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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少飛的心境


  上月,在本報見到徐淦同志的一篇文章,提到魯少飛,我才知魯少飛還健在,而且就在上海。當時有許多感觸,寫了一篇文章,題為《懷念幾個畫家》,寫好就寄給廣州的《隨筆》雙月刊,近日收到編者來信,說此文將在七月號上刊出。
  想不到,今天(四月六日)又見到徐淦同志談到魯少飛的文章,其內容使我有些驚訝。驚訝的理由,還得要從我那篇給《隨筆》的文章說起。
  自從撥亂反正以後,文藝創作界的三十年代朋友,一個一個隨著蕭軍在各地「出土」了。凡是我所認識的、景仰的、三四十年代的作家、詩人、話劇家,都有了消息,許多人都有文字或記者的報道在各種刊物上亮了相。已經下世的,也有了記錄。只有一群畫家,我所認識的,或景仰的,都還是不知下落。也許是由於隔行之故,有些人在五十年代就早已不知行蹤,洋畫家有周多、龐薰琴、丁衍鏞、陳士文等人。直到一九八四年,我才知道陳士文和丁衍鏞都在香港,已先後故世。陳士文被錢穆聘任中文大學美術教職,丁衍鏞很不得意,做了三十年中學教師,龐薰琴在一九八五年才知道他在北京中央美術學院,和雷圭元在一起搞裝飾藝術,已不畫現代派油畫了。我和他通了幾次書信,不久就收到他的訃告,接著雷圭元也去世了。漫畫家中間,我最欣賞的是,三十年代的魯少飛,四十年代的章西崖。大約在一九五四年,在幾家出版社聯營歸公的宴席上,我才認識章西崖,以後就不知他的消息。直到前年,才知他健在上海,取得聯繫後,承他不棄,抱了幾冊作品來供我欣賞。我問他:為什麼匿跡銷聲,不求聞達?他沒有回答,一笑了事。我當下就想,大約畫家中間,有一些驚弓之鳥,至今還拒絕出土。到去年年底為止,只有周多和魯少飛,還是存亡未卜。但同時,又有幾位畫家重新入土了,我想,拒絕出土,也未嘗不是好事。
  由於一幅《文藝茶話圖》,徐淦同志為我報道了魯少飛的消息,我非常高興。但是今天,徐淦同志又報道了魯少飛否認他自己是這幅畫的作者,而且話說得很不可捉摸,這是為什麼呢?因此,我就不免要驚訝了。
  這幅《文藝茶話圖》最初發表在一九三四(?)年的《六藝》上。這個刊物是葉靈鳳和穆時英編的。非但畫是魯少飛的手筆,連那一段說明也是魯少飛寫的。一九七九(?)年,香港的《開卷》月刊首先複印了這張畫,當時就有香港朋友把這冊刊物寄給我看。去年春間,《上海灘》編輯黃屏同志來組稿,我就把這幅畫的複印本交給她錄用,我還答應寫一段「後記」。後來黃屏同志說:此畫已在國內刊物上用過,故《上海灘》不能用了。《文匯讀書週報》上刊用的,恐怕就是我交給黃屏的那一張。此畫刊出後,有人來問我:「畫得像不像?」我說:「都像,連各人的神氣都表現出來了。只有一個人不像,那是彭家煌。」
  這幅畫以邵洵美為主人,坐在主位上。這是畫家的構思,並非實有其事。魯少飛畫一幅以邵洵美為主的《茶話圖》,也不會受到邵洵美的玷辱,我很不理解魯少飛為什麼要否認這幅畫。邵洵美門下「食客」雖多,至少魯迅、周作人、洪深總沒有在邵家吃過一頓飯,當時他們見到這幅畫,都沒有表示反感,因為大家知道漫畫的藝術處理有此一格。
  魯少飛不得不承認這幅畫的「線條像我」,卻又推說「記不起來了」。好像今天的魯少飛,還怕沾染邵洵美這個「褲褲公子」的病毒細菌。他像倪雲林一樣地有潔癖,非要撣掉身上的一些灰塵不可,因此我才理解這位畫家拒不出土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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