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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我就說到這疙疸。蕭隊長要是信不著,請您自己調查調查。」
  「你完了?我還是剛開頭呢。別走,別走。我問你,元茂屯的地主真的鬥垮了?地都分好了?」
  「地是頭年蕭隊長您自己在這兒分的。地主呢,可真是倒了。」
  這個和蕭隊長說話的人是元茂屯的新的農會主任張富英。說他是新的,也不算太新。他幹好幾個月了。不過他和蕭隊長見面,這是頭一回。八仙桌前,豆油燈下,蕭隊長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他。他穿一套青呢褲襖,扎一雙青呢綁腿;站在豆油燈光照不著的地方的兩隻腳,好像是穿的一雙日本軍用皮鞋,不是靰鞡;火狐皮帽的耳扇往兩邊翹起,露出半截耳丫子1。沿腦蓋子2上,汗珠一股勁地往外竄。他取下帽子,露出溜光的分頭。一徑瞅著他的蕭隊長,冷丁好像記起什麼來似的,笑著問他道:
  1耳朵。
  2額。
  「你不是煎餅鋪的掌櫃的嗎?」
  「嗯哪。」張富英連忙答應,哈一哈腰。
  「頭年楊老疙疸假分地的單子,你代他寫的,是不是?」張富英支支吾吾地回答:
  「那可不能怨我,楊老疙疸叫寫,不敢不寫呀。」
  蕭隊長從容地笑著說道:
  「你就是張富英?張主任就是你呀?早就聞你大名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他停一下又問:
  「煎餅鋪的生意好不好?」
  「煎餅鋪子早歇了。頭年分了地,就下地了。我尋思七十二行,莊稼為強,還是地裡活實在。」
  蕭隊長耳聽他說話,眼瞅他的青呢子褲襖,心想頂他:「你這是莊稼人打扮?」這話沒有說出口,就打發他走了。張富英邁出農會上屋的門,走到院子裡,鬆了一口氣。皮鞋踏在干雪上,嘎嚓嘎嚓地,從院子裡一路響到大門外的公路上。蕭隊長叫他走以後,打個呵欠。警衛員老萬正在把他的鋪蓋卷打開,攤在南炕炕氈上。蕭隊長問道:
  「你瞅他像個莊稼人不像?」
  老萬晃著腦瓜說:
  「那是什麼莊稼人?咱沒見過。」
  「都躺下了嗎?」
  「嗯哪,聽他們打呼嚕的那股勁,真像一輩子沒睡過覺似的。」
  蕭隊長聽聽西屋的鼾聲,呼嚕呼嚕的。他這回帶來的這班新工作隊員,都是從各區各屯挑選的青年幹部。蕭隊長本來還要找他們談談,看他們睡了,也就作罷,回頭又對老萬說:
  「你也睡吧。」
  人都睡了。窗戶外頭,北風呼呼地刮著,刮得窗戶門嘎啦啦山響。風聲裡,屯子裡的狗緊一陣松一陣地咬著,還夾著遠處一兩聲□人的狼嗥。蕭隊長坐在八仙桌子邊,把豆油燈捻往外撥一下,亮大一點,抽出金星筆來記日記:
  元茂屯是開闢工作中的一個工作較比還好的屯落。
  一年多來,幹部調走過多,領導因此減弱。領導的強弱往往決定工作的好壞。開闢工作和砍挖運動1像一陣風似地刮過去了,群眾的階級覺悟沒有真正普遍地提高,屯子裡存在著回生2的情況。農會主任張富英的人品、成
