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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甜甜与馬立德是一對歡喜冤家。
  十九歲的李甜甜在美國的天才學校拿了個博士學位,松口气放了自己的大假,回香港玩玩,吃東西,探探中學時代的老同學。
  因緣際會,被女同學的姐姐拉到一間保險公司去當個經理助理,助同學的老姐一臂之力。
  誰知拉了謀人婆上了轎,半年后,李甜甜工作表現出色,老姐又嫁人移民澳洲去也,于是,李甜甜就坐上她的位置,當了經理。
  李甜甜覺得工作富挑戰性。香港忙碌、緊張的生活她不單适應,還享受。工作帶來的壓迫感,竟然滿足了她的野心。
  她不滿意只當個經理,她要做得更好,升得更高,還要到更大的集團去工作。因此,她逼自己努力,上進。
  她學問好,勤奮,有沖勁也有魄力,做任何事都胜任愉快,天天精神奕奕,從沒嬌女孩的毛病:過勞、疲倦、体力不如男孩子、節食減肥的頭暈、睡眠不足的憔悴……不,不,她什么毛病都沒有,精力好像水運用不完。
  她坐上了經理位置的時候,一次生意上的交易,她認識馬立德,他是另一間机构的老板之一。
  兩個人被外表吸引,几乎是一見鐘情。
  馬上開始拍拖。
  最初相處甚為融洽,原因是彼此享受初戀情,互有保留。
  馬立德也頗為疼愛她,因為,那時候李甜甜才十九歲半,是個小女孩。馬立德比她大五年,二十四歲。
  一年半后的今天,李甜甜二十一歲,馬立德二十八歲。
  李甜甜已經轉了兩次工作崗位,現在是一家財團的高級行政人員,并加入了董事局,成為紅股董事。
  升得快又升得高,很難不驕不躁。
  一個女學生,短短兩年時間就事業有成,有房子,有名車……好不威風,羡煞多少人。
  知恩報德,她拉同學——汪安莉進財團。由于汪安莉能力有限,因此只能當個小部門的副經理。
  馬立德仍是那大机构的股東,自己還開了間保險公司,發展甚佳。
  事業方面,兩家同步前進,但,就在李甜甜二十一歲生日那天,開始了他們第一次爭執。
  因為二十一歲是個重要的生日,不只是年年有今日,馬立德原想陪李甜甜到美國,好讓她和家人團聚,一起歡度生日。
  但李甜甜有兩份合約等著簽,走不開。馬立德便為她請了一屋子的客人:她和他的同學、生意上的朋友……開一個熱鬧的生日舞會。
  馬立德那天沒有上班,汪安莉也請了假,為舞會的事忙碌。
  本來馬立德想一早接李甜甜吃早餐,但李甜甜說公司有事要回去走一趟,辦妥了自己會來出席舞會。
  但六點、七點、八點……李甜甜始終不見人影。
  馬立德心急如焚,問汪安莉:“甜甜到底在忙些什么?”
  “高層的事我不大清楚,我打電話回公司……”汪安莉放下龜話。“甜甜不在公司,連她的秘書也下班了。”
  馬立德打電話到李甜甜家,菲佣說李小姐早上出去,還沒有回來。
  找了半小時,李甜甜像失了蹤似的。馬立德气得半死,只好吩咐晚餐開始。
  十點鐘,舞會依時進行,但由于壽星女沒出席,男主人心神恍惚,因此气氛甚差。
  馬立德不停地問汪安莉:“甜甜不會發生什么事吧?”
  汪安莉又問誰呢?
  “既然她今天回公司,公司的人一定知道她的去向。”
  “好。”汪安莉答應道:“我設法找她的秘書”
  汪安莉走開一分鐘,佣人就來請馬立德听電活。
  “甜甜,你沒事吧?”馬立德第一句話就問。
  “沒事,我很好!剛吃完一頓丰富別致的上海菜,好滿意,一回到酒店我便給你電話。”
  “什么酒店?”
  “不,應該叫賓館,這儿最豪華的了,設備也不錯,大概值……哈!四粒星。”
  “你去酒店干什么?為什么電話有雜聲?”
  “當然啦!這是長途電話……”
  “你不在香港嗎?”
  “當然不!我現在在上海。”
  “上海?”馬立德怒火上升,“你忘記今天是你二十一歲的生日嗎?”
