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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屈辱


  今天的事情,實在大出天虹的預料。一顆心彷彿從蜜糖罐裡一下子掉到冰水潭裡。他越想越氣惱。首先氣惱的是碧芳的父親,這老傢伙竟這樣地可憎可惡,不通人情。他暗暗罵道:你有什麼權力來干涉別人的婚姻自由?老子是左傾分子又如何,不比你們這些資本家、貪官污吏好嗎?其次,對碧芳也不免有些怨艾之處。一方面諒解她的處境,一方面也覺得她畢竟太柔弱了。一走了之有何不可呢?司馬相如和卓文君不是留下了千古佳話嗎,何況這是參加革命呢?既然她不願擔負「私奔」的惡名,就未免使人為難了。他想來想去,只剩下一個辦法,就是親自找那個老傢伙講理,看看他能不能對自己的女兒放行。他明知這樣做未必成功,但事已至此,只有背水一戰。
  這就是天虹徹夜未眠得到的結論。
  第二天一早,他胡亂吃了早飯,就來到秦家門首。在他舉手叩門時,驀地停住,心怦怦地跳起來,猶豫了。他冷不丁地覺得,一個窮小子,今天要同本城有名的紳士對陣,未免有點兒膽怯。但旋即拋棄了這可恥的想法,再度舉起手來乓、乓、乓地敲了三下。不一時老媽子走出來。她微微一笑,以為天虹又來送什麼條兒;卻不料他愣倔倔地說:「我要進去。」老媽子悄聲問:「你要找小姐嗎?」天虹說:「不,我要找你們老爺。」說著就一腳踏了進去。老媽子驚慌地想要攔他,一把沒有攔住,天虹已經越過那面繪著山水的影壁走到裡面去了。
  院子裡靜靜的,只有碧芳的父親正提著噴壺在悠閒地澆花。這是一個生得精瘦的老人,穿著米黃色的紡綢小褂,趿拉著一雙圓口布鞋。
  天虹心想:「為了事情解決得順利些,我還是要注意一定的禮儀。」他一面這樣提醒自己,一面走上前去,微微施了一躬,輕聲說:
  「秦老伯!」
  碧芳的父親轉過臉來。天虹看見那張臉又黃又黑,一望而知是個鴉片鬼。對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那身有點寒酸的穿戴,有些驚奇地問:
  「你是誰?」
  「我叫周天虹,是您的近鄰。」天虹不卑不亢地答道,「先父周伯弢,想您是認識的。」
  碧芳的父親一聽「周天虹」三字,臉霎時就沉了下來,冷冷地點了點頭:
  「你找我有什麼事?」
  「是這樣,」天虹勉強賠笑,「令嬡與我同學多年,彼此傾慕,情投意合。今天敵軍壓境,民族危亡,我們想一同出去抗日,諒老伯是會同意並且贊助的。」
  「什麼?你要找我的女兒?」
  「是的。」
  那老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冷笑道:
  「你恐怕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
  「你怕不能這樣說吧。」天虹紅著臉,竭力忍住,說:「我雖然家窮,但人品不低,志氣不低,也是一隻天鵝,配你家女兒也足夠了。否則,你家女兒也不會傾心於我。這一點你可以當面問問碧芳。」
  「呸!」老人鼓著大眼珠子,動怒了,「我的女兒一向安分守己,全是叫你用異端邪說勾引壞了!」
  「老伯,你說這話就不對了。」周天虹反駁道,「我向她宣傳抗日救亡,是為了全民族的利益,你們的蔣委員長現在不也在號召抗日嗎?這怎麼能說是異端邪說呢?」
  碧芳的父親又急又氣,越發說不出道理來。這時正房屋裡的玻璃窗後人影一晃,走出一個器宇軒昂的青年軍官。他身著薄呢軍服,腰扎武裝帶,佩著少校軍銜,屁股後還垂著一柄蔣中正贈的短劍。他頗有一點目中無人的氣概,踏著珵亮的黑皮靴卡卡地走過來。
  「表叔,我看你就不要與這等人理論了吧,」他只對著碧芳的父親,並不看天虹一眼,「如果氣壞身子,那是不值得的。」
  說過這話,他才轉過臉對著天虹,用眼角輕蔑地掃了一下,冷冷地說:
  「你是什麼人,跑到別人家裡吵吵鬧鬧?」
  「我不認識你,你是什麼人?」天虹也毫不示弱地回答。
  「你問我嗎?」青年軍官冷笑了一聲,用手指著自己說,「我是中央軍陸軍少校傅天驕,還是碧芳的表兄。我問你,你為什麼到別人家裡無理取鬧?」
  「談不到無理取鬧。這是我好朋友的家,我可以來!」天虹抗辯道。
  傅天驕聽了「好朋友」三個字,不由哈哈大笑起來,說:
  「好朋友?你和誰是好朋友?和碧芳嗎?你配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
  天虹進院子的時候,他的一根神經就像無線電的天線一樣豎立起來,注意諦聽西廂房的訊息。這時候,瞥見西房的門吱地一聲輕輕啟開了一條小縫兒,碧芳在裡面搖手示意,似乎要他不要說了。可是他哪裡能嚥下這口惡氣,遂同樣以嘲笑的口吻說:
  「至於說配不配,那大概就不由你說了。」
  少校聽出話裡有刺,立刻老羞成怒,厲聲說:
  「你這個無賴,我命令你滾出去!不然,我馬上叫警察把你抓起來!」
  天虹沒有動,笑了笑說:
  「我看你還是不要在老百姓面前耍威風吧!有本事你就到日本人面前使去!」
  博天驕見壓不住對方,氣得滿臉通紅,衝上去,照天虹的胸口就是一拳。這時候,只聽西房門呼噠一響,碧芳激動地跑出來,一副急得快要哭了的樣子上前攔住說:
  「爸爸,表兄,你們怎麼敢打人呢?」
  「碧芳,不要攔他們!」天虹說,「他們有權有勢,讓他們打!」
  碧芳又回轉身,對著天虹,說:
  「天虹!我求求你了,你就快點走吧!」
  天虹見碧芳滿臉是淚,很是可憐,就說:
  「好好,聽你的話,我馬上走。」
  說過,扭頭朝大門奔去。碧芳也不顧父親、表兄的不滿,一直送天虹出了大門,還在後面喊道:
  「天虹!天虹!你受屈了!你……」
  天虹沒有做聲,頭也不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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