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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瘋狂的報復


  太陽已經偏西,可還是明亮亮暖烘烘的,似有似無的東風吹到背上,已經沒有多少冷意了。平坦的原野上,向北走動著三三五五的人群,都背著槍,這是民兵去集合了。西面六七里遠處是梁村,透過那光禿禿的棗樹林,露出褐色的土坯房和灰色的磚房角來。那棵特別高大的白楊樹上的老鴰窠,遠遠望去像一個懸在空中的黑點。在奔梁村去的路上,許鳳和娘緩慢地走著。她已經送娘十多里路了。娘兒倆真是有說不完的體己話。娘把幾十年前的老話又都搬出來了。娘嫁了之後,爹怎麼疼她。生許鳳的時候怎麼落下月經不調的病根。說到爹的犧牲又難過起來。許鳳為要使娘歡喜,盡說些將來打敗日本之後,過什麼樣幸福生活的話。一說到這裡娘又囑咐起來:「鳳啊!可不能忘了過去的苦日子!人要一忘本,可就完了。」
  許鳳趁著娘歡喜了,又送了一段路站下說:「娘啊,你走吧,待些日子我一定回家去看你,李鐵要回來了,也叫他一塊兒去。」
  娘忙說:「那敢情好!鳳啊,你回去吧,還有工作哩。鳳啊,你千萬可多加小心哪,聽見了沒有?」
  「娘,我聽見啦,你不是說了好幾遍了嗎?別結記我。見了咱村裡的同志,說我問他們好!」
  娘立著又看了許鳳兩眼,用手給弄弄垂下的頭髮,趕緊轉回身去走了。
  「娘,別著急,慢慢走。還有六七里地一會兒就到家了。」
  娘答應著回頭一揮手,急急地走了。娘雖然年紀大了,走起路來可還是又快又穩。許鳳立在路上看著,想起娘身體雖不算壯實,但種地呀,工作呀,處處要強,有股年青人的勁兒,真是個好母親,不由的心裡充滿了對娘的熱愛。看著娘走進了村莊,這才轉身往回走。
  許鳳回到村裡,見潘林已經來了,忙握手問候。潘林好像大變樣了,也活潑起來了。不住地和同志們說說笑笑。幹部們到齊之後,張俊臣宣佈開會。許鳳首先說明縣委叫潘林同志領導這個區進行鬥爭,她要去地委開會。隨後佈置下一階段的工作,除了認真領導大生產運動,發動減租減息之外,在對敵鬥爭上,許鳳提出,一面由朱大江同志指揮幾個區小隊,繼續積極活動,製造聲勢,迷惑牽制敵人兵力;一面發動群眾壯大民兵,開展聯防作戰,破壞交通,改造地形;把地雷爆炸、高房堡壘和戰鬥地道結合起來,逐步向棗園據點壓縮,造成堅強的封鎖線,使敵人完全孤立起來。同時斷絕敵人給養,不斷消耗敵人實力,等待時機成熟,再發動攻擊,拔除據點。並且再三說明,敵人集中起來了,兵力還相當強大,完全有力量反覆掃蕩,不可冒冒失失發動強攻,要步步為營,一個村、一個村地推進。
  張俊臣、江麗領導幹部們討論了一陣,對各項工作都作了具體佈置。潘林又作了一些指示,就散會了。
