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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靜讓秦媽媽她們坐下,就拿起熱水瓶來,倒了四杯開水,湯阿英想過去幫助,叫余靜擋回去了。管秀芬手快腳快,幫助余靜把水送到郭彩娣和湯阿英面前。余靜連忙把剩下兩杯送給秦媽媽和管秀芬,說:
  「小管的嘴快,手也快!」
  「那可不,小管啥事體都搶在別人的前頭。」秦媽媽說,「她的嘴不饒人,她的手不讓人!」
  管秀芬在她們兩人一問一答聲中,迅速地倒了一杯開水,往余靜面前一放:
  「我們的支部書記,你也應該喝一杯。」
  「哎喲,你倒照顧起我來了。」
  「難道我們應該讓你照顧嗎?」
  余靜指著管秀芬對秦媽媽說:
  「你看她這張嘴。你們是勞動模範,是先進工作者,休養回來,應該歡迎你們。本來想到你們家裡去,看看你們,廠裡事體忙,一直閒不下來。」
  「我們也想到你家去看看,給你匯報匯報休養情況。聽說你最近很忙,回去很晚。」湯阿英說,「秦媽媽一招呼,今天我們全來了。」
  「早曉得余靜同志這麼忙,那天從杭州回來,一同到廠裡來,就早見面了。」郭彩娣後悔來遲了。
  「事後諸葛亮,——你怎麼不早說呢?」
  「小管,你怎麼一句也不饒人?」湯阿英問管秀芬。
  管秀芬很得意,抿著嘴笑。秦媽媽指著她說:
  「要她饒人嗎?除非日頭從西邊出來。」
  管秀芬把頭一扭,睨了秦媽媽一眼:
  「秦媽媽,你這麼大年紀了,還拿我開玩笑!」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們年紀大的人,應該讓年青人開玩笑嗎?」
  「我以後不說話了。」管秀芬把嘴一嘟,好像下了決心,從此再也不開口了。
  「做啞巴?」湯阿英笑著問。
  「那怎麼行!」趙得寶坐在辦公室的窗口,說,「我倒喜歡聽你說話,蠻有意思的。」
  「小管不說話,有人就要急死了……」郭彩娣給管秀芬說了兩句,見她嘟著嘴,就報復她一下。
  管秀芬知道郭彩娣指的是陶阿毛。她的臉火一樣的紅了,忍不住叫道:
  「你……」
  「啞巴開口了,」趙得寶說,「我也放心了。」
  大家格格地笑了。余靜問她們在杭州休養的情形。大家推秦媽媽做了匯報。余靜聽秦媽媽描繪得有聲有色,知道她們休息的很愉快,笑著說:
  「聽你這麼一講我也逛了一趟西湖,好像同你們一道白相。」
  湯阿英抓住余靜的手,高興得跳了起來:
  「下回你和我們一道出去白相,就更開心了。」
  「你開心,余靜同志就不開心了。郭彩娣想起在工人療養院的爭論。
  「為啥?」湯阿英奇怪地愣著。
  「手閒的發慌,該又要提前回來了。」
  「看你,一句話死記在心裡!你貪玩,就不想回來生產。」
  「誰說我愛白相?是組織上給的假期。」
  「車間裡生活好做嗎?」余靜不讓她們爭下去,有意問道,「這兩天忙得車間也沒去。」
  「生活可好做哩,順手的很。」湯阿英從杭州回來的第二天,就上工了。她看到車間姊妹們忙得手腳不停,馬上就投入生產的激流裡去了。她像是一隻離群的雁子又找到了隊伍,在遼闊的天空歡騰地展翅翱翔。做了一天工,下了班,她心裡感到充實。
  「你擋的湯阿英那排車好使嗎?」余靜問郭彩娣。
  郭彩娣忸怩地低下了頭:
  「我和湯阿英的車子又對調了,她擋她的,我擋我的。」
  「你那老爺車聽話嗎?」余靜關心地問。
  「不是車子不好,是我沒有很好執行工作法。」
  管秀芬坐在那裡許久沒開口,心裡憋的慌,抓住機會,輕聲說道:
  「日頭快從西邊出來了!?」
  湯阿英歪過頭去問她:
  「為啥?」
  「郭彩娣認錯了!」
  「啞巴又開口了。」趙得寶說。
  哄的一聲,大家又笑開了。笑聲還沒有消逝,辦公室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余靜應了一聲:
  「誰?請進來。」
  勇復基慢吞吞走了進來。他看見滿屋子的人,嘴囁嚅著,想講,又不敢講。余靜告訴他,有啥事體,儘管講。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徐總經理……他……他要……」
  他事先準備好的話,顯然給滿屋子的人眼光打亂了。余靜讓他坐下來,並且送過一杯開水去:
  「不忙,慢慢談。」
  今天早上梅佐賢告訴他:徐總經理這兩天手頭緊,要一筆錢用,到處借不到頭寸,只好從廠裡拿。「五反」前後,為了維持生產和繼續開伙,陸陸續續用了他七億款子,現在要取回去。勇復基知道有這筆款子,數字可不小,總經理突然要抽回,那會影響這個月的稅款。梅佐賢說不要緊,另外再想辦法。勇復基又問要不要和工會方面商量商量,梅佐賢說用不著了。廠長這麼說,他不好再問,心裡覺得不妥當。他想了一個辦法,要取現款,得軋軋賬,看這個月的收支情況,不要開空頭出去。梅佐賢要他盡快辦。他等梅佐賢出了廠,就到工會裡來,偏巧余靜這裡有許多人。他講講停停,怕管秀芬這些人嘴不緊,要是漏出去,傳到廠長的耳朵裡就麻煩了。總經理知道了更不得了。他雖然坐下來了,神色還是不定。他喝了一口開水,心裡稍為安靜一點了。他看了看四周的人,默默地沒有做聲。
