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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劊子手沒有留下頭顱


  日寇推行「反共誓約」的幾個月內,血洗了高陽、任丘的許多村莊。隨後,山崎命令各村都要成立「聯莊」,成立「武裝反共委員會」,成立「自衛團」、「情報站」,日夜加強巡邏。此外,他還別出心裁地要建立一條「人電線」。要求從高陽到任丘的一百二十華裡的公路上,每十步一個崗哨,每個崗哨都有一個手持木棒的青壯年,充當監視、封鎖、捕捉抗日軍政人員的「新國民」。口令一夜三變,發現情況要立即鳴鑼點火報警。為了測試這些「新國民」的忠實程度,常常從據點裡傳出一支破槍或者馬蹄表之類,限定幾時幾分傳到某處。有一次高陽舊城的鬼子,竟傳出一個剛剛砍下的人頭,命令將人頭傳到死者的村莊雍城,使得「人電線」上所有的「新國民」莫不毛骨悚然。按山崎想來,他的這一套「創造」,就可以將八路軍限制住了。不想這條「人電線」,反而成了八路軍監視敵人的哨兵。一天夜裡,舊城的敵人派出十幾名特務化裝成「八路軍」去檢查聯防,不料他們那種裝腔的樣子,早就被「人電線」上的青年識破,舉起白蠟桿子,將他們打得哭爹叫娘,狼狽逃竄。這些傢伙跑回舊城還稱讚說:「『新國民運動』真是起了作用!他們都是大大的忠實皇軍的新國民!」
  周天虹率領部隊穿行在這些經過血洗的村莊裡,每天聽的都是人民的哭訴,講的都是一個又一個血腥的故事。儘管在敵後的幾年裡,他聽到和見到這些悲慘的事真是太多太多了,而同村寧次搞的「反共誓約」,卻使他受到更大的傷痛。他認為,自己過去在延安雖然粗略地學過列寧的《帝國主義論》,而自己的領會還是太膚淺了,太抽像了,現在才似乎真正懂得了帝國主義的本質。他認為,儘管帝國主義的吹鼓手和洋奴們,給他們的主子戴上現代文明的桂冠,把他們說成是帶來文明和進步的使者,實際上卻是最殘酷無情、最野蠻、最殘忍、最沒有人性的野獸。他們為了征服一個民族,使之成為他們敲骨吸髓的殖民地,使之成為馴服的奴隸,不惜摧毀這個民族的一切。他們嘴裡所說的人道主義、仁慈、寬容、博愛、人權等等,通通都是假的。人民的這些哭訴、怨憤,在他心底凝成了強烈的憎恨和復仇的願望。作為一個部隊的政治委員,他又把這些及時地貫注到部隊之中。這些來自冀中本鄉本土的子弟,復仇的怒火熊熊地燃燒起來。有一天,周天虹正向部隊傳達一個村莊被血洗的事,一個戰士當場昏倒,同志們把他扶起來,只見他滿臉是淚,說不出話。周天虹走到他的面前,見這個戰士面貌俊秀,十分英武,很面熟卻叫不出名字,就親切地問: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孟小文。」他抽噎著回答。
  「你是任丘的嗎?」
  「是的,我是任丘王約村人。」
  「你剛才怎麼昏倒了?」
  「你剛才提到我父親了。……」孟小文哭著說,「我爹死得好慘啊!我一定要給他報仇!」
  周天虹這才知道,在敵人面前挺身而出的武委會主任孟慶之就是他的父親。連忙幫他擦去眼淚,安慰道:
  「小孟,你父親真是個好樣兒的,他犧牲得好英勇啊!希望你也做個好樣兒的!」
  孟小文復仇的渴望,代表了廣大指戰員的情感。可是敵人因為天寒地凍,不大出來。挺進支隊除捕捉一些零星人員外,很少斬獲。周天虹和徐偏的心情也頗為煩躁。這天,徐偏皺皺眉頭說:
  「老周,我們想法把敵人引出來打吧!」
  「怎麼引出來呢?」
  「端他的炮樓。可是只擺出個架勢。」
  「好,這主意好。」周天虹眼睛一亮,「還要攻其必救。你看攻哪個炮樓好呢?」
  兩個人研究了好一陣子,決定打鄚州附近的王莊炮樓。這樣就可能把郊州的小久保吸引出來。把這個「活閻王」幹掉,正是這一帶群眾朝思暮想的心願。
  第二天正是舊歷大年初一。在那戰鬥的年代,什麼節日假日,早已排除在人們的觀念之外,有時反而越是逢年過節,越發打得紅火。這天也是如此。徐偏和周天虹早已商妥,以一個連攻打王莊炮樓,以兩個連埋伏在小苟各莊,等候著到口的獵物。
  在這些經過血洗的村莊裡,人們不是失去了丈夫,就是失去了兒女。北風刺骨,暗雲低沉,滿眼都是悲涼,哪裡有過年的氣氛?但是在敵人據點裡,鬼子和漢奸們卻是花天酒地,終夜酗酒聚賭,吆三喝四,鬧得不可開交。鄚州據點更是如此。這天一早,在妓院裡,兩名偽軍中隊長又為一名叫梅梅的妓女爭風吃醋,動了刀槍。小久保接到報告,勃然大怒。作為鄚州最高司令官,他立刻把兩個中隊長叫來,每人抽了一頓耳光。最後說:「把梅梅馬上送到我這裡!」一場鬧劇才於此了結。
