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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光如水的北京郊外的原野上,一列炮光通明的列車正緩緩駛向已近在咫尺的燈回繁星的龐大城市。
  列車中部臥鋪車廂的一個窗口前坐著一個身材修長的文雅女子,車廂裡的其他旅客正忙著從行李架上取下沉重的行李,而她則一動不動,愁眉不展地坐在那裡凝眸注視著窗几上的什麼東西。窗几上擺著幾封電報,電報上的句子依次簡短下來,可以看出發電報的人的急迫和窘境。
  「務必找到大拳拳傳人,速帶其返京。」
  「速帶大夢拳傳人返京。」
  「速帶大夢拳歸!」「大夢束歸!」「救命!」「白度,咱們是不是也該收拾一下,準備下車了?」一個魁梧高大的小伙子走進鋪間,雙肘搭在中鋪對女子說。
  「啊,收拾吧。」白度站了起來,看看窗外,對一個坐在下鋪,正津津有味地翻看著一本裝訂簡陋的馬糞紙小冊並比劃著各種拳拳的瘦小個男人說:這順明,把我的包拿給我,在你屁股底下。」瘦小個劉順明從屁股底下抽出一個女振包眼兒也不抬地遞給白度。「劉順明!」孫國仁,那個高大魁梧的小伙子沖瘦小子喊,「你也幹點活兒,別老捧著那迭擦□紙看個沒完。」
  「著什麼急呀?」劁順明不耐煩地說,「到了再搬行李也不晚,看完這段。」「甭廢話,來幫把手。」孫國仁把劉順明揪了出來,「你還以為你讀了這破拳譜就立刻成精了?」
  「其實沒什麼難的,」劉順明在幫著孫國仁從行李架上抬下一個沉重的走輪包,「不就是四兩撥千斤麼,要領我都掌握了。」「你叫家裡來接咱們了麼?」孫國仁產順白度,「這車晚點了八個小時,到車站准漢車子。」
  「我還有臉叫家裡來接?」白度說,「我正考慮咱們是不是還有必要再見趙航宇。」「不見怎麼辦?」劉順明愣愣地問。
  「該幹嗎幹嗎?」白度瞟了劉順明一眼,「過去咱也幹嗎還幹嗎去。「可我過去什麼都沒得。」劉順明說。
  「那就隨你便了。」白度說:「這事要黃了咱也就誰也顧不上誰了,只當這輩子沒見過面。」
  「別黃了呀。」劉順明說,「咱好容易捏在一起,又挺對脾氣,我不忍和你們分手。」
  「實在沒辦法也只能這樣。」白度說。「找不著主角,咱這台戲也沒法往下唱。」列車駛進站台,「匡堂」一聲停住,車廂裡的旅客紛紛往外走。「能不能這樣?」三人往車下走時,劉順明突然說。「問題不就出在這大夢拳傳人身上,我當這個傳人怎麼樣?」劉順明兩手拎著箱子繃起於巴塊兒。「動作我全背下來了。」
  「我怕你讓洋人打死。」白度徑直向前走。
  車站廣場上,儘管四周建築上的霓虹燈和其他照明燈閃煉明亮但一片靜寂,走動的人很少,在廣場上過夜的旅客大都蜷伏著熟睡了。遠處看上去燈火輝煌的一條條大街也都空空蕩蕩,沒有車駛過。整個城市像一個已經開場但沒有演員登的大舞台。三人走到亮著「出租車站」霓虹燈招牌的停車場。調度室燈亮著,但沒有人,一排排停在場內車頂閃閃發亮的出租車內也全沒司機。「看來咱今兒得拐著回家了。」孫國仁說,把弟弟有包背上肩。「再找找,」白度不甘心地依次往每輛車裡年,城停車場裡穿行。「沒準碰巧能趕上一輛。」
  「我發覺這女人全是死心眼兒。」孫國仁對劉順明說。又衝白度嚷:「別找了,我送你回家完了。」
  「不用」。白度找了一圈失望地往回走。「你走你的,咱們不是一個方向。」「我送她。」劉順明對孫國仁說,「我們正好走一路。」
  「你也不用送。」白度走回來對劉順明說,「咱們一個西北一個西南生你也太繞。」「沒關係,我姥姥家在西北,我上我姥姥家睡去。」
  「順路麼?順路可以。」
  「不用我送我可走了。」
  「你走吧。」白度對孫國仁說,「回頭咱們電話聯繫。」
  「路上碰見壞人,別忘了跟他使大夢拳。」孫國仁笑著對劉順明說,肩背手提大步沿著馬路向前走去。