  余靜看他驚惶不安的和疑慮的眼光,便望著管秀芬向門口努努嘴。管秀芬會意地把門關上了。余靜安慰他:
  「有事體說好了,沒有關係。」
  勇復基說一句停一句,等一會兒,又低聲說一句,最後總算說完了。末了他還不放心地加了一句:
  「我到這裡來,可不要讓梅廠長曉得。」
  「你放心,這裡沒人告訴梅廠長的。」余靜說,「就是梅廠長曉得了,也不怕。你做的很對。這樁事體應該和工會商量一下。徐總經理要抽回墊款,可以正大光明來辦,為啥偷偷摸摸的呢?」
  「是呀,」勇復基吃了一粒定心丸,心裡平靜的多了。有了余靜的支持,他的膽子壯了起來。他的聲音高昂起來,慢慢地說,「就是這個話啊,我當時真想問個明白,他不等我開口,就匆匆忙忙走了。經過『五反』了,你看,他在我們這些人的面前,還是那麼大的架勢!」
  「就是你好說話,」郭彩娣說,「要是我哇,才不聽他那一套哩!徐義德憑啥要抽廠裡的錢?派啥用場!要七億,這是多麼大的數目呀!就是一萬塊一張的票子,也要七萬張哩?誰拿的動?要叫汽車搬運才行哩!……」
  管秀芬噗哧一聲笑了。郭彩娣不瞭解她笑啥,嚴肅地責備道:
  「講正經話!你也要笑!吃了笑婆婆的尿了。」
  「人家不用那麼麻煩,開張支票就行了,多少個億也不要緊。」管秀芬說。
  「你整天錢莊裡進銀行裡出,我當然沒有你清楚。」
  「我就沒到銀行裡存過款!」
  「你們別鬧了,人家在等著哩。」秦媽媽指著勇復基說,「余靜同志,我看這筆款子不能叫徐義德抽走,說啥也得先繳了稅款。」
  「好,」趙得寶贊成秦媽媽的意見,說,「不能拖欠稅款,讓他把現錢拿走!」
  「稅款遲交一天,」勇復基補充道,「就要繳一天的滯納金,這個數目也很可觀。」
  「那更不能讓徐義德抽現款了。」郭彩娣拍著胸脯說,「我們和你找徐義德評理去!」
  郭彩娣站起來,走到勇復基面前,一把拉住他,真的要和他一同去找徐義德。勇復基穩穩坐在那裡,把郭彩娣拉了下來,和他一同坐在長凳上,用著懇求的口吻說:
  「你別急,先商量商量再說。」
  他的怯生生的眼光望著余靜。
  「看你這個人,生怕樹葉掉下來打破了頭。徐義德見了你,難道把你吃掉了不成?有我們哩,他敢動你一根毫毛!」郭彩娣坐在長板凳上說。
  「不,不是這個意思,」他焦急地為自己辯解,「事體總要先商量一下,不能這麼莽撞。」
  「事體明擺著他不對啊,總經理不能不講理。」
  「彩娣,商量一下也好。」湯阿英看勇復基急得滿頭滿臉是汗,同情地說,「徐義德家裡不辦紅白喜事,他也不該欠人家的債,要這許多錢做啥?聽說他在香港還有一個廠,他弟弟解放後就沒回來過,一直在香港,也很有錢。徐義德不會缺錢用的。他早不要這筆錢,晚不要這筆錢,偏偏現在要這筆錢,這裡面一定有鬼!」
  「阿英想的周到,但究竟怎麼一回事,還說不定。這七億是徐總經理的個人墊款,沒有入賬是不是?」
  「徐總經理不肯入賬,不是我不入賬。」勇復基表白道,「要是入賬,問題就不同了。」
  「他的錢,他有權力不入賬,這和你沒有關係。他也有權力抽回墊款!……」
  郭彩娣打斷余靜的話:
  「你同意讓他抽走?」
  「你反對嗎?」
  「七個億呀,余靜同志。」
  「他要抽走,只好讓他抽走!」余靜斬釘截鐵地說。她看到勇復基眼睛裡驚詫的光芒,又說道:「但是要先繳稅款,國家的稅收不能拖欠,拖欠一天多繳一天滯納金,對他也不利。」
  勇復基點點頭,感到余靜處理的很有分寸,差一點連他也沒想到這一層。怪不得梅廠長態度那麼強硬哩,原來他不是完全沒有理由。余靜接下去對勇復基說:
  「你告訴梅廠長,應該先繳了稅款,餘下的現款,徐總經理可以抽,不夠的話,下個月繼續抽好了。」
  「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七個億呀,余靜同志。」郭彩娣說。
  「我曉得。」余靜肯定地說。
  「我對梅廠長說?」勇復基一想到梅佐賢那副腔調就有點膽怯。
  「你不說,工會可以說。不過,他如果問工會哪能曉得的怎麼辦呢?」
  勇復基遲遲疑疑地說:
  「看樣子,只有我說比較好。」
  「梅廠長不敢對你怎麼樣的,你大膽說好了。」余靜說,「有啥事體找我好了。」
  勇復基勇敢地站了起來,說:
  「好,我今天就給他說。」
  勇復基走到門口,余靜又加了一句:
  「和梅廠長談了以後,向我匯報一下。」
  她打算向區委楊部長請示一下,再最後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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