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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夜走冰河


  棗園據點裡,日寇渡邊和宮本,召集了日偽軍官和特務情報人員,在研究捕捉游擊隊的計劃。渡邊眼光一掃,叫胡文玉先說。胡文玉指著鋪在桌上的地圖說:「我和張大隊長、齊署長、趙隊長先商量了一下。這一次棗園區游擊隊垮了大半,剩下了不多的人,還沒有偵察出蹤影,估計還在野地裡轉。現在我們要立刻派出六七個掃蕩隊,分頭到各村通夜地進行活動,到處打槍。叫各村的自衛隊也都跟掃蕩隊一起配合行動。同時通知各據點,在估計游擊隊可能偷越的路上,派部隊埋伏好,使他們不能越過滹沱河和封鎖溝。他們無處可去,必然到張村去。我們秘密地派一支部隊預先埋伏到張村。等他們一進村就來個包圍殲滅。如果他們不進張村,就會暴露在野地裡。一到白天,各個掃蕩隊來個拉網合圍,一定會全部消滅了游擊隊的。」胡文玉得意地說著,掏出一支煙卷,在小磁盆裡核桃般粗的燈火上吸著,瞇著眼笑著看看渡邊,吐出一口煙霧。
  渡邊聽宮本翻譯了一遍,點點頭說:「我的意思一個樣的!」
  趙青這時從外邊進來說:「我得到坐探的報告,說游擊隊死傷得剩下沒有幾個人了,殘餘隊伍正在劉町以西活動,估計可能到張村去。」
  齊光第讚歎地笑著看了胡文玉一眼說:「看,你真行!他們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胡文玉傲然嘿了一聲,他為齊光第終於對自己折服而揚揚得意起來。渡邊拿著紅鉛筆在地圖上劃定了各個掃蕩隊的活動範圍。一揮手,叫日偽軍參謀趕緊往各據點打電話,集合棗園敵偽軍分路出發。佈置完後,渡邊往炭火盆上烤烤手,又去紅漆條案前邊欣賞著親自栽培的盆花,倒背著手哼著日本歌子。不多時,日偽軍參謀都進來報告已經佈置妥當。渡邊的圓眼凶光閃閃,一劈手說聲:「開路!」隨即掛上戰刀,和宮本並肩大踏步向外走去。一群嘍囉們在後邊緊跟著出來,東洋戰馬在院子裡備好了,灰灰地嘶鳴著,渡邊、宮本騎上馬走了。
  嚴寒的冬夜,一會比一會陰沉黑暗,北風像狼嚎般刮起來,天空開始飄灑雪粒。竇洛殿正在南屋裡和特務們一起烤著火,向院裡張望著。自從胡文玉和趙青來了之後,竇洛殿漸漸地不如以前吃香了。一些重要的機密會議宮本不叫他參加了。今天他覺著情形不對頭,直想送出個消息去,可是從中午宮本就把所有的特務情報人員都集中在日軍大隊部院裡,等候分配任務,誰也不許出門。洛殿無計可施,正在發著愁和韓小鬥他們圍了個炭火盆吸煙,就見趙青走進來笑笑說:「洛殿、小斗二位給掃蕩隊帶路往張村去吧!」
  洛殿忙答應著和韓小斗走了出來。走到據點的操場上一看,黃糊糊不計其數的日偽軍在走動著,皮靴踏在雪粒上發出滋呀滋呀的聲音。敵人的隊伍像條巨大的毒蛇,伸出了據點。
  洛殿走在頭裡,心中十分著急。暗想:游擊隊多半是轉移到張村去了,要真是這樣可就糟了。怎麼才能早一點通知他們呢?十幾個偽軍尖兵,在後邊挺著刺刀跟著。回頭一看,掃蕩隊像一條無聲的巨蟒,在黑茫茫的野地上爬著。幾匹大馬上坐著日偽軍官,走到行列旁邊。洛殿迎著刺臉的寒風走著,急得直咬牙。
  天越來越陰沉,佈滿了黑黑的烏雲,像一口大鍋,低低地扣在大地上。北風越刮越緊,雪粒紛紛揚揚地灑下來。陣陣刺骨寒風捲著雪粒,摔到人的臉上,真是刺骨割肉般疼。許鳳、李鐵他們帶了十八個隊員,夜裡一氣跑了十五里地,經過兩個有地道的村,發現村頭好像都有敵人,沒有敢進去。武小龍先到劉町偵察了一下,見敵人才過去,立刻回來領小隊到劉町休息一下。