  這時,一個穿著背心的小伙子蹬著輛三輪車從暗處駛出來,滑行到白度和劉順明跟前,用腳踩住斜樑上的鏈閘剎住,露出微笑。
  孫國仁大步流星在灑了水後黑油油的馬路上走,一輛三輪車從他身後輕矢般飛快地駛過,車上和白度並排坐著的劉順明扭過臉笑著朝他招手:
  「哥們兒,慢慢走著。」
  「喂!」孫國仁負重跑起來。「把我也捎上。」
  「沒地兒了。」劉順明得意洋洋地喊。三輪車在前面十字路口向東拐去不見了。孫國仁停住了跑,喘吁吁蹣跚地走:
  「真孫子,沒法和他們丫的共事。」
  寬闊明亮的建國門大街上,三輪車瘋子似地衝上立交橋,順著大坡往下馳去。「不對呀,師傅,你這是奔通縣了,可我們住八寶山。」劉順明看著馬路邊林立的外交公寓嚷。「擰了。」
  「不早說,」蹬車的小伙子說,「這會兒說我這車也剎不住了。」「它怎麼剎不住?」「不聽使喚唄,一跑起來就撒歡兒,非跑夠公里才踹氣。」蹬車的小伙子回對過頭來一臉為難地說。「這車有魔症,一條道跑到黑的路子。甭著急,前面大北窖工交橋我調動試能不能把它擰過個。」上了大北窯立交橋小伙子風馳電掣地蹬著車,作竭力拐把狀:「不成了,不成了,跟我較上勁了,只能拐九十度了再拐就跟我急了。」三輪車阻奔東三環。「你這車也夠王道的。」呼呼吹過耳邊的風聲中劉順明嚷,「還帶自轉的。」「前面三元橋我再給您拐一回。」蹬車的小伙子說。「頭天亮肯定讓您到家。」「不是,你要制不了這車,你下來,我替你收拾收拾。」
  「別價,哥們兒,黑更半夜地咱還是順著點它,回頭說不走真不走了,咱仨大活人上哪兒再找車去?」
  「我這還是頭一回讓三輪給欺負了。」劉順明悻悻地說,「萬沒想到。」劉順明看了白度,白度微微生笑,穩穩地坐在車座上:
  「咱坐車的著什麼急?又不費咱力氣,由他去,他還能跑出北京城去?」「這話在理兒。」蹬車的小伙子回頭欣賞地看了眼白度。「還是人女同志明白。多好的夜色,可大街你隨便敲人家門去,問問可有一個樂意拉著你們滿北京兜風的——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還不多收錢。」「什麼?」蹬車的小伙子一機靈,回過頭瞅著白度。」這我可沒說。「你想多收也沒有,」白度微笑地說:「我們倆身上攏共包圓也不過十來快錢。」「十來塊錢您就敢坐我這車?」小伙子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膽兒夠大的。」「所以我說你還是管管你那車,為我們讓您白跑路不值當。」「唉喲。」小伙子撫胸笑著,捫心自問。「我這是跟誰呀?使這麼大勁?得,我嫩了,看走眼了,您三位這麼風度翩翩愣是不趁千兒八百的?」「早知道會碰見你,我們就省著點花了。」
  「早知道會碰見你,我們就省著點花了。」
  「心裡沒我?得!」小伙子猛蹬幾下把車「滋」地剎住,回頭伸手一請。「你二位下車吧,到了。」
  「工來哪兒了這是?」劉順明在車上顧右盼,「這兒的房子我怎麼全沒見過?」「到哪兒了我也不知道。」蹬車的小焓子說。「我就知道這是十塊錢能到的地方。」「別這樣,師傅。」白度婉言規勸。「你不能把我們扔在這荒郊野外。」「我怎麼不能?我太能了。出門不帶錢您還想上哪兒?」小伙子跳下車,往下搬白度的行李。「別害怕,這兒沒狼,全打光了,還是咱北京城的地界。
  「這樣行不行?」白度對小伙子說,「你要嫌太虧,你上後邊坐著來,我們拉你。」「甭廢知,趕緊下來,別等看我揪你。」小伙子歪著上唇支著單面鼻翼說。「你一個大姑娘深更半夜賴在男人車上不下來,傳出去也不好聽,正掃著黃呢。」
  「咱可把話說在前頭。」白度雙手拿包一步從車下來,仰臉看著小伙子。「你要把我們扔在這兒,那十塊錢我們也不給了。」「唉喲,」小伙子象被紮著似的皺著臉原地轉一圈,看著白度說。「你真惹我生氣,我還真不信這個!」
