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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昨夜大雨滂沱,雨勢直至清晨才稍歇。
  辛亞今天起得特別早,日式屋檐還挂著殘留的水珠。全家移民美國了,只剩下這棟老房子和他一個人。選擇留在台灣發展,倒不是“根留台灣”那种口號式的理由,只是這個人十分念舊,台北有他熟悉的小吃,共通的語言和文化,還有他喜歡的女孩。
  日式的老房子雖然寬敞,但一碰到下雨天,屋內就開始滴滴答答下起小雨來。上次依依、俊俊來玩,還說這像宮崎駿卡通“龍貓”里那個搖搖欲墜的鬼屋。
  “果然又漏水了!”辛亞嘀嘀咕咕地走過客廳、穿過花木扶疏的院子,准備出門吃早點。
  紅色的木門不知怎么的,今天特別沉重,可能是濕气使得木頭膨脹了,他使勁推開的同時,外頭門板上躺著的莉凡,也順勢倒了下去。
  “是哪個醉鬼呀,嚇我一跳。”
  辛亞搗著胸口抱怨。直到他俯身試圖叫醒那名“醉鬼”,才赫然發現居然是莉凡。
  這個蓬頭垢面、雙眼浮腫、打赤腳,仿佛從水溝里撈起來的人,居然是莉凡。
  “莉凡!醒一醒,醒一醒。你怎么會在這儿呢?那個留什么來的,怎么會讓你一個人露宿街頭呢?”
  辛亞搖著她的肩又拍她的臉頰,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她蜷縮在一角,像個受惊嚇又迷路的小鳥。是誰那么狠心摧殘她,他不由得想起“摧殘”這個字眼,因為她潦倒的模樣,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解釋。
  “糟了,好燙!”
  他抱起發高燒的莉凡直奔醫院急診室,也不管自己正穿著拖鞋、短褲。
  醫師診斷是感冒引起肺炎。
  莉凡的意識尚未完全清醒,一直處在昏睡狀態。
  夢里她看到溫柔的正浩。自己變成小嬰儿躺在他怀里,正浩在她耳邊唱著好听的情歌。微笑地、溫柔地看著她。她覺得自己像天使那般飄飄然。
  她不肯閉上眼睛,盯著他看,突然他的臉變得好猙獰。他的臉居然是可以穿戴的面具,他變成一匹狼,舔著垂涎三尺的舌頭、眼睛變得好邪气。他的口水一直掉在她身上,最后竟形成一條湍急的險溝。她拼命地掙扎,在暗潮洶涌的漩渦里載沉載浮,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她拼命舉起右手求援,正浩卻冷眼旁觀。
  簡亦芸出現了,她美麗的臉龐卻變成青面獠牙的吸血鬼,她一把抓起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扭斷她的脖子,吸干她的血。
  她用剩余的一絲力气,發出石破天惊的聲音。“哥哥,救我!”
  她的眼睛還是沒有張開,只是微微地顫動。
  有人向她靠近,但她沒辦法分辨是誰,他溫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她想退縮卻被抓得更緊。那股安定的感覺,好熟悉。是哥哥,他來救她了。她的眉頭不再那么糾結在一團,她說:“哥,我好想你。我就知道你會保護我,我……我……”她又莫名哭了起來。
  洪彤掩面而泣。
  “小凡,哥哥在你身邊,再也不离開你。你要好起來,依依、俊俊好想你。”辛亞撫摸著她的額、她滾燙的面頰。
  她掙扎著要睜開眼睛,可是眼皮好重,額頭上有塊冰冷的東西,這是哪里?一定是天堂,有哥哥的地方一定是美麗的天堂。可是,依依和俊俊怎么也會這儿呢?她的心緒又糾結在一起了。她喃喃地問:“天堂,是天堂嗎?”
