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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戴 望 舒




  望舒:
  前日寄出《現代》二卷一期《東方》復刊號及第四號共三冊,平寄需郵費一元,真寄不起。《現代》這期創作號銷路特別好,初印八千份,現在已銷完,正在再版中。一號那天,上海門市售出四百本之多,不可不謂盛事也。你船開時,我們都不免有些淒愴,但我終究心一橫,祝賀你的毅然出走,因為我實在知道你有非走不可的決心。照片都照得不好,你個人照的都不清楚,因為感光都不足。雜誌上只選用了兩幀,是比較的最好的了。余片俟你有固定通信處後當即寄上。我的《梅雨之夕》已賣與新中國,因我要向「現代」預支版稅一百五十元,未能如願,而我又急用,遂一怒而去新中國。現代書局專拍第一流(?)作者,或蹩腳無聊之作而可以廉價得之者,如我輩中間的卡氏黨,真是碰壁的。洪雪帆至今還主張一部稿子拿到手,先問題名,故你以後如有譯稿應將題名改好,如《相思》,《戀愛》等字最好也。你應交中華之稿如何矣,屈指算來,此信到時,你也已應當預備寄出第二批稿子了。勿怠勿怠!到巴黎後生活如何?經濟情形如何?希望能將你的日用帳錄寄一周,使我有一個參考。書店跑過否?珍書秘籍的市場已研究過否?均迫切欲知之。你從西貢來信我們已收到了。以後我的信和絳年的信各自編號,祈注意。你來信最好亦用稿紙。言不盡意,請止於此。祝你旅居安適。
           蟄存 十一月十八日(一九三二年)


  望舒:
  十一月十八日在松江寄上第一號信,先幾日在上海又曾寄出《現代》第二卷第一期及《東方》二本,均寄中國公使館轉交,未知已收到否?昨日收到你從吉布地寄來一信,內附照片一紙,如對故人,甚慰。
  今天看了「souslestoitsdeparis」回來,寫信給你。我看見影戲裡有一個扒兒手,心中就感覺到一陣恐怖,我恐怕你一朝在巴黎遇到扒兒手,把你懷中的全部財產都扒了去,那豈不糟糕!留心啊!
  上海的文壇還是老樣子,並無多大變動。現在零碎告你一些:(一)《自由談》自本月一日起改由新近由法國回來的黎烈文主編,周瘦鵑則改編《本埠增刊》。(二)熊式一譯了一部《蕭伯納全集》,一部《巴蕾全集》,賣給文化基金委員會,共得洋八千元。此君以四千元安家,以四千元赴英求學。上星期曾來找我,我在松江未遇,日內當可晤見,我想請他做英國通訊。並當為你介紹。(三)邵洵美叫葉秋原編一個《時代週報》,內容聽說有十六頁圖畫,十六頁文字,大概上自政論,下至電影批評都有,明年一月一日創刊,我當寄你。(四)歐陽予倩已到馬賽,不知你知道否?我正在打聽他的行蹤,為你介紹。(五)我的第三小說集《梅雨之夕》已交新中國書局。
  以上是所謂文壇消息,以下要說你的事了。你現在究竟是否先譯中華的書?倘若沒有決定,我想先編《法國文學史》也好。因為目下的現代書局,只要稿子全到,錢是不生問題的。《現代》轉瞬二卷完滿,第三卷的譯小說你似乎也應當動手了。我希望在動手編三卷一期時,已經有三卷二期的稿子在手頭,則較為放心。你如果決定譯的,則收到此信後,請立刻先擬一個廣告來,說明此書內容,我當在二卷六期登出。
  好,已寫到三紙了,帶住罷。下星期再告訴你我最近的一個計劃。本想附寄一賀年片,可是恐怕太重了。不寄也罷,恭賀新禧。
             蟄存 十二月三日(一九三二年)


