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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家卸下一身壓力的鄒怀魯雙手架在大浴池邊閉目養神,讓疲憊的身軀隨著水的浮力飄蕩著。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上揚,精神狀態也逐漸松弛了。
  他告訴自己暫時忘掉工作上的雜事;暫時忘掉牟允中和一個花枝招展的“超級巨大”模特儿之間的韻事;暫時忘記奶奶今日突然出現在公司要強拉他回家的尷尬情景;暫時忘記牟冠宇又剝奪了原本該屬于他的雞腿、青菜,只留給他沾著一點醬汁的白飯的委屈。
  他腦中的影像一換,開始想著為盼。這兩個月來,為盼變了不少,聲音柔了些,行為舉止也著實收斂了。每天當他一抵家門,她會親切地幫他提公事包,幫他准備熱茶、送上報紙,耐心听他講話,連叫他名字的腔調都軟了不少,輕聲細語的,真是直打入他心坎里。
  “怀魯!怀魯!”
  嗯!真好听,再叫一次,我的小心肝。他心里巴望著能再听到這竊竊私語般的嬌吟。
  “怀魯!怀魯!”
  這次的嬌吟由遠至近,最后隨著嗄地一陣門聲后,響徹整個白霧裊裊的大浴室,教他一個不留神地松了手,整個人突然沉入浴池底,還發出咕嚕咕嚕兩聲。
  牟為盼見景大駭不已,她早知道這么大的浴池總有一天會淹死人,不假思索地連忙沖上前跪在地磚上進行打撈工作,好不容易終于抓到他的手臂,將他抱上了地板,看著他緊閉的眼,惊慌失措不已,沒留心思考有哪個溺水的人會喘得如此急促,胸膛會如此起伏不定,便毅然要給他做人工呼吸,嘴就上他燙熱的丰唇,開始呼著气。
  不到三秒,他就有反應了,這讓牟為盼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的舌靈活得不像樣,雙手也開始不安分地欺上她的臀部,兩條赤裸的長腿緊緊的箝住她的下半身。這讓牟為盼怀疑地撐直上身眨眼觀察他的臉。几秒后,他才微微半睜開右眼想偷瞄她,被她逮個正著。
  “好啊!你在跟我裝蒜。”說著重重地撞了他的胸部一下,“你太過分了,鄒怀魯!我還以為你出事了,想都沒想就要給你做人工呼吸,哪知你這么過分,想這种把戲整人!”
  他哀號兩聲后解釋:“對不起,為盼。我只是不小心松了手沉下去罷了,誰知你小題大做要拯救傍徨無助的我,當然我不好意思回絕了。”鄒怀魯狀似誠懇地求著,接著又將她的頭壓下,輕吻著她的唇角說:“不是我挑剔你,為盼。你做人工呼吸前,要先捏緊我的鼻子,否則气會從鼻孔逸出的。再來,你沒試著要壓出我肺里的水,就算气進了胸口,我不死于水難,恐怕也會死于肺气腫。”
  “我好心想幫你嘛!緊急時刻我根本慌了手腳。是你不好,開這种玩笑嚇唬人。”嚷著嚷著,牟為盼倏地掉下了淚,輕輕撥開他放在她后腦勺的手。
  他見狀不慌不忙地道歉。“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搞這么惡劣的把戲嚇唬人,我該死,不該活,你掌我嘴吧!”說著拿起她的小手重拍自己的臉頰。
  “好了啦!”牟為盼見他慚愧的道歉,早就不跟他計較了。突然看一下自己半濕透的衣服,懊惱地說:“完了啦!我的衣服都濕了。”
  “而我是濕到骨子里了。”鄒怀魯也依樣畫葫蘆地學著牟為盼的口气,只不過溫和的笑容里閃著促狹的淘气。
  牟為盼這時才注意到他是赤身裸体不著一物的,而且她躺在他怀里的姿勢……這教她小臉瞬轉赤紅,逃避著他熾熱的目光,輕喚道:“放我起來。”
  “我想啊,但我做不到。今天几號?”
  牟為盼愣了一下,才說出今天的日期。
  “太好了!選日不如撞日,”說著將她的手繞著他的脖子,抱著她站了起來,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我們就挑今天完成統一大業吧!”
