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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原來在無錫梅村鎮,住在人家的豬窩裡。我十五歲那年地裡打下糧食全叫失半天拿走了,害得我們家揭不開鍋蓋,到冬天,揀野菜餬口。我爹得了胃病,面黃肌瘦,餓得皮包骨,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家裡沒吃沒喝的,娘帶我到處去討飯,討到飯就吃一頓;討不到飯,餓一天半天也是常有的事。娘身體很虛弱,走路邁不動腳步,扶著我的小肩胛,算是她的拐棍,到每家每戶門前去伸手,有錢的老財家不給,沒有鈔票的貧苦人家想給,他們自己也是勉強過日子,哪有多少飯菜給我們吃?我和娘就到人家豬食缸裡去撈飯菜,到垃圾堆裡去揀菜莖菜葉子,把餿飯餿菜淘一淘,把菜莖菜葉洗一洗,煮了煮,湊上一頓,勉勉強強餬口度日。
  「有一天,落著鵝毛的大雪,刮著寒冷的北風,爹躺在床上睡覺了,娘看我穿著那件棉襖,半個身子露在外邊,凍得直抖索,牙齒不斷地打顫戰,就把她穿了二十多年的破棉襖披在我身上。她自己穿著一件破裌襖,抵擋不住一陣陣的冷風,怎能忍心讓娘受凍,我們棉襖還給她,讓她穿上。她怎麼也不肯穿上,後來我想了個辦法,要求娘穿上,我坐在她懷裡,娘才答應了,但她還是不穿上,只是披在肩上,用棉襖把我包在她懷裡。我們母女兩個緊緊挨著,娘用她的身子溫暖著我弱小的身子。冷的好一些了,可是肚子餓的哇哇叫,眼睛發黑,頭發暈,望著豬窩外面的雪還是下個不停,我忍受著飢寒交迫的熬煎,不讓娘曉得。娘其實早就曉得了,她唉聲歎氣地望著混混沌沌的天空咒罵:老天爺,你也不睜睜眼睛,看看窮苦人家過的啥日子,下雪下了一整天,颳風也刮了一整天,狂風大雪,漫天蓋地,連路也遮蓋上了,叫我們窮人到啥地方去討飯啊!不出去討點吃的喝的,我和小孩還可以勉強忍受,爹有病,這一天哪能熬的過去!到了夜裡,怎麼受的了?娘一邊說,一邊撫摩著我瘦削的肩胛骨,和我商量:還是出去討點吃的喝的去吧。我正在想吃想喝,一聽娘的口氣,我霍的站了起來,可是萬道金星在我面前飛跳,冷風在我耳邊狂嘯,兩腿無力,身子站不穩,一晃,身子一歪,跌倒地上去了。娘吃了一驚,走過來把我拉起來,急著問我是不是跌壞了。我拍了拍身上潮濕的豬尿氣味的泥土,搖搖頭,說:沒啥。我大腳跌得痛的要命,咬著牙齒忍受,不讓娘曉得。娘以為真的沒啥,扶著我的肩胛向豬窩外邊走去。
  「忽然刮起一陣狂風,掠過漫漫的雪野,把雪捲起,正好迎面向豬窩捲來,弄得我們滿頭滿臉渾身都是雪,加上那狂風的強大的力量,把我們刮得搖搖晃晃,站也站不穩,走也走不動,不由自主地退回了兩步,靠著一扇矮牆,才算站住了。等狂風過去,娘才扶著我一步一步邁出了豬窩的木柵欄,踏著半尺來深的白雪,一步一個腳印,腳陷在雪裡,光著腳丫子,鞋後跟裂開了,走起路來不跟腳,走一步要吃力的把鞋子從雪裡帶出來,慢慢移動著,身子背後留下一個一個深深的腳印,一轉眼之間,身子背後的腳印又給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填平了。前面是一片漫漫的刺眼的雪野,沒有人聲,沒有鳥語,除了我們母女兩個,看不到一個人的影子。娘自言自語地說:這麼大的雪,一個人也看不到,到啥地方去討吃討喝啊?