  “怎會忘記?剛才他們請我吃飯,馬上回酒店,是因為他們為我准備了一個好特別、好特別的生日蛋糕。我就趁生日蛋糕推出來之前,給你電話……”
  “他們?他們是誰?”
  “呀!我忘了告訴你。早上九點半,我已經拿到世達的合約了。他們就是世達的威美頓先生、夏西先生和夏西太太。他們說自華東水災之后,沒有回上海視察過他們的工厂,所以這次由美國回來,一定要去一次。他們手上有四張來回机票,邀請我一起去,順便帶我看看他們的工厂。我上一個月去北京之前已領了回鄉證,一提手袋就可以上飛机。”
  “你既然一走了之,為什么不通知我把舞會取消?”
  “我跟他們說好,乘黃昏那班飛机回來,就算赶不及吃晚餐,也可以出席舞會,又何必取消?”
  “舞會已經開始了,你還在上海等吃特別蛋糕,我們這儿有三個生日蛋糕等著你,雖然沒有什么特別,但是我一番心意……”
  “到上海,我發覺可以在這儿發展,他們愿意幫助我。后來知道我今天生日,就請賓館的美國廚師為我做個蛋糕,還請我吃飯……”
  “一屋子客人等著向你道賀。”這時剛巧有兩位客人來打听是否是李甜甜的消息,馬立德立即說,“你听到沒有?你叫我怎么辦?”
  “對不起啦!你代我向大家道歉,我回去補請客。人家剛把代理權給了我,又答應幫我在上海發展。為了公司,亦為了自己的前途,我不能不應酬他們。”
  “公司?你就只知道有公司,我呢!你有沒有為我設想?”
  “我不為你設想就不會給你電話,你為什么不体諒我?蛋糕來了,很好玩……拜拜。”
  “喂、喂……甜甜,別挂線,我還有話跟你說,喂……喂……”馬立德握著電話筒,气個半死。
  “你和馬立德冷戰了差不多一個星期了。”下班后,汪安莉被邀到李甜甜家里吃飯,飯后又重提馬立德。
  “不,才只六天罷了。”
  “這樣下去,到底持續多久?”
  李甜甜聳聳肩,她穿套粉紅運動裝,光著腳板,從冰箱里拿出兩盤中型的美國名牌雪糕,一盒給汪安莉,自己捧著一盒,半躺在法國睡椅上享受飯后甜品。
  江安莉把雪糕拿回冰箱,換了個西柚。
  “又減肥?”
  “沒辦法,我又胖了三磅。”汪安莉的确很丰滿,“你們兩個只要其中一個肯讓步,馬上可以和好如初。”
  “讓步那個人肯定不是我。”
  “但那天是你不對。你要去上海,去之前為什么不給他個電話?”
  “赶上飛机呢!一通電話就誤時了。我又不是去玩,又不是移情別戀,我去公干,他就是不肯体諒我。”
  “他也好慘的。他設計食物,搞气氛,請客安排舞會……他做了那么多,全是為了討你歡心,希望你過一個有意義的生日。但你突然失了蹤,他既擔心你的安全,又難以向賓客交代,實在很難堪,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已經向他道歉,我在電話中說了對不起,我沒說我對。”
  “有些事情,不是說句對不起就可以算數。”西柚酸得汪安莉閉上眼睛。
  “他想我怎樣?叩三個響頭?”
  “那你不應該突然挂上電話……”
  “生日蛋糕推出來,三個人對著我唱生日歌,難道我還握著電話,婆婆媽媽向男朋友解釋?”
  “你起碼應該告訴他你什么時候回來,免他擔心,他又可以去接你下飛机。”
  “我一頭一尾才去了兩天,回上海不是去北极,也要煩他接机?”李甜甜理由充足,她繼續進攻第二盒小庄雪糕,“何況我回來后,已經叫比提打電話通知他的秘書。我回來六天了,他為什么不來找我,替我補做生日?”
  “你又為什么不直接找他?要你的秘書找他的秘書?”
  “告訴他我回來了嘛!他高興自然會來找我,他不找我,證明他仍在對我生气。嘿!難道我還急巴巴找他,讓他出气?”
  “他等你給他電話,你等他給你電話,這樣等下去,可以等一年。”
  “我有的是青春,一年后才二十二歲。”
  “一年時間,感情會變質。”
  “由他!他大男人,死要面子毫無量度,不要也罷。”
  “你不再愛他了嗎?”
