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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劉勳蒼猛擒刁占一


  「分頭干,怎麼樣?」劉勳蒼和兩個戰士,坐在牛犢峰半山坡的一片大青石上,大口嚼著高粱米飯糰子,商討著他們的下一步。
  兩個戰士沒做聲,他們正為三天來沒有偵察到一點頭緒而焦急。
  「別失望。」劉勳蒼鼓動說,「捉虱子還得點工夫呢,別說捉土匪!楊子榮在破膠皮鞋的地方轉了三天,才找到了頭緒。
  現在他正跟蹤偵察,並且向山外跟去,現在怎樣,還不知道。」
  他立起身來,把剛抓過高粱米糰子的手搓了兩搓,把嘴一抹,「二○三首長告訴得很清楚:『人過留蹤,雁過留聲,土匪過去絕不能無影無蹤。』只要咱搜得徹底,不怕找不到。」
  「對!怎麼幹吧?」兩個戰士一面嚼著最後的一口飯,一面包著他們的飯包,向劉勳蒼問道。
  「我看這樣。」劉勳蒼兩手把腰一插。「三個人一起看的面窄,六隻眼只頂兩只用。要是咱們分頭,看的面一定寬,聽的聲一定廣,那樣六隻耳朵可以頂十二隻用。你們倆一路向近處的圈馬崮搜索,我自己一路,再遠一點干。怎樣?」
  「行!就這樣。」兩個戰士一起同意。
  劉勳蒼又規定了,讓他們倆人單獨和二○三首長聯繫。他們便分頭進入深深的森林中。
  劉勳蒼這個力大無窮的人,人們向來沒看到他有過什麼疲倦。他一步不停地跨澗登峰,翻溝越嶺。餓了,從飯包裡掏一把高粱米飯團,邊吃邊走。
  渴了,用手捧點山澗裡還沒凍結的流水,呼喳呼喳喝一頓。
  他的兩隻眼睛機靈靈地掃視著林中的一切,察尋對他有用的東西,活像一隻猛虎,在深林裡獵取食物。
  這天晚上,他宿營在分水嶺後坡的一個大石縫裡,以免野獸找他的麻煩。他安全地睡了一夜,到天亮,他用澗水搓了兩把臉,望著他放在地上的全套裝備,傻笑著,他心裡是那樣的自信和驕傲。他想:「大肚匣子,二百多發子彈,四個手榴彈,外加一把入林來沒用過的鋒利大戰刀……還有背在身上的十三斤高粱米飯團,還有森林裡到處都有的蘑菇,碰巧還能捉個□子燒燒吃。」想到這些,他噗哧一笑,自言自語道:「夥計們,就咱們這幾位。
  我是司令,你們是三軍,咱非搞出點名堂不可,打遍天下也不怕。別洩勁!看看誰是好漢?」
  說著從飯包裡抓出一把高粱米飯糰子,塞在嘴裡,一面咀嚼,一面佩上大肚匣子、戰刀和手榴彈。一切都收拾好了,就爬上數十丈高的懸崖,向一片茫茫的榆樹林前進。
  他這時忽然沉重地想到,已經四天了,現在還一無所得!
  他那簡單而暴躁的性子,又有點發作,眼裡噴著火星,急急地往前進。他想:「有我這身使不盡的力氣,我搜遍你全山,看看你窩到哪裡。」一直到快晌午,還是一無所得。「媽的!我這樣盲目地走,走到哪裡能找到匪蹤呢?」他好像忽然覺察到了自己的錯誤,把腳一跺,站住了。「哎,明明二○三首長指示我要細!要細!要細!我又犯了粗脾氣,這不是自找麻煩麼?」他想著,把帽子一掀,把頭一擦,「媽的!偵察不如打仗痛快。打仗像剃光頭一樣,三下五去二,一根毛不剩。幹這份偵察比燙髮還難。奶奶!老劉多咱也沒幹過這樣不痛快的事。」
  的確,劉勳蒼確是一個勇猛過人的戰士,心急膽大,是一個戰鬥技術上的全才。他所領導的英雄排,被他訓練得都具有他的膽魄和勇猛。他本來是個學生,功課特別不好,從小學到中學,考試向來沒超過六十分。可是有一條特別出色,那就是體育運動。籃球、足球、單雙槓、鉛球、鐵餅、滑冰、游泳,他幾乎是無所不精。鍛煉出一身好體格,力大過人,人們都稱他「坦克」。
  是在抗戰時期,有一次鬼子突然襲擊邊緣區的一個村莊,兩個武工隊員被俘。他在執行通訊員的任務中,碰到了這件事。他便在黃昏時分獨自一個人混進村去,乘敵人駐紮未定,摸到鬼子卸下重機槍、迫擊炮的場院附近,點燃了周圍的乾草垛。鬼子們疲勞得像些死豬。