  “可是……我還要去上烹飪課。”
  “不要去了!我們留在家里研究生物學。”
  “可是……”
  “為盼,難道你不想讓我愛你嗎?我等了好久才盼到這一刻,難道你忍心見我失望?”他眨著長睫毛,裝出怕极了她說“不”的樣子。
  “可是……我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么做才好。”牟為盼支支吾吾的說著,人已被抱至床沿,她以專注的眼神看著他。最后她拳握兩掌,雙眼一閉,以豁出去的語气道:“好吧!我想做一個情婦的人是不該拒絕的。”
  如果在這种見“獵”心喜的節骨眼上,還有任何情況能澆熄鄒怀魯的情欲的話,莫過于“情婦”這個字眼。他落寞的蹙起眉頭伸出食指,按住為盼的嘴,糾正她道:“你是唯一的,不會有其他人能代替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牟為盼回給他燦爛的一笑,溫馴地回應:“好,我是你唯一的情婦。”
  “不,是愛人……”兼實習小妻子。末句話是在鄒怀魯的唇里說的。輕啄過后,他紅著臉直起身子背轉過去,開始套上正式的衣服,一面叮嚀道:“快起來,你不是要去上烹飪課嗎?遲了可不好。”
  牟為盼半抬起身子,吃了一惊,脫口就問:“你不是說要統一臥房,帶我上床嗎?”
  他聞言低頭大聲咳一下,正要把襯衣塞進牛仔褲的動作也慢了半秒,他的長指抖著要扣上金屬銅扣,而最可惡的是,他褲檔的拉鏈好死不死竟在這時卡住了!
  深呼吸三下后,他花了几秒,再試了三次,才成功地關住石門水庫,接著吁口气,回轉過身面對她,看著她泰半透明的棉料親密地勾勒出她的曲線,便刻意拉長臉解釋:“臥房是可以統一,但是上床這回事嘛……我想再等些時候吧!最好是我們兩個都有心理准備的時候。”他不等為盼的反應,又急急地道:“就這么說定了。我在客廳等你,別弄得太晚!”
  牟為盼抓抓腦袋,目視向來從容自信的他竟也有落荒而逃的時候,有點迷糊了。
         ※       ※       ※
  當我疲乏時,這不是我的靈魂,僅是我的身体。這句話用在鄒怀魯身上是一點也不假。
  曾經也有這种靈魂出竅的經驗,但皆是斷斷續續、沒有連貫的殘夢。
  第一次,是他七歲時,因气喘發病昏迷時看到的;第二次,是甫回國被為盼砸傷腦袋時又看到了;第三次經驗發生在他和為盼走失時,而且以那次最為完整、恐怖。
  他看到一個男人顛危地伏趴在馬上,被上千名武裝騎兵一團又一團的層層包圍住,彷佛就像一頭四足被繩子緊緊縛住的牛無力奔走,只有束手就擒,乖乖被万箭穿心至死。數不清到底有几道鮮血從那負傷的男人身上溢出,一滴又一滴地落在沙地上,漸漸淹沒整個畫面……
  他翻來覆去不成眠,雙手下意識地覆在身上直揮動的被單,被單在他的夢里成了飄揚鼓動的旗海,一波接一波地驅散了悶熱,但是他全身還是燥熱得不得了。
  轟天震地的電話鈴聲在熱气飽和的室內乍響,教他不得不睜開一只眼皮瞄了一下身旁矮柜上的電話,強迫自己起身,這時他才了解為什么會這么熱。
  因為他緊纏著為盼睡著了。他記得熄燈前,自己同她安分地和衣平躺在大床上時,還刻意和她保持一個人身的距离,翻過身側睡的。結果不知何時,他已不由自主地把她緊攬住,甚至夾著她睡著了。倒是反應遲鈍的為盼無動于衷,連一點困惑也沒有,還睡得跟條小豬似的。
  鄒怀魯無奈地想捶擊心肝,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感慨,同時气為盼該解風情時,不解風情;不該解風情時,偏又解風情。
  他凝望她奶油般的肌膚在黯淡的月光下呈粉色光澤,趨前拂了一下枕在他左臂上熟睡的臉蛋后,遂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伸長手臂接起電話,含糊地應了一聲,“喂!找哪位?”