  日寇的兵力果然被棗園一帶游擊隊的活動吸引過來了。敵人迅速地向棗園據點增加了幾百名敵偽軍,決心來一次報復掃蕩,消滅游擊隊主力和共產黨的領導機關。日寇清水師團長限期叫渡邊、宮本提出作戰方案,要保證這次戰役的勝利。渡邊和宮本接到命令之後,簡直成了熱鍋裡的螞蟻。他倆日夜商討消滅游擊隊的計劃。渡邊急的拍桌子踢板凳。宮本悶坐著一根接一根地吸煙。兩個人把所有的敵偽軍官一個一個地叫來商量,亂出了一通主意,都沒有把握能找到游擊隊決戰。趙青提議還是請出胡文玉來。渡邊無可奈何地同意了,就由宮本親自去把胡文玉請來。胡文玉前些天險些被李鐵打死,嚇的喪魂失魄,夜夜惡夢不斷。渡邊因為屁股上挨了朱大江一槍,又被上司大太君臭罵了一頓,氣惱的要死,把一肚子怒氣只往漢奸身上發洩,一些偽軍官和特務差不多都被他打了罵了。渡邊對胡文玉更是怨恨至極。想來想去。為了照顧他,在高村才跑了許鳳和游擊隊;聽他的話駐剿張村,又吃了老大的虧;又見他精神恍惚,全無心緒,懷疑他也跟八路通了氣。三罵兩罵還不解氣,竟把他打了嘴巴,關了禁閉。宮本倒是信得過胡文玉的,可是勸不住渡邊,也只好由他蠻幹。過了幾天渡邊氣消了,才把胡文玉放出來。胡文玉這一回真有點心灰意冷了,回到住處,蒙上被子好一頓痛哭。他真想捲鋪蓋不幹了。又想想不干也不行,沒有別的出路,還是振作精神,好好幹它一場,做點成績出來,不怕渡邊不重用自己。於是他又忙碌起來,積極地瞭解游擊隊的情況,研究打垮游擊隊的計策。這天剛想好了一條妙計,正在暗自歡喜,恨不得立刻施展出來給渡邊看,見宮本來叫他,正中下懷,急忙跟宮本來見渡邊。到了渡邊的辦公室,見渡邊叼著煙卷,正在屋子裡團團轉。胡文玉笑嘻嘻地向渡邊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渡邊連忙回嗔作喜,給他遞過煙卷,讓他坐下。胡文玉吸著煙,剛掏出自己計劃的作戰地圖來,準備獻策,聽見外面喊了一聲「報告」,渡邊嗯了一聲,只見兩個鬼子兵提了一個大皮箱,一個小皮包進來,放在桌子上。渡邊露出金牙向胡文玉笑笑,伸手打開皮箱和皮包,指著說:
  「這個,你的給。」
  胡文玉一下立起來,連連鞠躬。嘴裡說著:「哈力格鬥,哈力格鬥。」一看大衣箱裡全是呢絨綢緞之類的高級衣料,還有一身新呢軍裝,一件皮大衣。小皮包裡滿滿的都是準備票子。胡文玉看了,簡直眼花繚亂,笑的再也閉不上嘴。
  渡邊又從裡屋拿出一把紅鞘軍刀來,雙手托著遞給胡文玉,十分莊重地用日語說了一溜子話。胡文玉忙又鞠個大躬,扔了煙卷,雙手接過軍刀來,恭恭敬敬地托著。宮本歪頭看著胡文玉,用中國話說:
  「渡邊大隊長希望你用這把刀消滅共產黨游擊隊,把李鐵的頭砍下來。我們已經提請委任你擔任警備隊第三大隊的大隊長。這一帶的治安,你得多負責任,跟皇軍攜手剿共。」
  胡文玉受寵若驚,歡喜地搶著回答:「是!是!是!我一定不辜負太君的重托。這一次我一定把共產黨游擊隊打垮!」
  渡邊、宮本聽了很是滿意,叫胡文玉坐下談。胡文玉指點著自己畫的地圖,把他的「清剿」計劃詳細解說了一遍。渡邊吸著煙,在屋裡來回踱著步沉思了一會兒,又和宮本用日語交談了一陣。
  宮本說道:「我們也曾想過這個方案。只是怕許鳳、李鐵他們十分狡猾,不會進這個圈套。」
