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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心頭恨


  李鐵從許鳳屋裡出來,跟著張立根穿過幾條小夾道,鑽過幾處小門洞,曲曲折折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了張立根家裡。一進院,見北屋窗紙上閃露著昏黃的燈光,屋裡傳出輕輕的話語聲,李鐵聽出是很熟悉的老年人的聲音:
  「大掃蕩那天,回家一看,老伴正守著一堆被鬼子砸爛的東西哭呢,老娘們家就是這樣……」
  說到這裡,屋裡幾個婦女喲了一聲。一個婦女插進來說:「得啦,楊大伯,我們老娘們家怎麼啦?抗日也不落後哇,說難聽的可不依你。」
  楊大伯連忙啊啊地制止她們,接著說:「聽我說完嘛。當時我真煩透了。一追問,她才抽抽答答地告訴我,聽說李鐵同志也犧牲啦。這一傢伙,真像頭上響了個晴天霹雷,我這大年紀,輕易不流淚,這一回可止不住也哭了。」老頭嗐了一聲接著說,「李鐵怎麼還不來呀!」
  李鐵聽出是誰來了,幾步踏進屋門叫道:「楊大伯,我來啦!」
  楊大伯咧開沒牙的嘴笑著,一出蹓跳下炕,過來一把拉著李鐵說:「哎呀,老李,真是你!真是你!」一面說著,摸著李鐵的肩膀,左看了右看,好像怕別人把他心愛的東西弄壞了一樣。好一會這才拉著李鐵的手說:「你大娘跟小虎子見到你該有多好啊!娘兒倆成天價念道你。」說到這裡回頭看著人們說:「你們知道吧,一九四○年春天,敵人包圍了高村,把俺們一群七八十個人都捆起來,鎖在一個屋裡,點火燒起來。多虧李鐵同志他們領著大隊和二十三團衝進村來,打跑了敵人。是李鐵同志冒著死從火裡把俺一家三口人救出來的。」
  三個老大娘並不聽楊大伯說話,一個勁擠到跟前來,拉著李鐵的胳膊,連聲說:「阿彌陀佛,孩子啊,看你,瘦啦!」
  炕上那壯年婦女一下跳下炕來說道:「兄弟,裡邊來,讓二嫂也看看!」
  李鐵一面往裡邊走著說:「哈,看吧!掃蕩下去幾斤肉,倒覺得靈巧了!」
  李鐵和大家親熱地拉了一會話,接著轉到正題上來了。
  一個老太太說:「老李呀,這幾天人們哄揚動了,說有個手槍隊長要來啦,是個老八路神槍手。俺們一聽可就知道準是你來了。老李,這日子可怎麼過吧!麥子剛上場,維持會就跟俺家要二百斤面,全要光了還不夠。莫非咱們就這樣算完啦!」
  另一個老太太緊接過去說:「俺村更厲害,把俺家的鍋也拔了去。俺就二畝多地,一挖大溝都給挖沒啦!」說著擦起眼淚來。
  杜二嫂說:「王金慶這個漢奸凶的比狼還厲害。他帶著鬼子到村裡去,又搶又殺,伸手拿錢,抬手打人,跟鬼子一起強姦婦女。再不打死他,老百姓簡直活不下去了。」
  這時只聽一陣槍響,好像在棗園附近。人們都靜下來聽著。張立根忙出去探聽去了。二嫂停了一下,伸著一個手指小聲說:「老李同志,這些日子找不到隊伍,俺們村幹部急壞了,聽說你帶著手槍隊來了,大家可高興了。無論如何得想法打一下這些鐵桿漢奸。不光王金慶凶的厲害,就連大地主齊家也凶的不行,成天價立在街上吹五道六地說:『八路鑽了山,區裡完了蛋。』公糧他家不拿,合理負擔也給推翻啦,把負擔都弄到貧農中農身上,死逼著要錢要糧。這麼著,長了,誰家也得拔鍋卷席。」
  楊大伯捋著鬍子說:「老李,咱們二十三團到哪兒去啦?
