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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除夕當天,陳玉欣一大早就爬了起來,走路下山到士林市場賣菜。考慮到新年期間市場休市,她一次買足了一個禮拜份的食物,再加上些應節的物品,大包小包的几乎壓垮瘦弱的她,逼不得已只好奢侈一次,叫了部計程車回齊家。
  一個早上她都待在廚房里料理剛買回來的東西,順便為齊銘的爺爺煮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
  王嫂不在這几天,她每天送三餐上樓給齊銘的爺爺,只不過他的胃口似乎不好,食量不大,有的東西甚至連動都沒動就要她端走;她怀疑他不是單純的食欲不振。有時在不經意間他會習慣性地掩蓋他的腿,當他以為她沒在看他的時候,他的臉上有難掩的痛苦,陳玉欣非常憂心,她直覺地知道他的腿有問題,卻不曉得該怎么幫他!
  她想過告訴齊銘這件事,但又握自己弄錯了,再加上她總是碰不到齊銘,事情就這么拖延下來。如果今天齊銘的爺爺情形還是沒好轉的話,她一定得告訴齊銘,讓他留意這件事,她下定決心。
  送了中飯給齊天洪,陳玉欣一直沒看到齊銘露面,猜想他大概還在睡覺,還是不要打扰他,她又回到廚房去准備今天的晚餐。
  這是陳玉欣第一次獨力預備年夜飯,以前在家都有她母親協助,她盡量回想她家年夜飯中有哪些菜色,使出渾身解數希望能讓齊銘跟齊天洪有頓丰盛的年夜飯。
  正當她忙得分身乏術時,忽然听到樓上傳來一陣咆哮,她匆匆跑出廚房!?發生了什么事?只看到齊銘提著行李箱從樓上走下來,徑自經過還反應不過來愣住的她,直朝大門走去。
  齊銘握住門把,又忽地突兀地開口:“我搭今天晚上的飛机去歐洲。”
  陳玉欣第一個念頭是——她做的那一桌年夜飯怎么辦?
  “你不吃完晚飯再走嗎?我做了很多菜。”她輕聲地問。
  “時間不夠。”齊銘不懂他為什么覺得對她很抱歉,他并沒有要求她做飯呀!
  “我已經弄得差不多了,你陪你爺爺吃一點儿再走吧!老人家很看重過年過節的習俗,如果可以……”
  齊銘想起适才到他爺爺房間去所引起的爭執。
  “不必了,他現在沒有心情跟我一起吃飯。”他不顧爺爺的反對執意要在今晚走,讓他爺爺气得七竅生煙。
  不能否認這件事他決定得太沖動了,沒有考慮到爺爺的心情。如果只是單純地陪李仙蒂去歐洲玩,他會為了爺爺取消的,可是他已經安排好順道到加拿大去考察公司明年度的開發計划了;既然已經決定好了,他就不想再加以更改,破坏公司的行事進度。
  “可是……”
  “你不要再說了!”齊銘覺得她柔弱的聲音竟触動了他心田的某一處,他恐懼自己會為了她失去了主張。
  “你什么時候回來?”她又溫和地問。
  齊銘驀然回頭,凶狠地說:“你有什么權利干涉我的生活?你想知道是不是?好,我就告訴你,我要跟李仙蒂到歐洲去度假,等我們盡興之后自然就會回來!這樣你滿意嗎?”
  陳玉欣嚇得退后一步,試著跟他解釋:“你……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私事,我只是想如果有人找你,我可以……對不起。”她別開臉,猛睡眼想忍住突然涌出的淚水。
  齊銘把她委屈的神情收在眼底,拼命地克制想接近安慰她的渴望。
  “沒有用的!你別以為我會可怜你!”他沖出門外,大力摔上門。
  陳玉欣望著緊閉的門板,再也忍不住那盈眶的淚水,她不該在乎他、在乎他說的話、在乎他做的事,只是來不及了!在她不自覺時,他已悄悄占据了她的心!她的淚水更是落個不停,為了自己愛上不該愛的人,積蓄許久的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她的臉頰。
  過了許久,她才止住淚水,努力想振奮自己的心情。她安慰自己,他厭惡她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本來就不討人喜愛,連她自己的父親都沒喜歡過她;她能接受父親不愛她的事實,當然也能接受齊銘不愛她的事實。
  齊銘不在家過年也沒關系,她可以跟齊銘的爺爺一起過呀!剛才的那一陣咆哮聲,一定是齊銘的爺爺;他一定是气齊銘拋下他一個人過年,她可以陪伴他,讓他不會感到孤單。
  她對自己鼓舞地笑一笑,不要再垂頭喪气了,齊銘的爺爺還需要她呢!她重新回到廚房去為今天的晚飯做准備。
  “老爺,我給您送晚飯來了。”陳玉欣吃力地端著托盤站在齊天洪的門外。
  可是房里一點儿聲音也沒有,也許陳玉欣的爺爺睡著了,她輕輕地推開了門!黝黑的屋里看不到一點燈光,陳玉欣記得在牆上有盞小燈,她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了開關的位置;回過頭來被坐在窗前搖動的黑影嚇到了!