  「我們漫無目的走著,東張西望,多麼盼望能夠遇到人啊!這樣的大風大雪,啥人到外邊走動啊!我們一步一步走著,身子發冷,肚子飢餓,越走越吃力了。天慢慢暗下來,連路也看不清楚了,這樣走下去,大路給雪蓋上,晚上連路也看不見了,哪能回家呢?沒有辦法,我們空著兩手往回走了。
  「走到豬窩那裡,天黑了,爹躺在床上唉聲歎氣地叫喚,他餓得忍受不住了,又看不見人,在叫我們哩!我連忙跑進去,點了油燈,看見爹瘦骨嶙嶙的面孔上直往下流著眼淚,一把抓住我的小手,問我們到啥地方去了。我告訴他出去討飯了。他眼睛露出喜悅的樣子,一看我和娘的手都是空空的,他立刻閉上了眼睛,眼淚流的更多了。我用小手給他拭去,低低地對他說:等雪停了,我們再出去討飯,這回一定要討到飯才回來。娘曉得爹的心思,不但肚裡餓了,更重要的是爹的病,一直躺在床上,沒有錢請醫生,也沒有錢買藥。娘對爹說,等天晴了,再到村裡找找人,求求情,借點錢回來,找醫生看看,慢慢會好的。
  「我和娘站在爹旁邊,我們講了很多話,沒有聽見爹說一句話,也沒有聽見他的聲音。我見爹的眼睛緊緊閉著,忍不住放聲大哭了。娘連忙用手對著他的嘴一試:手心裡感到爹微弱的呼吸。娘叫我快拿水來,我弄了一碗水送過去,娘慢慢用調羹餵他。
  「豬窩外邊還在落著大雪,北風哭泣一般地哇哇叫喊。這一夜,我和娘都沒敢睡覺,守在爹的身邊……」
  湯阿英坐在夜校教室第五排座位的左邊,秦媽媽一提起在無錫鄉下往昔的生活就深深地吸引了她。她和秦媽媽相處的日子不短了,還不知道秦媽媽這樣悲慘的身世,原來秦媽媽的童年過著比她家還不如的貧困生活,受著饑寒的熬煎,遭到朱半天的迫害,朱半天在梅村鎮害死了多少勞苦的農民,欠下了多少血債啊!要不是共產黨和毛主席解放了大江南北,朱半天不會被鎮壓,他騎在人民頭上,不曉得又有多少農民兄弟姊妹遭到迫害哩!她同情地望著秦媽媽,想到秦媽媽站在那裡痛訴舊社會反動統治的罪惡,好像也代她把自己肚子裡的苦水倒出來一樣的痛快。郭彩娣坐在湯阿英旁邊,她不瞭解農村生活的情形,聽到秦媽媽她爹病有豬窩裡,忍不住掉下了眼淚,晶瑩的淚珠從眼眶裡流出,順著她豐滿的腮幫子流下,連成了兩條線。一直滴到她的淡藍色的對襟的褂子上面,接著發出幽幽的低沉的哭泣聲。湯阿英用胳臂輕輕碰了郭彩娣一下,小聲地對她說,要她別哭,仔細聽秦媽媽講下去。她用淡藍色褂子的下擺,拭了拭面孔上的淚水,竭力忍住哭聲,聽秦媽媽往下說。
  楊健坐在黑板前面的椅子上,看到夜校教室裡裡外外黑莊壓一片,人像潮水似的,從四面八方向教室湧來,外面的人越來越多,把教室圍得水洩不通,從擁擠的人群中猛的擠進一個人來,滿頭滿臉的汗水,氣咻咻地大步走到楊健面前。
  楊健站起來,迎上前去,急著問道:
  「小鐘,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鐘珮文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現在去行嗎?」
  「行。」
  「你先去,我們馬上就來。」
  鐘珮文掉頭就走,擠出人群,匆忙的背影很快就消逝了。
  楊健旋即走到秦媽媽旁邊,小聲地對她說:
  「你等等再講,我對大家講幾句。」
  秦媽媽讓開,站在一旁,以為發生了啥事體,注意聽楊健在對大家說:
  「同志們,今天的訴苦會,原是細紗間甲班召開的,但是別的車間的工人同志聽到消息,也紛紛主動來參加,可見全廠工人參加偉大的五反運動的積極性很高,我們表示熱烈的歡迎。」
  楊健鼓掌歡迎。整個教室的人都鼓掌歡迎,清脆的激越的掌聲一浪接一浪地傳出去,等掌聲消逝,楊健接著說:
  「教室地方太小,容納不下這許多人,我剛才和余靜同志商量,把會場搬到籃球場上去,特地要鐘珮文同志帶幾個工人同志臨時去佈置,現在已佈置好了,請大家到籃球場上去開會……」
  又是一陣掌聲,特別是教室外邊的掌聲更高,歡呼和感激楊健適時的安排,滿足廣大工人參加大會的願望。擠在教室外邊的人先走了,教室裡的人也陸陸續續向籃球場上走去。
