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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幕低垂,一燈如豆,商康負著手,靜靜地背對著書房的門。他的眼眸雖然對著一幅水墨畫,腦筋即飛快地轉動著。
  遠遠傳來腳步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仁德,這么快就有消息了嗎?”他頭也不回地問。
  一股女子的幽香伴隨著食物的香味竄入他的鼻端,商康微感惊訝地轉過身來。
  “你怎么來了?”他連忙迎上。
  雪盈穿著一襲桃紅色的衣裳,長發柔柔地被散在身后,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接過了她手上挽著的籃子,他東聲問道:“怎么不叫妙儿送來就好呢?夜這般涼,如果受寒了該怎么辦?”
  “我沒有這么柔弱,”她笑笑,被他輕輕擁到桌旁坐下。“再說這些菜是我自己煮的,才剛從廚房起鍋喘過來的喲!你看,還冒著熱气呢!”
  商康感動得無以复加,“謝謝,你實在太体貼了。”
  “不用客气。”雪盈甜甜一笑。
  他迫不及待地掀開大籃子上頭的方巾,深深吸了口气。
  “好美的菜,看起來好可口。”他贊歎著。
  雪盈實在是一個手藝了得的女子,光是這一盤盤辣子雞丁、蔥爆牛肉、醋溜魚和嫩炒青菜,就可以看出她配菜的苦心和技巧。
  嫣紅翠綠、金黃銀白,再加上熱騰騰、香噴噴的味道,議商康的胃口都開了。
  雪盈幫忙著端出菜來,再把最底下的一小鍋白飯端上來,嘴里忍不住叨念著,“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那么不會照顧自己?晚餐很重要的,怎么可以一句‘沒胃口’就不吃了呢?真是的,為什么沒人敢押著你非得吃飯不可?我看你娘一定是早就習慣你這副德行了,所以才懶得叫你吃飯……”
  商康吃著美味的菜肴,听著雪盈的殷切關心,頓時覺得一股幸福感滿滿地充斥胸腔。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他吃著飯,嘴邊的笑意始終停不了。
  “你想不想告訴我,為什么今晚不想吃飯?”她‘訓示’完了之后,干脆支著下巴問他。
  商康夾菜的動作頓了頓,“如果我跟你說沒事,你可愿意相信?”
  “這么說就表示有事了,那么我還能相信沒事嗎?”她仔細盯著他。
  他微微一笑,“你太聰明了,怎么也瞞不過你。”
  “哪里,是你的煩惱太明顯了。”她言歸正傳,“到底是什么事呢?說出來听听,也許我能幫得上忙,至少也可以幫忙出出主意嘛!”
  商康緊緊鎖住她的眸光,心底一陣掙扎……但是最后還是選擇讓問題浮上抬面──“最近大理城內謠傳有狐狸精逃到我們國家來了。”他緩緩開口。
  雪盈一愣,“嘩,其的假的?”
  他情不自禁地仔細觀察她的神色,“是的。當然,這只是謠言而已,我怀疑這跟另外一件事有關。”
  “什么事?”她張大眼睛好奇地問。
  商康小心翼翼地開口,“就是──”
  “大人!”仁德突然臉色怪异地出現在門口,急促不安地看著他們倆。
  “仁德,什么事?”商康放下筷子。
  仁德看了看雪盈,木訥的臉有些漲紅,“大人,是有關于……屬下查到了一些事……”
  雪盈察言觀色,体貼地站了起來,“你們慢慢談,我先回房去睡了,晚安。”
  “晚安?”
  “就是祝你好眠的意思。”她笑著揮揮手。
  商康的眼神更加溫柔了,“原來如此。那么,晚安。”
  待雪盈离去后,商康推開飯碗。由仁德的臉色看來,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的好胃口消失了。
  “說吧!”
  “屬下尚未查出到底是誰放出的消息,但是今天駐守在邊境的鐘勤無意間透露了一件事──”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仁德向來不是吞吞吐吐的人,怎么今天三番兩次說不出話來呢?
  面對商康嚴肅的眸光,仁德輕咳著,“鐘勤在找一名他一個月前在邊界救回的受傷女子,那名女子約莫二十出頭,長得清雅秀麗,我問了日期,与潘右丞差使者來府的時間相近──”
  商康倏地站了起來,眉毛一挑,“喔?鐘勤知不知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手臂上是否有紅蓮印記?”
  “屬下仔細問過經過情形,那名女子當時身穿奇裝异服,在他們家住了几日后就不見蹤影,他和妹妹為此找遍了整個邊境小城,卻一直沒有消息。”
  “仁德,你到底要說什么?”商康看出他的遲疑。
  仁德再低咳了一聲,語气艱難地開口,“他不知道那名女子手臂上是否有紅蓮印記,但是他知道那名女子不是大理人,而且名字就叫──”
  “傅雪盈。”商康緩緩地吐出這個名字,心下一涼。
  仁德沉重地點點頭。
  商康怔怔地佇立著,半天沒有聲音。
  “大人,這件事情是否要跟傅姑娘求證一下?”
