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籬下

作者:蕭乾

  住姨家和住姥姥家有什麼不同呢?姥姥死了,當然只好住姨家。環哥認為媽路上的囑咐是多餘的。他蹦著鬧著,小耳朵就沒聽進那句辛酸話:「咱日子這下可苦了。你放規矩點兒就算心疼媽啦!」
  媽和爸吵嘴,甚而動手,村兒裡誰沒聽慣了。爸爸半年不在家,回來當然得吵一陣嘴的。吵了嘴後,環哥照例應享有一次隨了媽到新鮮地方的旅行。一向總是去姥姥家。姥姥家離村兒十來里。總是鎮上禿王的牲口馱去的。姥姥家龕上供著小小銅菩薩。那圓胖胖的馨,只要輕輕一彈,就有錚錚的響聲——但姥姥活著的時候不准彈呢。可是,去年姥姥跟菩薩走了。不然,今天那白頭髮老太太又該扶了九連環枴杖迎出來了。
  環哥的爸由那大地方回來的第二天就和媽吵了。吵著吵著啪嚓一聲,一隻粗碗向媽頭上砸去。媽忙用胳膊搪開。媽的頭髮勒在爸的手裡如一束胡麻,吧咭吧咭地批打起來。媽哭。環哥夾在中間跺著小腳鴨兒也哭。嚇得臥在薯秧垛上的狗嗥嗥地叫了起來。還是村兒裡的長工把爸攙了出去。媽就伏在土炕沿上,委曲地由喉嚨裡抽噎著,間或罵著:「沒良心的男人。」
  到黑,爸回來了。拿著一張托人寫就的紅帖子,逼媽畫押。鬧騰了一夜哪。天亮,環哥就由熟睡中被拖下炕來。一條褥套和一隻柳條箱都繫在禿王牲口的背上了。環哥記得快出房門時,爸揮著鐮刀瞪著眼問他:「兔鬼子,跟她還是跟我?」環哥往媽懷裡一撲,登時一個尖尖硬硬的指頭就由腦後戳來:「給我滾,連老帶小的。打官司我不在乎!反正你他媽的畫押了。滾,滾你臭娘家的蛋。」
  路上禿王問:「三嫂,公母倆又怎麼啦!三哥在京裡的事不挺有油水嗎?」媽嚥著淚水,任那鬆鬆軟軟的驢背把身子揉得前俯後仰地,默默無言。直到出了村兒,禿王才勒住韁繩問:「老太太是過去了,咱們這回該奔哪兒呢?」媽用干干的嘴唇說:「馱我到城裡北門,投奔我妹妹家去吧。」
  於是,過了張家莊的黍子地,環哥就看見高粱穗上露出一座破舊的城門樓。「上城裡去哩!」環哥樂得直顫著身子。那畜生感到背上的擔負起了變動,長長的耳朵即刻豎了起來。媽忙抱住環哥,咬著牙床說:「你個沒心的燒豬!」
  把帶來的那份小行李安插在才騰出的一間廂房後,媽就開始嗚咽著跟姨數落起來。姨口口聲聲地說:「離了倒好。可不能就這麼離!」
  這時,姨家表弟進來了。一個推了學士頭,白嫩,靦腆,毫沒有村野氣的體面書生。兩天來不息的嗚咽聲已把環哥的耳朵哭鈍了。經過大人的引見後,環哥就跑去和體面的同伴親呢起來。呶了呶嘴,趁那老姊妹密談的時候,兩個便溜了出去。
  直到晚飯時分兩個才轉了來。四隻泥污的手伸給兩個愁苦著的母親看。環哥笑嘻嘻地還直誇這裡護城河的泥鰍大,譏笑著表弟多麼膽子小呢,姨父早把眼睛瞪圓了,要打表弟。姨忙在那正顏厲色的男人臂上搪了一把,轉過頭來叫他們洗了手換好了衣服再來吃。
