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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一、四方面軍會合之後,面臨的最緊迫的問題,就是下一步行動的問題。中央領導機關和一方面軍主力在懋功休息了幾天,就於六月二十四日沿著小金川河谷來到了兩河口。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中央領導人,已經和駐茂縣的張國燾約好要在此相會。
  也是事有湊巧,兩河口正是兩條河的相會之處。一條是自北面大雪山——夢筆山下來的一條河,當地稱之為夢筆河,一條是自東面大雪山——虹橋山下來的一條河,當地稱之為虹橋河。這兩條河在此相會,形成了一個三角形的滿是野花的綠洲,兩河口鎮就坐落在這片綠洲上。可是鎮子卻小得可憐。只不過幾十戶人家,一條短短的僅有三五家店舖的小街。最顯眼的就是街中段那座關帝廟了。一塊大大的影壁,一個不算太小的大殿,兩側是一座鐘樓,一座鼓樓,後面山坡上還有一個小小的觀音閣。周恩來和朱德住在左側山坡上的房子裡,毛澤東就住在大廟裡。這座大廟準備作為中央政治局會議的地址。
  張國燾是中共最老的黨員之一,在上海舉行第一次代表大會時,他已經赫然在座了。可是由於他時「左」時右,彷彿總是沒有一個「准稿子」,就留下了一個「老機會主義者」的名聲。這些對於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等老黨員來說,自然都心中有數。可是由於一方面軍在八個月的長征中遭受到重大損失,很自然地對兩個方面軍的會合抱著熱烈的期望。對張國燾本人說當然也是這樣。
  六月二十五日下午,有消息說張國燾快要到了。儘管天下著雨,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博古、張聞天等領導人仍然冒著雨來到村外兩三里路的地方準備歡迎。中央直屬隊的幹部們和戰士們早已集合在一個草坪上,在那裡等候。毛澤東他們聚集在一個小小棚子下避著雨。對於一個政治局委員來說,這樣隆重的迎接儀式,未免顯得過分;可是對於一方的首領說,對於他背後的眾多群眾說,這樣做也是適宜的。
  大約下午五時左右,在雨中翹首企盼的群眾興奮地吵嚷起來:「來了!來了!」毛澤東他們往大路上一望,果然在一片煙雨中出現了一匹白色的高頭駿馬,後面跟著二十幾個騎兵奔馳過來。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人一起走出棚子迎了上去。
  馬隊漸漸來到跟前,那個騎白馬的首先下馬。他的臉豐滿紅潤,身材高大魁梧,身穿整齊的灰布軍衣,戴著大八角的紅星軍帽,顯得儀表堂堂。他的眼掃視了一下,看見這麼多的要人站在路邊來歡迎他,臉上浮出滿意的微笑。
  他同來歡迎的人們,一一握手擁抱。彼此都已多年不見,自然顯得分外親熱。
  可是,只要略略分辨,就會發現他們雙方是這樣不同。如果打個不好的比方,他們圍著張國燾,就好像一群窮漢圍著一個富翁。張國燾的臉油光光圓鼓鼓的,穿得也比較考究,軍服上還有兩個斜插進去的口袋。他背後的那十幾個掛著二十響駁殼槍的衛士,也都一個個身強體壯,穿著整齊,有的甚至掛著兩支短槍。而那些要人們卻都穿著很破的軍衣。一貫不修邊幅的毛澤東,膝蓋上有兩個大大的補丁,今天雖然打了綁腿,綁腿裡卻像士兵一樣插著一雙筷子,皮帶上還掛著一個大大的茶缸子。有大學教授風度的張聞天,帽簷兒總是那麼軟塌塌的。博古架著圓圓的近視眼鏡,眼鏡腿兒顯然出了毛病。周恩來的鬍子長得老長。朱德瘦得像鬼,更像一個伙夫頭了。