  “老……老爺!是您嗎?”她惊魂未定地問。
  “你給我出去!”齊天洪陰沉地說。
  确定是齊銘的爺爺以后,她安下了心,回頭按了大燈的開關。
  “我知道您的心情不好,我特別為您預備了年夜飯,有大蒜黃魚、芹菜魷魚卷、醉雞、蜜汗火腿、炒年糕,還有餃子,如果您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吃年夜飯,我可以陪您……”
  “我叫你出去,你听不懂嗎?”他倏地巍巍站起,揮舞著拐杖。
  “我馬上出去,您別激動,對身体不好。”她一邊提扰地看著他,一邊忙著把手上端的菜擺在桌上。
  “你不要在這里假好心!快給我滾出去!”他吃力地走向陳玉欣,想把她赶出去,但雙腿不听使喚仆倒在地上,手中的拐杖結實地擊在他的右腿上,使得他發出痛吟——
  陳玉欣急忙丟下手中的托盤,焦急地沖上前去。
  “老爺,您沒事吧?傷到哪里了?”她輕輕地触摸他的手臂,檢查他的四肢是否有骨折的現象。
  她握住他的右手,齊天洪無力地想揮開她;有气無力地嚷嚷著:“你走開,我不要你管。”
  确定他的雙手無礙之后,陳玉欣轉而檢查他被拐杖擊中的左腿。
  “你別碰我的腿!”齊天洪徒勞無功地想踢開她的手。
  “您別亂動,會傷了您自己的。”陳玉欣不顧他的反對,堅持拉起他的褲管。她困惑掌心所触到的濕濡,低下頭猛抽一口气——
  “怎么會這樣!?”
  齊天洪的左小腿上有著嚴重潰爛的傷口,她小心翼翼地拉起另一只褲管,同樣有著一大片的潰爛,她不忍心地問:“有多久了?一定很痛吧?”
  齊天洪蒼老的臉龐上有著困窘,板著臉低吼著:“看夠了嗎?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給我出去!”
  “不行!”
  齊天洪沒料到陳玉欣有反抗他的勇气,听到她強硬的回答,不禁瞪圓了眼吼著說:“你還想留在這里羞辱我嗎?”
  “我不會這樣丟下您不管的。”她也吼了回去。然后拼命把齊天洪從地上抬起,想辦法讓齊天洪靠在床沿,只是他一點也不合作,硬是僵著身体做無言的抗議。
  “我去找醫生來看您。”陳玉欣交代一聲,站起來往門口跑去。
  “不必了!”齊天洪喊住了她:“你再怎么做我也不會感激你!”
  “我不要您的感激,你病了就得接受治療。”
  “沒有有的。”他突然狂暴地說:“我有糖尿病,這樣的潰爛是治不好的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腿一段一段地腐爛!反正也沒有人在乎我這個早就該死的老人!我唯一的孫子齊銘先故意娶你來反抗我,然后又拋下我出國去了,我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离我愈來愈遠,他再也不是我的乘孫子了……”
  “您不要這么說,這不是真的!齊銘不會不管您的,您不應該輕易放棄醫治自己的机會,我看過關于糖尿病的書藉,沒錯,皮膚發生潰爛是很難控制,但不是全然沒有希望。”陳玉欣直摯地說:“您說沒有人在乎您,怎么會呢?起碼我就在乎呀!”
  “哈!哈!哈!”齊天洪譏笑著。“你在乎我?你憑什么在乎我?”