  “莉凡,你不要去那儿。你太年輕了,這里有那么多愛你的人,爸爸、媽媽、俊俊、依依,還有辛亞、正浩……”洪彤嚎啕地呼喊。
  正浩?正浩,不要有他。天堂里怎么會有感情騙子?她呼吸急促,雙手揮舞。
  “走開!走開!留正浩你這個感情騙子,不要來招惹我。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哥,赶他走,赶他走。”她歇斯底里地喊。
  “他走了,哥把他赶走了。他不會再回來了。別哭、別哭。沒有人會再傷害你。”辛亞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走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哥會像從前一樣保護我。……她沉沉地睡去。
  她醒了。在昏睡將近一天之后。
  是辛亞,他怎么會在椅子上打盹呢?她環顧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這里是醫院,我躺在醫院?怎么回事。
  “辛亞!”她舉起沉重的手,推醒辛亞。
  “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洪彤、洪彤快來,莉凡醒了。”他欣喜若狂地大呼小叫。
  她專注地看辛亞,怀疑他是不是在演鬧劇。落腮胡長滿了整個腮幫子也不刮,這太不像他了。而且臉色好難看,他跳到門口時,竟然發現他穿著短褲、拖鞋。
  “辛亞,你怎么了?怪里怪气的。”
  她又恢复了以前慣有的說話方式,太好了,不會有問題了。
  “太好了。你終于正常了,還好腦子沒燒坏。”辛亞欣喜得連失言都沒察覺。
  “莉凡,你躺著好好休息。肚子餓不餓,想吃什么,我幫你下樓買。”洪彤從外頭進來,微笑問。
  “我生病了?”
  “是的。”洪彤牽著她的手,摸她的額頭,好溫柔好溫柔。“是感冒引起的肺炎,不過,不礙事的。醫生說再休息几天,頂多一個月就可以完全恢复。”
  才說不礙事,卻要一個月才可完全恢复。她的頭開始發脹,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天花板,她想起了自己怎么像生了場大病般地心力交瘁。她的頭側向一邊,咬著嘴唇,輕輕地啜泣。
  “不要怕,有我在,我來保護你。”辛亞堅定地說。
  “俊俊是男生,俊俊要保護姑姑。”小侄子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伸出小手幫她拭淚。她一把摟著俊俊,擠出一絲笑意,淚水卻汩汩地流了雙頰。
  辛亞驀然心痛,他對自己承諾,要一輩子保護她。
   
         ☆        ☆        ☆
   
  從那個晚上之后,正浩就失去了莉凡的消息。他每天都去她住的公寓門口,等待她的出現,他准備了好多話要跟她說明白。他不能讓她以為自己是負心漢。可是一個月都過去了,她還是沒出現。室友小玉也搬走了,后來他看到另外一個新房客搬進去了。公司的同事說她都沒來上班,連簡亦芸也不曉得她的屬下身在何處。
  起初,他還以為莉凡在那個被惡魔詛咒夜里,遭到意外了。他到警察局查詢意外傷亡的名單,報上每一則車禍、強暴的消息,都讓他心惊膽跳。
  后來,他想起了洪彤,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線索。這天他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找洪彤。他的机會即使像泡沫般隨時可能幻滅,卻別無選擇。
  她客气地請他進到屋里談話,那股幽雅而成熟的丰采,讓他覺得愧疚。她沒有責難,沒有咄咄逼人的審判式的問話,只是悠悠地說:“莉凡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孩,她的感情總是放得太快下得太重,以致不能承受打擊,尤其她在這方面,曾經跌過跤,所以再一次的傷害,她是難以承受的。”
  “我不是存心要傷害她,我真的在乎她。”他激動地表白。“她現在在哪里?好不好?讓我跟她解釋,讓我看看她。”
  “她現在很好,正在養病,你還是請回吧!現在不是你表白的時机,恐怕你的出現會讓她情緒更不穩定。”洪彤下了逐客令。
  生病?她生病了。
  “大嫂,求求你告訴我她在哪一家醫院?生什么病?要不要緊?”他錯愕地追問。
  “大概是淋雨淋了一整夜,感冒引起肺炎,不過最危險的時間已經過了。因為,莉凡的呼吸系統不太好,平常受點風寒,就得拖個十天、半個月的發燒感冒。所以這次才會那么嚴重。不過,你放心,她在朋友家靜養,現在已經不礙事了。你如果對她還有心,就讓她平靜一陣子再說。”
  天哪!他成了劊子手了。淋了整夜的雨,是多么絕望悲慘的心情呀!他想起了那一桌丰盛的晚餐,那個原本是美好的生日燭光晚餐,卻讓她心碎地倉皇逃走,自己太不應該了。他無法原諒自己。
  “我——”話尚未來得及講,就被打斷了。
  “媽媽,什么時候要去看姑姑?”是莉凡常提起的小女孩。
  “請回吧!”洪彤沒有馬上回答依依的問題,反而轉過頭來,對他說。
  “麻煩你告訴她,我是真的愛她!”