  “的确要求證。”但是他想起她屢次一語帶過、顧左右而言他的情景,心底的迷惑和不安不由得更加深刻起來。
  “大人,或許事情不是潘右丞所說的那樣。”仁德咽了口口水。
  “我明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商康疲倦地一揮手。
  “屬下遵命。”仁德回頭望了他几眼,最后還是緩緩退去。
  一聲几不可聞的輕歎飄蕩在風中,議商康心底更是滋味莫辨,复雜极了。
  他想知道事實是什么,更想知道雪盈在瞞他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那么不能啟會的?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信賴他的?除非……她真的是像潘右丞所說的,竟是個變幻莫測的妖女?
  腦海中盤旋著雪盈的笑語嫣然,以及她吞吞吐吐的詭譎神色,心里不由得陣陣抽痛。
  他不相信雪盈不是人類,不相信她是妖族,但是他希望雪盈能夠告訴他這是怎么回事。
  他非常、非常地不喜歡被蒙在鼓里。
  商康迷惑了,但是他決定讓她有個解釋的机會。
   
         ☆        ☆        ☆
   
  翠玉興奮地沖進房來,嘴里急急地嚷道:“小姐,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匆匆忙忙的做什么?”慈君懶洋洋地梳著長發,翹起蓮花指,一邊端詳著自己鏡里的容貌。
  翠玉气喘吁吁地,“我剛才到街上去,听到大家都在談論狐狸精的事儿。”
  “狐狸精?”
  “嗯,听說前陣子大宋鬧狐害,死了不少人,而且最可怕的是,那只狐狸逃到咱們大理來了,”翠玉說著由街頭听來的流言,神秘兮兮地又說:“現在大家都到一家新開的道觀去乞求符咒,說是可以保平安,不受狐害呢!”
  “你的意思是……”
  “小姐不是要我找個法術高強的道土嗎?听說那新開的道觀里頭的法師個個都很厲害呢!咱們要不要去跟他們求張神符?”
  慈君倏地站起,眼眸熠粕發亮,“太好了,我們馬上去那家道觀看看。”
  “小姐,你說……”翠玉心頭突然有點毛毛的,“傅姑娘會不會其的是只狐狸精?”
  “當然是了,你想想看,要不然事情哪會這么湊巧呢?她是前一陣子被表哥救回來的,住了這么久都還不回自己的家,而且又把表哥述得神魂顛倒……我前些日子不是說過了嗎?她這么古里古怪,一定是狐狸精什么的,你看,我猜得果然沒錯。”慈君高興极了,她腦子里已經塞滿了‘傳雪盈非精即怪’的想法。
  翠玉愈想愈害怕,“真的嗎?那我們不是很危險?可是傅姑娘看起來和我們一般人沒兩樣呀!”
  “說不定她已經修煉成精,一點儿妖气都不顯露了呢!”反正慈君已經是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把雪盈除掉。
  傅雪盈是個妖精,勾引了原本屬于她的表哥,這是一點儿都沒有錯的。
  為了自己的幸福、為了表哥,她一定要把傅雪盈赶出自己的生命中。
  “翠玉,咱們明天就到道觀去看看。”
  “去道觀?”
  “是的,我一定要想個辦法好好地整治傅雪盈。”慈君細眯起眼睛。
   
         ☆        ☆        ☆
   
  商康一早就上朝去了。
  由于保靖帝最近也听到了民間的傳聞,對于孤苦這件事也十分的重視。
  尤其姑且不論是真是假,像這樣的傳言已經扰亂了老百姓的生活,因此他特地一早就將几位大臣召入宮內,詳細問明緣由,并找出安定人心的方法來。
  商康的心始終沉甸甸的,雖然來不及向雪盈詢問那件事情就得上朝面對相關問題,但是他依舊打定主意,待早朝結束回府之后,立刻主動面對雪盈。
  瀟湘水榭內,雪盈抓著毛筆,在一張細白的絹紙上小心翼翼地寫著食譜和菜單。
  把這些寫給張媽后,她就可以學著煮一些法式餐點和芙式炸雞什么的,讓大家嘗嘗鮮。
  張媽一直想要學雪盈做的菜。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也不太能夠接受太過特別的料理,就拿上回她煎的牛排來說好了,打死也沒有人愿意站出來試吃,因為他們覺得牛肉血淋淋的模樣很可怕,所有的人都怀疑那個能吃嗎?
  因此雪盈干脆挑一些比較符合中國人口味的菜,寫成一張張食譜給張媽。
  感謝老天,幸好張媽還略通文字,要不然她還得一道道的教呢!
  雖然說身在古代無所事事,但是不知怎的,雪盈最近一直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覺,好像她在這里再待也沒多久了。
  這個莫名其妙的預感讓她的心整個都抽痛起來。
  “唉!”雪盈寫著寫著,忍不住停筆低歎。
  “姑娘,你怎么了?”在一旁磨墨的妙儿關切地問。
  “我沒事。”她陡然間變得煩躁起來,食譜再也寫不下去了。“我想到花園走走。”
  “婢子陪你。”
  “不用了,你和璇儿在屋里坐著吧!如果無聊的話就吃吃餅干、聊聊天,我昨天烤的曲奇餅還有剩吧?”