  會議由聶榮臻主持。毛澤東在簡陋的台子上發表了歡迎演說,張國燾致了答詞。台下幾百名指戰員,儘管衣服不斷向下滴水,那股狂熱勁卻未嘗稍減,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口號。張國燾在短暫的激動之後,就轉入冷靜地觀察。從毛澤東膝蓋上的補丁到歡迎群眾的五光十色、破破爛爛的軍衣,都喚起他驚異的思考:「他們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這哪裡還像一支軍隊!他們究竟還有多少人呢?」
  張國燾有一個很賞識的秘書名叫黃超,時刻不離左右。此人聰明而又漂亮,似乎還不到三十歲。他經常給張國燾出些點子。這時,他站在張國燾旁邊也在冷靜觀察。有時兩人交換一下眼光,微微一笑。
  儀式完畢,毛澤東他們就同張國燾並肩而行,說說笑笑向鎮上走去。
  晚餐就在關帝廟裡進行。按照一方面軍的風習,盛菜都是用洗臉盆充作菜盆,這幾乎是全世界最豪邁、最實惠的盤子了。張國燾剛剛坐下,已經接連端上了四大盆菜。自然還準備了烈性白酒。毛澤東興致很高,從皮帶上解下缸子,倒了不少白酒。他一看菜盆裡還有辣椒,更高興了。一邊讓客,一面談笑風生。他夾起滿滿一筷子辣椒說:「快吃吧,只有不怕吃辣椒的人才是最革命的!」博古一聽,立刻反駁道:「老毛,你這話不對。我們江浙人革命家不少,就並不喜歡吃辣椒!周恩來就不喜歡!相反,你們貴省的何鍵,吃辣椒比你不差,他算個什麼革命者呀!」他的話引得大家轟然大笑,連毛澤東也哈哈笑了。
  在這親切熱烈的氛圍中,唯有張國燾似乎顯得沉悶。自一九三一年他以「中央代表」身份進入鄂豫皖蘇區獨攬黨政軍大權以來,就有一個非常能幹的廚師跟著他,不管什麼環境都能給他弄得頭頭是道,然後用盤子端起送去。他是從來不用這種粗野的大盆子的。自然這都是小節。引起他今天不快的,主要是餐桌上的話題。他覺得,這些政治家們,竟沒有請他談談他進入鄂豫皖以來,特別是創造川陝蘇區以來的光輝業績。他認為這不是忽略,而未免是一種不敬。老實說,自茂縣出發三天以來,他就在馬上反覆思考作了頗為充分的準備。只要有人問起這些業績的某一項,他就會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眉飛色舞地講起來,遺憾的是無人提及。他對這種「辣椒」之類的笑談,不僅索然無味,也插不上嘴去。因為他自到四方面軍充任太上皇之後,還沒有一個人敢和他平起平坐。平時,像徐向前這樣的總指揮恐怕也不敢同他開玩笑,那就更不要說別人了。據熟悉情況者說,除了陳昌浩和黃超一流人物,是很少人敢到他那裡去的。儘管他待人並不嚴厲,而且相當溫和。這樣久而久之,除了發號施令,連開玩笑這種本領也退化了。因此,在今天的宴席上,他只是臉上保持著禮貌的微笑,終不免顯得沉悶。
  宴會的時間不算太短,幾位善飲者象毛澤東、博古都喝了不少。飯後,周恩來親自送張國燾回去休息。因為這地方房子少,只好把張國燾安排在街北頭一家店舖裡。
  「國燾同志,」周恩來微笑著說,「你是不是早點休息,明天上午我們就要開會了。」
  「不忙,不忙,」張國燾笑著讓座,「好多年不見了,坐一坐嘛!」
  周恩來就在床鋪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你看我有什麼變化嗎?」張國燾笑著問。
  周恩來仔細端詳著張國燾,他那圓鼓鼓的鴨蛋臉,真是健康無比,只是右耳周圍,有一道深深的圓型的壓痕,就笑著說:
  「沒有變化!要說有的話,我看你比過去更胖,更健康了!」
  「是的,縱然戎馬倥傯,我倒一向很少生病。」
  「怎麼,你的耳朵上好像多了一個圈圈?」
  「唉,恩來兄,你的眼真細!這是什麼圈圈喲,這是電話耳機子壓的一道溝溝!」
  張國燾一面用手掌摩挲著他耳輪周圍的那道溝溝,一面歎口氣說:
  「這就是鄂豫皖蘇區、川陝蘇區、四方面軍幾年來給我留下的紀念!每天我一起床就打電話,連飯都顧不上吃,黨政軍民大小事我全要管,一打仗,儘管有向前在前面指揮,我還是怕出岔子,有時一個電話就打幾個鐘頭,我這耳朵又不是鐵的,怎麼會不壓出一道溝溝呢!」