  他看了小女孩一眼,捕捉到最新的靈感,就起身告辭了。
   
         ☆        ☆        ☆
   
  洪彤帶著兩個孩子,拎著一個保溫餐盒,走出了公寓。正浩等他們上了計程車后,再緩緩地將車從轉角的巷口駛出來。
  計程車在木柵的一棟日式房屋前停了下來。正浩把車子靠路邊停靠,看著他們按電鈴。不久,一個男子走出來單手抱起小男孩后再把洪彤手邊的保溫盒提進去。
  正浩怀著興奮又期待又怕傷害人的矛盾心情,靠近那棟房子,他自巷口走到巷子尾,再從巷子底端盤回巷子口。他始終不知如何讓那扇門打開之后,屋子里的人仍能維持之前的平和气氛。
  門里面有小孩追逐的笑語,有男人与女人的對話。他听得出來那個女人是洪彤。他們可能在院子里晒太陽,所以才能這么清晰地听到說話內容。但,那熟悉的聲音,卻遲遲未出現。
  難道她根本不在里面?是他判斷錯誤?那唯一的線索豈不是又斷了!
  他的胸口揪得疼痛。
  有些東西錯過一次,就等于錯過一輩子。他錯過了這輩子可能不再出現的感情。他懊悔地倚著木門。
  “依依,到姑姑這邊來。”
  是莉凡,雖然聲音不若昔日精神奕奕,但那确實是他的莉凡。
  他的心又開始活了起來。他用拳頭敲擊紅色木門,不一會儿,那個男子出來開門。正浩眼睛四處搜索莉凡的影子,透過辛亞杵在前頭的身子。
  “喂!先生你要找誰?”辛亞被這個東張西望的陌生男子惹得有點不悅。不但沒禮貌且賊頭賊腦的。
  他看到那名牽著小女孩的女子自客廳走入房間的側臉。是莉凡?不可能,那女子雙頰凹陷、臉色蒼白,臉色那樣沒有元气。
  “先生,請你出去,你找錯地方了。”
  辛亞見他不回答,就要把半開的門關上。
  “留叔叔!”俊俊還記得他。
  留叔叔?是留正浩,他居然還敢找上門。辛亞憤憤地將門關上。
  “莉凡!莉凡!求求你出來,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開門,開門哪!”他用手掌拼命擊門。像是受冤的百姓,千里迢迢地來到開封府般的擂鼓鳴冤。
  辛亞慌張地一路跑出來,還頻頻回頭看屋內的莉凡有沒有動靜。
  門急急地打開了,辛亞跨出門檻把門帶上,將眼前發瘋似的男人逐出邊界。
  “別這樣,求求你讓我進去看看她,我是——”
  他的話被辛亞打斷了!
  “你是留先生,到處留情的留,我早就久仰大名,你不用浪費唇舌,介紹你自己。我的家不歡迎你踩進來。如果被揍,別怪我沒提醒你。”辛亞真的卷起袖子。
  莉凡一定傷得很重,不然這個男人不會如此生气。她一定恨死我了,否則她不會悶聲不響地躲在里頭。
  “謝謝你幫我照顧莉凡。但是這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請你讓我們自己解決。或者,請你進去通報一聲,告訴她,我在外面等她。”他緊鎖眉頭峰。
  “別作夢了!她說過永遠不要見到你。你膽敢再來騷扰她,我真的對你不客气。如果你不想讓她再走一趟鬼門關,就請你積點陰德。從今爾后,莉凡由我照顧,姓留的,你不會有第二次机會傷害她。”溫和的辛亞竟像刺蝟般地武裝起來。這都是因為莉凡。
  她真的放棄他了!而且她已經找到避風港了。這個就要一輩子照顧他的男人,看得出來是肯為她拼命的。
  “是的。我沒有資格再傷害她。”
  他想起自己和簡亦芸的那段混亂錯雜的孽緣,都尚未理清呢!況且,就算莉凡相信他,那個不擇手段的簡亦芸,必定會想出新花招來拆散他們。他不忍心莉凡愛他愛得遍体鱗傷。
  “請你好好照顧她。不要讓她知道我來了,今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來打扰你。”他悵然地說。
  辛亞看著他垂著頭出去。“喂!說到做到哦!”對他補了這句話后,辛亞得意地進入屋內。
  莉凡陪著依依心平气和地說故事,屋外的風波沒有殃及她。辛亞信守承諾,沒有告訴她,留正浩剛來過。
   
         ☆        ☆        ☆
   
  醫生說莉凡的病情,已經大致康复了。可是她的話卻少了,“微笑標志”也不知遺落何處。
  她原本想回鄉下休養,但嫂嫂執意她留在台北。主要是怕雙親憂心,她也認同這想法。可是住在嫂嫂那儿,一定會被找到,思前想后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拗不過辛亞一再的邀約,她住進來了。
  暖暖的初秋早晨,她坐在院子角落,跟草皮一起晒太陽。
  “蓋著吧!免得著涼了。”辛亞從屋內拿了一床薄毯,輕放在她的腰圍。
  “辛亞,別忙了。這陣子麻煩你的地方太多了,這樣我好內疚。”莉凡歉然地說。
  “一點都不麻煩。我正在炖麻油雞給你補一補,這是我拿手的哦!”