  “好,我沒有資格在乎您。”陳玉欣激動地喊著:“可是您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有的人想多活几天都沒有辦法,您這樣自暴自棄怎么對得起那些從死神手中竊取時間的人?”她的淚再度決堤:“我的母親她得了癌症,醫生說她所剩時日不多了!我了解那种束手無策看著親人离開的痛苦,齊銘雖然不在,可是我不想讓他也經歷同樣的痛苦,當您有机會的時候您沒有權利放棄!您是他唯一的親人,您不能這么自私!”她抹掉臉頰上的淚痕,堅定地看著齊天洪發誓般的說:“我沒辦法送您去醫院,但是不管怎么樣,我都會找到醫生來看您的。”說完她再次走向門口。
  “你沒有車子怎么下山?”齊天洪的態度突然改變,不像剛才那樣強硬。
  陳玉欣听出他已經不再拒絕就醫了,緊繃的心情頓時松弛下來,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可以走路下山,找到醫生以后再跟他搭計程車上來。”
  “今天是除夕夜,不會有計程車肯上山的。”
  她想了想才說:“我不會放棄的,我相信一定可以攔得到的!”
  齊天洪不由變得欣賞陳玉欣,看她個儿小小的,做事倒是挺堅定的。要不是她這一番話,他還陷在自怨自哀的情緒中,差點儿就毀了自己,他齊天洪可不是會為了小挫折就放棄的人,不跟生命搏斗一番,怎么配得上姓齊?
  “過來扶我起來!”他威嚴地說。
  陳玉欣詫异地走過去,有了齊天洪的合作,這次她順利地讓他坐上了床。
  “你找找客廳的電話簿,上面應該有我的醫生的電話,你明天給他打通電話,讓他過來看我!”他下了命令。這一剎那,陳玉欣發現了齊銘命令式的口吻原來是得自齊天洪的遺傳。
  “那我先幫你把這些傷口處理一下。”她在浴室的藥柜里找到了消毒水、紗布,看齊天洪沒有拒絕就放心處理他的傷口,等到傷口處理包扎好以后,她又變得手足無措。“我先下去了!”
  “等一下!”齊天洪威嚴的聲音又響志。“你剛才說的年夜飯呢?”
  “年夜飯?”她怎么也想不到齊天洪叫住她是為了“年夜飯”!
  齊天洪看她愣住了,又說:“你該不會只做了剛剛撒掉了的那几盤菜吧?”
  陳玉欣委屈地搖著頭。“我做了好多菜,可惜沒有人要吃。”
  “我餓了!你還不快點弄好晚飯!”齊天洪十足像個霸王。
  “我馬上去弄。”她終于開竅了,原來齊銘的爺爺肯吃她做的菜了。
  “不對,不對,你應該走這一步才對!”
  “可是上面寫著‘起手無回大丈夫’的!我不要改了!”
  “你是女人,不必當什么大丈夫!”他半帶威脅地又說:“你要是不改,我馬上就會將你的軍,一盤棋下不到十分鐘真沒意思!”
  “那好吧!我改走這一步。”語气相當無奈。
  “現在讓我想想,該怎么走下一步……”
  陳玉欣看到齊天洪皺著眉努力思考的表情,真有點啼笑皆非。
  這盤棋從頭到尾都是他在指點她該怎么走、該移動哪個棋子,她只要坐在這里按照了的指示移動棋子就行了,事實上是他跟他自己下棋;可是他又不准她离開,硬是要她坐在這里看他下棋,真是奇怪!
  除了初二那天她抽空回家探望她母親之外,其余的時間她忙著照顧齊銘的爺爺。還好她母親靠著醫生給的止痛藥,精神狀況還不錯,那天她回家,母女倆還聊了兩、三個鐘頭,她想多陪母親一會儿,可是她母親一直催她回齊家,說她已經是齊家的媳婦了,不要常往娘家跑,還說她能嫁給齊銘這樣有优秀家世的人要好好把握,最好看緊一點儿,免得被外面的女人給拐跑了!
  陳玉欣不敢告訴她,齊銘正跟他的女朋友到歐洲度假,要是她母親知道了肯定會替她操心的;最后她說不過她母親,同時又擔心齊銘的爺爺單獨在家,只好答應她馬上回齊家,她交代瑪麗好好照顧她母親,來不及等她回娘家的大哥、大嫂回來就走了。
  現在她只盼望齊銘的爺爺身体快點儿复原,等王嫂回來以后她就有較多的時間回家陪她母親了。醫生說齊銘的爺爺的糖尿病算是輕微,如果能每天按時服藥就能控制住血糖的濃度,至于腿部的潰爛,只要隨時保持干燥、清洁,減少進一步的感染,情況并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嚴重。
  比較麻煩的是他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非得改變飲食習慣不可,所以陳玉欣每天絞盡腦汁設計既符合醫生的指示又能吸引齊天洪食欲的菜色,還好他相當配合,要不然陳玉欣真不知道該怎么辦,王嫂不在,又不知道怎么聯絡齊銘!