  「信不信隨你便,這錢我們是不給了。」白度對仍坐在車上的劉順明說,「下車,順明,我看他能怎麼著。」
  「別別,你們二位都先別急。」劉順明下車勸白度。「我覺得是你沒把話說明白他還不知道咱是誰,知道了准不這樣。」
  「我管你們是誰呢。」「你這人怎麼這樣?」劉順明被駁了面子,批評蹬車小伙子。「好賴話不懂,我這話是向著你說的。」
  「你甭向著我,我用著你向著麼。」小伙子擋有白度面前。「痛快點,錢給還是不給?」
  「不給!」白度凜然說。
  「好好,你厲害。」小伙退後幾步,摩拳擦拳,大幅度地扭著腰,活動週身關節。「看來今晚上你是非想在房上過了。」
  「光天化夜,朗朗乾坤,你也放肆!」白度厲聲呵斥小伙子,毫不畏懼。「也是,」小伙子一琢磨,「我打你這女的也不合適,我收拾這小瘦猴吧。」小伙子橫著膀子向劉順明走去作著各種恫嚇的手勢和嘴臉,從牙縫裡齜出話來:「自個選個樓生想上哪個房任選。」
  「流氓打人了。」白度尖聲沖還遠處一盞路燈下的西瓜攤喊。西瓜攤上聞聲坐起一個光膀子的小伙了,對另一個仍躺著的光膀子的小伙子說:「流氓打架了,咱去不去看熱鬧?」
  「不去,」躺著的小伙子說,「流氓打架有什麼可看的?沒準是流氓的調虎離山計,要抄咱瓜攤。」
  這邊劉順明已經和那位「板爺」走起場子,雙方拱背貓腰,兩手狷似地伸張著,棋邁著弓步,互相叫罵著。
  「還不定誰上房呢,別看哥哥瘦,稱砣雖小壓千斤,工夫在這兒呢。」「你不老實挨打,還敢乍屍?今兒我不讓你房上蹲一夜我對不起你。」「你是真沒碰見過高人,只可惜你爹媽生養你一場心血全白搭了。」「少廢話,接招兒吧你——起!」
  兩人交起手來,你一拳我一拳,打得花園錦簇,邊打邊嘮著。「呵,你還了不起?哥哥勞神?」
  「好好瞪大眼睛看仔細,跟矮哥幾手。你瞅我這拳,你再瞅我這拳,別讓我挨著你,挨著就沒輕的。」
  兩人打得興致勃勃,大汗淋漓,白度在一旁看得也漸漸入迷,連聲讚歎:「好拳腳!」不再四下嚷嚷。
  慢慢的,兩人打成一順了,滿頭大汗費了牛勁可永遠誰也打不著誰,知道的是真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師兄弟在面對面地練拳呢。「不是你怎麼跟我學呀?這麼打下去咱可就打不出個結果來了,不帶這樣的。」「誰跟誰學呀?我還納悶呢,你也成不局脊,現場偷招兒。」
  白度先是困惑,再是忍俊不禁,最後十分震驚,不由斷喝:「二位且住。」小伙子和劉順明分頭跳出圈了,徐徐收勢,喘成一團,兀自嘴硬:「我正要將他打翻,為何叫停?」
  「莫不是想要跟我玩打打談談?」
  白度走到小伙子跟前,上下打量他:「你是何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能告你麼?我頭裡告訴你,你後手叫警察去掏我。你倒不傻。」
  「請別誤會,決無緝捕之意。我只是看你這路拳腳奇怪,此拳江湖上已失傳多年,你怎也會使?我的天!你莫不是大夢拳當代傳人?」「是又怎地?不是又怎地?休要羅皂,拿出錢來,萬事皆休,若於有個『不』字,打下你們半截來!」
  「給錢給錢。」白度且驚且喜,忙掏出錢來遞給小伙子,「英雄家住哪裡?姓甚名誰?」
  「給一也不能告你。」小伙子攥了錢,搖搖擺擺地向三輪車走去。白度碎步趕上,喊:「有用!」作揖打千。「我這廂有禮了。」
  「家住瑤池,姓混名蛋。」
  「神仙?」待白度定眼再看,小伙子已蹬車揚長而去。
  「決不快跑著盯上他!」白度回頭對正抖著衣襟扇風消汗的劉順明嚷,「要是你打算有所作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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