  胡文玉笑道:「這一點我早想好了。我估計分區和縣裡所以集中游擊隊在這一帶,目的就是要圍攻棗園據點。所以沒有強攻,是因為我們增加了兵力。據我瞭解,許鳳、李鐵現在到分區開會去,就與這事有關。目前這裡只留下潘林、朱大江負責指揮。只要我們嚴密封鎖消息,偽裝撤退,他們被勝利沖昏頭腦,必然會集中力量突進。特別是潘林,才挨了批評,立功心切,一有機會,必然輕率冒進。等他們一進來,我們立即從四面八方包圍上去……」
  渡邊、宮本聽了連連點頭。胡文玉又補充道:
  「即使他們猶豫不進,我們這一行動,也會把他們引誘的集中起來。那時就來個奔襲包圍,諒他們也跑不了。」
  渡邊、宮本聽罷大喜,立刻召集日偽軍官開會部署戰鬥。
  許鳳從地委開會回來,中午走到離小宋村十幾里路的地方,就聽到棗園附近槍聲大作,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恨不得一下飛到那裡看個究竟。她三步並作兩步往前緊走。剛到小宋村村頭,就見街上到處是民兵,鬧鬧攘攘,呼喚喊叫。許鳳正往前走,聽著有人喊叫「鳳姐」,一看卻是秀芬和小曼向自己跑過來。許鳳用毛巾擦著汗迎上去,拉住她倆問道:
  「怎麼打起來了?」
  秀芬氣喘吁吁地笑著說:「可好了,棗園據點敵人正在撤退哩。大部隊已經出去十多里地,咱們向敵人的後衛部隊展開了進攻,估計一會兒就會拿下據點來。」
  小曼也高興地跳著腳說道:「俺倆是來發動這村的民兵的。快走吧,鳳姐!晚了就參加不上戰鬥了。」
  許鳳也興奮地笑起來。可是她突然感覺到不大對頭。棗園據點附近還有四個據點沒有撤,敵人又增了不少的兵,為什麼反而突然先把棗園撤了?想著,見她倆這麼高興,又見民兵們呼喊著,情緒非常高漲,也不願再說什麼。就跟秀芬、小曼急走下去。
  她們走一會跑一會,來到張村村頭,見群眾都沸騰起來了,大人孩子大聲地笑著叫著,在收集慰勞品呢。見有一個穿一身青、腰束皮帶的細高個兒姑娘急走過來,小曼大聲喊道:
  「江麗同志,鳳姐回來啦!」
  那姑娘轉身奔跑過來,正是江麗。過來就雙手拉著許鳳說:
  「鳳姐,可好啦,敵人要撤退,幹部們、游擊隊員和民兵們情緒高極啦!潘林同志決定抓住戰機,立刻集中力量追擊敵人。大家都贊成。」
  許鳳笑著小聲問她道:「江麗同志,敵人的企圖弄清了沒有?有敵人內部情報嗎?」
  江麗立刻愣住了。想了一下說道:「內線的情報沒有得到。只是從跑出來的民夫口裡知道,據點裡嚷動了,從黑夜就裝車,今天上午十一點就開始撤退了。」
  許鳳又問道:「咱們的隊伍和民兵全上去了嗎?」
  江麗道:「全上去了,我是來發動群眾去拆碉堡的。」
  許鳳心裡吃了一驚,也不好露出自己的憂慮,立刻叫道:
  「快走!」
  許鳳、秀芬、小曼、江麗一陣急跑,來到了棗園附近。在紛亂的槍聲中,只見游擊隊和民兵從西面南面正在蜂擁前進。據點外圍的工事後邊,敵人時隱時現地還擊著,不斷有一組組敵人向據點東面的公路邊上撤退。許鳳提著槍,跟隊員一起向敵人射擊著,衝向前去。