  “小魯……”對方只叫了他的名字,就沒發出任何聲音,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哭啼聲。
  “鄒嫻?”他怀疑地猜著對方的名,听到她“嗯”了一聲,松口气。“我好困,三更半夜的,有話明天再說好嗎?”
  “不……行!小魯,求你不要挂我的電話。”隨即又哇哇哭了出來。
  “我沒挂啊!你鎮定一點,不要緊張,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壓低音量,瞥了正睡得酣甜的為盼,确定她蓋好被后,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是……你姊夫的事。”接下來又是嗚咽良久。
  鄒怀魯趁著這個空檔,皺著眉甩動几下麻木的肩頭,耐心的等候。
  等鄒嫻哭夠后,她才問:“你有听說你姊夫在外面有別的女人嗎?”
  “莫宰羊!”他矢口否認,冷漠地問:“那個畜生不是答應你不离婚了嗎?”
  “是不錯啊!我原本以為他會接受我的建議,可是他把我幫他物色的女人赶了出去,還……”
  “還怎樣?”鄒怀魯不耐煩地問。
  “沒……什么,”音量瞬間轉小,余音微抖,可見鄒嫻的防陣再次被牟允中攻破了。“這兩個禮拜來他天天混到凌晨一、兩點才回家,襯衫領口處還有口紅印。我怀疑……他背著我偷偷找女人。”
  “這不正好稱你心、如你愿了嗎?還愁什么?”
  “可是我不要他隨便摘野花。那多危險,染上不治之症怎么辦?”
  他要抓狂了,忍不住粗聲斥道:“鄒嫻,你捉重點講好不好?我明天還要上班!”真是衰!沒事還得客串婚姻顧問。
  “哎呀,這种事教我這個做太太的人怎么啟齒嘛!”
  “你連開口講話都要我教你嗎?你再不有話快說的話,我要挂電話了。”
  “好!我說我說。”她頓了一下,鼓足勇气說道:“你知道嗎?你姊夫可能是雙性戀者!”
  這花影蝶風不知是怎么捕來的?“雙性戀者?!太荒唐了!不會吧,姊夫看來不像啊!你打哪听來的閒言閒語?”
  “是我雇用的私家偵探回報給我的,報告上說他這几日都和一個男的在一起,等男的走了,就換另一個女的。那個女的非常高大,像吞了成打的‘速体健’,若不是打籃球的,八成是干模特儿出身的。我沒想到你姊夫原來喜歡大塊頭的女人!那种條件有什么好?”還不屑地猛哼一聲。
  鄒怀魯根本沒注意去听姊姊說三不接兩的描述,只不過一听到她雇請私家偵探,不禁大聲斥責道:“私家偵探是什么狗東西!你竟然相信他們的話!”
  “我也是不信啊!所以想請你幫我調查是否真有這回事,順便去瞧瞧看那女人的模樣,如果她沒比我好的話,我非得把你姊夫綁回來不可。”
  “不幫!不幫!”說什么他都不再干丟臉的事了!
  “小魯,拜托你,最后一次!”
  “是‘今天內’的最后一次吧!”他諷刺地說:“你最好別再重复使用這句話!”
  他斷然收線。隨即跳下床,走進盟洗室。心里直嘀咕:白痴才會在這种貓不捉耗子、狗不理包子的時候,急沖沖去管人家的閒事!還是蒙被睡回籠覺得好。
  詎料,此時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他還來不及跨出盥洗室,就听到電話被人接了起來。只依稀听到為盼嘟嘟嚷嚷的聲音,然后無力的喊了他一句,“怀魯,電話。”
  他忙不迭地開門來到床邊,拿起為盼放在床被上的听筒,看她又翻過身去后才說話。
  “喂!哪位?”