  “安莉,你好肉麻。”
  “何必為了面子,一時意气,犧牲了一份珍貴的感情?”
  “別吃那西柚了,酸死你。我們喝茶,听說普洱茶可以減肥……”
  李甜甜和馬立德兩個人,一個大男人死要面子;一個大女人,驕傲。發生爭執,誰也不肯向誰低頭。結果,還是汪安莉想辦法,把他們拉在一起。
  和好如初,當然感情大胜從前。
  不過,有了第一次爭執,便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
  有時候,馬立德帶她去交際應酬,話題不合,她便會一言不發,反應冷淡,馬立德會怪她不重視他的朋友。
  有時候兩個人安排好一串節目,馬立德突然要開會,赶不及赴約,李甜甜在咖啡室等十分鐘,便悻然离去,她又怪馬立德不重視她。
  看場電影,也會為戲中的主角吵架。
  “你是男孩子,為什么不可以大量些,遷就她?”
  “過去我就是太遷就她,才使她越來越驕傲。她本來脾气就不好,容易沖動、發脾气,我希望改造她。女子柔柔,女孩子不可以太強太硬,應該溫柔些。”
  “你到底愛不愛她?”
  “愛并不等于縱容。”
  “但你當初的确很寵她。”
  “就因為太寵她,把她寵坏,現在正要補救。”
  “太急進,她接受不來。”
  “我從來不會責備她,為難她,沒事,我一樣疼她。但她無理取鬧,耍小姐脾气,做錯事,我就不理她。不會像從前那樣盲目寵,明知她犯錯,都逗她高興地說她對。”
  “你們大吵小吵,冷戰十几次,哪一次她肯認錯?還不是為難我這中間人?”
  “起碼,給她一些時間讓她冷靜思考,知道自己犯錯,當然,安莉,若沒有你,可能事情不堪想象,說不定……說不定……不過,我相信你會支持我們的。”
  “她事業順利,會不會造成你們之間的障礙?”
  “一定的。”馬立德歎口气,“若她不是步步高升,工作順利,早就乖乖地做了我的太太。”
  “那你們馬上結婚。”
  “她肯嗎?去嗎?她剛入董事局,正是形勢大好。她說過,女人做總經理兼董事才算威風。她還要向上爬,她野心好大。”
  “你就把保險公司給她打理吧,做女老板不更威風?就算做總經理吧!到底替人打工。”
  “甜甜喜歡大机构、大財團。”
  “你的保險公司,規模也不小。”
  “但和大財團比,就差遠了。況且她愛面子,一旦人家說:‘你有什么了不起?公司是你男朋友的。’她就不高興,怕別人認為她不夠實力。”
  “唉?”
  馬立德也苦笑。
  “你都跟她說過了?她是那樣回复你?”
  “我沒說過,我知道她不會同意,她耍威。”
  “你怎能想當然?向她提出,起碼為自己爭取一個机會。”
  一個女人,辛辛苦苦工作了一整天,有時候,好需要一個寬闊、溫暖的肩膊。
  山頂,亭子。
  李甜甜靠在馬立德的肩膊上,舒了一口气。
  “好疲累,唔?”馬立德撥好她額上的發絲,輕拍她的面頰。
  “中國開厂,英國分公司鬧罷工……一天就是听電話,耳朵都聾了,光講話,喉嚨都沙啞了。派誰去英國也傷腦筋,各部門都等人用。”
  “你太辛苦了,女孩子体力有限。而且你辛辛苦苦,到底也是替人家賺錢,多不划算!”
  “打工仔總是要為老板打工賺錢!”
  “所以,還是當老板最好,又可大權在握。”
  “好!有一天,大概五十歲吧!我做董事局主席。”
  “紅股董事鮮有做董事局主席,除非你是主席的女儿或妻子,才可以承繼他的股份。”
  “女儿做不成了,做他妻子?嘩!我們的主席差不多七十歲了。”
  “當然不可以嫁個老祖父,但為什么不可以做他的女儿?”
  “子女是天生的,他姓史,我姓李,怎能成父女?”
