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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老爺,有封挂號信是給您的。”老管家拿著剛收到的挂號信走進琴室。
  正在練琴的俞子真停下雙手,回頭看向父親,“會不會是二哥寄回來的?”
  俞錦源臉色一變,看也不看就把信擲到身旁的矮几上。“那就不用看了。”
  “爸!”俞子真無奈地長歎一聲。“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您還不肯原諒二哥嗎?二哥會突然不告而別,一定有他的原因。”
  “還有什么原因!我俞錦源沒有這种沒責任感的儿子。”
  “爸,您不覺得您對二哥太嚴苛了嗎?”
  俞錦源怒瞪三儿子一眼,气惱地撇過頭。“是他太缺乏責任感。”
  靜坐在一旁的俞詩奕骨碌碌的大眼先轉向父親,跟著轉向兄長,最后落在擱在矮几上未拆的信上。
  “你們都不看,那就詩奕看好了。”她站起身,伸手拿過信,興沖沖地拆開信封,抽出里頭的紙,忽然一張黃褐色的紙片掉落地面。“咦,什么東西啊?”
  她蹲下身拾起,一見到上頭的字忽然放聲大叫,像被燙看似地用力丟開那張紙片,跑到牆角蜷縮起身体,瘦弱的身子抖個不停。
  “詩奕,你怎么了?”俞子真連忙沖上前安撫突然失常的小妹。
  “媽死了,媽死了……嗚……媽死了……不是我害的……不是我……”陷入失神狀態的俞詩奕只是不斷用力甩著頭,喃喃自語。
  俞錦源彎身拾起那張紙片,發現那是一張陳年的剪報,小小的篇幅報導著當年奪走他妻子的那場車禍。
  到底是誰故意把多年的傷口扯開,殘忍地提醒他們當年的傷痛?俞錦源臉色轉沉。拿起信封內的另一張白紙。
  讀完白紙上列印的內容与附上的照片,他的憤怒立時暴增到最高點。
  “去叫子城過來!”他暴跳如雷地吼道。
  俞詩奕誤以為父親是在對她發火,更加用力地甩著頭,喃喃地說:“不是我害死媽的。不是我……”
  “詩奕別怕,爸不是在生你的气。”俞子真抱著小妹不停顫抖的身子,輕聲安撫她的恐懼。
  “老李,去叫子城過來!”
  老管家還來不及應聲,俞子城已經用力推開琴室的門。
  “爸,子惑出車禍,現在人在存安醫院!”
  開刀房外,玉竹一身狼狽的蜷縮在牆角等候,貼在兩腮的濕發仍流淌著雨水,茫然的眼無神地呆望著地面。
  “唐秘書、唐秘書。”俞子城彎下身,連聲輕喚。
  過了半晌,玉竹終于听見他的叫喚,遲緩地抬起頭,目光空洞地看著他。
  “子惑現在怎么樣了?”
  玉竹搖了搖頭,再次垂下眼。“不知道,醫師還在里頭。”
  俞錦源忽地一個箭步向前,揪住她的衣領,用力地將她從地上挽起。“我們俞家到底哪一點對不起你們?
  撞死我妻子還不夠,現在還要害死我儿子!“
  “爸!”俞子城与俞子真同時為父親粗暴的舉動与眼中駭人的恨意倒抽一口气。
  “爸,您冷靜一點,子惑不是唐秘書撞傷的。”俞子城上前,試著拉開父親的手。
  俞錦源甩開大儿子的手,目光依舊凶惡地瞪著玉竹,跟著他用力一甩,將她重重摔倒在地。“滾!永遠別在我面前出現!我們俞家用不著唐家人貓哭耗子假慈悲!”