  潘林正從一個土崗後面跳起來往前衝。他興奮地指揮著兩個小隊,向東迂迴截擊敵人的後衛部隊。這時突然傳來了許鳳的聲音:
  「潘林同志,停一停!」
  潘林這才看見許鳳,就在一個土崗後邊,忙伏下身子說道:
  「你才回來?看!敵人撤退了。我們要抓住這個機會,消滅敵人一部分!」
  「立即通知停止前進!」許鳳斬釘截鐵地說。
  許鳳眼睛注視著撤退的敵人,只見敵人不慌不忙,行動很有秩序。而且全是輕裝,打打停停,好像故意引逗游擊隊前進。據點東面還在不斷地往外出大車,看起來大車又是那麼輕。再看兩個大碉堡,射擊孔裡像有人影在閃動。據點附近冷冷清清,竟沒有一個群眾出進。許鳳越看越覺得是中了敵人的詭計。現在必須設法減少損失。這時朱大江、張俊臣也都來了,許鳳立刻說道:
  「現在要立刻撤出戰鬥!朱大江同志帶一路往王莊沖,潘林同志帶一路往高村沖,我跟張俊臣、江麗同志一路到張村,立刻行動!」
  潘林、朱大江正要分辯,只見正南正北塵土飛起,隨著清脆的機槍聲,吱吱地幾發炮彈落在附近光光地爆炸了。據點裡大碉堡上不知多少挺機槍,像暴風似的掃射過來,大隊敵人也蜂擁似的衝出來了。潘林一看,驚得臉上變了顏色,許鳳又一揮手道:
  「別慌!民兵先撤,游擊隊掩護!」
  潘林、朱大江立即去分頭指揮撤退。許鳳叫江麗、秀芬、小曼帶民兵先撤,自己和張俊臣留在後邊,帶著棗園區游擊小隊兩個班,阻擊著敵人,利用地形,逐步向後撤退著。周圍村頭野地裡,到處是槍彈飛鳴,滿地響著炮彈手榴彈的爆炸聲,人群在遮天蔽日的塵土裡奔跑著,敵人的騎兵漫窪急奔過來,路上是敵人的摩托車自行車部隊急馳著,白光閃爍。
  許鳳看看民兵進入了張村的樹林,這才和游擊隊員飛跑下去。張俊臣在後邊用身體掩著許鳳,光怕子彈傷著她。正喘氣猛跑,只見秀芬、小曼迎面跑來接她。張俊臣在後面叫了一聲,許鳳聽著聲音不對,急忙拉著秀芬、小曼臥倒。剛一臥倒,背後射來一梭子機槍子彈,把頭前的一棵小樹掃斷了。趁著敵人機槍換梭子的空兒,她們跳起來一口氣跑進了村子。江麗已經在村裡把民兵佈置好了,村莊肅靜無聲。高房上,土牆後邊,到處是監視敵人的崗哨。
  敵人沒有立刻往村裡沖,只是在村四周運動著兵力。村莊沉浸在暴風雨前的寂靜中。
  突然,村四面都響起了機槍聲。子彈啾啾地從街上亂射過來,人們趕緊掩在胡同裡。許鳳和張俊臣上了高房,串著房頂進到大磚房頂上的碉堡裡去,這是全村的制高點。民兵們按預先的計劃,分組進入了各個高房堡壘。兩個民兵跟著許鳳他們做通訊工作。
  敵人向村裡運動著。進入了街心,在找地方往房上爬。
  許鳳命令:「打!」舉著手槍向空中連發了兩槍。
  只聽轟轟一陣巨響,地雷、手榴彈在敵人群裡爆炸了。牆孔裡往外飛射出子彈。敵人滾的滾,爬的爬,丟下死屍退出去了。
  許鳳往村外一望,只見一群一群的敵人,來回蠕動著,看樣足有幾百人。看來戰鬥是持久的,忙傳命令叫節省彈藥。敵人又發起攻擊了。連續幾十發迫擊炮彈射進村來,重機槍也咕咕地向村裡猛掃起來。