  小久保正想借此機會,尋歡作樂一番。不料接到一個緊急報告:「王莊炮樓遭到襲擊」。小久保是個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他可不願自己的防地有任何閃失;如果萬一在大年初一王莊炮樓被佔,不要說自己臉上無光,還會直接影響到自己的晉級。想到這裡,他立刻集結部隊準備出動討伐。哪知偽軍酗了一夜酒,一個個醉得爛泥一般。即使沒有喝醉,也不願在大年初一出動。氣得小久保像瘋狗一般在院子裡亂喊亂罵。終於集合了好半天才集合了一百餘人,再加上四十多名日軍,抬上他那挺九二式重機槍,出了鄚州東門,直奔戰地而來。
  小久保來華作戰已有一年餘,也積累了一些經驗。他深知八路軍戰術靈活,一不小心,就要吃虧。因此每逢作戰就多了一個心眼。今天他要救援王莊炮樓,卻不直接奔向王莊,而是搞了一個迂迴,為的是攻擊八路軍的側背,說不定還會有些斬獲。果能如此,對自己的陞官晉級就大大有利了。陞官,晉級,這是他無時無刻不在腦際縈迴的思想,即使在睡夢中也念念不忘。如果說日本武士們這種思想都極為強烈,對小久保說就要加個「更」字。他平時嗜好殺人、砍頭,也不純粹是以此作樂,而是在上司面前、夥伴面前,表現自己對天皇的忠勇,以便肩上能夠添上一個豆豆,不管需要多少中國人的鮮血。因此,他在殺人前,臉上總帶著愉快的微笑。
  想到升級的事,小久保剛出發時的怒氣,已經漸漸消失,且臉上頗有得意之色。不料這時,耳畔卻突然響起如猛雨驟至的槍聲。
  這是在他帶領的部隊進到小苟各莊的大街時突然發生的。他立刻意識到中了埋伏。今天的行軍序列是偽軍走在前面,他率領的四十多個鬼子兵居於後尾。當他命令偽軍就地抵抗時,偽軍已經不聽指揮,亂成一團。幸虧他在後尾,八路軍還未完全切斷,遂率領他的小隊突出包圍,佔領了村東南的一片墳地進行頑抗。
  在高房上指揮的徐偏,懊惱地說:
  「糟了,前面開火過早,後邊又沒切斷,跑了!」
  「不要緊!」周天虹帶著安慰的口氣說,「你在正面掩護,我帶一個排迂迴過去從側後打。今天決不能叫小久保跑了!」
  徐偏點頭同意,就立刻佈置火力,把敵人那挺九二式重機槍壓住。還指揮兩門小炮,把炮彈輪流向墳地揳去。頃刻間,藍色的煙塵就把那片墳地蒙蓋起來。
  周天虹率領的一連三排,沿著「五一」反掃蕩前挖的一條道溝,隱蔽地運動過去,在距敵五十米處集結了一下,然後揮動駁殼槍大聲喊道:
  「為鄉親們報仇的時候到了,衝啊!」
  說著就帶領部隊衝了上去。
  膀乍腰圓的機槍射手劉二愣,最關注的就是敵人的那挺重機槍。當敵人的重機槍射手剛要調轉方向時,已經在劉二愣的猛掃中倒下了。劉二愣立功心切,立刻上前去搶重機槍,從後面躥出一個敵人。
  此人身著軍官服,長著一副木瓜臉,留著兩撇小日本胡,手裡揮著一把明晃晃的戰刀。很明顯這就是小久保了。這時後面有人響亮地喊了一聲:「二愣,閃開一點!」大家一看,正是王約村武委會主任的兒子孟小文。此時仇恨的火已把他的眼珠燒得通紅。他挺著掙亮的刺刀,一個重踏步向小久保猛刺過去,而且一連刺了三槍。小久保帶著驚懼的神色向後退了幾步。這時三排長趕了上來,也面對著小久保。小久保一看面對著兩人,有些膽怯。在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面前那種面帶笑容、趾高氣揚的神氣,一點也看不到了。但是他畢竟是天皇的軍人,還有一股邪勁支持著他,他壯了壯膽子,咬著牙大叫了一聲「呀嗨!」一個躍進,用戰刀猛力一磕,把孟小文的槍磕掉了。一轉身向三排長虛晃了一刀,接著向孟小文砍來。哪知孟小文身子極其靈活,一個黑狗鑽襠,把小久保撂出老遠。小久保順勢一滾,丟了戰刀,急忙去摸腰裡的手槍,被孟小文猛踢一腳,把手槍踢飛,接著上去騎在了小久保的身上。孟小文恨在心頭,舉起拳頭狠狠地向小久保的木瓜臉打去,一邊打,一邊狠狠地罵道:
  「你這毫無人性的畜牲,你殺了多少中國人,今天該你償還血債了!」
  說著,順手拾起小久保的戰刀,揚臂猛砍了幾刀,這個「未曾殺人他先笑」的魔鬼的頭顱立刻滾在了一邊。
  經過短時間的白刃肉搏,這個在鄚州稱王稱霸的日軍小隊,已被全部殲滅。
  勝利消息迅疾傳開。頃刻間小苟各莊的群眾,不分男女老少,都爭著到這塊墳地裡圍觀小久保的屍體。萬千群眾的一塊心病這時才去掉了。
  下午,從任丘城開來了幾輛卡車的鬼子,他們是到小苟各莊收屍來的。但是惟獨小久保的頭顱不知去向,一再打罵追索群眾也沒有效果。一年多來,小久保在鄚州一帶殺人即達一百餘人,而且多半都是砍頭。他使許多中國人成了無頭鬼,而這個劊子手最後也沒有留下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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