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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作者:汪曾祺

  我現在住的地方叫做蒲黃榆。曹禺同志有一次為一點事打電話給我,順便問起:「你住的地方的地名怎麼那麼怪?」我搬來之前也覺得這地名很怪:「捕黃魚?——北京怎麼能捕得到黃魚呢?」後來經過考證,才知道這是一個三角地帶,「蒲黃榆」是三個舊地名的縮稱。「蒲」是東蒲橋,「黃」是黃土坑,「榆」是榆樹村。這猶之「陝甘寧」、「晉察冀」,不知來歷的,會覺得莫名其妙。我的住處在東蒲橋畔,,因此把這三篇小說題為《橋邊小說》,別無深意。
  這三篇寫的也還是舊題材。近來有人寫文章,說我的小說開始了對傳統文化的懷戀,我看後啞然。當代小說尋覓舊文化的根源,我以為這不是壞事。但我當初這樣做,不是有意識的。我寫舊題材,只是因為我對舊社會的生活比較熟悉,對我舊時鄰里有較真切的瞭解和較深的感情。我也願意寫寫新的生活,新的人物。但我以為小說是回憶。必須把熱騰騰的生活熟悉得像童年往事一樣,生活和作者的感情都經過反覆沉澱,除淨火氣,特別是除淨感傷主義,這樣才能形成小說。但是我現在還不能。對於現實生活,我的感情是相當浮躁的。這三篇也是短小說。《詹大胖子》和《茶干》有人物無故事,《幽冥鐘》則幾乎連人物也沒有,只有一點感情。這樣的小說打破了小說和散文的界限,簡直近似隨筆。結構尤其隨便,想到什麼寫什麼,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我這樣做是有意的(也是經過苦心經營的)。我要對「小說」這個概念進行一次沖決:小說是談生活,不是編故事;小說要真誠,不能耍花招。小說當然要講技巧,但是:修辭立其誠。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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