  身体的痛楚終于讓玉竹空茫的腦子開始運轉,她撐起身子,抬頭看著俞錦源。“等确定惑沒事,我就會走。”
  “用不著你假情假意,滾!”俞錦源怒目瞪視著她。
  玉竹不畏不懼地回望他,“我說過,等确定惑沒事,我就會走。”
  “子城,把她攆出去!”俞錦源暴怒地吼道。
  俞子城裝作沒听見父親的命令,逕自對弟弟吩咐道:“子真,你去買几杯熱飲過來。”然后他轉身看向父親,“爸,我去打電話跟湘云說一聲,順便要她好好照顧詩奕。”
  “子……”俞錦源惱火地瞪著兩個儿子相繼离去的背影,不一會儿,又回過頭瞪著玉竹。
  兩人對峙良久,最后俞錦源不甘愿地收回視線,轉過頭不再理會她。
  看兩人對壘的情勢終于結束,俞子真這才走回開刀房前的走廊。
  “爸,喝杯熱咖啡暖暖身子。”
  “哼!”俞錦源不悅地瞪他一限,接過他遞來的熱飲。
  “唐小姐,你也喝點吧。你放心,二哥絕對不會有事的。”
  “不用了,謝謝,我現在什么都喝不下。”玉竹搖搖頭,婉拒他的好意,靠向牆壁尋求支持下去的力量。
  在焦急的心情下,每一分鐘都猶如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俞錦源再次站起身,眉頭深鎖地望著開刀房外的紅燈。“為什么還沒出來?”
  “爸,您別擔心。”俞子真輕聲安撫道,但語气仍掩不去憂慮。
  “還沒出來嗎?”俞子城從外頭回來,輕聲問道。
  俞子真朝兄長搖搖頭。
  又過了好一會儿,開刀房外亮著的紅燈終于熄滅,執刀的醫師率先走出開刀房,眾人立刻圍過去。
  “病人的情況算是穩定下來了,可能會有輕微的腦震蕩,不過不用太擔心。”
  醫師說完,隨即离去,一名少婦帶著一個小女孩急急忙忙地跑向開刀房。
  少婦一見到玉竹,立刻拉住她的手,心急地問:“俞先生現在的情況怎么樣?”
  “醫師說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如果不是他沖出來,我們家阿珍可能就……要是俞先生有個三長兩短,這份恩情我們一輩子也還不完。”
  “我只知道,他如果沒有這樣做,他心里永遠都會有一份歉疚。”玉竹雖是對少婦說,但目光卻看向俞錦源。
  “好了,子惑沒事,你可以滾了。”俞錦源避開她的目光,粗聲喝道。
  玉竹卻仍站在原地,目光直視著他,“如果當年我爸撞死的是子惑,你會不會比較高興一點?”
  “你說的是什么鬼話!”俞錦源憤怒地回過頭。他是深愛他的妻子沒錯。但那并不表示他就不愛他的親生儿子。
  “可是子惑心里一直都這樣認為。你的態度、你的言詞,在在都讓他如此認為。所以他總是犧牲自己,無怨無悔扛起責任,只為了彌補他當年的遲疑,只為了要獲得你的認同。可是你呢?你注意過他嗎?你在乎過他的感受嗎?”玉竹認真地直視他,“俞先生,公平一點!你要他怎么做?當年的他只是個孩子,那時他只有十四歲。”
  俞錦源眼中閃過一絲心虛,但他仍倔強地拒絕承認。“你有什么資格對我說這些話?如果不是你爸,采芹會死嗎?”
  “對,以我的身分,我是沒資格說什么。”玉竹抿抿唇,深吸一口气,“可是有一個原因賦予我說這些話的資格……因為我比你愛他!”