  西面距離五十米的一處高房失守了,民兵和小隊隊員撤下來。敵人的重機槍向這最高的土碉堡猛射起來,打得土坯一塊一塊地往下掉,牆壁直顫抖。炮彈還在四處落著,爆炸著。許鳳要過一支三八步槍,爬出碉堡掩在房簷後邊,瞄準敵人的機槍射手,兩槍射去,機槍啞了。一個人頭一閃,敵人又上去一個射手,許鳳早盯住他一槍,敵人又倒下了。這時猛覺得整個房子一顫,轟隆隆幾聲巨響,四五顆炮彈都打在院裡,碉堡上也中了一炮。碉堡坍塌了,房屋露出了一個大窟窿,三處機槍一齊掃射過來。
  「許鳳同志!快下去!」張俊臣爬過來拖她。
  他們從梯子上退到屋裡,剛鑽進地道,一顆炮彈落到屋地上爆炸了,彈片、柴草、磚塊飛射到牆上,砰啪亂響。一時什麼也看不見了,滿屋灰塵火藥煙氣,嗆的人出不來氣。
  張俊臣從地道口裡探出頭來監視著門口,舉著七星子手槍瞄著,左手用毛巾捂著嘴。噹啷一聲,門被撞倒了,轟轟扔進兩個手榴彈來。張俊臣忙縮進頭去。等一下再探頭看時,三四個鬼子已經竄進來,把一捆秫秸矗在當地上點起火來。張俊臣瞄準敵人噹噹噹幾槍,撩倒了兩個。剩下的鬼子爬起來,嚷叫著竄出去了。可是房子著火了,青煙柱旋轉著鑽向天空,夾著火星辟啪亂響。
  許鳳指揮幹部們分頭帶領小隊隊員和民兵,佈置在地道的各個入口處,掩護群眾進入安全的二層地道。孩子們啼哭著,母親們使勁捂著他們的嘴。
  這時只有稀稀落落的從地道槍眼裡打出來的冷槍聲。
  張俊臣來報告說:「民兵裡出了叛徒,張三槐投敵了,正領著敵人破壞地道,兩個突圍的出口都被截斷了。」許鳳叫他們趕緊派人去堵死,通出口的前口留下帶短槍的人把守,趁人們還有勁,集中青壯年趕快挖通新的出口和密洞,出土填死明道,並立即派人突圍出去找朱大隊長聯繫。我們這裡已經沒有地方可退了,為了千百人的生命,要動員所有的幹部們、隊員們,堅持陣地,每一間屋,每一尺地道都要跟敵人爭奪,只要熬到天黑,咱們就可以組織突圍。張俊臣答應著去了,許鳳又派江麗、秀芬、小曼分頭去檢查各個地道口,把所有的老人、婦女、孩子先送到安全地點。由於集中的人太多了,地道幾乎塞滿了人,運動不開了。許鳳暗暗難過:這回非受損失不行了。
  許鳳自己留在這條地道主線的入口處,守著瞭望孔。聽到頂上有人亂跑的腳步聲。一會兒響起了震耳的鼕鼕聲,頂土直往下落,許鳳不理這些,持槍注視著,把手槍用毛巾蓋上,防備落土。後邊有人爬過來,舉著燃燒的蠟繩,火光下閃出秀芬和小曼緊張的臉孔。
  許鳳回頭看了一下,問道:「各處情況怎麼樣?」
  「幾十個地道入口都有民兵把守。敵人發現了幾個口,咱們都在裡邊用土屯死了。二十多個人正在突擊新出口。」小曼舉著蠟繩報告說。
  秀芬說:「都安排好了。張俊臣同志叫換你下到二層去,我來守著這個口。你要指揮全面,鳳姐你快走。」
  許鳳聽著不言語,仍舊聚精會神地監視著外面。突然,她往後一擺手,秀芬、小曼忙靜下來。就聽到從東邊院裡傳來了越響越近的腳步聲,夾雜著清晰的話語聲:
  「張三槐!過來,見見渡邊太君,宮本太君!」這是趙青得意的聲音。
  「謝謝太、太君,謝謝太……」張三槐結巴而諂媚地帶著笑聲說。刺耳的沙嗓子,使人想起那可恨的笑瞇瞇的巴狗臉。「哈哈!」一個響亮的鬼子聲音吼叫著:「好好的幹活,大大的金票的給!」這一定是渡邊。