  份和來歷,還得詳細地深入地瞭解。他是怎麼鑽進農會,當上主任的呢?還有郭全海的問題……
  1砍大樹、挖財寶的運動,簡稱「砍挖運動」,即鬥惡霸地主、起浮財的運動。
  2工作初步做好了的地方,後來因幹部調走過多,壞人混進農會,又倒退了,叫做「回生」。
  還要寫下去,卻累的不行了。腦蓋上有點發燒。他知道是腦子太累的徵候。白天縣委開一整天會,趕落黑前,他帶領新的工作隊,坐著大車,沖風冒雪趕了五十里。才下車,就找張富英談了話。現在,他掏出懷表來一瞅,十二點過了。他脫了靰鞡,解開棉襖,正要上炕,右手碰著衣兜裡的文件,他掏出來放到桌子上,這是《中國土地法大綱》。躺下時他想:「非把這張富英的面目搞清楚不行。」想著想著,也就睡熟了。這是一九四七年的十月末尾,一個颳風的下晚的事情。十月中,省裡正開縣委書記聯席會議的時候,《東北日報》發表了中共中央頒布的《中國土地法大綱》,他們仔仔細細討論了,研究了。回到縣裡,蕭祥又召集一個擴大的區委書記聯席會議,傳達了縣委書記聯席會議的報告和決議,商議了好多事情。他們根據《中國土地法大綱》,決定在本縣各區展開一個新的群眾運動,徹底消滅農村裡的封建勢力。全縣分成二十個點,三百多個幹部編為二十個隊。就在十月末尾的這個颳風的日子裡,落黑以前,二十個隊,分乘一百多輛大車,從縣城的四門出發。可街的馬蹄聲,車□轆的鐵皮子碰著道上的石頭的聲響,外加男男女女的快樂的歌聲,足足亂一點來鐘,才平靜下來。
  蕭隊長仔細地調查了元茂屯的情況以後,決計自己帶領一個隊,到元茂屯來作重點試驗。
  原來的縣委書記調往南滿後,蕭隊長升任縣委書記。城區的老百姓都管他叫蕭政委,元茂屯的老百姓還是叫他蕭隊長。現在,他在農會裡屋南炕的炕頭上也呼呼地睡了。我們擱下他不管,去看看張富英回家以後的情形吧。
  張富英邁出農會,回到家來,心裡分外發愁。蕭祥他又來了,這人是有一兩下子的。他尋思:明兒一早得換上破舊的穿戴,但又往回想:來不及了。他原是住在農會裡的,蕭隊長他們一來,他就把行李搬到分給他的新屋裡。這是南門裡的坐北朝南的三間房,東屋租給一個老跑腿子侯長腿住著,如今他把他攆到西屋,自己住在侯長腿生著火爐、燒著炕的暖暖和和的屋裡,侯長腿睡的是秋天沒扒的燒不熱的涼炕。脫下他的日本軍用黃皮鞋,張富英滅了油燈,躺在炕上,翻來覆去,老也睡不著。他睜大眼睛,瞅著窗戶,窗戶玻璃掛滿白霜了,給外頭的星光照得亮亮的。他越想越埋怨民兵:「這幫窩囊廢,也不送個信,把人坑死了。」
  張富英當上農會主任後,盡幹一些不能見人的事,怕區裡和縣上來人,花錢雇五個民兵,給他站崗,瞭哨,看門,查夜,捎帶著作飯,一人一月兩萬五。平日,西門外通縣城的公路,有民兵瞭哨,瞅著縣上區裡有人來,民兵就溜回報信。昨兒下晚,刮著老北風,民兵溜號回家了。蕭隊長的車子開進了屯子,張富英還蒙在鼓裡。想起那時狼狼狽狽的樣子,他怨一通民兵,又怨自己,他昏昏沉沉,迷迷瞪瞪睜著眼睛說:「這事怎整呀?」
