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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藝的三個女生而外,和他同行的還有兩個婦女同志,全是四川人,一個他叫她做耗子,矮矮的,頭戴一頂肉桂色鳥打帽。因為丈夫在楊家結台工作,中途便下車子了。另一個卻要一直同我們去嵐縣工作,賀龍將軍叫她做乾女兒,年齡有二十歲左右。
  這位婦女是四川巴州人,十五六歲便跟隨四方面軍經歷過雪山和草地了。她新近才從延安的衛生學校卒業。小個子,眼睛大膽得很,恰同她那矯捷的舉止相稱。她回嵐縣的另一個目的是同師部的衛生處長結婚。一個漂亮年輕的長征幹部。
  從米脂出發的時候,我們始終走在隊伍最前面,一直沒有見著她的干父。但當我們正在一條傍河的山道上前進的時候,忽然,一陣馬蹄的繁響從背後掩過來。
  最先奔過我們的是賀龍將軍的大青馬。他急馳著,一面轉過臉來嚷道:
  「趕緊跟上來保護老子呀!——有一把小刀子就成了!」
  他把帽子戴得略高一點,衣裙飄揚著,而他騎在馬上的寬大結實的身軀,就像岩石一樣穩定。他的臉色比平日更紅潤,鬍髭更黑,臉上的輪廓也比平日更顯著了。在這種情況下,我似乎更加認識了他性格上的闊大不羈,他嚷叫著,帶著一種感情洋溢的坦坦白白的嘻笑。他的身影逐漸在北方的塵霧中隱沒了。……
  可是我們的女英雄並沒有緊跟上去。我們都是騎老實馬的,加之,這天要趕一百五十里路,所以當我們到達呂家坪的時候,天已經黑盡了。一個在路邊守望的老鄉引我們到門口燃著一支洋燭的院子裡去。院內簷邊擺著一張破舊的方桌,賀龍將軍立刻招呼我們過去,讓我們大吃他的陝北紅棗和得自敵人的咖啡。而這時候,他的態度卻又顯得那麼悠閒。
  其時,他正在和一批先到的同志談論他的另一匹大青馬;
  當我們休息定了,他又繼續道:
  「不但跑得好,」他向我們投著嚴肅的視線,「它還很有德義呢!比如你前面有人這樣躺起,它就停下不走了。翻大雪山的時候,靠它救了多少命啊!至少有五六十條。每一次總是好幾個人,尾巴上頸項上都拖得有,我自己還要一手提一個:就這樣往返了好幾回。要不然死的人會更多些。你們想,山又高又大,又冷,空氣很稀薄,身體壞一點的,還沒喘過氣,就倒下去死了。」
  片刻不大自然的沉默之後,有誰問起他這匹忠實的牲口的蹤跡。
  「後來給猴子偷走了。」
  他率然地回答著;而一發覺大家驚奇的眼光,就又立刻加以解釋:
  「這在西康是常有的事呢。天天看見藏族同胞騎馬,軍隊騎馬,它也懂得騎馬了呀。」
  兵站部豐富的餐食端出來了。用飯過後,雖然飽食和長途行軍使我們渴想睡眠,渴想休息,但是整好被褥,我們又陸續走進他的臥室裡去了。那裡有五六位同志,在喝著茶。巴州老鄉的位置離他最近,她捧著茶杯,全身靠在一張壁櫃上面。而他自己則佔據著方桌的一面,手拐撐在桌面上,整潔的手指間夾著一支葉子捲煙。
  「老實講」,他正在望那位女同志談話,帶著父親般的掛慮,「你們這種辦法我不贊成。假使每一個幹部都要結婚,都要養孩子,單是生活就麻煩透了,還談得上什麼工作?」
  許是忽然警覺出來,在生人面前批評到個人的私事,是不合適的,他停住不講了。他那明澈的眼睛裡略略浮上一層憂鬱。但吸了幾口煙,在向魯藝的幾個男女同學投過親切的一瞥之後,他又就一般的戀愛問題發起議論來了。
  他從容不迫地說著,正像一個慈祥的長者一樣。雖然他所用的是活的經驗和活的語言,而不是死的教條。他極力反對一杯水主義,說那樣對工作和個人都是極有害的,沒有任何好處。並且堅決主張政治目標一致應該是男女結合的大前提,其次是互相自愛:「不要拆爛污!」他十分肯定地說。
  他的話語看來已經完了,但又忽然嘲弄似地這樣加上一句:
  「自然啊,」他靜靜地微笑著,「背後做一兩回錯事,我們也可以裝著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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