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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上的井下大塌方,使得本來半夜兩點左右可完全結束的夜班,一直折騰到凌晨四五點鐘。
  這次「開門紅」當然完了,不僅沒有增產,還比平日少出了幾十噸煤。
  軍代表和由造反派頭頭組成的礦委會幾個頭面人物,氣得在井下邊當著那麼多犯人就罵魏大江,「混蛋,你哪裡配當隊長,你是瘟神!走到哪裡,哪裡就被你搞得一團糟!」
  魏大江像只褪了毛的公雞,耷拉著腦袋,一聲也不敢吭。他雖然知道,軍代表、革委會主任都是自己一派,全靠他們幫忙,自己才能當上隊長。但這些人臉一變,就會六親不認。也就任由他們罵著。
  往井口走時,他覺得滑坡特別長,好像沒有盡頭。折騰了一夜,又渴、又餓、又累,兩條腿也癱軟得難以移動。
  他只好在潮濕的泥地上坐下來歇息。
  風從井口灌進來,涼嗖嗖的。他怕坐久了得病。又掙扎著往上走。
  他恨「半邊毛」不爭氣,連累自己,如果「半邊毛」的屍體在面前,他一定要狠狠踢上幾腳。
  還有那些趁機起哄的犯人是誰?明天,也要好好追查,這些犯人竟敢公然在軍代表那裡造謠,說:垮塌的工作面很大,死人不少。把一個礦都驚動了。
  可是想到明天,他的心情又黯然起來,明天,自己還不曉得會受什麼處分呢!
  如果,自己被撤職,或者更不幸地剃光頭成了犯人。她會怎樣呢?
  他又想起了自己那漂亮的妻子,她一定會離婚,她早就說過嫁給他真倒霉,掛著個公安人員的響亮招牌,實際是個「煤黑子」!
  到了那一地步,誰也不會幫忙勸說,她那麼漂亮,細皮白肉的,說不定早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呢!
  這兩年他接待過不少來礦上探親的女人,他也不管這犯人是重刑犯,還是輕刑犯,是敵我矛盾,還是人民內部矛盾,都一律主張她和他離婚,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對那些愁容滿臉,心神不定的女人說:「這還有什麼考慮的?當然應該和他離婚!」
  一些還拿不定主意的女人,被他這麼一說,也就離意堅決……
  他妻子知道這事,罵他是傷天害理。
  他只是像隻狼似的猙獰一笑。
  如今,想不到自己也將要面臨這樣的困境了,真叫他惶恐;幾個月後也許會有個監獄管理人員去找自己妻子,勸他拋棄自己……
  想到那個漂亮的女人將躺在另外一個男人懷裡,他就心情煩躁,這黑暗的巷道也似乎在縮小,變窄,形成一個黑色的網套在捆緊他,他想喊、想跳,卻沒有氣力……
  滑坡下面又閃爍著幾點黃色的燈火。
  有人來了,他不願讓犯人看見自己這頹喪的神情,站起來想走,但兩腿好像已被截斷了,怎麼也不聽他的使喚。
  完了!完了!我怎麼會這樣?他像一隻受了傷的老狼在哀嗥!
  上來的是負責裝車的幾個犯人,也是今夜最後一批出井的犯人。
  一見到犯人,他也立即會條件反射似地產生一股凶狠勁,吼道:「你們磨蹭些什麼?怎麼這個時候才出來!」
  那幾個犯人知道他今夜火氣一定特別大,也不敢答話,只是垂首而立。
  他又盡情發洩地吐出一大串髒話。
  有個老犯人比較世故,見這情景,輕聲說:「報告隊長,你怎麼還不出井?是不是指揮搶救塌方時傷著了?」
  魏大江只好含糊地說:「這兩腿好像、好像……」
  幾個犯人忙上前攙的攙,扶的扶,三四個人架著魏大江往上走。
  這當然很舒服,不僅上坡省力氣,又使他那形成已久的權欲心理得到了滿足。心想,這也不錯,早就該叫這些犯人這樣幹,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明天,說不定就沒人怕自己了!