  張富英,外號張二壞,原先家有二十來□地,爹媽去世後,他又喝大酒,又逛道兒,家當都踢蹬光了。完了他找三老四少,五親六眷,拉扯些饑荒,開個煎餅鋪。仗著他能說會嘮,能寫會算,結交的又都是一些打魚摸蝦的人物,在屯子裡倒也自成一派。頭年劈地的時候,杜善人找上他的門,送他五萬塊錢,兩棒子燒酒,請他幫忙。他滿口答應,往後就和楊老疙疸泡在一塊堆,合計假分地。後來叫蕭隊長識破。從打那回起,張二壞對蕭隊長又是怕,又是恨,又奈何不得。到煮夾生飯1的時候,蕭隊長走了,張富英慢慢兒露臉,關了煎餅鋪,參加鬥爭會。他能打能罵,敢作敢為。屯子裡就有人說:「張二壞如今也不算壞了。」往後因為他鬥爭積極,當了主任,人們也就不提他先前的事了。東門老崔家,是個二地主2,跟他家有仇,砍挖運動時,他斗老崔家,立了一功。他從他家起出兩個金餾子3,六個包攏4,裡頭盡衣裳。有兩個包攏是他爬上煙筒,從煙筒口裡提溜出來的。跳下地時,他的胳膊上、臉龐上和衣裳上,儘是黑煤煙。這以後,大伙選他當了小組長,白玉山調黨校學習,他補他的缺,當上武裝委員。區委書記劉勝調南滿,新的區長兼區委書記張忠,正用全力注意區裡幾個靠山的夾生屯子,不常到元茂屯來。張富英正積極,就當上農會的副主任。這樣一來,他呼朋喚友,把他一班三老四少、打魚摸蝦的老朋友們,都提拔做小組長了。大伙勾搭連環地,跟張富英站在一塊堆,擰成一根繩,反對郭全海。
  1對不成熟的地方加強工作叫做煮夾生飯。
  2包租了大地主的地又轉租給農民的地主叫二地主。
  3金戒指。
  4包裹。
  李大個子出擔架以後,農會主任郭全海的幫手,又少一個。郭全海幹活是好手,但人老實,跟人翻了臉,到急眼的時候,光紅臉粗脖,說不出有份量的話來。好老百姓有的給蒙在鼓裡,有的明白郭全海有理,張富英心歪,可是,看到向著張富英的人多,也不敢隨便多嘴。屯裡黨員少,組織生活不健全,像花永喜這樣的黨員,又光忙著自己地裡的活。張富英提拔的小組長一看到郭全海生氣,就吵吵嚷嚷:「看他臉紅脖子粗的,嚇唬誰呀?」「他動壓力派吶?」「這不是『滿洲國』了,誰還怕誰?」有一回,老孫頭喝了一棒子燒酒,壯了一壯膽子,到農會裡來說了兩句向著郭主任的話。這幫子人一齊衝他七嘴八舌,連嚇帶罵:「用你廢話?你算是啥玩藝呀?」「老混蛋,你吃的河水,倒管的寬,這是你說話的地方?也不脫下鞋底,照照模樣。」「他再胡勒勒,就開會鬥他。」老孫頭害怕挨鬥,就說:「對,對,咱說了不算,當風刮走了。」說完,邁出農會,又去趕車喝酒,見人也不說翻身的事了,光嘮著黑瞎子,把下邊這話,常掛在嘴上:「黑瞎子這玩藝,黑咕隆咚的,盡一個心眼。」
  郭全海在農會裡,光一個鼓槌打不響,心裡越著急,越好上火,他跟一個小組長幹了一仗。下晚,張富英召集農會小組長開會,大伙嘰嘰哇哇地都數郭全海的不是。有的竟說:「這號主任,不如不要。」
  有人不客氣地提出:
  「擁護張主任,請郭主任脫袍退位。」
  有人更不客氣地說:
  「叫他回家抱孩子。」
  有人笑著說:
  「他還沒娶媳婦,哪來的孩子?」
  有人氣勢洶洶說:
  「誰管他這呀,叫他快搬出農會得了。」
  有人假惺惺勸他:
  「郭主任,你回家歇歇也好。」
  這事鬧到了區裡,張忠正在清理旁的幾個大屯子,鬧不清楚他們的首尾,又不調查,簡單地答覆他們:
  「老百姓說了算,你們回去問問老百姓。」