  望舒:
  你說你寫信的時候是很急的,所以只好寫電報式的信,但是你寫給絳年的信卻如此之瑣碎,雖則足下情之所鐘,但我頗以為對於她大可不必如此小心意兒,你應告訴她一點你在巴黎的活動狀況,把給她及我的信放在一起,就可以有時間多寫點別的值得讓我們知道的事情了。再你還要絳年來法,我勸你還不可存此想,因為無論如何,兩人的生活總比一人的費一些,而你一人的生活我也尚且為你擔心呢。況且她一來,你決不能多寫東西,這裡也是一個危機。
  《紫戀》今日收到,明日歡迎bernardshaw,後日給你拿去。但你此稿來得太遲了,恐怕又要電匯錢了。我上次有信給你,希望你能多趕一點稿,讓錢可以不必再急電匯,匯費實在太大了。你總須給我以稿到後二星期的餘裕,沒有一家書店能像商務中華之快也。
  《現代》三卷一期起,想增加文學通訊。英國熊式一,德國馮至,美國羅皚嵐,日本谷非,蘇聯耿濟之,法國要你,請每二月寄一篇來,至少須有二頁,約二千二百字,此信收到後即寄一篇來,好排在三卷一期。波蘭擬請虞和瑞,請你打聽一下,並寫一信去,代我約他,亦每二月一篇。其他各國如有更好。
  你須寫點文藝論文,我以為這是必要的,你可以達到徐志摩的地位,但你必須有詩的論文出來,我期待著。《望舒草》能否加一點未發表的新作品?請快寄幾首來。《現代》及《東方》均急要你的詩。
  余容下次再談,也許明天再寫一封平信給你。祝你安好。
            蟄存 二月十七日(一九三三年)


  望舒:
  屢次想寫信,總好像有許多話,必須有極空閒的時間才寫得成,於是擱了好久。我先得向你抱歉。《cheri》至今無出路,此書運命實在不佳,我明知你錢已不夠,但我這面實在不湊巧得很。直到四月二十三號錢歌川送來二百元,說是預支《disi-ple》的稿費,我方才加上《現代》三卷一期稿費四十元,及我自己的六十元,電匯了一千五百法郎給你。想已妥收。此費是托中國銀行missdorachen出面匯的,因可以省些電報費,想你必莫名其妙,這missdorachen為何人也。
  你的文壇通訊很好,圖畫材料尤其得感謝你,究竟是老朋友辦的事有顏色。我想請你每二月給寫一篇,此信到後,乞再來一篇。虞和瑞不能做波蘭通訊,則你能否介紹幾個別地的通訊員呢?
  你說的德國本,定價18frs的《ladychatterly』slover》是英文呢法文?如是英文,我要的,等你錢寬的時候給我買一本。herbertread,davidgamett,feliot,kay boyli這些英文書都不必買,因我都在向丸善等處買了。breton的超現實主義宣言法文本我也買了。以後我只要雜誌(英文的)及新派別法國作品之英譯本。
  《現代》已由我與杜衡合編。生活書店將於七月一日出版《文學月刊》,即系文學研究會之刊物,編委七人,鄭,傅,徐,葉,胡,茅,郁。你可譯點文藝論文或作品給他們,詩他們不要,但《現代》卻要你的新詩。有一個小刊物說你以《現代》為大本營,提倡象徵派,以至目下的新詩都是摹仿你的。我想你不該自棄,徐志摩而後,你是有希望成為中國大詩人的。
  你身體好不好?我十分擔心,發熱形勢如何?乞示悉,不厭詳細,如身體不佳,則以回來為是。李健吾的太太將於暑中赴法,我已約她到滬時一晤,我將托她帶點午時茶給你,發熱時少吃金雞納,還是煮一塊午時茶,出一身汗為是,中國古法,我是相信的。巴黎多雨,午時茶尤其相宜也。
           祝安!
        蟄存