  天不早了,環哥的小肚裡嚕嚕嚕地響了起來,他餓得恨不這時有一大柴鍋冒蒸氣的玉米給他啃,但姨家的鍋杓是響在另一間叫作廚房的屋子裡。擺在眼前的是盤碗碟筷,整齊地排在罩了白布的方桌上。當大人們正謙讓上下座的當兒,環哥已爽快地把自己那小身軀安置在桌子方便的一角。冷不防媽把他拖了下來,惡狠狠地瞪他兩眼。「媽變樣兒了!」環哥心裡奇怪著。
  姨父嘴唇上有黑壓壓的那麼兩撇,怪不得人家說城裡吃衙門飯的老爺們都留鬍子呢。環哥聽姨父用極客氣、極有禮貌的樣子勸媽放心,說:「地方有的是,都是一家人。」對這和善的男人,媽彷彿倒要哭了出來。環哥顧不得這許多,只用小手握住那紅漆筷子,就把塞在喉嚨間的米粒順溜溜地滑進小肚囊裡去。並不時地伸長胳膊,扯著小脖子,用筷子遙遙地捕捉一片顏色別緻的菜。這時,和善的姨父把大大的一著挾進他碗裡去,跟著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晚上,在姨給媽送來一件城裡人穿的褂子走了後,媽氣沖沖地指著環哥的鼻尖說:「給我丟人來啦!」
  睡在一張木床上哩。姨家的什麼都講究——比姥姥家強多了。環哥躺在那張木床上,晃著小腦袋,想著姨家堂屋條案上那玻璃盆景,花花綠綠的。簟瓶裡還插有大大荷葉托著的紙蓮花。他翻過身來問:「媽,媽,姨家八仙桌上答答答響著的是什麼呀?」焦急著的媽聽到這瑣碎的話自然會生氣的,就推了他一掌:「小鬼,睡吧。燒豬!」
  環哥挨了媽的揉,就賭氣用被角把頭蒙了起來。他算計著在這黑暗嚴密的角落裡作夢一定不會遭到媽媽干預了。他就閉上眼想:姨家的門口還有三磴台階呢!台階下成天過著車呀馬的。哪像家裡:出門就黑壓壓一片綠莊稼,要不就一片死寂寂的墳堆子。姨家院裡還養了肥胖的龍睛魚哪!姨家房簷底下有燕窩,老燕兒不時地咕嘰咕嘰地叮嚀著小燕兒。還有呢,姨家表弟會唱學堂裡的曲兒。表妹穿的是有花紋兒的皮鞋……
  天一亮,媽就坐在床沿裹腳。還給環哥蓋被呢,這孩子正閉了眼睛溫習著小腦袋裡所貯藏的一些新鮮事物哪。經媽一蓋,就索興踢開被商,坐了起來。
  「睡吧,環哥!」媽低聲說。
  「媽,媽,姨家後院那棵棗樹結的是長的還是圓的?比咱……」
  「你管哪!可不准在這兒撒野。這不比咱家。這兒是城裡,又是別人家。瞧,你昨幾個把表弟胡帶,惹禍啦!」
  「去河邊玩玩算啥?媽,你平常還讓我去窯坑裡摸螃蟹呢!」
  「要命鬼!這不比平常啦。這是別人家!」
  「不比平常」,「別人家」,環哥似乎聽懂了而又不真懂。橫豎,若在家裡,這時雞就該叫了。環哥躺不住。他要看那肥胖的龍睛魚去。他要起來。
  「給我睡下,小鬼。」
  「幹麼,平常這時我不已經該去拾糞了嗎?」
  「又說平常!這是城裡。人家還沒起呢,你不能胡鬧!」
  環哥一定要爬起來。他睡不住了。那柔軟的棉被像是生了刺,老紮著他那粗皮肉。他的後脖頸沒有練成和枕頭磨擦的工夫,照例是一醒來就得爬起的,他哪睡得下去。
  但媽死命地捺住他,直到他答應起來也不出房門。