  想想她實在弄不懂老人家的想法!齊銘的爺爺應該會不肯接受她的,可是現在他對她的態度比以前好得多,已經不再排斥她了,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她常找藉口要她陪他。就拿下棋這件事來說,她對下棋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但他每天都逼著她跟他下棋,不讓她有拒絕的机會。
  齊天洪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移動了棋子,興高采烈地喊道:“該你了!”
  “哦!”陳玉欣回神,不經意地瞧瞧棋盤,把“車”往前移了兩格——
  齊天洪馬上失望地叫著:“你這樣不對,你看!你一移開‘車’,我的‘炮’這一跳就將軍了。”他在棋盤上演練一番,然后寬寵大量地說:“我再給你一次机會,你再仔細想想,不要這么快就決定,下棋就是要深思熟慮。”
  她偷瞄了眼牆上的鐘,快六點了。“老爺,就算我輸了吧!我得去煮飯了!”
  “你不要管煮飯的事,就我們兩個人而已,隨便吃吃就行了!繼續下棋!”
  “文醫生說你得定時吃飯吃藥。”
  “那個蒙古大夫說的話是用來參考的,你別把它當成金科玉律!”齊天洪一股不以為然。
  陳玉欣記起一個禮拜前,文醫生接到她的電話,匆匆赶來治療齊天洪腿部的潰爛時,齊天洪從頭到尾數落著文醫生的不是——一會儿怪人家笨手笨腳弄疼了他,一會儿又責怪文醫生改行當護士算了,因為他覺得他的醫術太爛了!她從沒看過像齊天洪這樣的病患,幸好文醫生從頭到尾都保持著溫和的笑容,對他說的話置若罔聞。她忍不住笑著說:“老爺,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其實文醫生的醫術還是不錯的呀!你腿上的傷口都結疤、脫皮了,這都要感謝文醫生。”
  “這不是那小子的功勞,是你……”齊天洪不好意思當面稱贊陳玉欣,急忙改口:“是我根底好,复愈得快,跟那個蒙古大夫一點關系也沒有。”
  陳玉欣俏皮地聳聳肩,不再跟他爭辯。
  看著眼前溫柔恬靜的她,齊天洪發覺自己更喜歡她了。他的腿能夠這么快复原都虧了她細心的照顧,早晚敷藥、按摩,完全不忌諱潰爛的皮膚發出難聞的气味;想到自己當初對她總是沒有好臉色,她還這樣盡心照料他,還費心為他調理适合糖尿病患吃的食物,怎不令他感動!她對待了就像對自己的親爺爺一樣!齊天洪想著,不禁疼愛地凝視著陳玉欣……
  “老爺,你怎么了?”陳玉欣注意到齊天洪正表情“怪异地”注視著她。“你還在生文醫生的气嗎?”
  他不善表達自己的感受,回避地指著棋盤:“不要管那小子了,該你下了!”
  她呻吟地聲。“我自動認輸,我們不要玩了。好不好?”齊天洪一臉不贊成,她只好采哀兵政策:“我快餓死了,拜托啦,好不好?”
  “誰叫你中飯吃得那么少!你別學人家為了保持身材什么都不吃,你已經太瘦了!”齊天洪嘴里像是在責罵陳玉欣,心里卻是疼惜她的。
  “不能怪我,我的食量本來就不大。”她柔柔地表示抗議。
  “你先吃點東西墊墊底,不要赶著做晚飯。”他難掩關心地命令:“這盤棋,我們等吃完晚飯再繼續。”
  陳玉欣一听,愁眉苦臉地問:“什么!還要再繼續?”
  齊天洪舒适地靠著椅背說:“當然,你需要多磨練磨練。”
  “磨練?”她不懂為什么她需要磨練?“我又不喜歡下棋!”
