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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聲唱法、信天游和鐐銬


  如果想讓一個人的聲音無限地高亢、明亮、優美,靠一個原始的未經雕琢的嗓子,或者給一個八歲的男孩去勢,不讓他發育,不讓他的嗓音變質,幾個世紀前的意大利入就是這樣做的,他們追求藝術的至真至美一向有一種瘋狂的勁頭,於是人類音樂殿堂中唱濤班男童和弦利內利各佔一側,我們聽到了所謂的天頗在一個成年人身上得以延續的奇跡。
  曾經看過一個關於法利內利的電影,其中令人最難忘懷的是法利內利的哥哥親手閹割了弟弟,從此跟著弟弟混吃混玩,飛黃騰達,而法利內利則一如既往地愛著他哥哥。除卻劇情,讓我疑惑的是伴隨全劇的法利內利的歌聲,那似乎不可能是他的原聲,那麼是誰在為他配唱呢,配唱人的聲音應該不遜於真正的法利內利,但我幾乎可以斷定那是個女性,一個當今世界的卓越的女歌唱家。
  想想這真是亂了套,既然女性的歌聲同樣迎合了人們對天籟的要求,當初是何苦來呢?
  可人類藝術就是經歷了這些誤解、曲折走到了今天,並且在誤解與曲折中創造了藝術的輝煌,就像法利內利,就像巴羅克藝術、洛可可藝術和哥特式建築,如今的人們崇尚自然反對雕琢,但是面對弦利內利面對科隆大教堂時他們被震驚了,他們不得不承認有的藝術與自然唱了反調,卻仍然偉大,崇尚自然這個放之四海皆准的藝術理念竟然變成了一個似是而非的調門。一些熱衷於總結藝術規律的入在這種時候就遇到了難題。
  被現代文明餵養的人們致力於發展人類藝術遺產,但同時孜孜不倦地矯正和清除了藝術中違反人性的部分,包括閹人的歌唱。以美聲唱接為例,這個世紀的代表人物是斯台芳諾、帕瓦羅帝、斯瓦茨科普夫、瑪麗亞·卡拉斯,他們是儀表堂堂的正常男子和美麗動人的正常女子,我們這個時代再也不會為了獲得一種歌聲而去製造新一代的法利內利,因為我們相信帕氏的高音是人類最高亢的聲音,對於歌聲人們已不再有什麼狂熱的奢求。
  但是我們必須承認有一部分藝術也被我們永遠釘進了棺材之中,就像意大利人再也不能在集市上聽到法利內利的歌聲,就像沉穩實幹的德國人無論如何努力,再也不能複製新的科隆大教堂。這是崇尚自然的現代人自己作出的選擇,或許誰也設想到,追求藝術的真謗有時恰好是在毀滅藝術,人們並不自知,只是在偶爾的回首之時,看見自己的身後隆起了一座座藝術之墳。
  前不久在雜誌上讀到一個作家談及文學和舞蹈的文字,大意是反對在創作中戴鐐銬跳舞,認為現代舞健康舒展而芭蕾病態等等。這不是個謬論,因為在某種創作境界的闡述上它完全正確,但是我意識到在涉及文學藝術的本質時它的指向有點似是而非。不知怎麼就想到了信天游,想到陝西的一個民間歌唱家在唱信天游的時候,有專家在一邊旁聽,結果宣佈他的聲音之高度超過了帕瓦羅帝的高音。不必將西洋歌劇和信天游作出井水不犯河水的鑒別,信天游的歌聲通常被認為是未經雕琢的自然的民間藝術,但是當我們同時或者分別靜聽信天游的高音和帕瓦羅帝的高音時,我們可能會驚訝地發現這兩種高音同樣是純技巧的、不自然的聲音,判斷前者的高音渾然天成與讚美後者自然舒展一樣都顯得口是心非,更加今人驚訝的是這個令人擔憂的高音上,信天游歌手的拚命一搏加深了信天游天生的悲搶,而帕瓦羅帝明顯的美聲技巧使歌劇華美的氣氛也到達了高潮。
  有一種事實人們不容易看清,藝術產生的過程天生不是一個追求自然的過程,因此藝術中的鐐拷其實是藝術的一部分,就像美聲唱這的發聲方弦,它對胸腔、喉頭、鼻腔的控制與運用其實接近於科學,而不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想唱就唱的自然境界,而所有著名的男商音女高音在演唱會上常常大汗淋漓,細心的人會發現他們的喉頭像一隻被猛獸追趕的野兔,疲於奔命,面他們的胸腔就像埋藏了一顆炸彈,導線正在燃燒,奇妙的是當你閉上眼睛時令人不快的視覺消失了,你聽見的是美妙的高亢的不可思議的歌聲,你聽見的還有那聲音中的鐐鎊也在發出美妙的和聲,這時候我們可能會想到美聲唱這是什麼,美聲唱弦就是修飾每一個聲音,讓它們比人類天然的聲音更加明亮更加優美。
  信天游的本義不在此,人們知道的信天游是陝北的牧羊人趕著羊群在荒山野嶺中向女性索取愛情的產物,信天游不求登堂人台,相比較於西洋歌劇,它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直抒胸臆的民間藝術,人們認為它樸素、自由、奔放,人們認為原汁原味的信天游應該有一種聲嘶力竭的悲搶和熱情,應該有黃土高原的泥土氣息,但人們卻沒意識到一代代的牧羊人重複的其實是祖輩留下的腔調,唱信天游的牧羊人不知道自己的歌聲最終能傳到何方、所以他努力地一聲高一聲低地唱著,不顧歌聲是否動聽,最後當我們這些處在黃土高原以外的人也熟知了信天游,並且知道信天游應該如何哼唱的時候,信天游便成為了一種藝術。它不再是自由的了,我們根據什麼來分辨青海的花兒和信天游呢,我們依靠的就是對「原汁原味」的瞭解。
  人們難以接受這樣的說法,原汁原味是藝術的鐐銬,但是藝術之所以成為藝術,必不可少的恰好就是這付鐐銬。我們讓人類的思想自由高飛,卻不能想當然地為藝術打開這付鐐拷,藝術的鐐拷其實是用自身的精華錘煉的,因此它不是什麼刑具。我們應該看到自由可與鐐銬同在,藝術的神妙就在於它戴著鐐銬可以盡情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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