  周恩來哈哈大笑,說:
  「那你就少管一點嘛!」
  「少管?少管行嗎?你不知道我們那些同志的水平,有時簡直低得可憐!」
  周恩來沒有說什麼,只是微笑。
  張國燾忽然眨了眨眼,揚起頭問:
  「你們路上舉行的那個遵義會議,我們看到的材料太簡單了,你能詳細講一講嗎?」
  「可以。」
  周恩來坦率地點了點頭,把遵義會議的過程簡要地講了一遍。最後帶著慶幸的情緒說:
  「這些問題都解決了。現在看,還真虧得毛澤東同志參加了軍事指揮,不然像貴州那樣的情況,還真夠麻煩呢!」
  「問題都解決了嗎?」
  「都解決了。」
  「博古呢?」
  「博古同志也很識大體,自那以後沒有發生什麼問題。」
  張國燾睜大眼睛聽著,顯得很不滿足。但也不便再問,又說:
  「聽說,還開了個會理會議?」
  「是的,」周恩來又點點頭說,「那主要是批評了一下林彪,這個問題也解決了。」
  張國燾不再發問,沉了好大一陣,突然揚起頭,瞅著周恩來問:
  「現在,一方面軍有多少人?」
  周恩來眼睛機警地閃了一閃,笑著反問:
  「現在四方面軍有多少人?」
  「我們有十萬人。」張國燾梗了梗脖子,「你們呢?」
  「一方面軍傷亡很大,現在恐怕不到三萬人了!」
  周恩來的話剛一出口,眼瞅著張國燾的臉色突然變了。
  「噢,三萬人!……三萬人不到!……」
  張國燾喃喃自語著,沒有再說別的。他的頭略略仰起,目光立時變得高傲和嚴峻起來。
  談話中斷了。屋子裡靜寂無聲。周恩來對自己的答話有些後悔,但已無可如何。
  「今天疲勞了,就這樣吧!」張國燾淡淡地說。
  周恩來起身告辭。
  第二天上午九時,中央政治局會議在關帝廟的大殿裡舉行。中間擺著幾張桌子,四外是各式各樣的椅子和長長的條凳,都是從鎮上借來的。周恩來作為會議的報告人坐在主要位置,毛澤東、朱德、張國燾、張聞天、王稼祥、博古、劉少奇、鄧發、凱豐、林伯渠也都坐在前面,其他高級將領劉伯承、彭德懷、林彪、聶榮臻、李富春等人都散亂地坐在各處。會議仍然充滿著愉悅熱烈的氣氛。
  首先由周恩來作報告。他捋了捋他那漂亮的大鬍子,展開了一個事先準備的提綱。他的姿態嚴肅、莊重而又從容不迫。他講的中心問題,是兩個方面軍會合後在什麼地區創造新蘇區的問題。他認為,要創造的新的根據地應該具備幾個條件。第一,要便於作戰。特別是兩個方面軍會合了,力量大了,一定要地區寬大,便於機動。現在的松、理、茂地區地方雖然不小,但道路少,易於被敵人封鎖,而不利於對敵反攻;第二,群眾條件方面,應該是人口較多的地方,紅軍才有發展餘地。松、理、茂、汶等人口一共才二十萬,且多為少數民族,難以擴大紅軍;第三,經濟條件,糧食至少能夠自給。而上述各地正是缺糧的地方,牛羊也有限,布匹更不好解決。周恩來根據上述條件分析,認為在這個地區是不利於建立根據地的。另外,他又對敵情作了分析。他指出,蔣介石的嫡系部隊會增加到這方面來,封鎖大渡河,從南面和西康方向阻擊紅軍,這樣就會逐步把紅軍壓到草原。如果紅軍僅僅限制在松、理、茂地區,就沒有前途。因此,部隊必須前進。在當前最理想的地區就是川陝甘地區。這地區地域寬,道路多,人口多,物產富,有利於紅軍的發展。兩大主力會合後的第一步就是北進,首先奪取甘南。他明確指出,向南是不可能的;過岷江向東敵人有一百三十個團,也不可能;向西是大草原;看起來也只有向北才是出路。這樣,就要首先奪取松潘與胡宗南部作戰。以運動戰的高度機動大量殲滅敵人。最後他還強調了指揮問題必須集中統一,指揮權要集中到軍委,這是「最高原則」。
  周恩來關於行動方針的報告,看來相當周密完備,顯然概括了其他同志的意見,經過深思熟慮。