  她抬手抹去眼角忍不住滑下的淚水,頓了一會見,才繼續道:“好好照顧他,別讓他空腹喝咖啡,也記得別讓他工作得太累,他很不會照顧自己。”
  她怔怔看著被醫護人員推出開刀房、仍在昏迷中的俞子惑,強忍著不舍,強迫自己轉身邁步离去。
  “唐秘書,”俞子城開口喚住她。“我開車送你回去,外頭是在下雨。”
  “不用了,我坐公車回去就行了,反正淋點雨也死不了。記得,好好照顧地。”玉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只能不停往前走,走出他的世界……
  “玉竹、玉竹,你在不在?玉竹,回答我……”俞子惑喃喃囈語,扭動著身体想擺脫噩夢的糾纏。
  俞子城連忙壓住他,怕他又弄裂了剛縫好的傷口。
  “子惑,你別亂動,會把傷口扯裂。”
  “就只記得那個女人,也個知道被她下了什么迷魂藥。”俞錦源站在床頭俯視二儿子的傷勢,雖然擔憂他的情況,卻仍然嘴硬地低罵著。
  他的聲音讓俞子惑猛然睜開眼,看清楚圍在病床邊的人后,他終于停止掙扎,苦澀地低語道:“原來不是噩夢。”
  “子惑,唐秘書她……”俞子城遲疑著,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
  “我知道,她走了,离開了,回去了,不會再回來了。”俞子惑澀澀一笑,緩緩閉上雙眼,“大哥,你們出去吧,我有點累,想休息。”
  俞錦源走向病房門,又忽地回過頭道:“等你傷好,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么你會讓那個人的女儿到公司當秘書。”
  “爸,不用等我的傷好,我現在就可以給您一個合理的解釋……因為我愛她。”
  “你——”俞錦源一口气梗在胸口,說不出話來。
  “爸,有什么事都等子惑傷好再說,先讓他好好休息。”俞子城半推半拉地將父親推出病房,順手帶上房門。
  俞子惑吃力地抬起手,覆住雙眼,卻阻止不了她的笑臉在腦海中出現。
  才剛分离,他就已經開始想念。
  唐文忠心疼地看著花圃里奄奄一息的玫瑰花和坐在樹下同樣沒生气的妹妹,無奈地頻頻搖頭。
  “阿竹。”他歎了聲,舉步走向玉竹。
  “大哥,我……”她指指花圃里的玫瑰,歉然地望著她大哥。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哥剛要她幫忙照顧這些花時,每一朵都很有精神,可是換她照顧之后,才三天就變成這個樣子。
  “算了,花是有靈性的,它們看到你現在這种死气沉沉的模樣,也就跟著沒了生气。”唐文忠拍拍她的肩,“走吧,媽叫我們回去吃午飯。”
  “嗯。”玉竹站起身,拍掉貼附在身上的草屑。
  兄妹倆沉默地并肩走了一段路,唐文忠斜眼瞄了瞄意志消沉的玉竹,忍不住開口叨念道:“阿竹,不是大哥愛說你。你這樣消沉下去是不行的,不管怎么樣,日子總是要過下去。你去找些事做,別整天胡思亂想,日子也會好過一些。”
  玉竹溫順地點點頭,“大哥,我知道。”
  “大哥國中時的死党阿成,你記得吧?他開了一家小貿易行,現在在找秘書,你星期一去看看,如果覺得還能适應,就去幫幫他。”
  “好。”玉竹乖巧地應道。
  她明白大哥擔心她再這么消沉下去,會悶出毛病。
  回埔里一個多月,她整個人就像具行尸走肉,沒有任們事可以引起她一絲情緒反應。其實她也知道該振作起精神,雖然沒有他的生活空虛得像縷游魂找不到落腳處,但就像她大哥說的,日子總是要過下去。
  兩人剛走到家門前,就看到唐母站在門外等他們。
  “媽,太陽這么大,怎么不待在屋里?”
  “阿竹,有人從台北來看你,他……”
  唐母的話還沒說完,玉竹缺乏生气的臉龐霎時綻放耀眼的光華,飛快沖進屋里。
  “阿忠,你看她這樣還有救嗎?”唐母看得直搖頭。
  唐文忠只能無奈地跟著搖頭。“是他嗎?”
  “怎么可能!”她輕聲歎道。
  看到來人的背影,玉竹滿心期待的笑容迅速凍結在臉上。
  她太天真了!怎么可能是他呢!她努力擠出一時、笑容,輕快地打聲招呼,“阿民,你怎么來了?”