  “義父、干爹,許多人對非親生的義子義女都很好。”
  “會很好,但有個限度,總不會所有的股都給她,還捧她上主席位。”
  “那也是。”馬立德點點頭,今天,他是身負重任,“你來我的保險公司,我讓你當老板。”
  “哈,嘿……陰謀!陰謀來了!”李甜甜捏著他的高鼻梁。
  馬立德含笑拉下她的手,吻吻她的指尖。她不發小姐脾气時,是很可愛,很好玩的:“胡說八道。”
  “還想賴?你比我大五年,沒可能做我義父,那當然要我做你的妻子了。”
  “我不想賴,的确想娶你為妻。”馬立德把頭鑽到她的臉下,求著:“嫁給我。”
  “拒婚。”李甜甜點了點他的唇,“我才二十一歲,年紀小嘛!”
  “我媽咪二十一歲已經養了我二組了。”馬立德想咬她的手指,她咯咯笑著縮開了。
  “那,去娶你的媽咪……”
  “廢話。二十歲不算大,但也可以做人家太太了。”
  “我不甘心。我書念得那么好,有天份,有才能,工作出色,前途無量,放下工作去做太大、生孩子,太浪費人才。”
  “要是你三十歲、四十歲更成功,一輩子不嫁人?”
  “我三十歲應該是一人之下了,要等到四十歲那么老?太看不起我。”李甜甜望著天空,轉了轉眼珠子,“我有計划的。女孩子嘛!最有魄力的時間是十八到二十八歲,所以呢!我准備二十八歲結婚,但生孩子不能太遲,這是生理問題。先享受一年二人世界,總之三十歲之前生第一個孩子,多美滿。”
  “那我豈不是還要等你七年……”
  “你可以不等。你馬公子俊朗軒昂,不愁沒有美女垂青。”
  “就怕我移情另戀,你會痛哭七日七夜。”
  “不會!哭七日七夜,不變豬頭才怪。唔!大概哭七分鐘吧!然后以我的青春美艷,兩日之內就可以找個俊男補上你的位置。”
  “看來你才早有預謀。”馬立德放開擁抱她的手,“想過如何把我踢走?”
  “不會,除非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只是熱心事業,沒興趣玩換情人游戲。只是,我不喜歡別人管束我,把我關起來做金絲雀。那么好的商業奇才,囚起來做賢妻良母?只有你這种大男人才想得出。”
  “你不是大女人?只顧自己事業,不關心男朋友的感受。”
  “我是大女人,但你不能說我不關心你,我下了班不是和你在一起嗎?假期我沒陪你出海嗎?我們不是經常見面吃飯嗎?我試過在外而約會男性朋友嗎?我只是不想太早結婚。我理想未達到,也沒心為人妻的心理准備。我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將來,要么不嫁,否則一定要做個好妻子,不對嗎?又是我錯了?啊!”
  “你沒錯,十條道理。你暫時不想結婚,我不會強迫你,但我不要你太辛苦。你喜歡做老板,來我的保險公司,我全權交托給你。”
  “那不好,人家會說我閒話的。”李甜甜又嗲嗲地靠著馬立德。
  “什么閒話?”
  “我知道我會做得好,但再好人家也會說:‘她當然成功,靠男友呀!’”
  “你那么介意人家的話?你能干,商界都知道。”
  “但也不會能干到做老板,你的保險公司不是蚊型公司,所以我很介意,我不想靠別人成功,特別是男人”
  “你真是大女人,又鑽牛角尖。”
  “但我有志气、有實力,不必依靠任問一個人。”
  “我沒說把公司送給你,你也是受薪老板,我依正式手續聘請你。男朋友不應該被歧視。”
  “我不喜歡做中型公司的老板,都已經做老板了,還能再做什么?”
  “做老板還不滿意?”
  “不是!但已經沒有挑戰性,也沒可進取。我喜歡和別人挑戰,和自己挑戰。根据我們財團的制度,我還可以繼續升上副總經理助理、副總經理、總經理助理,甚至總經理。你看,還可以升四大級,多有趣,多令人振奮!”李甜甜仰天深深吸一口气,“我的紅股也因此可以增加到百分之五,每年分利潤,收益就可觀了。”
  “說到底,你仍是嫌我的公司小。”
  “你是獨資老板,公司對你來說不小了。但,任何一個有進取心的人都希望到大机构做事,你應該明白。”
  “明白。”馬立德歎口气,“但七年有二千多個日子,誰敢擔保你或我七年內不會改變?”