  情況這麼緊,群眾都聽著動靜,哪裡敢睡覺。附近的一些人家,一聽說是游擊隊進村子,一下子跑來了好多人。一看游擊隊員們光著膀背,二話沒說,大家立刻急手忙腳地往下脫衣服,給隊員穿上。朱大江剛說給開個借條,群眾都急的齊聲說:「天爺,這工夫還那麼多講究!」
  休息了片刻,許鳳叫朱大江趕緊帶隊就走。群眾有的光著膀子,穿著單褲,在寒風裡看著他們出了村,這才放心地跑回家去。許鳳他們帶隊跑出村來,穿過公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行進。隊員們的影子,一個跟一個地沒入了前邊一帶夾溝,不一會兒,又一個跟一個地出現在地平線上,一溜人影穿進了棗樹林。
  劉滿倉在隊列中間走著,氣得鼓鼓的,恨不能返回去截住追擊的敵人,拚著這條命殺它幾個也痛快。忽聽北面、東面村莊響起了槍聲、鑼聲。不多一會兒,西面、南面的村莊也是打槍敲鑼、吶喊。現在四面都是敵人,看來已經陷入羅網了。隊伍仍在緊張無聲地走著。郎小玉在劉滿倉後邊,挎著駁殼槍,倒背著四套環步槍,緊跟上走著。兩隻腳掌都磨起了泡。一跛一拐疼得直咧嘴。他現在最大的苦惱倒不是擔心敵情,只要跟著政委和隊長,和同志們在一起,就什麼也不怕。他是在暗暗埋怨自己,不該沒有穿上人家給的那雙又髒又臭的布襪子。現在光著腳板,冷還不算,最糟糕的是硬棒棒的靴子,底上的襯布和棉花都磨破了,汗水一濕滾成疙瘩,墊的腳掌生疼。他恨不得立刻把靴子裡的碎布都扯出來扔掉,但這樣急行軍,是不能允許停一停的。他扶著槍的手指凍得生疼,趕緊抄在袖筒裡。儘管槍聲、鑼聲在曠野裡陣陣傳來,他還在困乏的實在頂不住了,要是就自己一個人行軍的話,他一定會躺在地上睡它一覺。一面想著,看看走近一個村頭,房屋屏擋著尖厲的北風,覺得暖和得多了。暗想:可能就住在這個村子吧。他幻想著彷彿已經走進了那帶點汗臭味暖呼呼的屋子裡,躺下睡起來。可是他發覺自己想錯了,隊伍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疾速地跑步前進了。他跟上跑著,眼皮往一起直粘,不由地瞌睡了一下。他一睜眼,看見朱大江立在路邊正跟李鐵說什麼。朱大江伸手拍了自己一下,小聲說:「快,跟上!」
  他挺起胸膛,緊跑了幾步,跟上隊伍。不久又走到了大路上。離開才過來那個村不到五六里路,那村裡也響起了槍聲。隊伍走的慢下來了。郎小玉瞇著眼,只顧跟著劉滿倉往前走,漸漸地他做起夢來。好像是在張村小曼家裡,大娘笑著,用小笤帚給自己打掃著身上的土。看見小曼從鍋裡拿起一張雪白的蔥花餅遞給自己吃。他接過餅就大口地吃起來。小曼在旁邊直笑。猛然間,好像誰用棍子敲了自己的頭一下。他一疼醒了,睜眼一看,原來自己的頭碰在劉滿倉背的槍把上了。隊伍站下來了。前面,遠處堤坡上有一個破廟,高大的柳樹發出嗚嗚的吼聲。劉滿倉回頭捏了郎小玉的鼻子一下,小聲說:「看你困的這個熊樣。」
  郎小玉還了他一拳頭,小聲罵道:「你真搗蛋,我正在張大娘家吃蔥花餅呢,你偏碰醒我,叫我吃不成!」劉滿倉聽了,笑的渾身直顫,使勁憋著,不讓笑出聲來,伸手輕輕擰了郎小玉的耳朵一下。這時,從前邊傳來了口令:「往後傳,快跟上!」接著又是一陣跑步。郎小玉腳底上的水泡也給踩破了,一咬牙熱辣辣地疼了幾下,也就不覺得了。登時跑進了堤坡,隊伍停下來,都蹲在地上。看去,一里多寬的滹沱河水明晃晃地泛著青光,河邊已經結了兩丈多寬的冰凌,河的中流可還在跑冰,大小的冰塊撞擊著、擁擠著,不時發出卡嚓嘩啦的響聲。水邊的寒風,更是凜冽刺骨。
  戰士們吃驚地互相望著,好像都在納悶為什麼走到這個地方來。
  河對面謝村崗樓上傳來幾聲槍響。謝村西邊路家店是有地道的根據地村,本來想到那村去。這時看見路家店也跟著升起了三顆紅色的信號彈,像流星般從天空往下一落,就消逝了。
  戰士們小聲唧咕著:
  「他媽的真怪,敵人就像鑽到咱們心裡來看了一樣,咱們想到哪兒,他就先到哪兒了。」