  妙儿和璇儿微笑,“還有,可是──”
  “我其的想自己一個人單獨走走,你們不用陪我。”雪盈拎著裙擺,慢慢地走出房間。
  妙儿和璇儿也已經習慣了雪盈的作風,兩人只得點點頭,目送她离開。
  雪盈慢慢地走進了東跨院清新脫俗、道世獨立般的小橋流水花園。
  她坐在高檐飛聳的亭子里,望著池里的魚儿發呆。
  “傅姑娘,這么巧,在這里見到你。”慈君突然出現在她身邊,似笑非笑地打著招呼。
  “鞏小姐。”雪盈挑眉,“的确巧,請問有什么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這園子嗎?畢竟這是我的家呀!”慈君緊緊盯著她。
  雪盈笑笑,“說得也是。”
  這位鞏小姐話中有話,看來是來者不善。不過怎么不見那個時時跟在她身旁的丫頭翠玉呢?今天的确有點古怪。
  “傅姑娘,不知道你在我們家住得還習慣嗎?”
  “很好,謝謝你。”
  “我還不知道你家住哪儿、家里還有些什么人哪!”慈君坐了下來,輕揭羅扇笑問。
  “鞏小姐怎么會突然想問我這個?”
  “你在我們家住這么久了,我只是奇怪怎么你們家的人都不擔心嗎?”
  雪盈雙手交握,帶著研究的意味打量她,“原來商康沒有告訴你我是個孤儿。”
  “孤儿?來你總有個家吧?你家住哪儿呢?你又是打哪儿來的?”慈君追問。
  “鞏小姐,你好像很關心我。”
  慈君眼珠子一轉,掩唇笑道:“那當然了,你在我們家住這么久了,我總得關心關心吧!”
  雪盈在心中冷冷一笑,看來鞏大小姐‘關心’的另有其事吧!
  “多謝鞏小姐關心,”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要回房休息了,你請自使。”
  慈君看著她繞過桌子就要走下階梯,情急地喊道:“慢著。”
  雪盈身形一頓。“還有什么事嗎?”她慢慢轉過身來。
  慈君臉都气歪了,惡狠狠地瞪著她,“你太沒有禮數了,一點儿教養都沒有。”
  “嗯哼?”
  “你羞也不羞?白吃白喝地待在人家家里這么久,一點都不會覺得慚愧嗎?我表哥只是看你可怜收留你,可是沒想到你這么厚顏無恥,愈住愈久。”慈君不屑地看著她,“真不知道你是從哪儿跑來的小雜种、狐狸精,居然妄想做未來的商夫人,哼,你死心吧!我表哥對你只是一時同情,他才不會看上你這只狐狸精。”
  雪盈簡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鞏大小姐看起來柔弱嬌媚;沒想到嘴巴卻這么惡毒。
  “誰是狐狸精?”她皺眉,感覺一股怒气直沖腦門,“你說我沒禮數,我看你才真的是沒教養,哪有女孩子說話像你這樣的?再說我住多久跟你有何關系?你又不姓商,如果有姓商的對我不滿,我自然會乖乖搬走,可是你別忘了你姓鞏,所以我要怎么做都不關你的事。”
  “你……表哥如果知道你這么對我說話,他一定會大發雷霆把你給攆出去的。”慈君臉都气白了。
  “有本事去告狀呀!歡迎之至。”雪盈一甩袖子,大踏步离開。
  什么世界嘛,莫名其妙就罵人家是狐狸精,一點气質都沒有,簡直是有辱斯文!她邊走心里還邊嘀咕著。
  “你給我回來,我話還沒說完──”慈君面對雪盈的反駁,一肚子火气頓時燃燒起來,她一把揪住雪盈的袖子,尖叫道。
  雪盈差點跌倒;沒想到這個鞏小姐看來風吹會倒,力气卻挺大的。
  雪盈這下子真的生气了,她用力一掙,袖子卻被這樣的力道給扯開,當下‘嘶’的一聲掉落下來,露出了圓潤白街的手臂來,也露出了她手臂上的紅色小蓮花。
  慈君起初也被這樣粗魯的場面給嚇了一跳,但是當她眼睛瞄到雪盈手臂上的印記時,她不禁一愣。
  “你在干什么?”雪盈抓緊袖子,不可思議地瞪著她,“我真的沒看過像你這么粗魯的女人,你以為現在在演動作片呀?”
  “我听不懂你在說什么,”慈君鄙夷地看著她,“不過我話還沒有說完,你休想跑掉。”
  “我管你那么多,你以為你是皇太后呀?”雪盈不甩她那么多,撩起裙子就跑。
  哼,她才懶得浪費時間、浪費精力跟她做口舌之戰呢!
  慈君觀望云盈离去,恨得牙痒痒的。
  “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等著瞧吧!”
  現在翠玉已經去請道士過來了,趁著表哥上朝不在,她一定要好好整治傅雪盈,讓她不死也脫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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