  “對!有什么方法令兩人都不變心?”
  “結婚,婚后我是你的丈夫,你是馬立德夫人。”
  “你是說,一紙婚書可以維系兩個人的愛情?七年之痒你听過沒有?婚后七年,正好是夫婦的一個危机。”
  “危机可以自我控制,起碼你是有夫之婦,我是有婦之夫,少了外來誘惑。”
  “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絕不會因為她有丈夫就罷手;相應,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情況會一樣,只是程度上低些。所以,吸引力不會因已婚、未婚而增加、減少。”
  “哪個男人或女人,破坏別人家庭,肯定不是好人。”
  “好人坏人是另回事,事情會不會發生又是另外一回事。況且,坏人也可能是好情人。”
  “你總是牙尖嘴利,大條道理。”馬立德搖頭歎气。
  “嘴嘛是用來說活的,還有,”李甜甜轉臉過去,擦擦馬立德的鼻尖,嘴對嘴,“是用來接吻的。”
  她輕吻他的唇,馬立德雙手抱著她不肯放。
  “別嘛!大庭廣眾。”李甜甜笑著推開他,走回汽車去。
  李甜甜到底仍很年輕,才二十一歲。
  事業方面才能甚高,絕對胜任有余,但工作以外仍很孩子气,未成熟、愛玩、好動。
  又可能童年到少年,讀書、事業……都一帆風順,少年得志。
  不大清楚什么叫忍讓、体諒,犯上是時下年輕人的通病——想做就做,不顧后果。
  她固然未有心理准備做人家太太,實在,她亦未有條件做一位賢妻。
  她除了出得廳堂之外,入不得廚房,未上過床。
  叫她管理一間公司,發揮其所學,沒問題;但叫她管理一個家,照顧丈夫,做賢內助,帶孩子,那簡直是個笑話。
  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年輕女強人,但另一面呢?
  她下了班回家,便赤足在地毯上通屋走,吃東西、唱歌、嘻笑,晚上還要抱住個大毛毛公仔睡覺。
  她也不懂人情世故,討好翁姑。
  比如難得陪馬太太打一場衛生牌,人家都想陪老人家玩玩,逗逗她開心。李甜甜竟然一連兩次,以“一番”的小牌截馬太太的滿貫。
  老人家一直輸,還未開過糊,有兩次机會都給未來媳婦——李甜甜截去了。
  她第一次不气,笑笑,第二次就忍不住了。
  當然不會罵甜甜,但她不肯再玩了。
  事后,馬立德忍不住埋怨她:“今天早就跟你說好陪媽媽玩一天。”
  “我不是來了?我又沒溜。”
  “她今天突然興頭來了,想打牌。她不是沉迷賭桌的賭徒,難得她有興趣。”
  “我知道,所以我陪她。”
  “但我已早和你說好,牌是為她而打,主要是逗她開心,盡量令她糊牌。”
  “但她的牌不好,她老拿一手爛牌,難道我把全部好牌過戶給她?”
  “她今天的确手气差,沒摸到什么好牌,但也總算有兩次机會,既拿到好牌,大嫂又不停供給她好牌。”
  “大嫂坐上家,當然能供給她要的牌,我坐她對家,怎樣放牌給她”
  “你是不能放牌,但也不應該截了媽媽的牌。她喊糊啦!你就不該翻牌。第二次我在你耳邊叫你,你不听,還去把牌拿回來。”
  “我是真的糊牌嘛!我坐了那么久,就只糊了兩次。”
  “你沒必要以一番牌去截媽媽的滿貫,你拿的又不是大牌。”
  “總之我糊呢!有得糊就好,管它一番還是十八番。”李甜甜頓著高跟鞋,“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好啦!贏了的錢都給回她。”
  “你以為我媽媽會計較那些小錢?她是一直糊不成牌,又被你截牌,气著。”
  “打牌不是贏就是輸,現在是她自己小家子气,不肯繼續玩,若打下去可能她會贏呢!”
  “陪長輩打牌,讓她贏,是逗她開心。牌局開始之前我就跟你說好,你同意讓她贏牌,逗她開心。”
  “對呀!我是答應了你,但玩得性起,我什么都記不住。而且一直沒糊過牌,好悶,輪到自己糊牌,若不糊,我可忍不住。”李甜甜也覺得很委屈,“任何人玩游戲都應該遵守游戲規則,她不守規則,玩一半又不玩,是她沒量度,你還來怪我?”