  走出並口,他在冷氣中長吁了口氣,總算出來了,雖然只不過十幾個小時,他卻感到如同隔世。
  他沒有急於回家去拿衣服、毛巾洗澡,而是先鑽進井口旁邊的工具房烤火抽煙。
  負責看管工具房的老頭,是個刑滿留隊人員,知道魏大江這個造反起家的隊長凶狠而又貪婪,他不僅對犯人、留隊人員惡,把那個為人寬厚的老礦長當「走資派」鬥爭時也十分凶殘呢!為了討好魏大江,這個老頭特意經常準備一包好煙擺著,讓魏大江來了就有煙吸。
  雖然,滿臉都是黑煤灰,從眉目、嘴巴的神態,還是可以看出魏大江一臉愁容。
  老頭不敢作聲,只是一支又一支煙遞過去。抽完第三支煙,魏大江精神才緩了過來,罵了句:「半邊毛那雜種!」
  老頭黯然地閉了閉眼睛,心想,人都死了,還罵人家,你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老頭已看見軍代表和革委會主任怒氣沖沖地趕下井去,又罵著魏大江出井,估計這作惡多端的傢伙氣數也快盡了。心裡一高興,嘴巴不禁一動。但見魏大江在瞪著自己,忙說:「隊長,你累了吧!要不要來口酒?」
  魏大江「晤」了一聲。
  老頭忙從破木櫃裡摸出了一小瓶酒。
  「好、好,今朝有酒今朝醉。」雖然沒有下酒菜,他抓過酒瓶就往嘴裡灌。那半斤烈酒喝完了,才歪歪倒倒地往家裡走去。
  他頭重腳輕,雪地上又滑,摔了好幾跤,才摸到家門口。
  往腰裡摸,才發現那串鑰匙不知掉到哪裡去了。
  他氣得「呸」了一聲「今天,真是見鬼了。」就用力地敲門。
  按照常情,內外間都不大,他只要敲幾下,隔個幾秒鐘,她在裡邊就會應聲。可是今晚卻連敲了幾次,一二十分鐘過去了,裡邊還沒有動靜。
  他剛才是空腹喝酒,風一吹,醉意上升,心翻想吐,可又吐不出什麼東西,只是「哇哇哇」地乾嘔。
  等他腸胃好過些,他才想到,她會不會煤氣中毒?雖然煤爐上裝有煙囪,但時間久了,煙囪阻塞,煤氣就會在屋內蔓延。
  他心裡一急,幾腳就把門揣開。
  進去拉開電燈一看,裡外房間都一片零亂,她赤條條地蜷縮在床上呻吟。他也顧不得自己兩手都是煤灰,慌忙把她抱下床來,給她解開繩子,掏出嘴裡塞著的毛巾。
  經過這幾個小時捆縛,她已幾次昏厥又甦醒,如今,只是聲音微弱地哭,說不出話。
  他一見她連內褲都被人撕掉,更是慌了手腳。問了好一會,她才緩過氣來說:「三人壞人來要你的公安服……」
  烏龍他們的囚服都丟在外室。
  他翻開衣衫上一看,就知道是烏龍、羅盤、周正越獄了。因為,囚服的左胸上有塊白布,寫著每個犯人的名字。
  「這些爛賊!」他氣得直咬牙。又問:「是哪個人強姦你?」
  「沒有。」
  「不要哄我。」
  「黑暗中有個毛鬍子撕我的短褲,剝我的胸罩,有個叫周正的犯人不許他這樣做。兩人還差點打了起來……」
  他知道毛鬍子是烏龍。
  衣櫃門是打開的。這天發的一月份工資、井下補貼共一百多元、幾十斤糧票都不見了。
  她妻子又嗚咽地哭了起來:「叫你平常對犯人好些,你不聽,他們才會來整我們家,以後還不曉得要出什麼事呢!你不要命,我還要命,我們離婚,我明天就回我媽家去……」
  魏大江心神煩亂,又不敢發脾氣,只好勸說:「別哭了,別哭了,只要他們沒整著你,就算了。我會把他們全都抓回來,我還沒見過有哪個犯人能從這個監獄跑脫過!」
  女人把全部委屈都發洩在魏大江身上,哭著說:「把我捆了半夜還不算整?硬是要把我掐死才算?你們死命整犯人,他們找不到你報復,就來整我,我,我早說過,你是剋星,嫁了你會跟著倒霉……」
  魏大江喃喃地說:「這,這是階級鬥爭的反映。」
  女人還在哭,「就是你今天造這個的反,明天斗那個,整天殺氣騰騰,才會遭這個報應。」
  但她見他一團黑炭似的縮在火爐邊上,才不忍心再哭罵了,說:「你還不快去洗澡,回來吃飯。」
  爐子上的飯菜早被周正掃光了。
  她穿上衣褲,重新給他做飯、炒菜。他拿起換洗衣衫、毛巾、肥皂往澡堂去。
  走出門,他又想起來,犯人越獄的這種大事,耽擱不得,應該先去報告駐礦的軍代表。雖然,他今夜挨夠了軍代表的罵,見了那人就發抖,這時候也只有硬著頭皮去了。
  軍代表住在辦公室隔壁一間房子裡。他從井下出來,也是一身煤黑,剛洗完澡、吃過夜飯,還喝了二兩酒,暈暈忽忽的想先睡個好覺。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以為井下又出了事故,嚇得從床上滾下來去開門。
  一團黑的魏大江跌跌撞撞地撲進來,氣喘吁吁地叫著:「軍代表、有、有三個、三個犯人越獄了……」
  軍代表氣得大罵:「你幹什麼吃的?要你這個隊長幹什麼?你不怕老帳新帳一起算?」
  魏大江像個囚徒一樣抖成了一團。
  「哪幾個犯人跑了!從哪裡跑的?」軍代表拍著桌子問。
  「跑了三個。他們是烏龍、羅盤、周正,都是該殺頭的雜種……」魏大江已急得語無倫次。
  軍代表把桌子拍得更響:「我問你,他們是從哪裡跑的?」
  「還不曉得。他們趁我在井下,摸進我家裡,要強姦我婆娘,還把我的公安制服穿走了,還抄走了一大包衣服、錢、糧票……」
  「糊塗、糊塗。」軍代表氣得直罵。急忙到隔壁辦公室打電話告訴看守監獄的部隊,同時拉起了警報器!尖銳的警鈴聲在監獄四周直響。礦區又亂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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