  李士民回過頭,對她咧嘴一笑,“我想放假也沒什么地方好去,干脆來埔里找你。我說你啊,實在不夠意思,辭職了也沒通知一聲,直到新來的秘書到資料室調資料,我才知道你不做了。”
  “對不起,我一時忘了。對了,你吃午飯了沒?要是還沒,就跟我們一起吃。”玉竹轉移話題。
  李士民搔搔平頭,“那就打扰了。”
  “不會。”玉竹領著他進廚房,替他多准備一副碗筷。
  “唐伯母好,不好意思,跟您打扰一餐。”李士民見唐母和唐文忠走進廚房。有禮地起身打了聲招呼。
  “不用客气,難得你專程下來看玉竹。”唐母落坐,回以一笑。
  “朋友嘛!應該的。”他稚气地笑了笑,轉頭問正在幫大家盛飯的王竹:“對了,玉竹,你怎么會突然辭職?听公司里的人說你連交接都沒辦。”
  玉竹震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都是我不好。那時候我生病,玉竹就辭職回來照顧我,順便幫她大哥。”唐母出聲替女儿解圍。
  “這樣呀!伯母,您的身体好一點沒?
  “好多了。倒是玉竹為了照顧我,瘦了不少。”
  “嗯。”李士民頗為贊同的直點頭,“玉竹,你真的瘦了很多。”
  “所以我現在正在努力加餐飯,看能不能把自己養胖一點。”她努力擠出笑容,盛好飯后,在李士民對面的位子坐下,低著頭靜靜將白飯塞入嘴中,再用力咽下。
  靜默了几分鐘,李士民有些受不了這樣凝重的气氛,開口道:“玉竹,你知道嗎?副總裁回公司了。”
  玉竹一怔,呆了半晌,才故作輕松地說:“他失蹤也有半年多了吧,也該回去了。他現在是什么職位?”
  “還是副總裁。”
  “那……俞子城呢?”玉竹蹙起眉頭。難道俞錦源把惑降職了?
  “也還是副總裁。”
  “怎么會這樣?”她不解地抬頭看問李士民。
  “現在公司里有兩個副總裁,俞子城管航空,俞子惑則負責船運。”
  “沒被降職就好。”玉竹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她原本還擔心俞錦源會因為她的事而對惑更不諒解,不過這樣看來,他們父子倆的關系應該是有些改善了吧。
  “既然伯母的身体已經好多了,你要不要回公司?
  我回去跟副總裁說一聲,他一定會很高興你回去幫他。
  他才回公司一個多星期,耶張寒冰臉已經嚇跑三個秘書,連高姐親自‘下海’,也撐不了三天就舉白旗投降。人事部沒辦法,只好請滿姨回來當救難隊,可是滿姨年紀也大了,每次她看到我就問你什么時候回去。“
  “再也回不去了……”她失神地喃喃低語道。
  “你說什么?”李士民沒听清楚。
  玉竹連忙回過神,勉強一笑,“我說沒辦法,我已經答應要去一家貿易行當秘書了。副總裁可能是因為剛回來沒多久,還不太能适應,等這段過渡期結束就沒問題了。”
  “但愿如此。”
  “副總裁,行銷部廣告課的陳課長到了。”滿嫦慧按下內線電話通報一聲,眼光同情地看著“蒙主寵召”
  的可怜人。
  陳課長虛弱地回她一笑,緊張地頻頻拿起手帕拭汗。天气并不熱,整棟大樓的中央空調也設定在最舒适的溫度,可是他就是忍不住直冒冷汗。
  “進來。
  滿嫦慧挂上電話,堆起祝福的笑容,向陳課長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陳課長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推門走入。“副總裁……”
  俞子惑的目光只在他推門走入的瞬間自滿桌文件中抬起,但這不到一秒鐘的注視有如一道強勁冷鋒掃過他心中,凍結他的語言能力。
  “啪”的一聲,眼熟的文件夾被拋在大辦公桌的最外線,喚醒陳課長凍結的意識。
  “有瑕疵,明天給我。”寒气逼人的清冷語音穿透耳膜直凍入人心,為這次簡短的召見畫下句點。
  “是……是。”陳課長雙手顫抖地收下文件夾,步履僵硬地退出門外,渾身抖得像是被人關進零下三十度的冰庫中后終于被放出來。
  十秒鐘搞定!滿嫦慧望著手表的秒針剛跨過第十個刻線,她實在不得不佩服上司凍人的威力,簡直比急凍槍還惊人。
  “陳課長,你還好吧?”