  高大魁偉的張國燾坐在周恩來旁邊很顯眼的位置上。比起昨天,他的神色顯得更莊嚴、更高傲和更自信了。周恩來的報告並不使他驚訝,因為這些內容從前幾天中央軍委的電報中已經透露了,他也正是針對著上述觀點做了準備。除此而外,周恩來最後那段話也使他深為不安。當他聽到指揮問題要「集中統一」,要「集中軍委」,而且這是「最高原則」的時候,他的心像是突然被撞擊了一下似地蹦了起來。他的臉立刻沉下來了,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他看看大家沒有發現,臉上又立刻裝出微笑的樣子。
  由於張國燾在肚子裡自己跟自己說話,周恩來最後講的軍事技術呀,政治保證呀,給養問題呀,分幾個縱隊呀,這些也就沒有聽進去。等到他把思想收回來的時候,周恩來已經結束了報告。
  這時,大家的目光紛紛集中在他的身上。他輕輕地咳了兩聲,開始了自己的發言。
  張國燾的發言,講話,一向都是慢吞吞的,顯出他是一個極有身份的人。他的發言既不像博古那樣口若懸河,才華橫溢;也不像毛澤東那樣機智幽默,談笑風生;更不像周恩來那樣富有條理,準確周密;也不像朱德那樣淳樸親切,帶有濃厚的泥土味。他的話聽來,實在平庸乏味,令人睏倦。因為他既沒有熱烈的感情,也沒有閃光的思想,只是靠許多政治術語的拼湊來表達的某種意念。而這種意念又深怕別人抓住把柄,不得不盡量修飾得像泥鰍一樣滑溜。如果不是他身居高位,不是某種權力的象徵,那是不會有人喜歡聽他的講話的。
  首先,他慢吞吞地用大部分時間講述了四方面軍會師之前的行動和取得的勝利。人們聚精會神地聽著。在人們的精神瀕於疲倦的時候,他才開始講行動方針的問題。他的論點是,目前的戰略方向應當向南,也就是說,集中一、四方面軍的主力向成都打。現在會合之後力量大了,消滅敵人不成問題。他承認向東打受地形限制,向西去是草原,均屬不利。而向北打就會遇到胡宗南。胡宗南來,當然要打;如不來也不便去找他打。打松潘也不容易,至少要用二十個團。胡宗南加上蔣,力量不小,如不消滅他的主力,去甘南立足不穩。輕率提出以消滅胡宗南為主沒有多少道理。他說,經過反覆考慮,認為還是以西康為後方,南下成都合適些。即使執行不通,再執行北進計劃也不為晚。最後他以敦促者的口吻說,我希望中央政治局對這樣重大的方針問題宜早作決定。
  張國燾的發言,立刻使會議的氣氛出現了一點兒緊張。這種緊張自然是心理上的,從表面看並不明顯。周恩來仍然那樣從容不迫,好像張國燾的發言早在意中。他只用機警的眼睛瞅了張國燾一眼,便轉過頭去。毛澤東則抽出一支紙煙搕了搕,接到將燒完的煙蒂上去,也許他用這個動作,來掩飾自己的不安。只有張聞天臉上出現了一種略顯急躁的表情。
  下面接著是彭德懷、林彪發言。他們都表示對北進方針的支持。林彪特別強調要以運動戰的方式多打勝仗,只有多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才能使創造根據地的設想變成現實。
  博古發言了。他的發言簡要乾脆。他說,我們必須要有一個根據地,做出模範來影響全國。現在川陝甘的計劃很好,我們要充分做群眾工作,發展游擊戰爭。當前的計劃,應當盡快地奪取松潘,迅速北進。
  毛澤東看到發言的時機已到,把那支接起來的長長的紙煙,一連抽了兩口,就不慌不忙地談起來。
  他首先機智地抓住了一個開端的話題。他說,在中央蘇區的時候,就聽說四方面軍有一個川陝甘計劃,現在的計劃就和那個計劃差不多嘛!不同的是,兩個方面軍會合了,力量大得多了,這計劃更有實現的可能。
  聽了這些話,張國燾瞪著兩個大大的眼睛。
  毛澤東的發言並沒有直接批評張國燾,話語中還不斷地出現著「國燾」、「國燾同志」這些親切的話。但是他也談到:「應該給四方面軍的同志多做些解釋工作,因為他們現在想的還是怎樣去打成都。」張國燾的臉色不易察覺地紅了一下,因為實際上是在批評張國燾了。