  秦媽媽跟在楊健和余靜他們後面,也向籃球場上走去。
  今天細紗間甲班召開訴苦大會,因為是全廠第一個車間召開的,楊健和余靜都親自參加,以便取得經驗,好在其他車間推廣,楊健並且親自主持今天的大會。其他車間白班的工人下了工,像譚招弟、吳二嫂和鄭興發他們已經走出了工廠的大門,聽說細紗間甲班要開訴苦大會,又走回來參加了。
  楊健看到出席的人越來越多,派鐘珮文去佈置新的會場。
  楊健走到籃球場,向會場一看:當中懸空掛了毛主席的畫像,四周貼了許許多多的標語,從工會辦公室裡搬來了一張寫字檯和三四張椅子兩條板凳,都放在毛主席畫像的下面,正好佈置成一個簡單的主席台。他覺得鐘珮文真有一手,很短的時間裡就佈置的這麼齊全,可不容易。他和余靜、秦媽媽她們走進會場,在板凳上坐了下來,看鐘珮文站在寫字檯旁邊像是一位指揮員,在調兵遣將,指揮隊伍:他把細紗間甲班的工人都安置在前排席地坐下,其他車間的工人坐在細紗間甲班工人後面,科室的職工都在會場的左側,早來的就坐在黃橙橙的沙地上,遲來的沒有地方坐了,便站到進門的那一條寬闊的烏黑的煤渣路上了。鐘珮文見夜校教室裡的人都來了,回過頭去,對楊健說:
  「都來了,是不是開始……」
  楊健走到寫字檯面前,宣佈繼續開會,秦媽媽接著說下去:
  「……第二天,雪停了,我和娘出去討了點吃的,先給爹吃了,他慢慢好了一些,但是他的病還是沒錢治啊!這辰光,村裡來了個上海人,頭上戴頂草帽,身上穿著黑綢長袍,反捲兩隻袖子,裡面露出雪白府綢袖子,手裡拿了把黑油紙扇子,在村子裡一搖二擺走著,東張西望,像是找啥物事。他說自己是上海的帶工老闆,逢人便說到上海做廠哪能好,進了工廠,住洋房吃白米飯,還有工錢拿,把大家講得心癢癢的。我聽到這消息,高興的不得了,就問那人有啥手續。那人說手續很簡單,只要聽老闆的話,吃包飯,一年十塊,三年以後,工鈿完全歸自己。包洋三十塊,先付五塊,在契約上打個手印就行了。娘一聽就動了心,那五塊定洋可以給爹抓藥治病,救人要緊啊。娘和爹商量,想讓我去。爹躺在床上直搖手,他知道這叫包身工,等於把女兒賣了,說啥也不讓我去。娘急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個不停,再三再四地說,就是包身工吧,過了三年,工鈿歸自己了。眼前還是治病救人要緊。我央求爹娘讓我去,好拿五塊錢請醫生看病救命。爹起先還是不肯,見我一個勁哭,歎了一口氣,摸著我的頭說:可是苦了你啦,孩子!娘找到帶工老闆,在契約上打了手印。那上面寫著:生死疾病,一聽天命。先付包洋五元,人銀兩交,恐後無憑,特立此包身契約。娘把我交給帶工老闆,他卻說:這兩個小姑娘賣給我啦,每人五塊錢,你們收下吧。原先說是三十塊包洋,只付了五塊,再也沒有付過了。帶工老闆在村裡又找了六個,我們七個小姑娘都成了包身工。
  「第二天晚上,帶工老闆領著我們到上海來了。我們進了滬江紗廠一看,啥洋房白米飯,全是騙人的鬼話。三四十個人擠在一間小房子裡,兩個人蓋一床被子,連腿都伸不直,也看不見陽光,又黑又潮濕,臭蟲虱子一大堆,伸手就可以抓一把。到了夏天,儘是蚊子蒼蠅,嗡嗡叫,嗚嗚飛,老向你身上叮,鬧得你白天疲勞的要死,晚上又沒法閉眼。臭蟲蚊子咬得身上斑斑點點,又痛又癢,只好拚命去抓,抓破了,生了爛瘡,粘在衣服上,自己脫不下來,要靠別人幫忙,才能脫下。我身上和胳臂上到現在還有疤痕哩!」秦媽媽捲起袖子,指著胳臂上的斑斑疤痕給大家看,說,「冬天雖然冷,倒還好些,你靠我的身子,我靠你的身子,可以取暖;一到了夏天,在悶熱的房子裡就別想睡覺了。天不亮就給叫醒,連大小便也沒有一個地方,幾十個人只有一個木桶,得排長龍,一個挨一個。吃飯也要排長龍,一桶雜米薄粥,大家輪著盛,有的一碗還沒有喝完,桶就見底了,臭鹹菜也光了。吃不飽嗎?照樣得去上工。一天做十五六個鐘頭並不稀奇,累得我們精疲力盡,渾身動彈不得。