  張富英和他的小組長在屯子裡聯絡一幫人,有一些是張富英的親友,有一些是順竿爬的,只當這天下就是張富英的了,還有李振江的侄兒李桂榮,新從外頭跑回來,暗中幫助張富英,替他聯絡不少人。布排好了,趕到屯裡開大會那天,張富英一呼百應,輕輕巧巧地把個郭全海攆出了農會。往後會裡儘是張富英那一大號子人了。
  老田頭背地裡悄悄跟老孫頭說道:
  「這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老孫頭歎口氣說:
  「唉,別提了,官家的事,咱們還能管得著?咱們老百姓,反正是誰當皇上,給誰納糧唄。」
  郭全海到區上找張忠談了一次,沒有結果。回到屯子裡,他只得從農會搬回分給他的西裡門的破馬架,正逢下雨,屋頂上漏,可炕沒有一塊干地方。天一放晴,郭全海就借一掛小車,一把鐮刀,整一天洋草,再一天工夫,把屋頂補好。他又扒炕,抹牆,掏掉煙筒裡的黑煙,三五天工夫,把一個破馬架子,修成一個新房子。乍一回來,連鍋也沒有,他到老孫頭家去借鍋。這老趕車的知道他啥也沒有,忙到一些對心眼的人家一說,鍋碗瓢盆,啥都送來了。原來是空蕩蕩的馬架裡,一眨眼工夫,啥也不缺了。趙玉林媳婦趙大嫂子,送來一領炕席,小豬倌吳家富拿來一塊三角形的玻璃,替他用報紙糊在窗戶上。人們都上他家來串門,還叫他主任。這事被張富英僱用的一個民兵聽見了,就嚇唬著說:
  「誰再叫他主任,叫誰去蹲笆籬子。」
  人們明的不叫了,背地裡,還是叫著。郭全海見天去賣零工夫,吃穿不用愁,小日子倒過得舒坦。下晚,他躺下來,點起他留做紀念的趙玉林生前使喚的小藍玉嘴煙袋,透過窗戶上的三角玻璃片,瞅著窗外的星光,想起他在農會時,累不行了,就伏在桌子上打盹,哪能這樣躺在炕席上,舒舒坦坦,抽一鍋煙呀?「無事一身輕,也好。」他尋思著,合上眼皮,就睡著了。往後,郭全海沒有再到區上去反映。
  郭全海一下台,張富英就當上了主任。他走馬上任,頭一樁事是花錢雇五個親信的民兵,給他瞭哨。又叫人推舉他的磕頭兄弟唐士元做元茂屯的屯長。這人是唐抓子沒出五服的本家,偽滿的國兵下士。李振江的侄兒李桂榮當了農會的文書。蕭隊長在這屯子的時候,這人不在。他在「滿洲國」幹過防空員,職務是監視天空,看有沒有蘇聯的飛機。「八·一五」後,他老也沒在屯子裡呆過,成年在外,東跑西顛,也不知幹啥。蕭隊長走後,他回到本屯,參加鬥爭會,敢打敢罵,一下就當了積極分子。張、唐、李三人,擰成一股繩,掌握會上的大權。鬥爭地方,三人領頭,和他們對心眼的小組長跟上,後尾離離拉拉跟上一些老百姓。富農和中農,也整亂套了。富農李振江,光斗了政治,沒有接收他的多餘的財產。中農劉德山的牲口倒給牽走了。斗了以後,人散就算完,也不分果實。張富英、李桂榮和唐士元三人,都住在農會上,叫民兵在大門外放哨,三個人在裡頭喝酒,唱戲,開戲匣子,嗑葵瓜子。他們把鬥爭果實都賣了,賣出的錢,在公路邊開個合作社,盡販娘們的襪子、香水和香皂。他們也給老百姓放過兩回錢,頭一回,一人五十元,第二回是一百元。老百姓說:「不頂兩個工夫錢。」