  「是!是!太、太、太君,我、我……」
  「快帶人去破壞地道,注意火力點!」是胡文玉加了一句。
  接著是一陣皮鞋拓拓聲,一隊鬼子走過去了。隨著,是一個平靜的男中音:「趙隊長,我很佩服您的遠見。感謝您預先安排了張三槐這個諜報人員!」這是宮本。
  「哈哈……」一陣得意的笑聲。
  小曼、秀芬聽著恨得咬牙切齒。腳步聲響到近前來了。秀芬、小曼剛緊張地湊到瞭望孔向外一看,當!當!許鳳連發了兩槍,只見領著敵偽軍前進的張三槐被打中了,他掙扎了兩下,仰翻在地上死了。小曼高興地咦了一聲。忽見左面一閃,是胡文玉和趙青。小曼又恨不急,顧不得瞄準就連開了幾槍,眼看著趙青、胡文玉幾步竄跑了,子彈不知射到哪兒去了。急得她扭肩跺腳,使勁拍了自己腦袋一下。許鳳、秀芬連續向外射擊著。聽著地上一陣呼喊亂叫,紛亂奔跑,猛然幾聲巨響,震得大地顫抖。接著,密集的機槍彈猛擊地下堡壘的射擊孔。霹雷般的爆炸聲和狂風般的機槍聲,震耳欲聾。地道的頂土和壁土崩流,蠟繩的火光砸滅了。
  「鳳姐!鳳姐!」小曼、秀芬摸著許鳳往她耳邊喊。
  「頂住!拖住敵人!天一黑同志們就能突圍了!」許鳳沉著地命令她倆。突然,火光一閃,一聲劇烈的震響,她們覺得像被一種無形的東西猛地一推,還沒來得及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塌落的頂土重重地壓住了,昏迷過去。
  江麗按著許鳳的指示,掩護著分區電台的三個幹部鑽在油印室那個秘密洞裡。正在著急不知許鳳的消息,忽然連著幾聲猛烈的震響,蠟繩也滅了,身上砸上了一堆土。她掙扎出來忙劃火柴,只冒一股藍光,卻不著火。洞裡一會兒比一會兒覺著悶氣,她估計一定是氣眼被砸死了,出口也被塌土堵住了。
  「江同志,完啦,出不去啦!」電台上的大胖子報務員,哈哧哈哧地喘著,嘟噥著說:「完了,咱們算已經安葬了!」
  大胖子這樣一說,另一個報務員也哼哼地躺著不動了。電台上一個女同志緊抓住江麗的胳膊,嚇得哭起來。
  江麗忙說:「同志們,誰說出不去!你們這麼折騰,一會就會把空氣消耗完的。鎮靜點,這頭挨著地道,只要我們輪流挖土,掏個窟窿就透氣了。」江麗忍著指甲疼,拚命用兩手刨土。刨著,刨著,忽然感到有一絲涼氣透進來……
  張村村頭的敵人還在蠕動著。街頭上停著七八十輛大車,裝滿了糧食、被子、衣服和活豬、雞鴨等。
  小學校的院子裡,扔著劈碎了的黑板、砸爛了的桌子、凳子。被捕的人群擠在一堆坐著。婦女們披頭散髮,渾身泥土,摟著孩子,任憑敵人鞭打,一聲不吭。
  張福臣被敵人打的血肉模糊,從屋裡一下推到院子裡來。他癱在地上,嘴裡淌著血沫,還是抬起頭來,堅強不屈地望著敵人。幾個婦女要去扶他,敵人的刺刀、皮鞭、木棍就亂打下來。
  鬼子兵挺著明亮的刺刀,眼睛睜的像惡魔,圍成一圈逼視著婦女孩子們,烏黑的機槍口也朝著他們,那鬼子射手如臨大敵一般臥倒在機槍後邊,做著準備射擊的姿勢。
  胡文玉走到群眾跟前,抬起戴著白手套的手,摘下藍光眼鏡,翹著嘴角,陰險地微笑著說道:
  「你們認識我吧!」他想演說一番,給鬼子做一點安撫工作,剛說了一句:「你們要認識……」群眾中一個受了重傷的青年往起一立,「呸!」向胡文玉啐了一口唾沫。群眾也一起跟著「呸」起來,把唾沫往胡文玉身上亂吐。胡文玉張不開嘴了,用白手絹擦著臉上的唾沫星子,往後退著。那個青年還不解氣,瞅個空子,冷不防從人群中一跳出來,狠狠地向胡文玉撲去。只聽旁邊呀的一聲吼叫,渡邊把戰刀戳進了那青年的腹部。
  昏黃暗淡的月光下,渡邊從那個青年身上拔出戰刀來。那青年的腹部流出鮮血,倒下了。渡邊把戰刀在青年身上擦擦,獰笑著跛著腿走到一張方桌邊,叉開腿歪坐在板凳上,齜著牙,眼睛像毒蛇般骨碌亂轉,聽著日偽軍官的報告。
  渡邊強橫地搖搖頭,用日本話說:「要幹到底!」
  宮本扶一扶近視眼鏡,掏出煙捲來遞給胡文玉一支,又拍著肩膀誇獎他。
  「怎麼樣,大大好的?」渡邊得意地問胡文玉。
  胡文玉笑著豎起大拇指來,連聲說:「大大好的,祝賀皇軍大大的勝利。」
  齊光第忙去給渡邊點煙。人們憤恨地望著。
  許鳳漸漸甦醒過來,已是月光鋪地。才發現自己躺在乾草堆上,渾身衣服連頭髮都被汗水泡的濕濕的,只覺得陣陣惡寒疼痛。見地上黑影晃動,有兩個人走近,便掙扎著坐起來。是宮本和趙青來到跟前。趙青立在月光下,穿一身黃呢軍裝,挺胸揚頭,竭力裝出威風凜凜的樣子,兩手插在大衣袋裡,笑瞇著眼睛說:「啊!這不是許政委嗎?」他把「政委」兩字說得特別響。接著得意地用鼻子冷笑了兩聲說:「沒想到也有今天吧?不過,這沒關係。秀芬和小曼已經上了車,就等你進棗園據點團圓去啦!」
  許鳳一見仇人,分外眼紅,一腔怒火迸發,陡然渾身是勁,猛的站起來,豎起眉毛,睜圓眼睛,怒視著這個卑鄙的特務,切齒地呸了一口,罵道:
  「奸細!走狗!民族的敗類!」
  話到手到,啪啦兩個大嘴巴,打得趙青晃了兩晃,退出幾步遠,左手捂著臉頰,右手掏出手槍,顫抖著瞄準許鳳的心窩,惡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你——」
  他扳著槍機,光想把眼珠瞪出來。許鳳輕蔑地迎著他的槍口向前逼過去。趙青瞟著宮本,沒有宮本的暗示,不敢開槍。許鳳逼過去,他只好向後退著,冷不防絆到一塊磚頭上,身子一仄歪,差點栽了個後仰。宮本沉不住氣了,吼叫一聲,兩個鬼子上來把許鳳架起來。
  鬼子架著許鳳來到小學校的院裡。群眾一看,忽的一聲都立起來往前湧。婦女們伸著胳膊哭喊著,敵人的木棍拚命往人們身上敲打。一排刺刀尖截住人們的去路。
  許鳳站下來,大聲向人們喊道:「大伯,大娘,兄弟姐妹們!堅持下去!最後的勝利就要來到了!」
  敵人連拖帶拉把許鳳押出了院子。這時,村四周響起了槍聲,趕來援救的游擊隊和民兵開始向敵人攻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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