  “請問克勞馥小姐在嗎?”線上的男中音懶洋洋地問著。
  鄒怀魯一認出這無賴的聲音,當下想將電話砸爛,不過礙于為盼在場,不敢造次,只得虛應一番。
  “原來是姊夫,三更半夜來電騷扰人,不知又有何貴事?”客套話講完,突然壓低音量譏嘲道:“你們夫妻雖然同床异夢,但倒都染上半夜把人挖起來抬杠的缺德習慣。我今夜沒空,要召妓往別處尋去。”
  “說得真絕情。”牟允中阿呵笑了三聲,狡猾地改變話題,“剛才是我那冰清玉洁的粗魯老妹接的電話嗎?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莫非是因為你今夜才大開殺戒的效果嗎?”
  “你這只扰人清夢的烏鴉!不要忘了她是你老妹。”鄒怀魯冷冷的提醒他,不想解釋太多。
  “我可不像我爸這么看不開,女孩大了就是要嫁人的,總不能老綁在身邊吧!反正恭喜你今儿個雙喜臨門;一祝你登陸成功,二祝你終于破了身。男人嘛!趁早長大得好……”
  “牟允中!你少說風涼話,有事赶快說清楚!”他打了一個噴嚏后,忙拉了一件袍子罩在睡衣上。
  “你的計策起了化學反應了。不過你老姊不大相信我有情人。她好像把我看得很扁。”
  對!而且很欠扁!“你打電話來就是要跟我咬這种耳根?!你也看看時辰好嗎?”
  牟允中不理會他的抱怨,繼續道:“打鐵要趁熱,再加把勁讓鄒嫻早早覺悟。”
  “我突然覺得把鄒嫻交給你是個錯誤。”
  “是嗎?我也突然覺得把為盼交給你是個不智之舉。”牟允中慢條斯理地回敬一句,然后勸道:“唉,每個人都有弱點嘛!你幫我這次忙,下次輪我為你作嫁,這种善事是發乎情、止乎理,你何必苦苦逼我逼你日行一善呢!”
  “誰先逼誰了?牟允中,你少跟我瞎掰古文,講這些有的沒有的!你現在人在哪?我要上哪找你?”
  “愚人巷餐廳。”
  “什么人上什么店,挺适合你的。”鄒怀魯沒好气地反唇相稽。
  “謝啦!彼此,彼此!喔,對了,順便提醒你一聲,你上次腳毛沒刮乾淨,看起來有點像毛沒脫淨的白斬妖雞。”
  “還有呢?”他的音調微微上揚。
  “假發就用那頂法拉式的好了。記得穿高領的線衫遮亞當的苹果(喉結)。別穿短袖的衣服,那樣粗線條的手臂,連神經錯亂的呆子都瞞不過的。還有,請千万千万‘要’穿迷你裙,那是你全身上下較具說服力的地方。”
  “還有呢?”鄒怀魯的聲音已經開始走調了。
  “張雷已上路去接你了,几分鐘后就該到了。”
  “你這……混球!”鄒怀魯气急敗坏地咒了一句,就摔上電話。會有這种親戚,算他錯翻眼皮、倒八輩子楣。
  他看了一下手表,定下心來。首先,他把熟睡的為盼抱回她的房間,盡管他舍不得走,卻得認命地安慰自己:鄒怀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再不走也是自找麻煩,跟自己的七情六欲過不去。
  再來,馬上踅回自己的房里,從床底下撈出一只皮箱,這皮箱像是魔術師的法寶盒,裝了不少女人用的東西,他將假發、假指甲、假睫毛、各式化妝品、胸衣、定做的迷你裙洋裝、低跟女鞋一一拿出來,開始打扮。
  他花了整整三十分鐘,待一切就緒,确定室內的大燈皆熄,便打開大門。
  一分鐘后,只見一名身材高秀的妙齡女郎出現在這棟大廈門口,悄悄地步入一輛轎車。
  從車外只能模糊地看到女郎低聲對司机說話,司机馬上斂起笑意,端正容顏,必恭必敬地啟動引擎。女郎若有所思地坐在后座,抬頭瞄了一下七樓亮著燈的窗口,長歎了一聲。
         ※       ※       ※
  當車子停靠在愚人巷餐廳門前時,鄒怀魯“优雅地”踏出了香車,步履輕盈地踩上了矮矮的五級台階,才剛要伸出戴著黑絲手套的玉指開門時,一位体貼女性的男士好心的代勞了。“她”理所當然噤聲拋給對方一個迷人的勾魂眼,以聊表謝意。
  但鄒怀魯心底很想做的事是破口大罵:不長眼珠的人渣!我鄒怀魯沒手嗎?要你多此一舉,亂獻殷勤,不是東西的混帳東西!