  「我們工人,受盡了折磨,吃盡了苦頭,在舊社會反動派統治下,沒有好日頭,許許多多童工女工被折磨得未老先衰,過早死亡,一條條年青的屍體從後門拖出去。童工僥倖不死,即使熬到滿師,徐義德又尋找各種各樣的借口,一批又一批解雇,然後又一批批招收新的童工,再在新的童工身上壓搾剝削。我們工人生活不下去,組織起來,團結起來,跟除義德鬥。徐義德就去叫包打聽和三道頭來,用手槍威脅工人。包打聽,我們不怕;手槍,我們也不怕,還是和徐義德鬥,這樣徐義德才不敢再隨隨便便開除工人了。我能在滬江紗廠細紗間做生活到現在,也是和徐義德鬥爭鬥出來的。
  「我們工人這樣給徐義德拚命做生活,他一個號頭給我們多少工鈿呢?正像細紗間早兩天討論的那樣,解放前一個號頭的工資還買不到三斗黃糙米。就是這麼一點工鈿,徐義德還要在上面動我們的腦筋,他頂刮皮,不按時發工鈿,每個號頭的工鈿他都要拖幾天。那辰光鈔票天天跌價,物價時時漲價,到飯館去吃一頓飯,第一碗飯剛吃完,添第二碗飯,這碗飯比第一碗貴了一倍,漲價了,你得趕快吃,不然第三碗飯又要漲價了。別說徐義德晚發我們兩三天的工鈿,就是晚個一天半天,我們也吃不消。好容易等到徐義德發工鈿,拿到手裡一看:不是鈔票,是本票1。我們拿到本票,下工要到銀行去排隊,還要貼水,才能換現鈔,這麼一折騰,鈔票少了,物價漲了,買到的東西更少了。本來每月工鈿勉強可以買三斗糙米,這麼一來,連三升也買不到,只夠買一塊肥皂一刀草紙,一個號頭的生活白做了。這樣的日子我們工人實在受不了,一九四八年冬天,為了配合迎接親人解放軍,同國民黨反動派和資本家做鬥爭,我們在廠裡擺平2了,徐義德才不得不答應按時發工鈿,不發本票發現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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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國民黨反勸統治時期,濫發鈔票,票面數額很大,買東西發工資要一大堆鈔票,就進一步發本票,數額更大,要貼水換現鈔才能用。
  2擺平,即罷工。


  「徐義德不單在工鈿上扣我們工人,在勞動上更是壓搾我們工人,一再提高工人勞動強度,加速機器運轉,提高勞動定額,減人不減活,車間生活難做,許多工人累倒了,躺在床上不能起來上工,缺勤率當然要增加,徐義德看出工的人少了,他就出了壞點子,要我們細紗間的工人放長木棍。湯阿英原來身體不好,又懷了孕,勞動強度這麼大,身子自然頂不住,肚裡的孩子就早產了,這都是徐義德壓搾剝削我們的緣故。徐義德這個資本家從骨頭裡也要搾出油來,把我們工人身上的血汗搾乾了,他就解雇開除,打發你走。我們工人真是『吃的豬狗食,干的牛馬活,做工做到老,不及一根草!』
  「我們全廠工人成年到頭辛辛苦苦勞動,滬江廠一年賺了許許多多的鈔票,都到啥地方去了?都上了徐義德的腰包了。有人說,徐義德拿鈔票辦廠,賺了鈔票自然歸他,他不辦廠工人到啥地方去做工呀?我倒要問:徐義德辦廠的鈔票從啥地方來的?湯阿英問的好:是從他娘胎裡帶來的嗎?不是,是他父親傳下來的嗎?他父親的鈔票,又從啥地方來的?是生下帶來的?不是;並且他父母原來也沒有鈔票。這廠是徐義德辦的,開頭只有一個車間,工人勞動賺了錢,才慢慢發展起來,越做越大,現在徐義德不單是一個滬江紗廠,他還有許多別的紗廠,印染廠,紡織機械廠……都是靠滬江發展起來的,都是靠我們工人的血汗聚積起來的。工廠的機器哪一部不是我們工人造的?哪一寸紗不是我們工人紡的?哪一寸棉布不是我們工人織的?徐義德這個資本家整年不勞動,我們工人在車間裡做生活,累死了,連徐義德的影子也沒有見過。他一不捏鎯頭,二不開機器,三不擋車,連地也不掃一下。工人勞動,創造了大量財富,一個號頭髮那點工鈿,養不活一家人,絕大部分都上徐義德的腰包了,都給徐義德剝削去了。啥人養活啥人不是清清楚楚嗎?哪一個資本家的企業不是建築在我們工人的白骨堆上?哪一個資本家不是靠我們工人的血汗養肥的?
