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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時常聽人吹牛,豪言壯語,使我自慚渺小。我也想吹吹牛「自我偉大」一番,可是吹來卻「鬼如鼠」。因為只是沒發酵的死面,沒一點空氣。記下三則,聊供一笑。 我小時,在天主教會辦的啟明女塾上學,住宿在校。我們一群小女孩兒對姆姆(修女)的衣著頗有興趣。據說她們戴三隻帽子,穿六條裙子。我恨不能看看三隻帽子和六條裙子是怎麼穿戴的。 啟明稱為「外教學堂」,專收非教徒學生。天主教徒每年春天上佘山瞻禮,啟明也組織學生上余山。我兩個姐姐都去,可是小孩子是不參加的。我當時九歲,大姐姐不放心扔下我一人在校,教我找「校長姆姆」去「問准許」——就是要求去,問准不准。校長姆姆很高興,一日答應。我就跟著穿裙子的大同學同去。 帶隊的是年老的錦姆姆,她很喜歡我,常叫我「小康康」。我們乘小船到佘山,上山「拜苦路」等等,下山回船休息,第二天就回校。當晚沿著船艙搭鋪,兩人合睡一鋪,錦姆姆帶我睡。她等大伙都睡下,才在洋油燈下脫衣服。我裝睡,瞇著眼偷看。她脫下黑帽子,平面是雪白的襯帽,下面又有一隻小黑帽。黑衣黑裙下還有一條黑襯裙,下面是雪白的襯衣襯裙,裡面是黑衣黑褲。帽子真有三一旁,不聲不響。這路車的頭幾站沒有旁的乘客,司機和售票員和我的同夥有說有笑,我總是默默無言。有一次,售票員忍著笑,無限同情地講他同事某某:「伊肚皮痛啦」,一天找錯了不知多少錢,又不能下車。我忽然覺得他們不是什麼「開車的」、「賣票的」,而是和我一樣的人。我很自然地加入他們的圈子。他們常講今天某人家裡有什麼事,待會兒得去替他;或是某人不善心算,老找錯錢,每天賠錢;又講查帳的洋人怎麼利害等等。我說話不多,也許他們覺得我斯文些,不過我已成了他們的同夥。 這路車漸入鬧市,過大馬路永安公司是最熱鬧的一段。我有一次要到永安公司買東西,預先站在司機背後等下車。車到站,我卻忘了下車;等車開了,我忽然「啊呀」一聲。司機並不回頭,只問「那能啦?」我說忘了下車。他說:「勿要緊,送依到門口。」永安公司的大門在交叉路口,不准停車的。可是司機把車開得很慢,到了那裡,似停非停的停了一下。他悄悄兒把鐵柵拉開一縫,讓我溜下乍,電車就開了。我曾由有軌電車送到永安公司門口,覺得大可自詡。 一九九一年三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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