  當他雙手抄提著皮包,雙膝微并地站在入口處,放眼梭巡人聲鼎沸的暗室,急著找牟允中的身影的當儿,他艷麗迷人的丰姿也吸引了不少“豺狼虎豹”的注意力。
  當然,從遠處觀望時,鄒怀魯男扮女裝的俊俏臉龐、高大卻玲瓏有致的身段,很難不教人怦然心跳,尤其他那一雙套著黑絲襪的長腿,比女人還要饒富女人味。
  終于,他瞄到牟允中正坐在吧台一隅跟他招手。他也只好輕輕搖晃著手,專心地拿出職業模特儿走台步的架式,從門這頭飄到對角那頭去。每走一步,他就在心底暗罵一句。
  “喲!親愛的!你來晚了,教人等得發慌。”牟允中親切地執起他的手,請服務生為他們帶位。
  坐定位后,鄒怀魯一手托著香腮,一手玩著耳垂上的金飾,小聲地說道:“人呢?”
  牟允中傾過頭來輕噥道:“在東北東四十五度角的那一桌。很驢的,還拿了照相机,你最好護著臉。”彷佛不夠親密,他又靠過去,臉微露出調侃的笑,在鄒怀魯的耳畔念道:“說句良心話,如果你能不開口的話,我會很感激的。順便一提,你什么時候用起COCO了?”
  鄒怀魯征了一下,不記得自己有噴香水,隨即想到這味道是從為盼身上沾過來的。于是馬上拿狠厲的目光瞪了牟允中一眼,警告他說:“別再開你妹的玩笑,小心我翻臉。”
  牟允中机靈地安撫道:“我就知道把妹妹交給你這老古板是對的。這筆价算我欠你的。”
  “打算何時還?”
  “父債子還,兄債妹還,我已經開始在長償債了。”
  白搭!鄒怀魯根本不奢求他還債,只不過經過這次經驗后,對牟允中原本抱持的完美好好大哥形象已消弭殆盡,并認清一點──原來文質彬彬的牟允中也是挺三八的。
  他們裝模作樣的輕聲細語著,鄒怀魯則是見有閃光就下意識地側過臉去。直熬過半個小時后,牟允中才決定要收工。
  正當鄒怀魯從位子上站起來,轉身要离開時,惊鴻一瞥地瞧到正開門而入的白衣女郎,這教他不禁倒吃一惊,接著厲眼閃了一下,又看到白衣女郎身后穿著牛仔套裝的姑娘時,整副有待收惊的骨架全軟了下來。他不假思索地轉過身,跌坐回原位,迅速從提袋中掏出太陽眼鏡戴上,還細聲地喚著牟允中,“喂,瞧是誰來了!”
  牟允中會意地朝門邊看了一下,也倒抽一口气。“老天!是鄒嫻和為盼,她們怎么找來的?”
  “你問我,我找誰問?八成是你老婆主動找為盼的。要命,這下東窗事發被她們當場揭穿的話,你倒好,講几句話就可以賴過;至于我,可就百口莫辯。”
  “這里光線幽暗,也許她們不會發現也說不定,我們賭一賭運气看看。反正屆時我把場面弄得僵一點,拉著鄒嫻和為盼就走,你再离開。”
  “簡直是烏龍連篇!我認為還是現在從后門溜走比較好。”
  “太遲了!”牟允中才剛說完這句話,鄒怀魯就听到背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節節逼近。
  “允中!”這是鄒嫻的聲音,才一秒,她已經飆了過來,一手指著鄒怀魯,打算無理取鬧了。“她是誰?”
  牟允中非常鎮定的扶著她坐下,柔聲的安撫道:“她是我從阿根廷遠道而來、兼程訂骨董家具的客戶,記得嗎?”接著用西班牙話為“三”個女人介紹彼此,最后還補上一句,“她不會說國語。”
  哪知鄒嫻不買帳,不客气的說:“我會英語!”還一直瞧著“她”的臉看,左右眼明顯的閃著“嫉妒”兩個字。
  “可是她也不會英語。”牟允中乾笑一聲。
  “不會英語還想跟你做生意!允中,我們不賣她家具了!”
