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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想想看,究竟是啥原因呢?」
  張小玲說完了話,盤腿坐在地板上,她向四面的姊妹們巡視了一下,在等待大家回答,好展開討論,進行學習。
  重點試紡成功,湯阿英要求擴大試紡點,把問題弄的更清楚。試紡點擴大,結果也成功了。這消息轟動了每一個車間,全廠的工人同志們都興奮地愉快地相互談論試紡點擴大成功的消息。生活開始好做起來,斷頭率減低了,車間的怨氣和歎息聲少了,出勤率增高了,可是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過去給國家代紡中總共摻進了多少劣質花衣還弄不清楚。工廠委員會研究了一下認為這個問題不可能馬上解決,要結合五反運動,首先在職工中間進行學習,特別是要在技術人員當中進行教育,啟發他們,才可能逐漸瞭解到真實的情況。在工會領導和幫助下,全廠工人展開了熱火朝天的「五反」學習。
  日班已經下工,夜班開車還要等個把鐘頭,在這個空隙中間,細紗間的張小玲小組正進行學習。她把重點試紡和擴大重點試紡成功的情況簡單地報告了一遍,把問題提出,讓大家討論。
  在張小玲左後邊的是落紗工董素娟,她坐在圈子邊上,大聲地說:
  「想想從前的生活多難做,我看見姊妹們跑來跑去,上氣不接下氣,額角頭上直流汗,斷頭還是接不完,這邊接了,那邊斷了,接上去又斷了。我當時心裡也急的慌,真想上去插把手,幫幫忙,可是每排車都是這樣,幫哪個忙好呀?我一雙手,也幫不了多少忙啊。阿英姐姐因為生活難做,那天夜裡累得早產了,我把醫生叫來,連看也不敢看一眼。想起來,真氣人呀。重點試紡一開始,情形就完全兩樣了呀。姊妹們在弄堂裡,不急不忙,一邊做著清潔工作,一邊接頭,走一個巡迴,也斷不了幾根頭,生活好做的多了。我不接頭,看見了心裡也舒服。你們說,同樣是一排車,同樣是一雙手,為啥從前生活難做,現在生活好做了呢?」
  董素娟剛講完,坐在九十八排車弄堂口地板上的郭彩娣接著說:
  「那還有啥懷疑,癩痢頭上的蒼蠅——明擺著嗎,是原棉問題啊。」
  湯阿英坐在圈子當中。她剛才聽了董素娟講起前後生活不同的情形,想起那天夜班郭彩娣跑來告訴她筒搖間譚招弟罵細紗間的話,又早產了那個可愛的孩子,她從心裡發酸,眼睛裡閃耀著憤怒的光芒,深思地在諦聽大家的發言。
  圈子裡靜靜的,管秀芬手裡拿著鋼筆,她和張小玲一樣:在向圈子裡的人們望著,等待哪個說話,她好記錄。張小玲沒有注意湯阿英的神情,她的眼睛盯著右前方,因為這個角落還沒有人發言過。可是坐在張小玲旁邊的余靜早注意到湯阿英的神情。余靜關心各個車間學習的情況,她和趙得寶兩個人分別到車間小組,瞭解瞭解學習的情況。她自己今天晚上參加張小玲的小組。她一直沒有說話,坐在地板上,靜靜聽大家發言。她看到湯阿英那神情,一直沒開口,料想湯阿英肚裡一定有話想講。余靜便對張小玲說:
  「小玲,阿英還沒有發言哩……」
  「好,歡迎阿英姐發言。」
  大家的眼光全注視著圈子當中的湯阿英。湯阿英微微抬起頭來,姊妹們都以期待的眼光望著她,便一邊想一邊慢慢地說:
  「我有一肚子話要講,不講,心裡難過的不行。想想早些日子的生活,真叫人要流淚。我們在弄堂裡走來走去,生活哪能也做不好,錠子蠻好,清潔工作也不錯,就是一個勁地斷頭,斷頭……我的腳在弄堂裡簡直停不下來,手也停不下來,總是跑來又跑去,忙著接頭。想盡了辦法,生活還是做不好。那天晚上,我在弄堂裡跑來跑去,差點跑糊塗了,頭發暈,眼睛發黑,金星在我面前閃來閃去,肚子痛的受不了,我還是跑著接頭,接頭。我怕耽誤生產啊。後來,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啊,才坐到地上去,一雙手緊緊按著肚子,不曉得啥辰光,我就早產了。一想起這些事,我就傷心,忍不住眼淚就流出來了。」說到這裡,她用油衣拭了拭眼角,說,「那辰光,誰也不曉得是啥原因,郭彩娣告訴我筒搖間罵我們細紗間,我當時沒吭氣,心裡卻不滿意筒搖間,特別是不滿意譚招弟。大家都曉得,譚招弟是我介紹進廠的。她為人也不錯,為啥要罵我們細紗間?老實講,當時我心裡真有了一個疙瘩。不滿意譚招弟,以為她一進廠就變了。筒搖間罵我們,我們也不仔細想想,也不把問題攤開來看看,我們就怪粗紗間,是啵?彩娣。」
  湯阿英坦率地說出她心裡的想法,停了停,望著郭彩娣。
  郭彩娣不好意思地歉然笑了笑,說:
  「可不是麼。」
  「現在可看清楚了,是原棉問題,是徐義德問題。我們流血流汗,養活資本家,徐義德坐在家裡吃好的穿好的,動也不動,還要在好花衣裡摻上壞花衣,叫我們生活難做,害得我早產,使我們車間的姊妹不和,這不是向我們工人猖狂進攻嗎?」