  “還……還好。回……回去喝杯熱……熱咖啡就沒事了。”陳課長拿著被退回的企划案走向電梯,全身仍然抖個不停。
  “慢走,回去多加件衣服。”滿嫦慧朝他的背影喊道,無奈地搖搖頭。
  她實在不清楚她离開后這一年多的時間,公司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顯而易見的,她上司凍人的功力有長足的進步。關于這一點,和無故离職的玉竹百分之兩百脫不了關系。
  “唉!”她長聲哀歎,忍不住又瞟了眼副總裁辦公室緊閉的門板。不用靠近,她都可以感覺到陣陣寒風從門縫里透出來。
  玉竹再不回來,她這把老骨頭不知道能撐到几時?
  他們這些年輕人難道不知道老年人血液循環不好,最挨不了凍的嗎?
  非常時期唯有使用非常手段,才能解救眾生于冰天雪地之中!可是,她都一大把年紀了,要送死也該是他們年輕人的事,她跟人家充什么英雄呢?滿嫦慧又歎了一口气,起身到茶水間倒了杯熱咖啡,然后踱回辦公室。
  瞪著眼前緊閉的門板三十秒后,她終于下定決心。
  好,她豁出去了!再這么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如果玉竹這輩子不回來,難道她真要當秘書當到八十歲嗎?
  她鼓足勇气,端著咖啡走入俞子惑的辦公室。
  “副總裁,你的咖啡。”
  “嗯。”俞子惑沒抬頭,應了一聲表示知道。
  滿嫦慧不像往常放了咖啡就走人,反倒直挺挺地站在他桌前。
  “有事?”他抬頭看她一眼。
  冷淡的語气加上凍人的目光讓滿嫦慧不自覺打了個冷顫,頓時怯意萌生,但她仍強迫自己要為大局著想。
  輕咳几聲后,她開口道:“我不知道玉竹為什么會突然离職……”戒慎的目光注意到上司擱下手中的筆,她緊張地吞了吞口水,繼續道:“也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可是我很清楚全公司上上下下的人快被你凍死了。”
  慘了!他連眉毛都拱起來了!滿嫦慧暗叫不妙,但既然已經開了頭,也只得硬著頭皮把話說完。
  “我覺得不論你們之間有什么問題都應該想辦法解決,彼此好好說個清楚,沒有什么事是解決不了的。”
  “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俞子惑半垂下眼睫,語气中迫人的寒气稍減,多了些茫然。
  “要是真的解決不了,那就應該想想看要怎么選擇。如果要斷,就斷個徹底,如果要繼續,就要想辦法看如何繼續。”滿嫦慧把兩人之間的問題當成普通的情侶糾紛。“最重要的是要忠于自己的選擇,既然選了,就別老想著后悔,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忠于自己的選擇!俞子惑因這句話陷入沉思。當初是他說要拿一切換一個可以說愛她的机會,最后遲疑的人卻也是他。玉竹看出他的遲疑,看出他的掙扎,所以她給他重新選擇的机會,而他卻混帳的背棄了她,他可以做出相同的選擇,但他卻選擇留下。
  老天!他真該死!俞子惑暗暗咬牙,深深地痛恨起自己。
  “副總裁,你沒事吧?”滿嫦慧看他又是咬牙又是皺眉,誤以為是自己說得太過火,把他逼瘋了。
  “我沒事,你出去吧。”
  “那我出去了,你記得十點半要開會啊。”
  十點二十八分。
  俞子城踏入頂樓會議室,所有高層主管見他進來皆起身等他先落坐。會議室內安排好的座位只剩下俞子城對面的位子還空著。
  “滿姨,副總裁今天沒來公司嗎?”船運部門的主管詢問站在主位旁的滿嫣慧。
  滿嫦慧也是滿臉的不解。“副總裁十點二十分就進會議室了,我沒看到他出去。”
  俞子城看著分針到達六的位置,朗聲宣布道:“現在開始開會。”
  “副總裁,不等另一位副總裁嗎?他可能臨時有事出去了吧。”
  “不用了。今天第一件要宣布的事情就是公司恢复成一位副總裁,以后不管是航空或是船運一律向我報告。”
  俞子城此話一出,登時全場嘩然,在場的高層主管紛紛交頭接耳討論這個令人惊訝的決定。
  好不容易討論的聲浪稍乎,一名船運部門的主管問道:“副總裁,請問這是什么時候決定的?”