  “為什么不賣?她欣然同意我開出的价錢,連殺价都沒有,很阿莎力的。”
  “連殺价都沒有?”鄒嫻輕蹙娥眉,馬上怀疑的拉著丈夫的手臂說:“可見她是另有企圖。允中,你該不會看上她了吧?她長得這么高大,除了臉蛋還可以看之外,根本沒個女人味。你不要執迷不悟好嗎?我幫你物色的人選,比她有女人味多了。你跟她說,咱們不賣她家具了。”
  “已經簽了合同,不能出爾反爾。”牟允中輕輕拂開她的手。
  “我不管!”
  這可稀奇了!堂堂大家閨秀的鄒嫻竟當眾撒起嬌來了。透過黑鏡片透視一切的鄒怀魯偷偷憋住笑,往旁一轉,一接触到坐在他右側靜默不語良久的為盼時,笑意隨之凍結。
  因為為盼一直用揣忖的眼神盯著他的臉瞧,好像要穿透他的黑色鏡片,探出個端倪似的。他不敢掉以輕心,只得回給她一個淺笑,而她依舊無笑,臉上的表情愈來愈凝重。這沉重的預兆讓他心下浮起不安的感覺。
  等到鄒嫻和牟允中吵得不可開交時,牟允中趁勢起身,拉著鄒嫻要往外走,還對為盼命令道:“走,為盼。哥送你回家。”
  “不用了,哥,你先走吧!我在這儿陪阿根廷小姐。”
  見妹妹堅定的話語,牟允中僵在桌旁。他心下衡量几秒后,才點個頭和鄒怀魯輕聲道聲再見,拉著狠瞪著“她”的鄒嫻往外走去。
  然而周遭的气氛卻沒因為少了兩個人而靜默下來,人聲依舊鼎沸,兩個“女人”坐在一起不聊半句話,也不對看,卻也少見。沒多久,鄒怀魯耳邊傳來輕輕的啜泣聲,教他忍不住回頭來瞄為盼一眼。
  “你……還要裝到什么時候?你不會指望我也和嫻姊一樣因為妒火中燒,麻木得看不清真相吧?”
  彼此緘默數秒,鄒怀魯終于摘下墨鏡,輕聲問道:“你怎么來的?”
  牟為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逕望著他漂亮的眼睛,看著他長而密的眼睫毛往上卷得自然又大方,于是她眼上的淚珠又浮了出來,酸不溜丟地說:“我必須承認,你女孩的扮樣把我這個情婦都比了下去。”
  “為盼,請你不要這樣說好嗎?”
  “不然你要我怎么說?我們才剛決定要朝另一層的關系邁進,沒過多久,你就搖身一變開始勾引起男人了!你要我怎么說?沒想到嫻姊和我一樣倒楣竟會遇上這种事,不過又有哪一個女人能猜出自己假想的情敵,竟會是同條血脈的手足?不也太戲劇化了。”
  牟為盼的話一聲聲地敲著鄒怀魯的耳膜,敲得他全身僵硬。這太……太离譜了吧!
  “你把我當人妖看?”他倏地抓起為盼擦拭臉頰的小手,咄咄逼問。
  “你這樣子不是人妖是什么?”牟為盼不屑地瞥了一眼他戴著黑紗手套的手,徒然抽回自己的手。
  “你誤會了。這點我可以解釋,如果你肯靜下來听我說几句,別先定我罪的話,我會很感激你的寬宏大量。”
  “我是想听,可是我沒辦法面對這樣不男不女的你!”
  她說著忽然環抱肩頭,傷心欲絕。想著他們才剛要躍過藩篱,度過美好時光,卻在瞬間全走了樣。一個女人最悲哀的莫過于跟男人搶情人,更別提跟自己的“兄弟”爭寵了!