  毛澤東還對當前行動的軍事性質作了發揮。他說,當前的行動,既不是決戰防禦,也不是進攻,更不是逃跑,而是一種反攻。如果不依靠反攻,而只是退卻,那是創立不了根據地的。這些話當然是針對張國燾那種退向西康的思想,可是從形式看卻沒有任何批評意味,似乎只是作正面的闡述。
  對行動方針,毛澤東沒有做全面發揮,因為周恩來的報告,早已把他的意見包括在內。最後,他再次強調了一下攻打松潘。他特別舉出:「國燾說,主攻松潘要二十個團,我看是對的。我們很需要集中兵力,叫我看二十個團也不為多。最後,他特別強調行動要快,因為天氣已經很冷了,如果冬天一來,過草地將會更加困難。因此,他主張,「今天決定了,明天就要開始行動。」
  毛澤東發言過後,氣氛已經趨於穩定。下面接著是王稼祥、鄧發、朱德、聶榮臻、少奇、凱豐、劉伯承的發言,進一步把周恩來的報告肯定下來。
  王稼祥的面容瘦而憔悴,在懋功休息了幾天,體力有些好轉。今天他仍然是坐著擔架來開會的。他的發言卻很有精神。他坦率指出,如果認為一面沒有敵人,才覺得安全,思想上只想倒退,這就錯了。現在關鍵是迅速從松潘打出去,最好是能在松潘地區殲滅胡宗南的主力。越慢越難打,越快困難越少。他還特別強調說,把蘇維埃擴大到全中國,主要不是打通蘇聯,而是堅決鬥爭擴大蘇區。
  張聞天的發言有一點兒火氣,不過他盡量克制住了。他說,北上方針是唯一正確的方針。準備西進到草原去,弄個口子守著,這是退守的方針。打松潘可能有困難,因為有困難就放棄正確的方針是錯誤的。這就最明顯地指張國燾了。
  朱德的發言簡短有力,十分明確。他表示同意周恩來報告中提出的戰略方針:背靠西北,面向東南。當務之急是打出松潘,進佔甘南。
  周恩來最後作了結論。他的語氣堅定有力,臉上浮著微笑。
  張國燾神情沮喪地回到住處。年輕漂亮的黃超,趕忙走過來,悄聲地問:
  「張主席,會開得怎麼樣?」
  張國燾往椅子上頹然坐下,氣呼呼地說:
  「糟糕透了!他們全不把我看在眼裡!」
  「做出決定了嗎?」
  「做出了,還是要北上,用我們的力量同胡宗南碰!」
  「你沒有提出要南下嗎?」
  「提了有什麼用!全是他們的人!全站在他們一邊!連莫斯科回來的那幫傢伙也全跟毛澤東跑了。」
  「他們攻你了嗎?」
  「攻了,陰一句,陽一句的。比起來,毛澤東還算要客氣些。」
  「就這樣下去嗎?難道他們憑一兩萬人就想指揮八九萬人?」
  「他們就是這樣打算的。周恩來口口聲聲要集中統一,統一指揮,到底是誰統一誰?誰指揮誰?」
  張國燾沉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麼,低聲對黃超說:
  「我叫你辦的事你辦了嗎?」
  「什麼事?」
  「我不是叫你多瞭解一些他們的情況嗎?」
  「是的,我同他們談了一些,收集的情況還不是太多。像遵義會議、會理會議,下層知道的情況很少。」
  「你還是要抓緊些。」
  「是。」
  這時,只聽外面有人喚了一聲:
  「國燾在嗎?」
  張國燾聽出是周恩來的聲音,就站起身迎了出來。周恩來從口袋裡掏出一份文件遞過來,笑著說:
  「這是中央的決定,本來在懋功就定下來的,現在剛剛印好。」
  張國燾接過來一看,是一份油印文件,刻得相當精緻,撲過一股油墨的香味。上面寫著:
  經中央常委會議決定,任命張國燾同志為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
  張國燾看著,看著,從內心裡流出微笑,但他即刻又收回去了。
  周恩來笑著說:
  「明天,我們就要出發,部隊的行動還是快一些好。」「好吧,那就出發吧。」張國燾總算答應下來,又接著說,「不過我本人還要晚一兩天。」
  周恩來輕輕地吁了口氣,覺得一塊石頭落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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