  “十分鐘前。”俞子城低頭笑看著會議桌上以汽車的匙刻下的“Bye”。
  子惑,祝福你!
  不過,娃娃,對不起,我們的休假又要延期了,唉!
  幫忙將最后一批貨搬上貨車后,玉竹汗如雨下地坐在門是的小板凳上歇口气。
  “阿竹,不好意思,竟然要你幫忙搬貨。”阿成倒了杯茶遞給她。
  “沒關系,要我坐在一旁看你們搬,我也會覺得過意不去。”她輕啜一口茶,再抬起頭時忽地怔住。
  看著前方的身影漸漸走近,整張輪廓也會來愈鮮明、清晰,她著了火似的跳起來,沖向洗手間,跟著那道身影閃過站在門邊的阿成,追了進去。
  “喂!”阿成愣了一下,才回過沖要擋住那個陌生男人,另一只手先拉住他。
  “人家小兩口終于重逢,你就別去當電燈泡了。”
  阿成回過頭,看著拉住他的唐文忠,一時還弄不清楚狀況。“什么小兩口?”
  “你等著喝喜酒就對了。”唐文忠看著隱沒在洗手間里的兩道身影,忍不住咧嘴而笑。總算讓她等到了!
  玉竹用力旋開水龍頭,掬水猛潑自己的臉,嘴里喃喃自語道:“他是幻覺、他是幻覺……不是早就說好要努力把他忘掉,為什么忘不掉呢?唐玉竹,你赶快醒醒,不要作白日夢,他是幻覺,不是真的……”
  “我不是幻覺。”
  她低叫一聲,捂著耳朵,蹲下身,縮在牆邊。“不對,你是幻覺,別跟我說話!”
  俞子惑失笑,俯視著自欺欺人的玉竹,跟著彎下身,抬起她尖瘦的下巴,深深吻住思念已久的唇。
  溫柔的触感真實得不容自欺,玉竹遲疑片刻,終于伸出手緊緊抱住他,讓酸澀的思念傾注在這一吻中,緊密貼合的兩個身影串連起兩地相思。
  “為什么來找我,你爸知道會很生气的。”雖然舍不得,她還是輕輕退出他的擁抱。盡管心中渴望一輩子就這樣緊緊相依,但她仍然忘不了現實的那一面。
  “無所謂,我不回去了。”他向前一步,再次將她擁入怀中,不讓她退開。
  “可是……”
  俞子惑將頰貼著她的頰,細細摩挲。“我承認無所事事的生活讓我煩躁,可是我發現沒有你的生活更讓我無法忍受,我試著不斷工作來麻痹我對你的思念,但是一點用也沒有。我想念你煮的咖啡,我想念你陪我吃飯,我甚至想念你罵我不懂得照顧自己。沒有你陪在我身邊,我感覺不到半點工作帶來的成就感或滿足感。”
  “可是選擇了我,你就再也回不了俞氏企業了,或許有一天,你又會厭煩這种無所事事的生活。”玉竹多希望就這樣不顧一切的抱緊他,再也不讓他离開,可是這是行不通的,問題依舊存在。
  “你曾說過我的能力不比我大哥差。既然我有能力,又何必一定要回俞氏企業才能工作?我打算自己開一家貨運公司。”他捧起她的臉,溫柔地笑問:“唐小姐,你愿意接受挖角嗎?我知道剛開始一定會很辛苦,不過本公司福利佳,老板又好,升遷管道順暢。”
  “哈,我要考慮一下。請問貴公司有哪些福利呢?”