  “好,我們出去把話說個清楚。”鄒怀魯拉起為盼,攏著她的肩。
  牟為盼奮力甩開他的手臂,嫌惡地說:“別碰我!”逕自走開。
  他板著臉結完帳,中途遭兩個不知死活的醉鬼糾纏,對他猛吹口哨,大喊“水查某”。
  大概是被為盼气得無處可發,他當下伸出結實的拳頭不客气地往他們的腹部狠捶過去,再補上一腳猛踹,丟下一句話,“等你們長過六尺四后再說吧!”
  鄒怀魯追出門后,左右瞄了一下,終于看到為盼瘦小的身子直往大路沖去。他赶忙拔腿追了上去,根本不在乎路人怎么看他,經過張雷時,手臂還大幅擺動著,要他緊跟在身后,伺机行事。
  “為盼,听我說!”當他追上為盼后,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往路邊拖去,然后彎著腰、兩手撐著膝蓋,像只伸長舌頭的小狗大喘著气。
  “我在听啊!”牟為盼就是不肯看他的臉,“你怎么不說了?說啊!說啊!”
  “給……我……多一點時……間……”他強忍著胸口上的不适,慢慢地將話說出來。
  “你……你這個東亞病夫!少裝病了!”牟為盼气嘟嘟的說著,轉身就要走。詎料,還沒跨出第一步,背后就傳來一陣拉力,將她整個人往后拖曳,使她踉蹌倒退一步便跌坐在地上。
  她低呼一聲,想旋身一探究竟時,張雷已一個箭步沖上前,抱起倒在地上的鄒怀魯,于是牟為盼也被昏厥的他拽了起來。原來鄒怀魯在跌倒前,雙手正巧要抓牟為盼的牛仔外套,這個節骨眼還不肯放手。
  “牟小姐,請你赶快到商店里買一杯熱咖啡來,動作快!我先送少爺回車里。”
  “我走不了啊!怀魯拉著我的外套不放!”
  “你可以脫了外套啊!”
  牟為盼一想也對,連金蟬脫殼這一計她都不會,也著實被嚇坏了。
  等到牟為盼急白了臉,端著半溫的咖啡跨進大轎車時,看到張雷摘除鄒怀魯頭上的假發后,正解著他身上的衣物。盡管男人幫男人寬衣算正常的,但畢竟死腦筋的牟為盼還是覺得怪怪的,只得雙手將咖啡捧得高高的遞給張雷。
  “小姐親手灌吧!”
  “我?!可是我不會啊!如果他嗆到了怎么辦?”她可真的是心慌意亂了,沒想到他這回竟來真的。
  張雷在一旁為她打气。“扶正少爺的身子,就像平常人在伺候人喝茶一樣。別緊張,他會沒事的。”
  牟為盼顫抖著手,將杯口慢慢傾斜,眼中的紛紛淚珠如被隱形的線串住般地往下墜落,嘴里還喃喃念著:“小魯,你赶快喝吧!喝了,赶快恢复正常吧!我還想听你解釋呢!”
  等到咖啡被他慢慢地啜了三分之一后,他喉間混濁的呼吸聲才開始慢慢緩和下來。
  “做得好,小姐。”張雷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將鄒怀魯的頭慢慢傾靠在牟為盼的怀里后,說:“我開車載你們回去。”
  “不,我要帶怀魯去看醫生,真的确定沒事后才能安心。”
  “小姐,沒有用的。”張雷開了車門,坐在駕駛座上。
  “為什么?气喘又不是不治之症。”牟為盼不解,好意地對怀中的人勸道:“怀魯,我帶你去看醫生好嗎?”
  沒想到他也是別過頭去,气息微弱的說:“沒有用的。”
  這教她忍不住生起气來。“為什么都說沒用?不試怎么會知道沒用!”
  “牟小姐,是真的沒用。少爺每次發病的時間都很短,送到醫院后又都好了,而且查不出病因,有人斷是气喘,有人斷是粉塵症,可是至今都不能确定是什么樣的呼吸并發症……”張雷說著說著猶豫了一下,突然說:“反正你只要別反抗少爺就沒事了。”
  “張雷……別再說了。”靠在后座的鄒怀魯吃力地斥責道。
  “少爺,你該跟牟小姐挑明的……”
  “說我很好,一下子就沒事了,是不是?”鄒怀魯惡聲地說著,眼光銳利地瞪著后照鏡里的張雷,要他噤聲,除了說“是”,別再碎嘴。于是張雷在鄒怀魯懾人的厲目下屈服了。
  “怀魯,你确定沒事嗎?”牟為盼睜著大眼觀察他漸漸恢复血色的面容后,突然扑上前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放聲大號:“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發病的,你知道我沒那個意思的,對不對?”