  繫好了鞋帶,可就不能不下地了。哪裡閒得住呢!環哥在房裡揉著眼睛,轉了轉,對媽說:「媽,我要去撒尿。」這回媽真沒法子拴住他。環哥把媽那無可奈何的眼色解釋作應允了,咚的一聲就把門推開。等到媽跑向門邊想囑咐他什麼時,孩子已牽了褲腰,奔向庭院中央那用細磚墊高起來的魚缸去了。
  上房裡有了一聲沉悶的咳嗽。環哥回過頭來看,門是嚴嚴地為秦瓊把守著,僅有的那塊通亮的玻璃窗也還用花花的布遮了起來。看了這死闖勁兒,環哥吐了口唾沫,像是說:「懶骨頭,起來吧,這兒多涼爽!」
  又是一聲帶些粘疾的咳嗽,跟著是都市小孩才醒時的一聲慵懶、嬌氣的咦咦聲。環哥不屑地扯開了褲帶,對準一棵花——在他,那也是菜園子裡的貨——撒起尿來。
  他還悠閒地仰了頭,看看游動著的晨雲會不會湊起一陣雨來呢,上房裡卻有了聲音:「這是誰呀!」
  環哥的媽聽到了,趕緊躥出房門把他扯回房來,咬牙切齒地說:「丟人啊,這不是田裡!」
  環哥懊喪地低了頭。真倒霉,大清早晨的!
  這晦氣直到吃早粥時看到了表妹梳好的圓滾滾的辮子才消掉。看到那纏了紅絨頭繩的辮梢,環哥不知道該怎樣逗逗這女孩才好。
  吃過早粥,表弟挾了書包去念「人之初,狗咬豬」去了。環哥問媽「有啥活兒干啊」,意思是該背起柳筐來拾糞去呢,還是拿了鐮刀去割草。可是,這是城裡,城裡的人是只唸書的。連媽想找事做還沒有頭緒呢。就說:「小兔崽子,你給我乖乖兒地在房裡呆著就是於活兒了。」
  這,環哥哪兒成,一個爬慣了樹鑽慣了高粱地的孩子!一轉眼,他就丟下袖鞋底子的媽,溜出房去了。
  一出房門,就見到梳了黑漆漆、圓滾滾辮子的表妹蹲下兩條小腿,低著腰,在花叢裡拾些什麼。環哥趕緊跑了過去。看到那小手正撿花叢下細碎的小黑花籽,就也幫起忙來。小姑娘告訴他是夜裡風吹下來的茉莉籽。環哥不在意這些。種籽他見到的多了:紅豆、茄子、芝麻,什麼都看見過。這算啥,不稀罕。他不過是要陪陪小表妹就是了。果然,不一會兒表妹就和他熟得環哥長環哥短地叫了起來。
  環哥和誰一熟,就得先試試他。意思是:就得逗逗他,看他到底急不急。他幫表妹拾完花籽,就說:「該叫我掐兩朵給我媽了!」表妹搖起頭來。環哥居心逗她麼,就索性把頂大的一朵掐了下來。登時,小姑娘就忘掉了適才的友誼,哭了起來。嗚咽著,嘟囔著「這是我們的家,這是我們的家」地走進廂房來。她揉著大辯梢。噘著小嘴告狀說,「你們的環哥」怎樣怎樣地「缺德」。
  媽聽了多扎心哪。明知道這小官司不必再分她已碎的心了,而且,她哪有心去戴那搶得已碎成八瓣的花!但為了告狀人的身份,她只好用手拍拍外甥女抽搐著的小肩膀,騰出另一隻手來,再在親生的肉上擰兩下。
  疼啊,環哥一向對付身體上折磨的辦法是一陣巨大而無淚的嚎啕。(這也許是他由村兒裡驢子學來的。)當前,雖然是在別人家,他也不肯收住自己的嗓門。
  於是,午飯的時候,姨父好心地勸媽還是別打孩子。
  沒有了同伴,環哥後悔起來。悔不該招惹經不住逗的表妹。如今,她被監在房裡,握了一管細毛刷子措起橫豎的紅道子來了。環哥用懺悔的心伏在窗口,守著那一個個紅的字都為那刷子嚴嚴實實地塗黑了。她挺著辮子,一點兒也不回頭。環哥腿都立酸了,就悵然地走下階來。