  「這還不是叛徒胡文玉的作用!」
  「有一天叫我抓住他,再跟他算總帳!」
  「我非挖出他的心來看看不可,一定是黑色的!」
  「……」
  許鳳、李鐵、朱大江、蕭金和武小龍趕緊湊在一起商量著。朱大江提著駁殼槍說:「敵人可能猜到了我們的計劃,在路家店堵住了我們的去路。不如回到張村去,可以依靠戰鬥地道,跟敵人拚一下。趁敵人還沒有在張村駐剿,破壞地道,保險吃不了虧。」
  許鳳一搖手說:「去不得,敵人只留張村,正是想逼我們進網。」
  蕭金說:「看樣,我們已經落在敵人的大網裡了,要想法趕緊離開這裡。」
  「現在往路東插也晚了。」
  「估計東邊也會有敵人等著我們。」李鐵沉思地說著,兩手揉著耳朵。
  「過封鎖溝插到饒陽縣的村莊去,怎麼樣?」
  許鳳瞅著河水,尋思了一會兒,搖搖頭說:「現在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我們必須到敵人料想不到、以為我們絕對不敢去的地方去,進謝村據點!」
  朱大江望著許鳳說:「謝村!這個村是敵占區,非常落後,去了依靠誰?」
  許鳳說:「我們可以依靠敵工關係謝長君。這是個可靠的開明士紳。」
  李鐵點點頭說:「對!即便不十分可靠,大概他也不敢暴露我們。」
  蕭金問道:「這麼多人去了吃什麼?」
  許鳳說:「我已經預先叫曹區長在他家存了一些米,先去了再說吧。」
  朱大江說:「好,我們立刻派人先去通知老謝安排好。」
  朱大江、蕭金、武小龍向隊員們走過來。
  劉滿倉見武小龍頭裡走過來,便湊過去問道:「到哪兒去?」
  武小龍問道:「哪個同志謝村最熟?」
  劉滿倉急忙說:「我最熟,我姨家就是那村。」郎小玉在旁邊聽見,拉著武小龍說:「我去,那村我也熟。」
  武小龍一招手,郎小玉就往河邊走。劉滿倉緊跟上,忙脫了衣服,剛想跟武小龍下水,郎小玉早已走下河去。三個人手裡擎著衣服槍支鳧到對岸。上了岸穿好衣服,伏著身子沿著堤坡迅速地走去,一轉眼就不見影了。
  一會兒,對面一個人影一晃,小聲打了一個忽哨,這是武小龍通知隊伍過河的暗號。隊伍開始過河了。朱大江留在後面帶兩個戰士掩護。李鐵、許鳳帶頭領著戰士們脫了棉衣,舉著槍支衣服下了水。會鳧水的戰士六七個人用手托著傷號過河,來回送了兩趟。又幫助不會鳧的戰士過河。戰士們在深水的漩渦中,困難地游著,不時把頭沒入水中,又竄出來,噗噗地噴著水。
  李鐵和許鳳早已過去,穿好衣服,帶一組戰士伏在河堤坡上警戒著。大部分戰士把衣服弄濕了。有的沖走了毛巾,有的衝跑了單褲。濕棉衣凍得像硬棒棒的盔甲似的,河水涼得刺骨,一出水寒風一吹,像刀割一般渾身裂了許多血口子。只聽見一陣牙齒格達格達的響。虧得這時雪停了,落到地上的雪不多,都化了。被北風一刮,地皮都凍結了。
  隊伍分成三個戰鬥小組,利用著堤坡匍匐前進。看看接近了村莊,村北村南幾丈高的兩個崗樓上閃著燈火,接連幾聲喝叫:「站住!站住!」
  隨後是幾聲槍響,子彈吱吱地從頭上飛過去。朱大江在前邊,向後一揮胳膊,戰士們都就地臥倒,把槍口瞄著前邊,聽著動靜。順著堤傳來兩聲貓叫,疾速蹓過一個黑影,這是郎小玉回來了。他向李鐵、許鳳、朱大江、蕭金小聲說了幾句話,隊伍又開始前進了。進村時,他們背好槍,利用溝窪,紅荊叢,伏著身子背著傷號蹓過了一段開闊地。先過去的戰士們立刻掩在村頭土牆後面,端著槍警戒著。
  在一個破院子裡,謝長君小聲招呼每一個走進來的戰士。
  隊伍來齊了。
  「同志們放心!」謝長君說著,剛要引著大家走,敵人的巡邏隊嚓嚓地走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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