  「我不會唱歌,上海剛解放的辰光,流行過一支民歌,我倒記的清爽,我說出來,大家也許還會唱哩。我念給你們聽聽:
     大家看一看,
     大家想一想:
     地主和農民;
     資本家和工人,
     到底啥人養活啥人?
     三件事情吃穿用,
     沒有勞動不成功!……」
  秦媽媽剛把歌子念完,鐘珮文便走到秦媽媽那裡,站在寫字檯旁邊,展開兩隻胳臂,向大家號召:
  「我們大家一道唱一唱,好不好?」
  會場上立刻響起雷鳴般的歡呼聲:
  「好哇!好哇!」
  鐘珮文先唱了一句,定了音,然後揮舞著兩隻胳臂,指揮大家唱了起來,會場上的工人隨著他的手勢,齊聲唱了起來,慷慨激昂,清脆嘹亮,歌聲裡充滿了力量,洋溢著憤憤不平的情緒。湯阿英也提高嗓子跟大家一齊唱。她和在城市裡生長的工人不同,她是從農村到城市的,親身遭受地主和資本家雙重壓迫和雙重剝削,感到歌詞親切,彷彿是唱出她心裡的話,唱得十分激動。
  晴朗的天空,藍湛湛的,飄浮著幾片薄絮似的白雲,在緩緩移動。歌聲越唱越高,好似直衝雲霄,連白雲也像是感動得停止移動了。激越的歌聲四散開去,逐漸消逝在遠方。秦媽媽又接著講下去:
  「我們工人勞動一個號頭,只拿那麼一點點工鈿,住的草棚棚,穿的破布衣,饑一頓飽一頓,下雨天,連把像樣的雨傘也沒有。可是徐義德這個資本家呢?不勞動,整天動腦筋怎麼剝削我們,一門心思想鈔票賺更多的鈔票,住在花園洋房裡,這裡幾間,那裡幾間,樓上樓下,房子多得很,沒有人領著,走進去還出不來哩!天天吃的是山珍海味,魚翅燕窩,平常一頓飯就是一二十種菜,還嫌不好吃!請起客來更是嚇壞人,二三十隻菜也不稀奇,一張圓桌面,小菜放在上頭,可以轉到每一個客人的面前,你愛吃哪一樣小菜,哪樣小菜就轉到你面前來了,這圓桌面裡頭有機關哩!徐義德出門就坐汽車,冬天汽車裡有暖氣,夏天汽車裡有冷氣,出去兜風還有敞篷汽車哩。徐義德一個人就討了三個老婆,軋的姘頭那就數不清了。她們每個人都有幾十套衣服。我們工人春夏秋冬換季有時都換不上,他們是一天換一套,天天變花樣;鞋子就不要說了,恐怕連她們自己也記不清有多少雙,高跟皮鞋,半高跟皮鞋,平底緞子鞋,繡花拖鞋,簡直是叫人眼花繚亂,沒有辦法看的清爽說的明白。別的暫且不去說它,單講徐義德的小老婆林宛芝過三十大壽吧,請了幾百號客人,吃了幾十桌酒席,客人的汽車一條馬路都停不下,一直停了好幾條馬路,把附近的街道都塞滿了!大家想一想,這一天開銷要多少?我們工人做多少年的生活流多少年的血汗,都叫徐義德一天都花掉了。徐義德還送小老婆林宛芝的生日禮物,是一隻三克拉的白金鑽石戒指,聽說花了五千八百萬買的。我們工人做一輩子生活也拿不到這許多工鈿啊!徐義德花的這些錢都是我們工人的汗啊,全是我們工人的血啊!