  “她年紀那么大了,我們忙事業少陪她,讓她一次會死嗎?”馬立德被她弄火,老人家懂什么游戲規則?
  “我錯了,怎樣?有什么蓮子、雞蛋、豬腳茶?我叩頭向她道歉。”
  “不可理喻。”
  “你一家人才蠻不講理!我早說過我不會搓麻將,你偏要我下場,又要我台底交易、出貓……早知道如此下場,我宁愿給她錢。”
  “你不要侮辱我媽媽。”
  “她不是輸不起錢,翻臉离台嗎?”
  “你……”馬立德指住她。
  “怎樣?”李甜甜叉住小腰,挺起胸膛,“輸不起想打?哼!”
  “你……你……嘿!”
  兩個人背對背,半小時之內,沒人說過一句話。
  還是馬立德忍不住:“大嫂是大哥的太太,你看她多會善体親心!老放牌給媽媽。”
  “大嫂最會做好人,我承認。”
  “媽媽本來最不喜歡大哥,但因為大嫂,她會對大哥改觀。”
  “那是好事,做父母不應該太偏心。”
  “媽媽是最疼我,但你老与媽媽作對,媽媽會傷心,對我也會改觀。”
  “你還是坦白說,是不是我的存在會影響你母子感情?”
  “我媽媽不難相處,你只要尊重她,她便疼你。老人家都喜歡受小輩尊重。”
  “我怎樣不尊重她?我只是不會奉承她,討她歡心。我知道以前何百億的孫女儿追求你,她很會走伯母路線,你媽媽很喜歡她。你做孝順儿子,為什么不就娶了何小姐算數?”
  “不要拉扯別人,我喜歡她就不會和你在一起。”
  “話不是這么說,何小姐的祖父有財有勢,可以助你發展事業;何小姐又會討你媽媽歡心,將來馬家的財產你起碼占大多數。我無財無勢,對你毫無幫助……”
  “住嘴!你把我說成什么人?”
  “事實嘛!為什么不可以說?你叫我住嘴我就住嘴,我還哪有顏面?”李甜甜的嘴巴一向不饒人,“你繼續和我來往,繼續令你媽媽失望,你媽一生气,將來分家產,一角錢也不分給你,你可就慘了。”
  “我叫你對媽媽好些,是想分身家嗎?如果你愛我,不應該對我媽媽好些么?”
  “我對她不好么?從何說起?如果因為今天打牌不會謅媚她、截她糊,就嫌我不夠听話。你不要我算了,去追一頭狗,狗最听話,千依百順。”
  “你神經有問題,人追狗?”
  “你罵我?剛才叫我死,現在又說我神經病……”
  剛巧管家進來,禮貌地說:“太太請二少爺和李小姐去吃點心。”
  “嘿!”李甜甜向他抿抿嘴。
  “哼!”
  就這樣,一個晚上兩個人沒說過一句活。
  李甜甜和大嫂、二姐嬉笑,甚至忘記打牌的事和馬太太聊天,就是不睬馬立德。
  馬立德也不理她,陪父親下棋論兵、馬。
  后來還是二姐替他們打圓場。
  后來又叫小弟送李甜甜回家。
  他們總是三天好,兩天吵。
  李甜甜又總要贏,不認輸。
  喜歡駁嘴,常气得馬立德跳腳。
  不過并非沒有可愛的時候。
  比如這天,她突然打電話給馬立德:“你到底喜歡什么顏色?”
  “為什么問?”
  “唔,你說不說?”
  “你別弄什么顏色噴發膠耍我!”
  “我說正經的。”
  “為什么要知道?”
  “我是你的女朋友,不可以知道嗎?”
  “送我玫瑰花?”
  “你別管,快說呀。”
  “白色。”
  “白色?嘩,還有呢?”
  “藍色。”
  “都是冷色,熱鬧些的呢?”
  “今年流行的草綠。熱鬧?唔,火紅色。”
  “差不多了。下班你不用接我了,我自己去俱樂部。”
  “別是偷偷跟男人約會吧。”
  “不用套口風,我不會告訴你,遲些你自然會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偉大,知道我對你好,知道我除了做女強人,還會……不說,不中計。等會見啦!拜拜!”