  “我又不是生孩子做月子,你怎么煮產婦吃的補品給我吃呢?”她搖搖頭地笑說。
  “先吃吃看好不好吃,合不合你的味口。這就像是食品市場調查,先研究消費者的喜好程度,不斷地試驗,總有一天會發展出老少咸宜的暢銷產品。可是,‘曾記麻油雞’只有我曾辛亞的老婆,才有這個口福……”
  辛亞的笑容碰触到莉凡黯沉的面容,他赶忙收斂起飛舞的神采和空中的手勢。
  “我——進去看看火有沒有忘記關小。”
  辛亞尷尬地進入屋內。
  結婚,生兩個家baby,男的穿棒球裝、女孩穿傘狀洋裝,這是她自少年時期就開始編織的夢想。
  可是,她開始畏懼退縮了。真愛難求啊!
  陽光的角度已經將原本舒适的綠蔭吃掉了,她擦抹去額上的汗珠,端起椅子正要回屋內,辛亞已經走過來幫她端了進去。
  辛亞真的好体貼。可是她總是無法將心里那种“曾大哥”的印記擦抹去。
  客廳的方桌上,一鍋香味噴鼻的麻油雞已然做好,靜待女主角品嘗。如同以往,辛亞待她坐定,即盛好一碗放在她面前。莉凡對這樣無微不至的呵護,有點不習慣,甚至反感,但她不敢坦言。
  午間的電視節目,除了几支配檔的廣告影片有可看性之外,實在乏善可陳。她低著頭喝湯,卻從新鮮的對白里輕易地判斷,今天有一支新的影片上檔。
  她抬頭看了一眼,即像吸盤式地緊盯著這六十秒廣告,她被撼動得僵直背脊。
  畫面上是日本最紅的女童星安達佑實主演的“無家可歸的小孩”。小女孩空洞的眼神,超過實際年齡的冷酷外表,是引起爭議的話題,她無雙親依靠卻得獨自面對生活的現實面。“同情我,就給我錢!”廣告片用這句話開端,小男孩關掉電視,對著鏡頭露出缺了門牙的嘴,靦腆地說:“我不喜歡自己變成這种小孩,我想要快樂地長大。”幕后的男聲磁性地發出呼吁。“如果只是同情,請把支票收回。慈心儿童募款基金會,歡迎您不記名捐款。”王小文,六歲,民國八十年被遺棄,就在這排字幕的后頭,她触目惊心地凝視那排小字——義務制作:程莉凡·留正浩。
  他辦到了。他把构想付諸實行了,他們還是有共通的事件彼此聯系。他們的名字還是無可避免地連結在一起,不只是那六十分之一秒,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放不下他。他的名字像烙痕般刻在心頭。
  “這個小女孩好可愛呵?”辛亞說。
  她眨眨滿眼的迷霧。怔怔地盯著早已跳至美体瘦身的美女廣告。
  “千万別去減肥哪!那些都是騙人的伎倆,就是抓住女人天生愛美的心態。你看,那個女的到底肥在哪里,還要減肥,你若減肥,風一來就跌得四腳朝天了。”
  辛亞討好她的時机,老是不對。
  沒有人能像他這樣懂自己。但為什么卻如此愛恨交織地糾纏?他為什么讓自己似懂非懂?
   
         ☆        ☆        ☆
   
  “早知道愛會這樣傷人
  情會如此難枕
  當初何必太認真
  早明白夢里不能長久
  相思不如回頭
  如今何必怨离分
  ——情難枕”
  又是一個難枕的夜。
  數不清是第几個夜晚,老是這樣瞪著天花板眼睜睜地看著黑夜送走白天。她的感情不就是像极了黑夜和白天的更替嗎?短暫的相逢、匆匆的告別,一旦分离就無法回頭。“愛情的視覺不是眼睛,而是心靈”,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意識在跟她兜圈子,在每一分每一秒地纏繞著她。
  她下意識地凝視窗隙微弱的曙光,仿佛有什么朦朧的物体靜臥在窗台上,偶爾有几點晶瑩剔透的水珠在閃爍。那是什么?她怔忡地起床走近它。是好大一把紫玫瑰,含苞待放、羞澀地不敢正視她。
  “小凡:
  從第一眼在福隆海邊遇見你,
  我就知道自己逃不了。
  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我愛你,生生世世
  嫁給我。好嗎?