  他接連點了數處,不多時,乾草垛一個連一個燒起來。等鬼子起來救火時,火勢已經瀰漫了全村。鬼子的彈藥馱子被火燒炸了,彈片橫飛,炸得敵人亂成一團。他趁機救出了武工隊的兩個同志,破壞了敵人的「掃蕩」計劃。
  又有一次,他被十幾個「清剿隊」堵在一個屋子裡。他的子彈打完了,在絕望中,他拿起老百姓家裡的一根大棒子,一聲不響地避在門後,等候著最後的一拚,等到敵人圍攏到門口時,他驀地大吼一聲,撲出去,掄動木棒,迎頭蓋腦地打倒了兩個。十幾個「清剿隊」
  在他的威力下嚇得亂叫亂跑。
  他乘機摘下被打倒的敵人的槍和一袋子彈,打了出去,脫了險。他在身經百戰的鍛煉中,變成了一個鐵一樣的人。他天不怕地不怕,簡直可以說渾身是膽。
  他正檢查著自己的粗躁,突然一群烏鴉呱呀呱呀地叫著,像是驚了槍一樣,沿著林梢掠過。劉勳蒼抬頭瞪了一眼,自語道:「懶傢伙!什麼東西在冬天把你們哄起來?」
  說著,他想起了軍事課上的一條偵察要領,「禽鳥飛鳴,必有人來驚動」。他的煩躁馬上消失了,全身一緊張,「嗯?來菜啦?我老劉要開齋?」他便一抖勁,向著烏鴉飛來的方向走去。
  走過一段密林,突然榆林稀少起來,現出大片的平坦坡,遍地生著地氈一樣毛茸茸的小草。因為這草都枯萎了,所以踩在腳下更感到柔軟。他順著這坡下的小溝,直向正西走去。
  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氣味。
  他止住了,向周圍一看,「呀!」
  他像得了什麼稀罕的東西一樣,急急地跑上前去。原來前面有一具死已多日的馬的屍體,躺在一棵大樹根下,滿身被野獸和鳥類撕啄得稀爛。他還沒來得及分辯周圍的其他痕跡,突然幾個怪叫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他唰地把槍抽出,向發出叫聲的地方一看。「媽的!一群狼。」它們瞪著兇惡貪婪的眼睛,怒視著他。他迅速地抽出戰刀,向群狼揮了兩揮。群狼亂嗷了一陣,跑了。
  劉勳蒼鎮靜下來,在草地上辯認這匹死馬的來路。他終於找到了。可是他又懊喪得很,馬的來路是和他自己的來路並行的,相距不過二百米,至於乘馬人的蹤跡哪裡去了呢?他仔細地尋找了老半天,也沒發現。他喘了一口粗氣,跳動的心又有點冷下來。他自語地罵道:「媽的!在森林裡偵察太難了!這麼一點距離就看不到!」
  接著他把剛才發現的情況做了個結論:「烏鴉驚飛,不是匪徒的驅趕,而是野狼把它們趕飛了!」
  「不管怎樣,」他想,「這是一件比膠皮鞋更大的發現。可是下一步怎麼辦呢?」他在思索,思索了一刻鐘還沒頭緒。這時他感到肚子餓了,剛伸手掏飯團,突然又傳來了嗷嗷的一陣狼叫聲。他剛想舉槍射擊,忽然想起劍波的囑咐:「為了不暴露自己,對野獸對匪徒非不得已不要開槍。」
  「現在還不是不得已,」他想,「這群狼是為死馬來的,不是為我老劉來的。用不著開火,讓它們一步。」
  於是他面向著群狼,後退了很長的一段距離,等群狼已經全神貫注地在撕吃死馬時,他才轉回身,向正北的一個小山丘走去。剛走過一帶灌木叢,在小山丘的根下出現了一塊奇特的大石頭。這石頭單獨兀立在那裡,有兩人多高,光溜溜的,很像一個巨大的饅頭。他急走幾步,到了饅頭石跟前,發現在這石根下草稀露地皮的地方,有兩個人穿的不同鞋樣的腳印,一個腳印小一些,穿的是膠皮鞋,一個腳印大一些,穿的是布底鞋。往外再一尋蹤,腳印沒有了,全被毛茸茸地氈一樣的厚草淹沒了。
  他迅速地繞著大石轉了一圈,在石頭的東南根下,又發現了一堆剛燒過不久的火炭灰。
  這真使他心花開放了,他高興地一拍大腿,「好!老劉可是要開齋了!」他感到全身輕鬆極了,疲勞全被他的喜悅吞沒了。摸了摸飯包還是鼓鼓的,內心湧出一陣歡笑。他拍一拍飯包,「好朋友,有你我就能幹!」