  階前正蠕動著一簇黑烏烏的螞蟻。他即刻蹲了下來,用涎水淹那正在向同一方向前進著的螞蟻。看那些纖細的小腿一著涎沫即失了動彈能力的可憐,他出神地笑。笑著笑著石階上一陣橐橐的皮鞋聲。他忙抬起了頭,卻是那一絲笑容也不帶的姨父的臉。
  「積點兒德!唾沫多髒啊!」
  「唾沫哪兒髒啊!」環哥心想:你那痰才髒呢。
  「站起來吧!」姨父很少遇到敢和他頂嘴的人。他的妻子,他的兒女都是他的服從者。「今兒早晨誰在院裡小便?」
  「小便?我倒撒了泡尿。」環哥頑皮地笑著。
  「哼,拐過角去就是茅房。以後別再——」
  聽到這番責問的媽,趕忙走了出來。先問問妹夫是去衙門嗎,接著承認這孩子不懂規矩,然後才轉過頭來,悻悻地說:
  「環哥,你——你給我立刻進房裡去。」
  環哥擦著鞋跟,不甘心地踱回房去。
  「這下你可好了。姨父不讓我打你,你就放手鬧開啦。鬼,我哪輩子欠下你家的債,受你們老的小的欺負。叫我在娘家妹妹家也躲不安。要命啊,我一死你就好了——」環哥的媽數落著哭了起來。幾日的委屈,由於她這孩子一時的不體貼,都勾引出來了。她坐在床沿上,嗚嗚地哭。
  環哥乖了。他呆呆地倚著床沿,開始感到這次出遊的悲哀。他意識著寂寞了。熱戀了兩天的城市生活,這時他小心坎懂得了「狹窄」「陰沉」是它的特質。媽以為他老實了呢,他卻在想著家裡那條體己的黃狗。他想著黃昏的高粱怎樣一仰一俯地向他點首。豌豆地裡爬了多少勇敢苗條的螳螂。他想著二禿子快積足了的一百單八將洋煙畫片。他想起杜家的大棕驢要下小驢兒了。杜家的貓又快要生養了,還答應給環哥一隻小貓呢。他想起這場雨秋瓜要完了。梁家園的棗快熟了吧,該約誰扛了小竹竿去偷呢。
  想到棗,環哥湊近窗口,對著那山屋脊背後伸出來的棗樹出神。看到那掛滿了紅綠果實的樹枝,使他下意識地感到家鄉味來。一個由田間原野來的孩子看了那顏色,即刻就體會到身體該如何動作才能攀到那果實最繁多處。
  他已把一隻腳邁出門檻了,但看到媽愁苦的臉,又喚回適才那悲哀來。城市多寂寥啊,聽不見一聲牛鳴,聽不見一句田歌。總是哇呀哇呀的人聲。直等到好久好久,才有了一陣敲門聲。
  表弟下學了。這是他唯一的同伴,還不曾吵過架的。這書生的背影是太大的誘惑了。他發誓不再惹惱他。他要好好地留著這同伴。
  鬼鬼祟祟地,又給他混出房門了。
  「幹麼玩兒呢?」這被老師監了一天的白面書生忘掉了昨天的事,趁爸不在家,就又貪起玩來。
  於是,環哥問:「你會打轆轤嗎,那圓滾滾,嚕嚕嚕的玩藝兒?」
  「不會。」
  「你會撅甜棒兒嗎?」
  「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環哥一抬頭,高起興來了,兩隻粗手抓著表弟文弱的肩膀問:「你會爬樹嗎?」
  「不會。」
  「來。」環哥牽了表弟的袖頭往後院走。「我爬給你看。」
  表弟羞怯怯地倚在院門。這不是他常來的地方。
  「你呆在底下。我去打,你撿。」環哥盤了雙臂熟練地囑咐著。