  湯阿英昂起頭來,激動地望著廠長辦公室那個方向。姊妹們聽了湯阿英的訴說,個個都很激動。等到湯阿英說「這不是向我們工人猖狂進攻嗎」,大家不約而同齊聲地說:
  「當然是向我們工人猖狂進攻!」
  「是向我們工人猖狂進攻!」
  董素娟忍不住站了起來,伸出小小的拳頭,氣呼呼地大聲喊道:
  「打退資產階級猖狂進攻!」
  姊妹們全舉起手來喊叫:
  「打退資產階級猖狂進攻!」
  憤怒的聲音響徹了整個細紗間,有的不是張小玲這個小組的,她們剛來上夜班,也呼應地隨著叫道:
  「打退資產階級猖狂進攻!」
  聲音越叫越高,好像車間已經容納不下這個巨大的聲音,都膨脹到車間外邊去了,音波動盪在夜晚的空中,擴張開去,連庫房、操場和辦公室那一帶也隱隱可以聽到了。
  憤怒的聲音低下去,張小玲那個小組靜下來,湯阿英喘了口氣,接下去說:
  「生活難做,不怪筒搖間,不怪細紗間,不怪粗紗間,也不能怪清花間,現在誰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要怪徐義德這傢伙。徐義德害得我們工人好苦啊。
  他一共摻了多少壞花衣,盜竊國家多少原棉,我們要算清爽這筆賬!」
  「對,要算清爽這筆賬!」
  「非算清爽不可!」張小玲語氣非常堅定。
  余靜的眼肯一直盯著湯阿英。她很高興看到湯阿英這個青年團員身上有一種前所未見的新的東西在成長:看問題比別人深一層,分析問題也比別人明確,從生活難做察覺出徐義德還有其他問題,提到資產階級向工人階級猖狂進攻的角度來看,問題的本質就給它揭露出來了。湯阿英一貫沉默地努力工作,從不跑車,也不誤工,做起生活來很巴結,平常雖不大愛說話,工作有了成績也不擺在嘴上,可是一發言,卻句句話有道理,說得別人口服心服,而且能夠抓住中心——徐義德一共盜竊國家多少原棉,這不是工會正要設法弄清的問題嗎?余靜說:
  「大家的意見很對,我們一定要算清爽這筆賬!」她對湯阿英說,「阿英,你還有啥意見?你說下去。」
  湯阿英的意見受到鼓勵和支持,特別是余靜也贊成她的意見。她更加滿意,想起最近從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裡聽到全國各地展開轟轟烈烈的偉大的五反運動,人民政府派「五反」檢查隊到那些五毒罪行嚴重的私營工廠和商店裡去,檢查出許許多多的嚇人聽聞的滔天罪行,在黨和工會的領導下,不斷取得重大的勝利。上海的五反運動開展的比其他省市稍為晚一點,她想如果人民政府也派「五反」檢查隊到滬江紗廠來,一定可以徹底揭發出徐義德的五毒罪行。她興奮地說:
  「我看徐義德不是一個好東西,他除了盜竊國家的原棉以外,一定還有許許多多花樣經,一定還有許許多多五毒罪行。我剛才在想,我們要請求人民政府派『五反』檢查隊來,先把他盜竊原棉這筆賬算算清爽,再徹底檢查其他的五毒罪行。
  你們說,好不好呀?」
  「好!」董素娟啪啪的鼓掌。
  「當然好呀!」管秀芬說。
  「請政府派『五反』檢查隊來!」
  「越早越好!」
  郭彩娣更進一步具體要求道:
  「請余靜同志把我們工人的請求寫成書面意見,明天送給政府,希望早點把『五反』檢查隊派來。」
  「這個辦法好!」湯阿英說,她不禁樂得鼓起掌來。因為她看到姊妹們都和自己一樣有相同的要求。
  管秀芬聽出了神,竟放下筆在望。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爭著發言。張小玲對她說:
  「小管,你記呀!」
  「記錄工磨洋工啦!」
  董素娟這麼一說,大家都笑了。管秀芬在大家催促下,連忙拿起筆來說:
  「重要的意見保險一點也漏不了,我全給補上!」
  她低下頭去,沙沙地把剛才大家說的重要的意見都補記了上去。張小玲看看表,夜班快開車了,就說:
  「大家的意見很好,我完全同意。余靜同志今天親自來參加我們的小組會,也用不著我口頭匯報了。」她對著余靜說,「請你把我們小組的意見,報告給政府,希望政府派『五反』
  檢查隊來,好不好?」
  余靜點頭說:「好!」
  「越快越好!」郭彩娣加了一句,「最好這個禮拜就來。」「看你性急的,」管秀芬有意和郭彩娣開玩笑說,「就是政府答應我們的要求,派『五反』檢查隊還要準備準備哩。」
  「快一點不好嗎?」郭彩娣紅著臉說。
  管秀芬看她那股認真勁道,就慌忙讓步道:
  「當然好,這一句我也給你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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