  “老板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只要你點頭答應,馬上贈送一只三克拉的婚戒、一個英挺帥气的老公,并安排出國旅游,地點任選。”俞子惑從西裝外套口袋中拿出鑲著三克拉美形美鑽的婚戒。
  玉竹眼中盈滿喜悅的淚水,感動地看著他和那只婚戒。“這么好的福利,如果找再不答應,豈不是笨蛋。
  可是好像還少了一句話,當然你不想說也無所妨,雖然會有點小小的失望,不過……“
  他立刻會意過來,“玉竹,你愿意嫁給我嗎?”
  “你突然這么問,我……”她垂下頭,假意矜持了兩秒鐘,突然扑進他怀里,笑著說:“我愿意!我愿意!”
  俞子惑踉蹌了一步,以同樣的喜悅緊緊抱住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幸福滿溢的靜默中,他怀里的小女人突然開口問;“惑,你到底是什么時候愛上我的?”
  臉色陡地轉紅的男人假裝沒听到,執意不回答。
  “好啦!說嘛!”
  怎么能說!打死他都不會讓她知道,有個十四歲的少年因為一滴淚而愛上才十歲大的小女孩。
  他心中緊閉的鐵幕,只有她是唯一誘惑……
  四年后
  “愛竹貨運!?這什么見鬼的爛名字!這個不孝子!
  我一定要跟他切斷父子關系!“俞錦源火大的吼道,用力將手中的報紙丟向地板。
  “爸,小心您的血壓。”俞子城見怪不怪地提醒道,悠閒地輕啜一口果汁。
  林湘云彎身撿起報紙,“子惑又上報啦?”
  每次只要子惑的名字上報,她公公就會發火扔報紙。偏偏這兩年來子惑創立的愛竹貨運業務奇佳,几乎快追上素有台灣陸路貨運龍頭之稱的龍翔貨運,再加上他精准的投資眼光,愛竹貨運的崛起几乎要成為另一則台灣奇跡,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專家在報上分析他的經營策略和崛起原因。
  “嗯。”俞子城點點頭,對妻子露出淺笑,“子惑這次被提名為十大杰出青年。”
  “哼!那個不孝子。”俞錦源不以為然他冷哼一聲。“子城,宣布下去,我們公司也加入陸路運輸的業務。我就不信斗不垮那個不孝子!”
  “好,下次開會我會記得把這件事加入議題中,和其他主管研究這個方案的可行性。”俞子城依舊气定神閒的回道。
  俞錦源怒瞪他一眼,“你就會敷衍我。”他霍地起身,將餐巾拋在桌上,對老管家吩咐道:“叫司机備車,我要出去。”說完便跨步走出餐廳。
  “子城,難得放假,我們要不要也出去逛逛?”
  俞子城望著妻子笑道:“你說去哪儿好?”
  “去埔里賞花。”林湘云笑眯了眼。
  “‘賞人’也不錯。”
  繁花盛開的花圃邊,有對夫妻悠閒地手牽著手散步,陣陣歡愉輕快的笑聲隨著風飄向立在樹影中眉頭深鎖的老人,而在老人身后不遠處有對男女鬼鬼祟祟地伏在車頂天窗上,以望遠鏡窺視著那對夫妻和那名老人。
  “子城,你覺得爸還要多久才肯原諒子惑?”
  俞子城將望遠鏡的焦點移向老人。“快了。”
  “兩年前你就說快了。”
  “這次保證是真的。”他將望遠鏡拿給妻子,“如果爸不是對花粉過敏,也沒有感冒,那他手上那條手帕就只剩下一個用途。”
  “爸哭了!?”林湘云難以置信地低呼一聲,連忙拿起望起鏡對准老人。
  “其實以爸的倔脾气,應該不可能那么快就軟化,但我想爸心中多少對子惑覺得有些虧欠吧。再加上詩奕嫁到美國,而子真又自我放逐到法國,他會想念子惑也是當然的。”
  “說到子真,我倒比較擔心他,兩年前那件事對他的影響真的太大了。”
  “那倒是。等子惑回公司,我們第一站就先去法國看看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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