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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灑,無論在中國人的生活上或藝術上,都是個好的形容詞。它的含義是閒散,清雅和飄逸。究竟什麼時候它就被用作代表一種美的觀念,我們沒有完備的詞典,一時很難查出;大概說來,它被人們熱烈的提倡、崇拜,是開始在魏晉時代。在當時,它是以反抗禮教與權臣高壓而出現,和清談有著同樣的意義。雖然清談受老莊的影響最大,瀟灑是由於五石散的服用,但清談之祖也就是最先服用五石散的何晏,這就明白的告訴我們二者的關係了。 據魯迅先生的研究,五石散幾乎等於清末的鴉片,成了一種很普遍的嗜好。服了五石散以後,須吃冷食,喝熱酒,並以冷水澆身和出外散步。服五石散的人,因皮膚易於擦破,便不穿鞋而穿屐;因身上發熱,便寬衣緩帶。至於服了五石散的人是否就清瘦起來,魯迅先生雖沒有說明,但想來是不會不清瘦的。人一清瘦了,再寬衣緩帶起來,又不參加筋肉勞作,於是就自然瀟灑了。所以提到「瀟灑」二字,我們便不由的聯想到隱士,詩人,和魏晉人物來。魯迅先生說魏晉時服五石散的都不是窮人;其實不惟不是窮人,連商人也同樣不配。因為過去的文化是封建地主的文化,大腹商人被認做惡濁俗物,講瀟灑的只是封建地主階級,尤其是由這階級出身的士大夫之流。 瀟灑不僅以反抗的姿態在歷史上出現,並且直接與封建的身份觀念相關聯,也和封建地主的物質生活密切的結合著。在封建時代,地主階級的生活是閒散的,且以參加筋肉勞作為有失身份,比如養長指甲,和男人的包腳,穿長衫,都是要表示他自已是有閒的,有身份的人。生活規定習尚,習尚影響美的觀念,於是在那時,一切閒散的嗜好,如品茗,養鳥,賦詩,以及琴、棋、書、畫之類,都成為高雅的了。在繪畫上,山水畫特別發達,又被人重視,便表現了人們對於瀟灑生活的嚮往。山水畫是地主階級對於閒散欲求的擴展,希望擺脫擾攘的塵寰,到山林裡邊與清風明月共處。他們又用自己的眼光來觀察事物,竹子就成為瀟灑的代表;可憐的漁夫樵子也都是美的詩畫題材了。 在音樂方面,我們看見在歷史上清唱與簫板之特別流行。中國音樂以纏綿和清雅為正宗,一方面是由於地主與士大夫生活之優美關係,一方面不能不是受愛瀟灑觀念的影響。唐朝人歌七言絕句,旗亭畫壁的故事,千古令人神往。至於提到宋朝人歌詩時,我們便馬上會想到月明之夜,詩人們攜妓泛舟,和「小紅低唱我吹簫」的情景來。宋以後,散曲取代了詞的地位。但它也以纏綿清雅為主,多是文靜細曲,唱時沒有鑼鼓和科白,所以又叫做清曲。最講究瀟灑的袁中郎在《虎丘記》上說:「比至夜深,簫板亦不復用。一夫登坊,四座屏息,音若細發,響徹雲際。」這是多麼的清雅! 瀟灑表現在文學上,是沖淡和性靈兩種風格相結合。本來二者原是互相關聯,很難單獨分開。在歷史上,這二者都有著反抗的意義。陶淵明和袁中郎,都是當時文藝上的叛徒。在陶淵明時代,宮廷文人把文學領到一條死路上去,徒有華麗的軀殼而沒有靈魂。在袁中郎時代,摹古之風特盛,文人作文,也忘掉了還有個自我存在。因此陶淵明和袁中郎都盡力的追求自然。自然有二:一是風物上的自然,一是人性上的自然。偏於風物上的自然,便多表現山水田園的愛好。偏於人性上的自然,便反對摹古與無謂的規律。二者結合起來,便是現實桎梏的解脫,便是瀟灑之極致。 但瀟灑雖是一個好的名詞,卻不能忘掉它是封建時代的產物,它的擁護者是封建地主階級與由此階級出身的士大夫之流。現在適應它的社會條件已經崩潰,如果再來提倡,就不會得到多數人的同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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