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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第三


  副刊文章,限於篇幅,以短為宜。如果寫長了,便該分做幾段。作者不分,編者也定會分的。我昨天寫了一篇「倒繃孩兒」,有「第一」而無「第二」,大家以為我寫到底下忘了上文,未完而完,不了而了。其實不然,我深知編輯工作的甘苦,為了不使編者為難,故意把文章分做兩篇,題目也分做兩個,反正讀者同志看下去,自然知道我剛才不過喝一口茶休息一下而已。
  且說我的「倒繃孩兒」之感,第二個原因似乎是近來人們寫文章,不很繼承民族語文傳統。例如「失慎」二字,向來用以代替「失火」,現在卻往往被用來作「不慎」解。「被單」、「褥單」原是兩樣東西,但我寫了「褥單」,校對同志卻給我改為「被單」,把墊的改成蓋的。去年解放日報有一段消息,報道艾登下台以後,怎樣冷落地乘輪去國。沒有人向他「告別」,連女皇也只派了一個不重要的人送一封信給他「告別」。這一段文章中一共用了三四次「告別」,全都是「送行」之誤。可見「告別」二字在青年文人的觀念中已經作「送行」解,而不作「辭行」解了。諸如此類,可謂「數見不鮮」。我不知人家如何感想,在我這頑固腦筋中,卻以為不妙。詞語涵義,逐時改變,本來是語文普通現象,但總不該這樣變法,變也得從繼承中去發展,不該割斷傳統,創造新義。我近來愈加感覺到文化傳統之可貴,也愈加體會到文化人非繼承傳統不易創造。目前有許多事情,大家以為是一種創始,其實卻是早已有人說過做過的了。評論古典文學,「琵琶記」也好,「孔雀東南飛」也好,種種新穎的見解,如果廣泛地一查舊籍,就可以發現從前人大都已說過。又如今天報載浙江林業廳發現蕭山蘆竹可以造紙,其實這也並不是一件新發現,如果知道一些造紙的歷史,就應該記得天下最早的紙是古埃及的蘆紙,據說日本也還在造蘆草紙,那麼我們正應該在這基礎上去試制蕭山蘆紙,比從頭研究起,方便得多了。
  外國語也使我們目前的語文受到不少壞影響,這可以算是我有「倒繃孩兒」之感的第三個原因。國際文化交流的結果,使每一種民族語文都不免要受到外國語的影響,這一點我並不反對,也並不悲觀,甚至還很歡迎,我因為向來主張祖國語言應該盡可能地歐化(或外化)些。但我不贊成把簡單話說成繁複,把直捷話說成曲折,把聰明話說得很笨拙。舉三個例子:(一)「我怎樣教生物學」這一句,現在人往往愛寫成「我是怎樣教生物學的」。(二)我在自己的譯文中發現過一句:「她用手做了一個姿勢」,當下大吃一驚,哪有這樣的笨話!真是給外國語帶累了,趕忙改成「她打了一個手勢」。(三)去年曾在報上看到一個「階級式的計劃」,簡直不懂這是什麼形式的計劃。仔細一研究全文,原來是蘇聯專家給我們某一工程作出了一個分成幾個階級的建設方案。幸而稍稍懂一些外文,知道這裡的「階級式」一定就是「階段」或「步驟」之意。
  以上這種詞句,在譯文中最多遇到,我自己也還不免。不懂外文而讀慣這種譯文的人筆下創作出來的中文,有時更變本加厲,這一情況,我以為最值得注意糾正。現在青年寫文章,這種句法甚多,他們往往忘記了說「他戴上帽子」,總得寫成「他把帽子戴在頭上」。知識分子讀的時候,不會覺得可笑,讀給老百姓聽,他們就會覺得這不是中國話了。我不贊成的是這樣的外來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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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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