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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考驗(一)


  最近一個時期,酒井武夫和高鳳崗的心情都不大好。酒井的驢臉拉得更長了,高鳳崗的那雙鷂眼,不時地射出凶光。因為他們的誘降計劃和一網打盡的計劃全落了空。酒井腿部負傷,至今未癒,回想起這事,心裡很不舒服。高鳳崗雖然逃出險境,也險些送命,不免使他後怕。尤其是周圍的環境似乎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越來越不利了。比如說徵收上來的糧食越來越少,徵集民伕的事也越來越不順利,民兵游擊隊的活動越來越囂張,守護炮樓的日軍和警備隊的死傷大大增加,在八路軍的政治攻勢下,警備隊的內部呈現不穩和動搖。這些都使他們憂心忡忡。
  這天,高鳳崗正同酒井議事,酒井把頭猛地一抬,瞪著眼睛冷不丁地問:
  「現在那個廢物怎麼樣?」
  「你說的是誰?」高鳳崗一愣。
  「我說的是那個縣長嘛!八路的傳單小小地一撒,他就害怕了,躲在城裡不出去,廢物!大大的廢物!」
  高鳳崗「哦」了一聲,知道他說的是傅萍。馬上點點頭說:「這人的膽子是小一點兒。」
  「你們中國人有句話,叫什麼『蹲茅坑不……』」
  「蹲茅坑不拉屎!」
  「對對,『蹲茅坑不拉屎』,這個的不行!」說到這裡,他又翻翻眼看著高鳳崗說,「現在八路新來的縣長名字什麼的叫?這個人怎麼樣?」
  「哦,你說的這個人我可認識。」高鳳崗笑著說,「他叫晨曦,是我在延安的同學。」
  「哦,老同學?很好,很好。」酒井的長臉上出現了笑意,「你同他的私交如何?」
  「私交很好。」
  「把他的拉過來可不可以?」
  「這個,絕無可能。」高鳳崗搖搖頭,「這個人,表面看迷迷糊糊,只想做詩曦;心裡很清楚,對他那個黨尤其忠實,是個死心塌地的共產分子。」
  「你說不可以?」
  「對,不可以。只有把他除掉。」高鳳崗用手掌做了一個切砍的姿勢。
  「除掉?怎麼除掉?」
  「這件事,我盤算多日了。」高鳳崗皺著眉頭說,「宰掉他並不難,就是他行蹤無定,今天住在這裡,明天住在那裡,很難找到他。」
  「誰拿住,一千塊銀元的賞!」酒井豎起一個手指,在空中停了半晌。
  「這個,在那邊不頂事!」高鳳崗搖頭一笑,「不過辦法還有。」
  「什麼的辦法?快說!」
  「辦法就是利用他的弱點。只要把他的弱點抓住就行。」
  「他什麼弱點的有?」
  「他的弱點就是心腸很軟,或者說心地過於善良。對窮苦人尤其同情,一見這種人他就站住了,一聽他們說幾句可憐的話他就流淚了。我有一次去看他,就親眼看見過這樣的事。他當時把口袋裡的幾塊錢全掏出來,給了一個窮老漢。……」
  酒井聽過,哦了一聲,歪過驢臉說:
  「這樣的人,過來也沒有用。還是趁早幹掉!」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高鳳崗眼珠一轉,立刻想起傅萍的秘書賈義。此人現在已是特務隊的得力干將,早已升任副隊長了。高鳳崗將這個重要任務交付給他,還交代了完成任務的方法和賞錢的事,賈義自然高興萬分,當場拍了胸脯。
  最近一個時期,晨曦確實行蹤無定。為了宣揚和推廣蒲□村的鬥爭經驗,他走家串戶,去了許多村莊。其活動範圍已擴展到了城郊。他的行動非常輕便靈活,只隨身帶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通訊員董祥。這小傢伙耳聰目明,道路又熟,簡直是個小機靈鬼。兩個人想走就走,想停就停,穿梭在炮樓叢中,就像游在大海中的魚兒。而且兩個人的關係,相處得十分親密,說起來是上下級,實際上卻像大哥哥與小弟弟一般。戰爭年代上下級之間界線並不十分鮮明。尤其地方工作,下級稱呼上級為老張老李,上級稱呼下級為小張小王,或乾脆以「小鬼」呼之,都是常事。這樣董祥常常叫晨曦為「老晨」,晨曦聽起來也很習慣。