  “等你哪天贏了我之后,再告訴我你喜不喜歡下棋。在這之前你要好好練習。”老人固執地說。
  一時之間,陳玉欣突然怀念起齊天洪冷淡對待她的那段日子。
  齊銘把行李擱在客廳的角落,疲憊地坐在沙發上,伸手按摩著緊繃的太陽穴。
  他到底是怎么了?這次的旅行不僅沒能讓他把陳玉欣拋在腦后,還時時想起她,他特意跟李仙蒂尋歡作樂,縱容她對他占有的態度,滿足她對他的所有要求;想藉著兩人親密的關系來填補內心的空洞。只是——他總是忘不掉陳玉欣面對他的蠻橫時無辜的臉孔,還有她怯生生的道歉;他未曾有過這樣牽挂不下的心情!
  一天早上他在紊亂的床上醒來,看著依偎著他玉体裸陳的李仙蒂,他突然覺得無比地厭倦,肉体交歡不再能滿足他內心的渴望,他需要的是……該死!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齊銘給李仙蒂留了張便條跟一張空白的支票,簡短地告訴她,他到加拿大去處理公事,叫她自己到飯店內的珠寶名店去選樣珠寶,當做補償。然后他就一個人飛到加拿大去了。
  處理完公事,他立刻飛回台灣,只因心中有個聲音不斷催促他回家。
  他回來了,迎接他的是黯淡的燈光和滿室的孤寂。
  她大概睡了吧——猛地,他心頭突地一震,原來他是這么渴望見到她!
  齊銘沖動地朝樓上走去,這才發現三樓仍有燈光,隱約之間可听到繼續的談話聲。
  除了爺爺還會有誰?他納悶地先上了三樓,悄悄地停在門縫中透著燈光的書房門口——書房內傳來的竟是他爺爺豪朗的笑聲!
  “將軍!”齊天洪兩眼閃著興奮的光芒得意地望著陳玉欣。
  “怎么會?”陳玉欣輕柔的嗓音夾雜困惑,盯著棋盤研究半天:“啊!我剛才沒看到這個‘兵’。”
  “我又贏了!這是第六盤了!哈!哈!”
  “你真是厲害!我永遠也不可能贏過你。”陳玉欣認命地說。
  “玉欣,你要是真的在乎胜敗,就不會老輸給我了,你實在太沒有求胜心了!”齊天洪搖著頭看著陳玉欣,不了解她為什么完全不在乎胜敗?
  齊天洪生性好強擅斗,無論什么都求完美,他一手教育出來的齊銘,個性跟他如出一轍,也是不容許失敗的人;他們兩人雖是祖孫,但之間總是有种無形的競爭。而陳玉欣恬靜的個性正好与他們相反,她認為凡事只要盡力,結果并不重要,而且在她成長的過程中,她一直是屬于退讓的一方,因此她早就習慣無欲無求地接受現實了。
  她突然睜大眼,帶著一絲期望說:“老爺,我們明天不要下棋了,改玩別的怎么樣?”
  齊天洪不肯答應她,嘴里只是念著:“我不是告訴你別叫我老爺了,你怎么又忘了?”
  她吐吐舌頭,抱歉地說:“對不起!一叫習慣了,就很難改了!”
  “叫我爺爺真那么困難嗎?還是你認為我不配當你的爺爺?”
  “不是的,你誤會了!”齊天洪別過臉不看她,她眼睛一轉,用不同的聲音唱著:“爺爺……爺爺……爺……爺……爺爺爺……爺……”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了,好了!一次叫兩個字就行了!”
  “遵命!”她甜甜地笑著行了個禮,又說:“你該睡了,我撫你回房,對了!先吃藥。”接著傳出倒水的聲音。
  齊銘知道他們快出來了,急忙閃到陰暗處。
  陳玉欣扶著他爺爺慢慢地走回房,當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齊銘听到陳玉欣愉悅的聲音:“爺爺,你的腳快要好了,再過几天你就可以自己走動了!”
  爺爺的腳怎么了?齊銘雙眉緊鎖思忖著她話中的意思。難道爺爺的腳有問題?為什么他不知道?齊銘決定要問個清楚!