  辛亞”
  她凝視這張粉紅色的卡片,心里沒有待嫁女儿般的雀躍,昏沉的腦子被憂心占据了。
  有個人影在花園里閃過。是辛亞,他在等待莉凡的反應。她深抽了一口气,該來的總是躲不過的。
  辛亞猛抽著煙,這是极不尋常的。她從不曾看他如此神情緊張。抽不到兩口,他就把煙捻熄,重新再點一根。煙灰缸里插滿了夭折的香煙。他的另外一只手,一會儿插進口袋、一會儿擦拭茶几:他站起來,又坐下,走到院子、又走回客廳。
  “辛亞!”莉凡終于出來了。
  他仍然藉抽煙來掩飾緊張的情緒。莉凡透過那層煙霧,看到他抽動的嘴角。她好害怕傷害這張善良的臉。
  “謝謝你的紫玫瑰,好漂亮。”
  她刻意回避核心問題,只好見机行事。
  “噢!”這句開場白,讓他有點意外。“你喜歡嗎?”他也跟著講無關痛痒的話題。
  “我好喜歡!”
  “你喜歡就好。”
  他懊惱自己的詞窮。生气自己為什么不直截了當地跟她求婚,她一定不喜歡這种扭扭捏捏的方式。還是卡片掉了,以至于她沒看見……他用眼角的余光,四處找尋可能躺在某個角落的卡片。
  他的神魂不定絞痛了她的心髒。但她還是用發顫的聲音說:“我——我一直都把你當大哥看。”
  轟!辛亞覺得整個人沉入又深又冷的深淵。他沒有辦法思考,所有的意志突然凍結了。“大哥”,不要只是“大哥”。大哥不能和妹妹結婚。為什么還是“大哥”,不是早就說好不當她的大哥嗎?
  “你确定嗎?”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掙扎地問。
  “我——”莉凡愕然地吞了口水。“我喜歡你,是那种妹妹對好哥哥的敬愛。我真的感激你對我這么好,但是,那畢竟是兄妹之情。”
  “如果我不是一凡的同學,你不是一凡的妹妹,你是不是就不會混淆了你的感覺?”他緊盯著她,追問著。
  “我很清楚,我沒有混淆——”
  “胡說!”他輕叱著。“你被蒙蔽了,你被自己感情的缺口,弄得分不清真偽了。”
  她惊愕地定定看著他。不能呼吸、不能說話、不能移動……是的,他的話點醒了她,自己分不清楚感情的真偽,才會蜷縮在黑夜的角落。她要去找正浩,去确定感情的真偽,她的表情,堅定而執著。
  “曾大哥!”天哪,她怎么忍心再叫他曾大哥。他听到自己心碎的聲音。“你知道為什么那個下雨天的夜晚,我會倒在你家門口嗎?從小到大,我最無助的時候,哥哥就會出現,他會幫我扛下一切令人厭煩的事。那天,我絕望地在雨里奔跑,我不知道能躲在哪儿,腦海里全是哥哥的樣子,他在對我笑,要我堅強。可是,我抓不到他伸出的手,后來,他的臉慢慢變成你的,一樣地溫暖安定,于是,我下意識地跑到你家門口,而后整個人就癱掉了。”她真誠地握著他微顫的雙手。“你是我絕處逢生的一線光芒。”
  “我懂了。你心里還是牽挂著那個渾小子。你并沒有死心,早知道這樣,上次應該讓他進來,讓你們當面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給搞定。”他把煙蒂丟向煙灰缸,陰郁地說。
  他來過。什么時候?為什么沒人告訴她。
  “正浩他來找過我,他說了什么?”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久違的火焰再度燃起。
  果然!自己的魅力比不上那渾子小。他又捻起了煙,用手支住昏脹的額,他吐了一圈煙霧,沙啞地說:“大概兩個月前,他要我好好照顧你,而且要我不讓你知道他來過。”
  她暈眩地靠近沙發。只有這樣,他只為了把她交給別人,才來辦交接典禮。
  她看起來蒼涼而沉痛。
  “嫁給我!”他溫柔地攬著她。“我不會讓你擔心受怕,我不會讓你楚楚可怜!”
  她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而后,低頭不語,淚水又不爭气地滾出來。
  他沒有得到答案,但卻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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