  這天將近黃昏時分,他們進了小張莊,準備夜裡開展工作。剛走到大街上,就見路邊倒著一個叫花子,不斷哼哼唧唧地呻吟。等到他們走近,那個叫花子哼得更厲害了。晨曦一看,這人衣裳襤褸不堪,披著一個麻包片,拿著一根棗木棍,身邊放著一個破瓢。他睜開眼望了望晨曦,就拉著哭腔說:
  「大叔,您可憐可憐吧,我快要餓死了啊!」
  晨曦心裡一動,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你是哪裡的?」他隨口問。
  「大叔,我離這裡不遠哪,我就是本鄉本土的人哪!我爹叫洋鬼子殺了,房子也讓他們燒了,我娘也餓死了,全家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沒法過了,我好可憐呀!大叔,你給我找碗熱湯喝喝吧!」
  晨曦還沒有說話,小鬼就遞過眼色說:
  「天不早了,我們還是先……」
  晨曦沒等小鬼說完,瞪了他一眼說:
  「這大冬天,他不吃點東西,還不得把他凍死!」
  小鬼不言語了。晨曦向叫花子招了招手,示意跟著他走。叫花子就從地下一骨碌爬起來,胳肢窩裡夾著破瓢,拄著棗木棍,跟踉蹌蹌地跟上來。
  晨曦在一個小破門前停住。小鬼叫開了門,出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太太。老太太向晨曦親切地笑了笑,輕聲地說:「飯做好了。」晨曦指指叫花子說:「大娘,我看這個人凍壞了,你先給他弄兩碗熱粥吃!」
  那個叫花子也不客氣,就隨他們進了屋子。大娘給他盛上飯,他就蹲在灶台邊,端著一大黑碗糨粥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咕嚕咕嚕地翻著眼珠向屋裡亂看。他整整吃了兩大碗,才站起身來。向晨曦笑了笑,鞠了一個大躬,然後出門去了。
  晨曦吃過飯,就忙著找積極分子談話、開會,直忙了大半夜,才躺下休息了一會兒。這村離城不過六七里路,晨曦不敢大意,很早就起來了。他把那支心愛的二把盒子拿出來擦了擦,壓上子彈,做好了一切應變的準備。這時房東老大娘已經把一碗糨乎乎的山藥粥端上來。晨曦很愛吃這種甜絲絲的山藥粥,加上老大娘的慈愛,使他的心頭格外溫暖甜蜜,不自覺又沉到詩思裡。
  正在此時,突然門簾一閃闖進一個人來。晨曦抬頭一看,此人歪戴禮帽,身穿黑綢襖褲,手裡拎著王八盒子,不由暗暗吃了一驚。
  「晨縣長,你還認得我嗎?」那人嘻嘻一笑。
  晨曦再次冷冷地翻了那人一眼,才看出他是昨晚那個要飯花子。不禁心裡暗暗地叫了一聲:「糟糕!上了當了!」但仍然裝得很鎮靜,冷冷地問:
  「你是什麼人?」
  「咳,全肅寧縣誰不認識我呀!我就是前縣長傅萍的大秘書——賈義。我比你來得還早呢!」
  「哦,原來你是個無恥的漢奸!」
  「什麼有恥,無恥?狼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叫我說,你也過來享受幾天吧!今天我是奉命請你來的。告訴你,你現在已經被包圍了!別讓我們動手動腳的,那就不合適了!」
  在晨曦與對方搭話的時候,眼角一掃,他的駁殼槍正張著機頭放在炕上,心裡早想好了招數。這時他不慌不忙地笑了一笑,說:「那好吧,我跟你走。」說著,把碗往炕上一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順手抄起駁殼槍就開了火。不想這一槍沒有擊中。賈義來不及開槍,驚叫了一聲扭頭就往外跑。晨曦追上去,接著又開了一槍,這一槍正打中賈義的腿部,他爹呀媽呀地叫著就滾到門外去了。
  晨曦正要追出去,再給他一槍,小通訊員董祥在後面一把拉住他叫道:「別出去呀!房上有敵人哪!」原來小鬼和老大娘在東間屋裡吃飯,對西間屋裡發生的事情一點也沒在意,直到聽見槍聲,才發現房上都是敵人,敵人早已壓了頂了。
  晨曦跑到窗口,撕開窗紙一看,東屋的屋頂上果然爬滿了敵人。他立刻意識到,情況是嚴重的,最後的考驗已經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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