  以后几天,李甜甜總是忙著要回家。
  一反她以前的性格——除非不出去,否則不到十二點不肯回家睡覺。
  這引起了馬立德的好奇。
  “明天我要陪一班中東客,可能抽不出時間陪你了。”
  “沒問題。”李甜甜答得出奇的爽快。
  “明天,你有公事應酬嗎?”
  李甜甜手托香腮想一想,搔搔頭:“明天沒有。”
  “我請安莉陪你吃晚飯?”
  “主意不錯。啊!不行!安莉明天要和一個客戶吃飯,她也沒空。”
  “那你一個人怎么辦。”
  “回家!下班回家踢掉高跟鞋。”
  “吃菲佣燒的垃圾上海菜?”
  “叫她煮西餐,煎牛柳還不錯。”李甜甜揮揮玉手,“一頓半頓委屈一下。”
  “何必委屈?到二姐家吃飯。二姐剛換了個法國廚子,你還沒有試過他的廚藝。我叫二姐派車去接你。
  “不!下一次和你一起去。我下了班要回家,不想出去。”
  “有事嗎?”
  “有啊!”她又忙尷尬地一笑,“也沒有什么事,只想下班回家休息。”
  “你身体沒事吧?”馬立德一半關心,一半奇怪,“你一向精力充沛,跳來跳去,不是不喜歡在家里窩著的深閨女孩。”
  “我很好。”李甜甜拍拍臉,“看我面色多好,剛才又吃了那么多,我想回家不是因為疲倦,是因為……因為剛迷上一些……一些……”
  “什么?”馬立德很緊張。
  “咦!”李甜甜話題一轉:“還沒有推水果車出來。唔,瑪瑙果我吃不慣,今晚還是吃蜜瓜和草莓。”
  李甜甜已吃過菲佣的杰作:蜜糖豆扒牛柳和羅宋湯。
  她洗過澡,換了件粉紅色的娃娃裝睡裙。
  開了唱机,听經典名曲輕音樂,半靠在睡床上編織羊毛衫。_
  織一行,又看看書,左對右對才織第二行。
  慢是慢,但全神貫注。
  就因為太集中精神,連馬立德進了房間也不知道。
  “甜甜。”
  “呀!”她嚇得跳起來,把書、毛線球、織針往身后塞,你怎會進來的?”
  “蓮達開門讓我進來的,你沒听到門鈴聲?”
  “我不是問這些。”甜甜坐起來,雙手放后,“你不是有應酬,要陪中東客?怎會來了這儿?”
  “吃過晚飯,他們要去‘大班’,我不喜歡上那些地方,就叫我的助理陪他們。”馬立德坐到她身邊去,“剛才你埋頭埋腦做些什么?”
  “听歌。”
  “你手中拿著東西的。”
  “啊!看書。”
  “書在茶几上,你手里好像拿著長針……”馬立德往她背后翻。
  他今晚突然出現,其實是想解開心中的疑團:為什么近日甜甜老愛跑回家?她家里有什么?做些什么?顯然不是批閱文件,寫報告書。
  “毛線球,還有編織圖案的書,還有……這是什么?啊!你在編織?”
  “唉!”甜甜見馬立德把什么都翻了出來,等于翻開了她的秘密,她放松地倒在睡椅里。
  “你真的在忙編織?”
  “不可以嗎?以為我只會寫公文、賺大錢做女強人?我不可以像普通女孩子一樣編織?我念中學時已經會編織,不過最近忘了,原來拿筆比拿織針容易。”
  馬立德疑團盡釋,心情開朗:“你真是個上得寫字樓又會家政的神奇女人。”
  “不!是女孩子。”甜甜更正他。
  “對,你是個內外兼備的神奇處女。”
  “不是嗎?有什么好笑?事實嘛!”甜甜用小腳踢他。
  “笑是開心,不是笑你。”馬立德捧起她兩條腿放到他的膝上,“我現在明白你前几天問我喜歡什么顏色的原因了。”
  “你知道什么?說來听听。”
  “你想為自己織一件毛衣,顏色我喜歡的。”
  “為什么要你喜歡?”
  “要我欣賞,討好我。”
  “嗤!臭美,門儿都沒有。你根本表錯情,這毛衣我根本不是為自已而編織。”
  “那是為誰?”