  ……」
  郭彩娣坐在地上聽的只氣得眉毛倒豎,面孔發青,攥緊了拳頭。湯阿英坐在她左邊,看她坐立不安,神色不對,低聲問她想做啥。她說想找徐義德算賬去!湯阿英要她安靜坐住,聽秦媽媽講下去,賬當然要算,但不忙現在去,聽完了,大家討論討論,研究研究,聽楊部長和余靜同志的指揮,那辰光再算。郭彩娣想想湯阿英說的對,不能現在一個人單獨去找徐義德,只好耐心等著,可是她心裡忐忑不安。
  「徐義德這樣殘酷壓迫剝削我們工人,他並不滿足;他那貪得無厭的心簡直是填不滿的萬丈深淵,他還向我們黨和工人階級發動了狂狂進攻:偷工減料,偷稅漏稅,行賄幹部,盜竊國家資財,還盜竊國家經濟情報,無惡不作,挖我們國家的牆腳,猖狂透頂,罪惡滔天!我們工人堅決不答應!我們要響應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號召,在我們廠裡開展偉大的五反運動。工人同志們要起來檢舉資本家的五毒罪行,打退資產階級的猖狂進攻,走社會主義的光明大道,建設我們偉大的祖國!」
  秦媽媽的聲音越講越高,越講越有勁頭,越講越精神煥發,越講越激昂慷慨,最後忍不住揮舞著右胳臂,高高舉起,每一句都變成有力的口號,響亮的號召,激動會場上每一個人的心弦。郭彩娣在地上怎麼也坐不住了,她猛的站了起來,也向空中有力地伸出右胳臂,一邊響應秦媽媽的號召:
  「打退資產階級猖狂進攻!」
  「工人同志們起來!檢舉徐義德資本家的五毒罪行!」
  湯阿英站了起來,會場上的人都站了起來,呼口號的聲浪此起彼落,一浪推一浪,一浪高一浪,整個會場沸騰了,一個個都高高舉起胳臂,像是密密麻麻的森林,跟著就爆發出巨大的口號聲,向四面八方擴張開去。
  楊健在高昂的口號聲中走到毛主席畫像的下面,站在寫字檯面前來了。他覺得秦媽媽今天講的生動有力,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活生生的事實,全是農民和工人親身遭受的血淋淋的經歷,把大家帶到解放前的黑暗的悲慘的社會裡去,使大家更加感到解放後新社會生活的甜蜜;指出徐義德殘酷剝削和糜爛的生活,他深深感到憶苦思甜的威力激發工人迫切要求參加偉大五反運動的心情,會場上像是在燃燒似的激昂情緒,熱火朝天。他原來準備講的話,都由秦媽媽代表工人說出來了。他沒有多講,只是向工人說:
  「今天秦媽媽講的非常好,說出了我們廣大工人多年的痛苦和強烈的願望。徐義德這個資本家不但壓迫我們工人,剝削我們工人,還向黨和工人階級發動猖狂進攻,犯了許多五毒罪行,滬江紗廠的五毒是嚴重的。他到現在還不低頭認罪,並且頑強抵抗,企圖停伙停工,和我們鬥爭,企圖破壞滬江紗廠偉大的五反運動。這是他的夢想。資本家壓迫工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的夢想永遠不會實現。我們黨和工人階級堅決領導偉大的五反運動,打退資產階級的猖狂進攻,要資產階級根據『共同綱領』辦事,規規矩矩,不准亂說亂動。
  「大會以後,細紗間甲班工人分組討論,其它車間的黨團小組和『五反』分隊要準備也開這樣的訴苦會,響應黨支部的號召:全廠工人同志們動員起來,都參加偉大的五反運動,和資產階級劃清界限,檢舉資本家的五毒不法行為,打退資產階級的猖狂進攻,走社會主義的光明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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