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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見大人裝出凶狠強橫的面孔,揮起籐鞭威嚇無知小孩,一面嘴裡問「怕不怕,敢不敢」的時候,心裡便毫不感興味地判定這是一種頂拙劣的訓練法。大人是快意的。小孩子還不曾曉得到什麼地方去聲訴這種虐待,假使房門已鎖,籐條亂下,雖是滿肚子委屈,答話也只好暫時找那在目前有利的一個了。 又如頂蠢笨的馬師騎馬。皮鞭揚起,不問情由地亂打一 通,一面嘴裡問「走不走,走不走」,那麼即使馬性極倔強,片刻的勝利仍一定屬於馬師。 如果平心靜氣一想,大人跟馬師用怕不怕,敢不敢,走不走,這樣的方式去向受逼害者徵求意見,是只能加強他們底怨毒,絲毫沒有益處的。頂多也不過說明大人跟馬師比他們底受治者更缺少理性,而嗜好這麼一種殘暴乖戾的玩弄罷了。 表面上,不管是否出於自願,那些「走,怕,不敢」的答案總是被尋獲了,雖然有點兒朦朦朧朧。不過由於這朦朦朧朧,禍根也就深深種下。轉眼之間,小孩子就會把煤油倒在抽屜裡,把尿撒在床上,而那匹倔強的馬,就能夠把它底乘坐者摔到地上,或扔進亂石巉巖的山壑裡。 最近德國希特勒的命令全國人民投票選舉他做總統,那情形正類此。其實他要當什麼,要做什麼,自己決定了就行。 用不著去問別人,別人一時也來不及,或不能夠問他。 但是他要問:「贊成不贊成?」 其實在他統治下所謂選舉,只不過是一個無聊的節目;選舉而只許選一個人,否則該票作廢,那又何必人民多此一舉? 然而在這種不生實效的遊戲裡,居然有十分之一的選民硬要表示反對的意見,這種現象自然為希特勒黨人所不滿。所以國社黨正式機關報《攻擊》發表一篇文章,叫做《為投反對票者進一言》。說贊成希特勒的既達三千八百萬人,則這少數反對者又焉能為害,「此無異小兒手撼鐵柱,徒見其不自量也」云云。把七百多萬選民比作一個小孩,這又是一個創見,但這小孩竟能不怕凶狠強橫的面孔,抗聲直說,並以手撼鐵柱,又可以想見他們雖是有反對的意見,卻也可見他們愚昧到若何程度了。 若自由文學家曾引莎士比亞底作品證明群眾永遠是盲目的,我想這手撼鐵柱的七百萬德國人,大可以替他做證人。然則對於盲目的傢伙,德國聖明的領袖又何必多問呢? 原載1934年8月24日《申報·自由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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