  你來了,無論如何想法先除了王金慶才行!……」
  一會,村幹部們、鄰居們走來了七八個人,更熱鬧起來了。月亮西沉了,人們還圍著李鐵不肯散。正說著話,就聽院裡有人咳嗽著向屋裡走來,一看是張立根領著村裡跑棗園據點的聯絡員張福臣老大伯來了。人們都搶著問道:「打槍是怎麼回事,棗園據點裡怎麼樣?」張福臣就像沒有聽見似地只顧上去拉著李鐵,高興地咧著嘴,撅起花白鬍子,連聲說:「來的好!你來的好!」李鐵笑著忙扶他坐下問道:「老大伯,棗園據點裡怎麼樣?是不是又出動了?」張福臣裝上一鍋煙在燈火上吸著,搖搖頭說:「沒有事,敵人這幾天顧不上出動。是特務隊到橋頭據點聯絡回來,在大河邊上挨了一頓好打,傢伙們回去都嚇壞了,說簡直遇上了神兵。挨了半天打,連個人影子也沒有找著,好厲害!」說到這裡指著李鐵道:「一定是你們縣手槍隊過來干的吧?」李鐵只是笑笑。人們都發狠解氣地說:「打的好!真痛快!」張福臣捋捋鬍子吐了口煙說:「好,還有比這痛快的事呢。特務隊剛挨了揍回來,王金慶就叫咱們這邊給活活的掏出據點去了!」人們一聽都高興地追問:「真的嗎?真的嗎?」張福臣咳嗽一聲說:「我是出了據點在柳巷聽說的,不知道那會子槍響又出了什麼差沒有。」
  正在這時,聽蕭金在窗戶外邊叫道:「李隊長,政委叫你去!」李鐵答應著起身,別了鄉親們走出來,跟蕭金走去。穿過幾個院牆的豁口,走到後邊一個寬綽的院子裡,月光下只見二十多個隊員剛吃完了飯,正在七嘴八舌地互相埋怨著。許鳳披了一件裌襖立在旁邊,聽著直是笑,見李鐵來了忙向隊員們說:「同志們,我們的隊長李鐵同志來啦,大家認識一下吧。」
  隊員們一下都圍上來和他說話,唯獨劉滿倉躺在一片葦席上動不了,還直勁掙扎著要立起來,許鳳忙擺手叫人躺著別動。李鐵和隊員們說了一會話,走到劉滿倉跟前問道:「你的身體不舒坦吧?」人們聽說噗哧一聲都笑了。郎小玉道:「哪是不舒坦,是叫王金慶把蛋踢腫了。」人們一聽更嗤嗤地笑起來。
  李鐵機警地點點頭問道:「那麼說,王金慶又跑了嗎?」許鳳接過去說:「對,是跑了,可是他們這一次進出據點干的可真漂亮。當初我真擔心他們要出事呢!」李鐵向人員們問道:「你們進去遇到危險了吧?」武小龍說:「就是,可真危險了幾次呢!我們趕著送乾草的大車剛進棗園據點,鬼子就來搜我們。說實話,當時心裡可真敲套鼓呢。我們把槍藏在草裡,敵人光搜了身上就放我們過去了。」郎小玉嘿了一聲插上說道:「這一關胡弄過去了,第二關可不好過呢。」許鳳也說道:「說實話,你們可真比過五關還不容易呢。」郎小玉接著說:「草車趕到大鄉,卸車的時候,好容易才把槍偷偷藏在身上。趁喂牲口的工夫,我們找了一個人家進去,給了老大娘兩塊準備票,叫她給燒了點開水,蒸了些餅子吃。好傢伙,一個偽警兩次進去問長問短,看樣子挺注意我們。我們裝傻裝糊塗,好容易才熬到天黑。」李鐵笑道:「下邊該過第三關了吧?」郎小玉一揚手說:「這一關最叫勁,可是想不到那麼簡單。趁大車往外走,我們打個馬虎眼蹓到小胡同裡,按劉遠同志的約定,鑽進西南角一家院裡去。輕輕地摸進屋一看,呵,劉遠同志跟王金慶正在喝酒,把一大疊票子放在王金慶的面前。我們一下竄進去,用槍逼住了王金慶,立刻把他捆起來,堵上嘴就帶走了。」劉滿倉接上說:「我看前邊那算不了什麼關,這一出院才真夠危險哩。我們弄著王金慶剛走出胡同口,就碰見了一大群偽軍巡邏過來。我們趕緊伏在草垛邊黑影裡,就聽見一個偽軍說:『看,西邊有人影,臥倒!』偽軍們在我們前邊不遠處趴在土坡上了。真把我們急壞了,不敢打又不敢跑,還光怕王金慶給暴露目標。我們有人用槍口頂著王金慶的腦袋,有人按住他的腿。就這樣相持了好久,那群偽軍才爬起來走了。那麼出城就算是第五關吧,不過這並沒有怎麼費事。城牆才修了一丈來高,把王金慶弄出城牆,陳東風同志他們早在那裡等呢。」武小龍接著笑道:「王金慶這傢伙躺在地上死賴著不走。我們急了,就用繩子拴起來拉著他走。」李鐵笑道:「怎麼樣,他還躺著嗎?」武小龍說:「不,他疼的立刻就立起來跟著走了。你看這不是五關都過了嗎?可是這時候出了事。」李鐵問道:「怎麼,敵人追出來了?」武小龍指著劉滿倉道:「問他吧!出了什麼事,只有他才知道。」劉滿他坐起來吭吭哧哧地說:「我牽著繩子押著王金慶走。剛走了不遠,王金慶猛翻回頭來就踢了我一腳,疼的我一下昏倒了。等我明白過來,他早跑了。」李鐵氣得說:「沒有追上他,開槍打他嘛!」武小龍說:「黑影裡前後左右都是自己人,哪敢亂開槍。還沒有看清哪是王金慶,棗園據點的巡邏隊就追出來了。我們跟敵人胡打了幾槍就跑回來了。」幾個隊員聽到這裡同時嗐了一聲。李鐵聽了忙說:「王金慶是個非常狡猾的漢奸,不好對付。一九四○年咱們抓住過他,就叫他跑過一次了。不過他既然碰上了咱們,他的腦袋就不會再長多久了。」
  許鳳接著說:「對!同志們,你們能進出據點,這就是個勝利。李鐵同志來了,咱們一定可以再一次進去把這個死心塌地的大漢奸除掉!」
  這一說隊員們都高興了。李鐵叫隊員們休息了,送許鳳到前院去,走著小聲說:「要趕緊設法瞭解一下棗園據點的內部情況。劉遠同志要沒有出來可就糟了。」許鳳也憂慮地說:
  「早通知他了,可是還不見他出來,準是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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