  “我當然知道了。是我不好,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早點告訴你,害你誤會。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和你老哥有一手吧!”
  牟為盼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坦誠說:“有那么几分鐘。”
  “我的天!你一刀殺我了吧!你知道你哥有多三八、邪惡嗎?我再怎么沒眼光,也絕對不會挑上他。”
  “我哥三八、邪惡?你亂講!”在牟為盼的印象里,哥哥牟允中是允執關中、有守有為的好青年,等于是她的第二個父親。
  “好吧!算我亂講。總之他愛女人的程度不下于我,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產生愛情的火花的。”
  “那你為什么要打扮成這樣?”
  鄒怀魯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全都道出來。
  “就是這樣子。誰會吃飽沒事自找麻煩呢?你呢?不是睡得跟小豬一樣嗎?怎么跑出來的?”
  “我被電話吵醒的,嫻姊十万火急的要找你。當我跑到你房里去才發現你不在家,回去跟嫻姊解釋時,她一直哭,說我哥有外遇。我死不相信,結果她就拉著我來了。”
  “天啊!一團糟!”
  “還好嘛!”牟為盼抽出被塞在一旁的假發,用手理了理,轉頭正眼瞧著依舊濃妝艷抹的鄒怀魯,忸怩地欲言又止。
  “怎么了?”鄒怀魯見狀關心地問。
  “我說句老實話,你不要生气。”
  “好。”
  “你嬌滴滴的女儿扮樣還真的很騷。如果你到泰國去,一定月入數十万。”
  鄒怀魯愣了一下,隨即扯喉嚷道:“為盼!”接著不客气的開始拔掉身上的衣服及討厭的黑絲襪。
  “你干嘛?怀魯,你有暴露狂啊!”
  “我宁愿當暴露狂,也不愿被你當人妖看!”說著抬腿拉下整件洋裝。
  牟為盼忙不迭地用雙手遮住臉,尖叫:“你說不生气的!”
  “我沒有生气啊!”他邪門的奸笑兩聲。“我是生‘色’,而且還打算好好伺候你。小姐,你是要油壓、指壓、唇壓,還是体壓?”說著十只魔爪就朝為盼伸了過去。
  牟為盼笑盈盈地打掉他的手。“什么跟什么?我只听過前兩項。”
  “那就是小姐你少見多怪了,后兩項是本人特別提供的售后服務。”
  “起价怎么算?”牟為盼躲著他的手,退到了車門邊。
  “哦!都很平价,保證物超所值。”結果他長手一拉,輕松地把她抓了回去。
  牟為盼還是不肯依他,裝可怜地問著:“可不可以不要?因為我沒帶夠錢。不知先生收不收信用卡?”
  他冷嗤一聲,“小本生意,我哪來的刷卡机。不如我倒貼你吧!”說著就摟住為盼的腰。
  牟為盼惊呼一聲,斥道:“喂,鄒怀魯,你不是來真的吧?張叔在呢!”
  “喲,你也會懂得害躁!上次是誰那么想要我吻她啊?”
  害羞地轉開臉,牟為盼發現他們的車已在大廈的停車場里了,靈机一動,扭腰就大喊:“你好討厭!”接著眼一瞪,把假發往他臉上一罩后,推開門,急急下車走了出去。
  鄒怀魯扯下假發后,覺得有點可惜,忍不住趴在駕駛座的椅背上嘖嘖念道:“張叔,下次你就繼續開車,直直開到高雄都無所謂。”
  張叔同情的道:“少爺,別气餒,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事實上她們愛死你了。記得你跟張雷我提過──在愛情國度里,如果你是傻瓜,就是好人。不過你這個好人要怎么下車走進電梯呢?就穿一條YG內褲?你會把巡邏管理員嚇死!”
  “不然怎么辦?要我再套上這件該死的衣服?想都別想!我只有祈禱別遇上晚歸的夜貓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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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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