延雄說:「晚上才把你放出來的?」
  馬延雄對他點點頭,轉臉對就要走出門的柳秉奎說:「秉奎!你回去給大家說,我不要緊,叫鄉親們別操心……」
  柳秉奎一步一回頭,沉重地說:「你……多保重!」
  他戀戀不捨地跨出了門檻。
  戴眼鏡的人現在坐在炕邊上了。
  玉蘭和小梅驚慌地給他沖茶、遞煙;他兩手連連擺動,——拒絕了。他先輕談地對馬延雄說:「關於黑總決定放你的消息,我們的『內線』中午就把情報送到了總指揮部……」
  他把眼鏡取卞,掏出手絹揩了揩鏡片,又重新戴上,語氣激昂了:「這是黑總一個十分惡毒的計劃!他們企圖利用你來壓倒我們。嘿嘿,狗頭軍師侯玉坤想得是美。但是,難道我們就是吃乾飯的?我們要讓他們的陰謀徹底破產!」他的右手在空中狠狠一揮,幾乎把炕上的煤油燈扇滅,好像「陰謀」在這一擊之下就「徹底破產」了。
  這個前縣委宣傳部幹事、現在的紅色造反總指揮的總指揮高順,從炕沿上下來站三鄧地上,像作報告似的給馬延雄講起了本縣兩派當前的形勢。
  「當前,」他把這兩個字先擱到一邊,伸手從炕上起剛才拒絕了的紙煙,用打火機點著,噴了一口,才又說:「我縣革命與反革命的形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地區黑老總最近搶了軍分區的武器彈藥,準備在全區向我紅指進攻。估計不久,有一部分武器彈藥就會運送到咱們縣的黑總手裡。在這一形勢下,黑總的『狗頭軍師』侯玉坤陰謀策劃一個惡毒陰謀。一方面,他們企圖用武力打垮我英雄的紅指;另一方面,準備『解釋』你來爭取農民,也是要孤立和壓垮我英雄的紅指。用戰略眼光看,他們總的目的是要一派成立縣革俞委員會,一派掌權。針對這一形勢,我們也要用革命的兩手來粉碎他們的反革命兩手!我們革命的兩手是什麼呢?這就是:第一,我們在目前的不利形勢下,為了保存革命的實力,決定把總指揮部機關和我們所有的骨幹力量轉移到石門公社去。那裡山勢險要,易守不易攻。在萬一情況下,也有退路:東渡黃河,到山西省去。第二,我們要把你也帶上。我們也要解放你,是貨真價實的解放。希望你和我們團結在一起,戰鬥在一起,勝利在一起!就是這些。什麼時候行動呢?就在今天晚上,就在現在!」高順演說完,把煙屁股輕輕一丟,兩手交叉著放在肚子上,眼睛透過近視鏡片,看著馬延雄。
  玉蘭和女兒已經在灶火旮裡大聲哭開了。
  從高順的突然出現,馬延雄就感到沒有什麼好兆頭。現在他聽了這個自信而又自負的總指揮的話,感到一切比預料到的還要壞。當兩派批鬥他的時候,為了顯示各自的造反精神比對方強,他們比賽著看誰把他批得更狠,鬥得更凶。而現在他們為了搶著掌權,又爭先恐後地比賽著看誰把他「解放」得更「徹底」。而這種「解放」對他來說,比鬥她、打他更可怕!把他斗死、打死,死的是他一個人;而眼下這狀況再發展下去,誰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呀!他想到將要出現的群眾互相殘殺的局面,心頭不楚一陣顫抖。
  他對高順說:「高順同志!你們兩派之間的事我不能我說什麼,但你們把我帶走是不合適的。你們批我,鬥我,我都接受。但我不能跟你們去,這樣一定會加深兩派群眾組織的矛盾。我是當權派……」「那麼,你準備像李維光一樣,給黑總表態呀?當這個反革命組織的黑後台老闆呀!」高順咄咄逼人地問。
  「高順同志,請你相信我,我不會讓我自己的行為傷害了你們這方面的革命群眾。同樣,我也不能站到你們這一邊,傷害了那一方面的革命群眾……」
  「算了,算!」高總指揮不耐煩地擺擺手,「你說什麼也不頂事了,為了你,我們的『千鈞棒』已經把南城牆控制了。兵貴神速。我們的第一批人馬已經出發了。我是專門留下奉陪你的,快收拾一下起身吧!黑總那面對我們的計劃已經有所察覺,冕了會出大問題。快點!今天你好走也得走,歪走也得走!」小梅跳上炕,撲在爸爸的懷裡,大聲嚎啕開了,嘴裡一股勁喊:「爸爸!爸爸!我不讓你走,不讓你走!……」
  馬延雄嘴唇哆嗦著說:「高順同志!不能這樣啊,這樣不行啊,這樣會產生嚴重的後果啊!……」
  高順扶了扶眼鏡,朝門外喊:「來人!」
  七八個「千鈞奉」的勇士們破門而入,並且還拾進來了一副擔架。高順指著擔架說:「我們知道你走不動了,特意為你準備了這東西。怎麼樣?對你夠意思了吧?快走!」
  馬延雄還想說什麼,只見高順手一揮,四五個「千鈞棒」已經奔到炕上來了。他們有的抱腿,有的扯胳膊,把馬延雄生扯硬拉抬下炕,放在擔架上,拿軍用皮帶把他和擔架捆在一起,然後抬起就跑了……
  玉蘭關一暈倒在灶火旮旯裡了!小梅哭著追到門邊,又哭著跑回來撲在了媽媽的身上……
  就這樣,馬延雄從監獄裡出來,又落進虎穴。他曾有過一個小小的願望:就是能安安穩穩睡一下晚上的覺,但他連這麼一點權利和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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