  「不,不。我爸爸不准動這樹。他留八月節僱人打下來,送衙門上司的禮。」書生記起年年張老爺一口袋,趙老爺一蒲包地送。留在家裡的只有兩餑餑盒子,而且是小個兒的。
  「幹麼僱人打呢,真是飯桶!來吧。瞧——」環哥朝拳頭吹了口氣,便把一隻腳蹬定那棗樹的一塊疤痕,雙手一抱,就離開地面了,嚇得立在地面上的同伴直嚷留神。
  「算什麼!這白玩兒!」說著,環哥敏捷地掉換了三腳兩腳,小小身子已隱在果實纍纍的樹枝裡了。隨著,運用了小身軀所有的氣力在那樹枝上蹦跳,立時樹葉如暴雨似地刷刷的摩擦了起來。長圓的棗,滿紅的,半紅的,甚而青青的,都如雹子似地辟哩啪啦地墜到牆根下,墜到熟菊花莖下,墜到表弟脖子上了。立時,羞怯的孩子也為這陣棗雨興奮起來,樂得屈下腰去,選紅的向兜裡揣。
  樹杈上的環哥也忙爬了下來,用更捷敏的眼光選拾地上的果實。
  環哥一壁脆脆地嚼著,一壁驕傲地說:「這,這不算什麼!我們家裡的樹比這兩棵還壯。結的圓棗有這麼大——」說著環哥用兩個手指圈成一個大大的圓環。
  「你爸讓你上樹嗎?」表弟關切環哥在家中的自由。
  「我爸有半年多不在家了,」環哥誇耀地說,「我爸在北平有了闊事情。北平是頂大頂大的地方。比這兒還闊多了。北平有一千輛一萬輛車。什麼都有——」忽然,環哥記起昨晚媽囑咐過的話來。
  「別瞎吹,你沒有爸爸的。」
  「你敢說!你才沒有呢!」
  「別急,我昨兒晚上聽我媽和我爸說——」
  「說什麼?」
  「說你爸不要你們了!」
  「放屁!」環哥挽起袖子來了。
  「還說,說你爸是個該死的東西。丟下了大姨,在北平娶了一個頂壞頂壞的女人。」
  「你瞎說我揍你!」環哥一把就抓著表弟的領子,啪的一聲,環哥的手掌落在那細嫩的皮肉上,隨著是表弟的哭聲。
  環哥丟下領口被扯破的表弟,丟下那些「臭」棗,狼狽地走出院門,和慌忙奔來的姨母撞了個滿懷,就一直逃回廂房去。
  看了環哥身上的泥跡,媽著起急來了。
  「又造什麼孽了,小鬼!」
  「媽,」環哥噙著熱淚撲到媽懷裡,「爸不要咱們了嗎?」
  環哥委屈地學說了一遍剛才的事,問:「媽,媽,頂壞頂壞的女人是誰?是不是偷咱雞的張大媽,還是趙家那不講理的丫頭?」
  媽只托著腮,由窗口望著飄在暮色裡的炊煙,茫然地搖頭。
  晚上,姨到房裡和媽說呀說呀說到半夜。環哥蜷在被窩裡酣睡了。朦朧中,他只聽姨說了許多聲:「姐姐,只怨我拿不了你妹夫的主。」
  等環哥醒來,那只柳條箱又已捆好立在門口了。姨父微笑地走進來,摸著下頦,用極溫善有禮貌的語調說:「地方有的是。都是自家人。幹麼這麼忙著走?」
  環哥用贊同的眼色瞅著媽,但媽卻用勉強的微笑朝這溫善的人搖著頭。
                     一九三四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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