  這時他才感到肚子實在餓了。他決定找一個隱蔽地方,吃上一頓再說。他四下一看,看到正北一百多米遠處有一棵大樹,他便走過去。一看,那棵大樹像是全空了,根上有一個大洞,洞口朝西南,有一簇灌木條長在洞口,像門簾一樣把洞口擋住。
  「好地方!」他邊咕噥邊向樹洞裡鑽去。剛一撥洞前的灌木枝,噗啦啦一聲響,有什麼東西從灌木叢裡奔跑出去,並發出咕喂咕喂的驚叫聲,他一驚,倒退了五六步,心臟一陣噗噗亂跳。他的視線轉瞬間追上了奔跑者,原來是幾隻兔子正在樹根下吃蘑菇,被嚇跑了。
  他望著向遠處奔跑的兔子,微笑著嘟嚕一聲:「對不氣!侵佔了你們的領土。」接著便彎下腰去,掠了一把乾草,鋪在樹洞裡。進到洞裡,坐下,掏出了高粱米飯團,吃氣來。吃著吃著,他突然噗哧一笑,飯從嘴裡鼻孔裡噴出來。他這一笑,誰能知道是因為什麼?原來他想起一個寓言:「守株待兔」
  。他想:「我來個『樹洞等土匪』。不過可別學那個懶漢傻守著。吃飯了還得搜哇!」
  樹縫裡透出一線陽光,像探照燈似的,正射進樹洞,曬得劉勳蒼全身溫和和的。在這冬天的森林中,這點陽光多麼可貴呀。他嚼著嚼著,迷迷瞪瞪地正要睡過去,突然梆梆梆一陣啄木鳥的啄木聲驚醒了他,也警惕了他。
  「不要因我的失職而誤了任務,別胡鬧!」他爬起來,把臉用勁地搓了兩把,走出樹洞,攀上前面的一棵老榆樹,剝下上面的猴頭蘑菇,喀喳喀喳吃氣來,吃得是那樣香甜。正吃得得味,猛聽得一支酸溜溜的小調,斷斷續續的音韻由西南山坡處傳來:「提氣了宋老三,兩口子賣大煙,一輩子……」
  最初劉勳蒼還以為是聽邪了耳朵,可是他向來也不會這個調子。
  他貼緊了樹幹,撥開樹枝,從縫隙間向發音的方向望去,雖然沒望見什麼,可是聲音卻愈來愈近:「這姑娘年方那個二八一十六哇,起了一個乳名,就叫宋大蓮哪!」
  唱聲一落,榆林內現出一個人,肩著一支步槍,外穿一身日本軍用黃大衣,頭上一頂破皮帽,掀在後腦上,帽扇沒結帶,扇忽扇忽,像一隻老烏鴉落在頭上亮翅。攔肩背一個帆布包,看樣子重甸甸的。他喃喃唧唧地唱著,順坡而下。
  離饅頭石坡八十步遠,那人停住了腳,也不唱了,四下望了望,把兩隻手捧在嘴的周圍當傳聲筒,長腔地高喊:「欒警尉!」激起了周圍大小山頭一連串的回聲。可是沒有人答應。
  他一連喊了三四聲,還是沒人回答。那人不耐煩地罵道:「這小子!又來晚了。」說著跑到饅頭石南邊向陽背風的那堆火灰旁坐下,大槍靠在饅頭石旁,帆布包朝地上一扔,滾了兩個滾。
  劉勳蒼樂得渾身的細胞都在跳動,恨不能一把捉住他。心想:「剛才他喊什麼『欒警尉』,等一會兒一定會有另一個匪徒走來。一塊打兩個不好辦,還是得各個擊破,這是戰鬥要領,來個有把握點的。一定要捉活的,絕不要死的。」想到這裡,他將身一跳,從兩丈多高的樹上噗咚一聲跳下來,一溜下坡,朝那個人猛撲過去,大肚匣子翹著機頭,提在手中。
  那人聽得聲響,毫沒驚慌,扭身回頭張望一下,沒看清楚,便站氣身來。一見向他飛奔猛撲過來的是個解放軍,這才知道壞了事,慌了手腳,但是他還想沉住氣,高聲喊:「哪裡溜子?老大貴姓?」
  劉勳蒼哪懂這些鬼鬼道道的黑話,只管衝來。那人看事不好,剛要拿槍,劉勳蒼已經靠近了,只二十步遠,揚起大肚匣子一指,高喊一聲:「別動!」那人手握了槍也不示弱。向劉勳蒼一揚槍,嘩啦一聲,推彈上膛,剛要射擊,卻被劉勳蒼狠狠的一石頭,正打中他的右手,大槍掉在地上,他哎喲一聲,回頭就跑。
  劉勳蒼見他手裡沒了武器,心中一樂,「我要像捏小雞一樣的捏你的脖子!」自己更不要打槍了,他牢記劍波的指示:
  「要活的,問情況。」他把槍插進皮帶,撒腿攆起來。
  那人是跑慣山道的,跑得飛快,嗖嗖!像隻猴子。而劉勳蒼一步不讓,喝道:「別跑!
