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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寫文章、抄書,都沒有標點,也不斷句。從帛書、竹簡到敦煌卷子,歷代以來,都是各人各讀,各自體會,各自解釋,倒也沒有什麼問題。宋元以後,有了斷句,「五四」以後,有了標點,於是古書中出現了許多問題。同樣一句話,同樣幾個字,加上一個圈,一個逗點,會產生不同的涵義,引出無窮的論爭。 標點符號是亂天下文章的一根魔棍,豈不信哉? 你不信,有例為證: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是孔夫子的話,見於《論語·泰伯》。上下文都不相干,沒頭沒腦的,不知哪一位高足弟子,記下了老師這麼一句。從漢到宋,從小學生到老師宿儒,都在兩個「之」字上讀斷。意義很明白,誰也不懷疑。老百姓,只能叫他們依照政策法令做人做事,不用叫他們懂得其中的道理。「由」是指行為的準繩,「知」是指這個準繩的理論根據。朱熹注曰:「民可使之由於是理之當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看起來,好像還是這樣講法,其實已有點移動了。朱熹把「不可」(donot)講作「不能」(cannot),於是前句中那個「可」字就是「能」字了。程頤的註解也是一樣,不過他說得更老實些:「聖人設教,非不欲人家喻而戶曉也。然不能使之知,但能使之由之爾。」一個「不能」,一個「但能」,說得多少苦心,多少無可奈何!他們二人總算替孔聖人洗刷了愚民之罪,歸咎於人民自己愚蠢。 一轉眼,六百多年過去了。時代在前進,出了一位新聖人,梁啟趙。他讀《論語》,覺得這兩句話實在有點侮辱人民,於是揮動魔棍,來一個點鐵成金: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樣,他把人民分做兩檔。一檔是「可」的,一檔是「不可」的。可的人民,讓他們在行動上奉公守法;不可的人民,就應當辦個學習班,使他們懂得法制。於是,一種人民是由而不知,一種人民是知而不由,似乎有點顛倒吧? 一轉眼,又過了七十年,《論語》這兩句,始終沒有現代化。雖然有了「新儒學」,還不見有新聖人。蜀中既無大將,小子也只得當仁不讓,來一個班門弄魔棍: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我也把人民分做兩檔:「可使」之民和「不可使」之民。 「可使」就是「可以使用」。可以使用的人民,不管他知或不知,都不妨由他自己行動,不予干涉。或者說,給他們多一些自由。這就叫「由之」。不可以使用的人民,一般都是無德無才,而好「作亂犯上」的。這種人民,必須一個個調查清楚,記錄在案,嚴加管束。這就叫「知之」。 這兩句《論語》,不是「現代化」了嗎? ------------------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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