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藹理斯的話


  藹理斯(Havelock Ellis)是我所最佩服的一個思想家,但是他的生平我不很知道,只看他自己說十五歲時初讀斯溫朋(Swinburne)的《日出前之歌》,計算大約生於一八五六年頃。我最初所見的是他的《新精神》,系《司各得叢書》之一,價一先令,近來收在美國的《現代叢書》裡。其次是《隨感錄》及《斷言》。這三種都是關於文藝思想的批評,此外有兩性,犯罪,以及夢之研究)是專門的著述,都處處有他的對於文化之明智的批判,也是很可貴的。但其最大著作總要算是那六冊的《性的心理研究》。這種精密的研究或者也還有別人能做,至於那樣寬廣的眼光,深厚的思想,實在是極不易得。我們對於這些學問原是外行人,但看了他的言論,得到不少利益,在我個人總可以確說,要比各種經典集合起來所給的更多。但是這樣的思想,在道學家的群眾面前,不特難被理解,而且當然還要受到迫害,所以這研究的第一捲出版,即被英國政府禁止發賣,後來改由美國的一個醫學書局發行,才算能夠出版。這部大著當然不是青年的讀物,唯在常識完具的成人,看了必有好處;道學家在中國的流毒並不小於英國的清教思想,所以健全思想之養成是切要的事。
  藹理斯排斥宗教的禁慾主義,但以為禁慾亦是人性之一分子;歡樂與節制二者並存,且不相反而實相成;人有禁慾的傾向,即所以防歡樂的過量,並即以增歡樂的程度。他在《聖芳濟與其他》一篇論文中曾說,「有人以此二者(即禁慾與耽溺)之一為其生活的唯一目的者,其人將在尚未生活之前早已死了。有人先將其一推至極端,再轉而之他,其人才真能瞭解人生是什麼,舊後將被記念為模範的聖徒。但是始終尊重這二重理想者,那才是知生活法的明智的大師。……一切生活是一個建設與破壞,一個取進與付出,一個永遠的構成作用與分解作用的循環。要正當地生活,我們須得模仿大自然的豪華與其嚴肅。」他在上邊又曾說道,「生活之藝術,其方法只在於微妙地混和取與捨二者而已,」很能簡明的說出這個意思。
  在《性的心理研究》第六卷跋文末尾有這兩節話:「有些人將以我的意見為太保守,有些人以為太偏激。世上總常有人很熱心的想攀住過去,也常有人熱心的想攫得他們所想像的未來。但是明智的人,站在二者之間,能同情於他們,卻知道我們是永遠在於過渡時代。在無論何時,現在只是一個交點,為過去與未來相遇之處,我們對於二者都不能有什麼爭向。不能有世界而無傳統,亦不能有生命而無活動。正如赫拉克來多思(Herakleitos)在現代哲學的初期所說,我們不能在同一川流中入浴二次,雖然如我們在今日所知,川流仍是不斷的回流。沒有一刻無新的晨光在地上,也沒有一刻不見日沒。最好是閑靜地招呼那熹微的晨光,不必忙亂的奔向前去,也不要對於落日忘記感謝那曾為晨光之垂死的光明。」
  「在道德的世界上,我們自己是那光明使者,那宇宙的順程即實現在我們身上。在一個短時間內,如我們願意,我們可以用了光明去照我們路程的周圍的黑暗。正如在古代火炬競走--這在路克勒丟思(Lucretius)看來似是一切生活的象徵--裡一樣,我們手裡持炬,沿著道路奔向前去。不久就要有人從後面來,追上我們。我們所有的技巧,便在怎樣的將那光明固定的炬火遞在他的手內,我們自己就隱沒到黑暗裡去。」
  這兩節話我最喜歡,覺得是一種很好的人生觀。《現代叢書》本的《新精神》卷首,即以此為題詞,(不過第一節略短些,)或者說是藹理斯的代表思想亦無不可。最近在《人生之舞蹈》的序裡也有相類的話,大意雲,赫拉克來多思雲人不能在同一川流中入浴二次,但我們實在不得不承認一連續的河流,有同一的方向與形狀。關於河中的常變不住的浴者,也可以同樣的說。「因此,世界不但有變化,亦有統一,多之差異與一之固定保其平均。此所以生活必為舞蹈,因為舞蹈正是這樣:永久的微微變化的動作,而與全體的形狀仍不相乖忤。」
  (上邊的話,有說的不很清楚的地方,由於譯文詞不達意之故,其責全在譯者。)
                      十三年二月
  承張崧年君指示,知道藹理斯是一八五九年生的,特補注於此。
                      十四年十月
               (1924年2月作,選自《雨天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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