  再跑我開槍了。」
  那人嚇急了眼,回頭喊道:「你後面來人了!」劉勳蒼聽他喊過欒警尉,信以為真,急忙回頭一看,卻什麼也沒有,知道被他欺騙。就在回過頭來的這一點時間裡,那人已跑出幾十步遠,劉勳蒼性起力勇,加足了勁,猛追直下。
  那人看看迫近了,又邊跑喊道:
  「來人哪!來人哪!」劉勳蒼心想:「來人老子也不怕,非捉住你不可。」又追了一程,並不見來人,劉勳蒼知他是虛張聲勢,心更寬膽子更大,晃開了膀子,像賽跑一樣的猛攆。
  眼看就要追上,只差三十多步遠,那人突然又回過頭來威嚇說:「好小子有種你再追!
  我們前山有人,再來要你的命。」
  劉勳蒼叫道:「我就不怕要命,來吧小子!」說著大步迫上。那人見詭計不成,回頭拚命地跑。
  只離二十步遠,劉勳蒼抓起一塊石頭,猛擲過去。正擊中那人的腳後跟,他歪了兩歪,倒下了。劉勳蒼搶上去,剛要伸手,那人從腰中抽出一把匕首——這是土匪最後一著,每個匪徒都備有一把——準備最後掙扎廝殺。那人咬牙瞪眼,握著匕首,朝劉勳蒼的胸上刺來。
  劉勳蒼向旁邊一閃,躲過匕首,飛起一腳,向匪徒還沒收回的右手踢去,正中匪徒的右腕。那把匕首發出錚錚的哨聲,向一旁飛去,正刺在一棵樹上。
  劉勳蒼掐住那匪徒的脖子一甩,那匪徒滾了兩三個滾。待他就勢順坡爬氣來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他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央求:「老大饒命!三老四少,孩子不知好歹!」那副可憐相真叫人噁心。
  「這裡還有什麼人?」劉勳蒼瞪著兇猛的眼睛,大肚匣子直對著匪徒的腦門。
  「只有我一個,我專幹接捻的活計。」
  「胡說!」
  「有一點胡說,叫槍子專打我的腦蓋。」那匪徒用食指往自己腦袋上一指。
  「你剛招呼的那欒警尉在什麼地方?嗯?……」劉勳蒼唰地抽出了大戰刀,向匪徒頭上一晃,嚇的那匪徒又一連磕了幾個頭。口口聲聲:「饒命!……饒命……我說……是這樣……欒平在九龍匯後屯。每十天,我們倆接一次捻子,今天他還沒……沒來到。」
  劉勳蒼心想:「現在二○三首長最需要的是舌頭。這傢伙是匪徒的聯絡人員,正合用。還是先送回去,摸一下全面情況,那時再行動,更減少了盲目性。」他果斷地決定了自己的做法,便馬上把戰刀入鞘。
  「起來!」劉勳蒼厲聲說道,「好好跟我走,欒警尉從哪來?
  領我迎他去,你要是調皮,我就劈了你。」
  那匪徒連稱:「是!是!小子效勞。」一說三鞠躬。
  劉勳蒼這時才細看了這個匪徒的長相,真是好笑,長得像猴子一樣。雷公嘴,羅圈腿,瞪著機溜溜兩個恐怖的猴眼。
  臉上一臉灰氣,看看就知是個大煙鬼。
  劉勳蒼為了多獲點「戰利品」,多捉個舌頭,所以一面帶著這人往饅頭石跟前走,一面盤問他:
  「再說一遍,那個欒警尉到底從哪來?」
  「九龍匯!九龍匯後屯!絕不說謊,扯謊您斃了我。」
  劉勳蒼嘟嚕了一句:「王八日的,送上嘴來了。」接著命令那傢伙:「背上包,給我走!」
  「是!是!」那傢伙乖乖地背上那帆布包,瘸呀瘸呀走在前面。
  劉勳蒼背著繳來的「九九」式步槍,手提著大肚匣子走在後面。在這個猴子樣的小干干人面前,劉勳蒼顯得更加魁梧健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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