  望舒:
  十九號平信及稿,二十號航空信,同日收到。我曾於四月二十八日寄上一封信,想你也已可收到。你說想到西班牙去,我以為不妥,只要在下半年內有方法能使你在巴黎的學業有一個交代,我看還是仍在巴黎好。我告訴你一個故事:丁玲於本月十四日被捕,我們站在作家的立場上打了一個電報,我把你的名字也加入了。報紙登出後一日,秋原來,李青崖來,他們都面有喜色地來問是不是你已回國,我說並不回國。秋原就問你近來生活如何,李青崖問是否在巴大上課,我說是的,言下大有想不到你能維持到現在的樣子,當下我就說你的經濟是不生問題的,大約總須明年夏季才回來。因了這種情形,我覺得你還以堅守巴黎大學為宜,我總在國內盡力為你接濟,你不要因一時經濟脫空而悲觀。苦一點就苦一點,橫豎我們這些人是苦得來的。我想以你我及霞村三人名義編一個「現代之文藝與批評叢書」,編譯最新的文學作品及理論書,先擬出以下幾本:(一)《紫戀》(我想請你改一改書名);(二)《可畏的孩子》;(三)《鴉片》;(四)《朝顏》;(五)《下宿處》(古久列短篇集);(六)《超現實主義宣言》;(七)《理智與浪漫主義》(gerbertread);(八)《美人狐》;(九)《英美意象詩抄》……諸如此類的東西。惟現代書局方面只能每本支一百元版稅耳。霞村近在漢口,不知作何生活,大約在政界中,我已去信邀他弄幾本書出來。你說你不能與×××他們沆瀣一氣,當然是的,我們萬不能不慎重個人的出處。譯西萬提斯書是大佳事,希望你能實現。絳年的信上多嘴,說了一句使你疑心的話,其實是沒有關係的。事實是當她寫那信時,正值我與現代書局發生問題之時,我好像曾告訴你的。喂,《望舒草》快出版了,旅法以後的詩為什麼不趕些來?有一個南京的刊物說你以《現代》為大本營,提倡象徵派詩,現在所有的大雜誌,其中的詩大都是你的徒黨,了不得呀!但你沒有新作寄來,則詩壇的首領該得讓我做了。我現在編一本季刊,定名《現代詩風》,內分詩論,詩話,詩,譯詩四項,大約九月中可出第一冊。你如高興,可請寄些小文章及譯詩論文來,不過沒有稿費,恐怕你也無暇寫耳。再我近日正在計劃一個日曜文庫,仿第一書房的holidaylibrary形式及性質,每六十六開大小,穿線訂,約四萬至六萬字,第一本是穆時英的創作中篇,第二本是我譯的《曼殊斐爾小品集》,三本以下想弄一點有趣味的輕文學,我想請你做一本《巴黎素描》,以每篇一二千字的文字,描寫巴黎的文藝界,名勝,社會生活等等,此項作品可以每千字三元賣稿,但萬不得超過六萬字,你高興弄一本否?乞示悉。這封信太長了,擱筆於此,絳年一同致意。你母親今日來滬,明天我們可以看見她。
             弟蟄存 五月二十九日(一九三三年)


  望舒:
  我們曾以萬分的焦急等候你的第三十號來信,可是當收到了以後,我卻一直到今天才寫覆信,十分抱歉,因為怕你也在那邊等得很心焦了。我因為一心想寫長信,於是花費了許多可以寫五六封短信的機會,結果今日的信也未必能寫得多長也。
  《現代雜誌》已經壞到沒得救治了,這裡種種變幻實在非此紙所能詳,只得等你回來再告訴你。總之現在是內憂外患交侵時代,我們已完全退出,現代雜誌社已宣告獨立,在此形勢之下,哪裡還有整頓的希望。至於我個人經濟,只剩了《現代》每期編輯費五十元,其餘收入毫無,實在是窘不可言了。上海這個地方,在現在及將來,都不易存身,你在法務必聯絡一些北平來的人物,我希望你將來到北平去教書。李健吾回來之後,大做flaubert的種種研究文章,已成中國的flaubert專家,口碑甚好,足下勉乎哉!
  我的小說,我以為你可以譯《夜叉》,《梅雨之夕》,《殘秋的下弦月》,《石秀》,《魔道》,《妻之生辰》,《獅子座流星》,《霧》,《港內小景》這幾篇,其餘你所選的如「旅舍」等均不必譯,太幼稚了。評傳不必寫,我想你譯好之後找一個法國人做一篇序也好。你的詩集譯好了沒有?jammes序做了沒有?如做了,乞譯好寄來發表在《文學感覺》月刊中。《文學感覺》是現在我想自己辦的雜誌,像日本的serpent一樣的篇幅,大約五月一號出第一期,我希望你在收到此信後寄一點東西來,最好是三四千字的《滯法文藝印象》這些題目之下的漫談。第一期中我已把《衣櫥裡的炮彈》編用了。
  附奉比國藏書票研究會廣告一紙,不知尚存在否,乞為去信一問近狀。希望他們能寄點印刷物來,我頗有興趣於此,靈鳳亦然。
  我們要搬家了,以後你的信可寄現代雜誌社,書則索性寄到松江,我仍每星期回松江!
           祝好。
           蟄存 三月十六日(一九三四年)


  望舒:
  收到你的每一封信,並電報,並《革命期的俄國詩人》,但我除了為你而寢不安枕以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哪裡來的錢呢!現在一切的書局都不收單行本,連預支百元的創作集也沒有出路,這是如何不景氣的一個出版界啊!我固然希望你能玩一次西班牙,但萬一太窮到沒法,總以回來為是,好在你現在回來並不倒霉,我早已說你現在要回國了。這半年來風波太大,我有點維持不下去了,這個文壇上,我們不知還有多少年可以立得住也。余後白。
           蟄存 七月二日(一九三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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