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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爺爺田漢——田剛談田漢


□光明日報記者 趙晉華

  近幾年,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作家們陸續到了百年誕辰,郭沫若、茅盾、郁達夫、老捨、鄭振鐸、田漢、聞一多等人的百年誕辰紀念大會,有的已開過,有的即將召開,但是大會的規模和影響並不完全以他們在文學史的地位來決定,似乎多少受著其他因素的制約,一個首要問題是,由誰來主辦?國家還是地方?而究竟是國家或地方主辦又主要由該作家生前是否擔任過重要職位所決定,職位的大小決定著紀念會的級別和規模。剛結束不久的田漢百年誕辰紀念會主要是由文化部主辦的,日前記者在其辦公地——北京細管胡同9號,採訪了田漢的孫子、田漢基金會辦公室主任田剛。
  這裡曾是田漢故居,現在是中國文聯戲劇家協會的宿舍,院子裡零亂地曬著一些衣物,田漢基金會在此只有一間辦公室。田剛本來不屬於文學藝術圈子裡的人,擔任基金會辦公室主任一職實在是責無旁貸,他是田漢的長孫,我們的談話就從田漢的家庭成員談起。

  家庭結構複雜的爺爺

  田漢一生結縭4次,4個夫人中有3個為他生下兒女。他的長子是其第一個夫人易漱瑜所生,產後不久易漱瑜去世,曾給田漢很大打擊。易漱瑜是田漢的表妹,其父是田漢的舅父易梅園,正是舅父資助田漢到日本留學,並支持女兒嫁給外甥。後來田漢幾次結婚,浪漫愛情伴隨了他在1949年以前的活動,幾度弄得紛紛揚揚,遭外界非議,也使家庭成員不和。
  田剛回憶,他小時候和父母住在外公家,他的外公是戲劇家歐陽予倩,有時爺爺來看外公,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爺爺非常豪放、熱情,走路特別快,身體相當好,和爺爺一起爬香山,爺爺總是第一個到達山頂。爺爺帶孫兒們到哪裡去玩兒,對所見之物都隨時講解,從爺爺處學到不少知識。每到週末,田剛和父母回到爺爺家,經常看見田漢在練字,他閱讀的範圍也很廣。田剛小時候喜歡畫畫,爺爺有許多畫冊,其中有不少關於戰爭的,包括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戰、日俄戰爭、甲午海戰等,他對軍事很有興趣,一直想寫有關甲午海戰的三部曲,1948年他到台灣訪問,還特意考察了澎湖列島諸地,畫了一張地圖,後來將圖送給了毛澤東。

  爺爺去世7年我們才知道

  田剛從小就很驕傲自己有一個這樣的爺爺,1966年初,報紙上發表了批判田漢的文章,十餘歲的田剛一見就用火柴把報紙燒了。田剛說,「四條漢子」當中死在「文革」期間的,就爺爺一個,其餘三條漢子周揚、夏衍、陽翰笙都活到「文革」結束,實際上爺爺被魯迅列入「四條漢子」挺冤的。1934年10月底這四個人和魯迅的那次見面,本來並沒有田漢參加,他是臨時碰上周揚和陽翰笙而加入進來的,他的加入還曾使夏衍為難,因為夏衍預約魯迅時只說他們三人要報告「左聯」的工作,並沒有提到田漢,而且夏衍知道魯迅一向不喜歡田漢,不過人已經來了,也不好阻止他,只好四個人一起去見魯迅。一年之後,在「兩個口號」的公開論爭中,魯迅與「左聯」這幾位年輕的共產黨幹部的矛盾更加尖銳化,魯迅在文章中如此描述此次會見:
  ……有一天,一位名人約我談話了,到得那裡,卻見駛來一輛汽車,從中跳出四條漢子:田漢、周起應、還有另外兩個,一律洋服,態度軒昂,說是特來通知我:胡風乃是內奸,官方派來的。……我不相信!當時自然不歡而散……
  如果田漢那天不是偶然碰上加入,恐怕就不會被列入「四條漢子」之一。在「文革」中,「四條漢子」幾乎是「反革命」的同義語,1966年底,田漢被北京衛戌區逮捕,由「田漢專案組」監管、審查,使田漢的糖尿病、腎病和心臟病一併爆發,於1968年底默默死在301醫院裡,化名「李伍」,時年70歲。
  據田剛說,爺爺死時他們家人都不知道,7年之後才知曉。田漢事母至孝,在家裡是老大,他的媽媽易克勤一生傾心竭力支持兒子的事業,在文藝界很受尊敬。生命垂危之際,昏迷的田漢叫著:「讓我回家看看90多歲的媽媽吧!我只看一眼……」從日記上看,田漢的字越寫越亂,越寫越少,他一直未承認自己是叛徒,仍然相信黨和毛主席。
  從1949年始,田漢擔任了中國文聯戲劇家協會主席,直到「文革」他被打倒之時。他並不善於做行政工作,出於對藝術的熱愛,他於建國之初,一連給周揚寫了10封信,談戲曲改革的事,周揚告訴人說:「快讓田老大打住。」田漢主張對古典戲曲採取「保護主義」和「慎重」、「明智」的改革方針,而不是一概抹殺,實際上形成了他後來悲劇的根源,引出了1963年以來毛澤東對中國戲劇狀況的多次嚴厲批評,直至他在「文革」中為此送命。
  田漢不僅有很濃的文人氣,也有很深的江湖氣,他一生待人以誠,廣交朋友,國民黨、民主人士、江湖藝人、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社會關係極其複雜。30年代時,藍萍在上海參加「左翼」戲劇電影活動時,曾在田家住過一個多月(許多演員都在田家住過),田老太太待她不錯。1964年前後,江青找田漢談過兩次話,都是不歡而散。田漢一生不懂政治,他有追求、有信仰,但胸無城府,口無遮攔,終其一生只是個戲劇家。
  田漢在日本東京留學時,曾寫過《梅雨》一詩剖析自己:
  ……
  我是一個甚麼人——甚麼性質的人?
  據他人評我:
  說我「只讀得書」,說我「弱點極多」,「習氣很重」,
  說我「多才多藝」,說我「毋他毋我」,
  說我「有特性」,說我「落落難合」,
  說我「有虛榮心」,說我「道心薄弱」,說我「不懂世事」,
  說我「多情多慮」,說我「志大才疏」,
  說我「思路有,思力薄」,說我「粗疏懶」,
  說我「有始無終」,說我「性情豪邁」,
  說我「多南國哀思」,說我「思想高尚」,
  說我若不改良「無一寸用」,說我「人也可交,胸無城府」。
  ……
  有如此複雜、矛盾性格的人而又擔任黨的文化領導要職,也許注定了田漢是個悲劇人物。留學日本時,青年田漢在給青年郭沫若訂交的信中說過:「我最愛的是真摯的人。我深信『一誠可以救萬惡』這句話,有絕對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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