  “送人的禮物。”
  “誰?安莉?”
  “不是,安莉不用我為她那么費神,她自己也會織毛線。”
  “那是誰?男的?女的?”
  “男的。不過,我不大清楚他是男孩子還是男人。”
  “不可能是你爸爸和哥哥,他門都結了婚,是男人。”馬立德緊張兮兮,“到底他是誰?”
  “是不是告訴你,你就打他?”
  “快說出來,我立刻去找他。”
  甜甜咬咬下唇,瞟他一眼:“就怕你看見他,不敢動手。”
  “我不敢動手?他搶我女朋友,我女朋友還為他織毛衣!”馬立德放開她的腿,站起來,好激動。
  “你敢打他?下得了手嗎?”
  “啊!老頭子!”
  “笨蛋,老頭儿還是男孩子?以為他是和尚?”
  “追求你的年輕情敵,為什么下不了手?”他解開西裝的鈕扣,叉起腰,差點未站好馬步。
  “你會不會打?身手如何?”
  “當然會打,身手敏捷,參加過校級柔道搏擊。”
  “那,你過來,我告訴你。”甜甜向他揮手。
  馬立德一個箭步過去,坐在甜甜身邊。
  “把頭伸過來,唔,你小心听著了,”刮甜把嘴湊近他耳邊,張大喉嚨:“是你呀!傻豬。”
  馬立德彈起,拍拍耳朵,冉問一次:“毛衣是為我編織?那個男的就是我?”
  “唔!啊!”甜甜點著頭。
  馬立德突然扑過上,用十只手指搔她的腰:“你耍我,你耍我,嚇……”
  “別……別……停手,咳……玩玩嘛。”她又笑又叫。
  “唬我?唬得我半死!玩了我一個晚上,好大膽……非要懲治你不可……”
  “停手,咳……救命……哈……”甜甜翻來覆去縮起腰,笑得沒了气,“蓮達……救……命……”
  馬立德怕引進了菲佣,便停住,甜甜乘机想溜,馬立德攔腰抱緊她:“別動!想溜,你這頑皮的小東西。”
  “你……到底想我怎樣……”甜甜踢他,又踢不到;想推他,气力又不夠。
  “你要說:‘打今,我錯了,以后不敢,會乖乖的,都听你的。’”
  “那么多話,我不說。”
  “好,我繼續搔你。”
  “不,不,我腰酸了,沒气了。說少几句行不行?”
  “不!罪大惡极!少說一句都不可以,快,否則我扔你出露台。”
  “親你一下算數?”
  “不!你會咬破我的唇皮,我不會再上當。”
  甜甜笑,立德也笑。
  “親你的鼻子總可以了吧?”
  “你把我的鼻子咬下來怎么辦?嘿,你這個凶狠的處女……哈……”
  甜甜笑得渾身抖。
  “你再不說,我又來了。”
  “不要,我說,對不起!我錯了,打……今……”
  “還有一切依我,听話。”
  “我听話啦。”
  “這才乖。”立德抱她坐在膝上,不讓她走。
  “我好心好意為你編織毛衣,你還折騰人。暴君!殺手!”
  “好女孩應該受賞。”馬立德吻吻她的面頰,吻吻她的發頂,“你忙了這此天,就織了這么少?”
  “一針一針織,又要依書看圖,一點都不簡單。”
  “是嘛!你真偉大,百忙中還為我編毛衣。是毛衣嗎?還是頸布?”
  “溫暖牌羊毛外套。”
  “還是外套?”
  “你不喜歡?”
  “喜歡,但我身体這么大,毛衣是加大碼,你一針一針的織,要多少時候?”
  “最快,一年半吧。”甜甜搖著兩腿,“慢呢,可能要三、五年了,應該不會快。”
  “五年?我都冷死了。”
  “哼!不要算啦,織好了送給新男朋友。”
  “要,我要。”
  “你等不住嘛!”
  “我等!五年等,五十年也等。”馬立德掐她的面頰,“等到白發蒼蒼都等,因為它是你編織的第一件溫暖牌。”
  “是不是你的第一件?”甜甜趁他不在意轉身。
  “當然是我的第一件,其他女孩子送我,我都不要。”
  “那么一往情深嗎?”兩人面對面,甜甜伸手到他西裝里,“現在輪到我搔你了。”
  “不!好狠……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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