  陳玉欣哼著歌,走進廚房沖洗手中的兩個玻璃杯,渾然不覺齊銘站在黑暗中凝視著她。她墊著腳打開上面的柜子,把擦干的杯子放進去。
  “我爺爺怎么了?”齊銘驀然開口。
  她受了惊,手中一滑,玻璃杯掉落下來,在她赤裸的腳邊破碎開來,她惊喘一聲,齊銘快事地跑了過來,兩手緊緊地攫住他的雙臂,將她抱坐在餐桌上,不待她反應就跪在她前面,握住她赤裸冰冷的腳踝……
  齊銘痴痴地望著她洁白的皮膚上涌出的鮮紅血跡,他渴望用他的唇、他的舌吸吮那誘人的細紋,舔舐那惹人怜惜的傷口;不過他不能。他只從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謹慎地控制自己的力道,輕輕地壓在出血的傷口上面,怕再度弄疼了她!
  陳玉欣感到一陣羞怯,徒勞無功地想從他有力的手掌中抽回腳,他炙熱的掌心熨燙她敏感的肌膚,讓她心中有种惶然不安的悸動,她的心跳仿佛擂鼓般的敲擊她的心,從未經驗過的熱浪竄過她的身体,她纖瘦的身軀不自覺地輕顫。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齊銘才緩緩移開視線,陰霾地仰望她茫然失措的臉龐,過了許久他才開口:“為什么不穿鞋?如果你听我的話就不會傷到自己了!”
  她不知該說什么,沉默地垂下頭,看著自己被他的大手裹住的腳板,不安地移動了一下。
  “別動!血還沒止住。”他強硬的口气讓她不敢再亂動。
  齊銘知道他不該讓自己的眼睛直望著她,但他實在沒辦法。半跪在她前面的齊銘,正對著她最誘人的部位——形狀优美的胸脯、不盈一握的細腰、渾圓的臀部,還有在兩腿陰影中的女性部位;被她女性幽香所包圍住的齊銘,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已經被喚起,他掙扎地想留住腦中的最后一絲的理智——
  “爺……老爺他的腿發生潰爛。”
  陳玉欣細柔的聲音穿過他渾沌的大腦,他集中精神捕捉她的話意。
  “潰爛?”
  “嗯,患有糖尿病的老人常因為腿部未梢感覺變得遲鈍,一經撞傷或是挫傷,再加上沒有适當的處理,最后會引起潰爛,老爺就是這樣。除夕那天晚上他不小心跌倒了,我才發現他不常走動是因為他的腿上有潰爛的情形。”
  “我沒想到爺爺他……”齊銘臉上出現自責,陳玉欣了解他并不像他外表上的那樣不在乎,他是關心爺爺的。
  “不能怪你的,老爺他怕別人知道以后會送他到醫院去截肢,所以……”
  “截肢?”齊銘惊愕不已,倏地站了起來急吼:“這么嚴重,我得馬上送他去醫院。”
  “你別激動!听我說——”她不顧自己的腿,想跳下來拉住他。
  齊銘連忙回過身來罅她:“你沒穿鞋會被玻璃碎片扎傷的。”
  她趁些机會扯住他,急忙地說:“我已經請文醫生來看過老爺了,他說情形不太嚴重,我照他的交代幫老爺敷藥按摩,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可以放心了”她看齊銘仍然面色凝重,又說:“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等明天文醫生來了你再問他。”
  齊銘對她搖搖頭,他不是不相信她的話,只是不能原諒自己疏忽了照顧爺爺的責任。“我應該早點察覺的,應該照顧他的人是我,不是你。”
  她以為齊銘是怪她發生這樣重大的事沒通知他,倉皇地說:“我想過通知你的,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對不起!”
  他抬起頭,确定得到她的注意之后,強調地說:“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的疏失。”他突然握住她揪著他衣服的小手,不顧她的抵抗緊壓在胸前,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她,良久才又說:“謝謝你。”
  陳玉欣一陣郝然,推卻地說:“這沒什么,比起我欠你的,這不算什么。”
  “你欠我的?”
  “因為你娶了我,老爺才會以為你不再尊敬他了,而且因為我害你不能跟李小姐結婚,你們才需要千里迢迢地去歐洲度假;如果你沒到歐洲去,你跟老爺也就不會起爭執,一切都是我引起的,是我害你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心痛她竟然把所有的錯都歸于她自己,可是他又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都還混亂不清的感情。
  她固執地搖搖頭,落寞地說:“都是我害的。”倏地抬頭,縮回還被齊銘握著的手,拉遠兩人的距离。“我回房去穿鞋再來清理這里。”
  齊銘抱著她越過地上的碎片,把她放在廚房門外的地毯上,又蹲下來檢查了一下,确定她的腳沒有什么大礙后,就推著她上樓,堅決地說:“廚房的事我來就行了,你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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