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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漢明寄來她編注的洪昉思《四嬋娟》劇曲,打算印行,要我寫一篇序文。這可使我為難了。近年來,我雖然為老朋友或年輕人的著作寫過幾篇序文,但那些著作都是我熟悉的,寫序文多少總有話可說。現在這部著作是古典戲曲,這一行的書,我已整整四十年沒有涉獵了。雖然在六十年代還在教室裡給學生講過《長生殿》的《罵賊》和《聞鈴》,總的說來,我對古典戲曲始終是外行。這篇序文,我躊躇了三個月,不知該如何落筆。 《四嬋娟》是洪昉思的一組小品劇作。他摹仿徐文長的《四聲猿》,以四個雜劇,統率在一個劇目之下,成為一個組劇。它和《西廂五劇》不同,可以說是一種新的戲劇形式。《四聲猿》我在年輕時看過,《四嬋娟》現在才看到。洪昉思寫了四十多本傳奇、雜劇,著名而盛行的只有一本《長生殿》。《四嬋娟》極少上演,早已成為僅供閱讀的曲本,而刻本也流傳極少。鄭振鐸曾得到一部,編印在《古本戲曲叢刊》中,這已是一九五○年代的事。《古本戲曲叢刊》一共出了四集,每集售價一百元。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圖書館收藏此書,都作為善本書處理,因此又不是一般人能借閱。現在,漢明把它抄出來,加以註釋,並冠以一萬餘言的序論,謀求排印,使它成為大眾可得的讀物,這個工作,已經值得讚揚了。她為洪昉思做了一件好事,為古典戲曲的研究和欣賞者做了一件好事。 翻閱漢明這部文稿,使我想起了她的父親,清華大學中文系已故教授浦江清。江清是我的松江同鄉,我們在中小學階段均曾為同學,又是最相知的朋友。從小學到中學,我們幾乎無日不在一起。中學畢業後,江清考入東南大學,我考入之江大學,從此,我們只有在暑假回家時有一個月的聚會。大學畢業後,江清在清華大學當陳寅恪先生的助教,我在上海當亭子間作家,此後的歲月,我們就比較疏遠,連通信也沒有過去的勤了。 江清在東南大學原是修英國文學的,進了清華園以後,逐漸放棄英國文學而熱中於古典文學。在陳寅恪先生的影響下,他的研究方法也走上了考證的道路,於是他寫出了《八仙考》和《花蕊夫人宮詞考證》。同時,聽說他又對元明戲曲發生了興趣,這或許是受了王國維、吳梅的影響。不久,又聽說他非但深入到戲曲研究,而且還很高興唱曲子。他和俞平伯、朱自清、陳岱孫等人辦了一個谷音曲社。 一九三三年,江清在清華任教已滿五年,照例可以休假一年,並以公費出國遊學。他決定到英國去,暑假中到上海來候船,住在八仙橋青年會,於是我和他又有了晤談幾天的機會。有一天,我看見他的旅行包裡有一支笛。我心想:你到英國去還要吹笛子嗎?豈知他到了英國,不但在寓所裡吹笛,還有一次在公共汽車中忽然唱起昆曲來,惹得同車的英國人以為他是一個中國瘋子。 一九三九年,清華、北大都遷到昆明,合併為西南聯合大學,江清也來了。當時我和呂叔湘都在雲南大學。於是我們在翠湖旁邊的承華圃街合租了幾間民房作為宿舍。在這一段歲月中,我經常聽到江清在屋子裡吹笛拍曲。 今天看了漢明的文稿,她父親的曲迷風度又浮現在我眼前,想不到他有一個女兒,也喜歡研究古典戲曲,能繼承她父親的愛好和工作,這真可以說是「中郎有女」,能傳家學,豈非也是一件值得讚揚的事? 給人家的著作寫序文,儘管有各種不同的寫法,話題總離不了這本著作或其作者。現在我在這兩方面都已談到,似乎可以說完成了任務。那麼,就算它是一篇序文,不知自愧地讓它放在卷首吧。 一九八七年十月三十日 ------------------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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