  李桂榮個子不大,長掛臉,心眼多,平日不出頭露面,招出事來就往張富英身上一推。他知道張富英和東門裡的老楊家女人,十分相好。這女人外號小糜子,是元茂屯的有名人物。張富英當上農會主任,她常到農會裡走動,嘻嘻哈哈,半夜不走。元茂屯成立婦女會,李桂榮要討張富英的好,叫人推小糜子當婦女會的會長。婦女會在農會的東屋。農會大門外,掛一塊「元茂屯婦女會」的木牌子,比「元茂屯農會」的木牌子,還長一尺。屯子裡好樣的人家,看到小糜子當了婦女會長,都不讓自己的媳婦姑娘再上農會來。趙大嫂子和白大嫂子,也都不來了。小糜子卻聯絡了十來多個人,「鯉魚找鯉魚,鯽魚找鯽魚」,她找的儘是她那一號子人。
  小糜子帶領這十來多個人,到各家串門,說要「改變婦女舊習慣」,強迫人家剪頭髮,有不願意剪的,她們從衣兜子裡掏出剪子來,伸到頭頂或腦後硬鉸。這些在旗的婦女,盤在頭頂的疙疸□兒給鉸了,氣得直哭。婦女會又下命令:全屯中年以下的婦女,都得穿白鞋。底兒薄的貧農家婦女,夏秋兩季,都是光著腳丫子,命令一下,說要穿白鞋,都沒白布,又沒工夫做鞋幫,也有逼得淌眼掉淚的。
  今年鏟地時,全屯男女都下到地裡,鏟地薅草。張富英跟小糜子像地主查邊1似的,在地頭地腦,轉了幾轉,就走進榛子樹叢裡去了。好久才出來。
  1農民在地裡幹活,地主到地邊來查
  看,叫做「查邊」。
  小糜子跟張富英胡鬧的風聲刮到了她掌櫃的耳朵裡。他跑到農會來吵嚷,給李桂榮揪住,一股勁打了二里地,旁人都看不下去。
  李桂榮在農會的房門口,貼一張字條,上面寫著:「閒人免進」,要是還有人進來,李桂榮就說:「丟了東西找你」,這麼一來,人們除了起路條,都不上農會。
  李桂榮在農會上屋的門框上,又貼上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主任訓話處」。十天半月,強迫老百姓集合到農會的院子裡,聽張主任「訓話」。有一回,老孫頭也給拖去了。張富英「訓」完問道:
  「我說的話,都聽懂沒有?」
  大傢伙怕找麻煩,耽誤下地,隨口答應道:
  「聽懂了。」
  張富英走到老孫頭跟前,問道:
  「你知道我說的啥?」
  老孫頭仰起臉來說:
  「誰知道你說的啥呀?」
  大家都嘩嘩地大笑起來,張富英氣得瞪眼粗脖的,使勁往老孫頭身上踢一皮鞋。
  蕭隊長這回又回來了。張富英一宿沒有合上眼。第二天,小雞子才叫,他翻身下炕,跑去找人。他說:
  「工作隊來,要吃要燒,得大傢伙供給,可不敢叫他們在這兒呆長。大伙加小心,不能亂說,招出是非,不是好玩的。咱們農會平日就是有些不是,一個屯子裡人,有話好說。屯不露是好屯,家不露是好家。他們要問啥,啥也別說呀。」張富英串完門子,回家來時,經過公路,只見屯子裡的男女從四面八方,三三五五,說說笑笑,往農會走去。張富英的心蹦跳著,兩腳飄飄了。天正下著清雪,雪落在他的腦蓋子上,隨即化成水,像汗珠子似的,順著他的發燒的臉龐,一徑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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