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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年夏天——
  “到了,就是這里了!”
  庄百依气喘吁吁地靠在鑲嵌著雕花銅牌的大理石門柱上。
  不同于庄百依雙頰熏紅、汗水淋漓,而湯晨星不喘不急、面無表情地盯著銅牌突出的字体——“杜寓”。
  半晌,湯晨星才轉回視線,平板地問——“他們不會虐待未成年少女吧?我還沒滿二十歲。”
  “什么?”庄百依半是惊訝、半是無奈地嚷著——“你當我是什么人?人口販子嗎?如果這份工作有半點危險性的話,我絕對不會介紹你來的!”她喘口气又接著說——“要不是我運气不好,得回學校暑修,否則這么‘好康’的工作,還輪不到你呢!”
  湯晨星不置可否地抿嘴,偏過頭瀏覽附近的景色。
  庄百依气惱地看著她,無奈地歎气——唉!認識晨星這么多年了,她還是搞不懂晨星的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們都是在育幼院長大的呀!
  庄百依跟她的同胞哥哥庄百順,是因為父母經商失敗后,背負起龐大的債務,由于無法償還,最后不得不選擇雙雙自殺這一途來解決生命。他們兄妹倆,在投靠無門下而被警察送到育幼院的。
  那時,湯晨星已經在育幼院待了十年了;十一歲的她,即有超乎年齡的成熟。
  當庄百依因遭逢家庭劇變,一下由富裕家庭的千金寶貝,淪落到寄宿育幼院的可怜孤女時,她則開始一味地排拒別人的關心,還特意刁難修女及其它的院童,更展現出她撒潑、胡鬧的個性,大家當然都能体諒庄百依的心情且對她多方忍耐;只有湯晨星,始終不以為然地冷眼對她。
  有一天,庄百依惡意地取笑剛上小學的劉小青和王力恭,弄得他們哭得好傷心;湯晨星終于忍不住了!
  “你憑什么這樣欺負他們?又不是他們害你住到育幼院來的。自從你來了以后,大家都体貼、忍讓你;你不僅不懂得感激別人,還變本加厲地欺負他們。你失去父母、失去家庭那又怎么樣?這里哪一個人不是這樣?你要是不懂得感謝別人的体貼,很快你就會發現,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單的人,因為——沒有人喜歡你!”
  庄百依臉上因腦海里回憶的晝面而展露笑意——
  十一歲的湯晨星雙手插腰,一臉義正辭嚴地朝比她高上一個頭的自己訓話的情景,彷佛才是昨日,但,時間卻已匆匆過了七、八年。
  該怎么說服晨星呢?如何讓她心甘情愿地待在杜家工讀兩個月?庄百依傷著腦筋,同時心中不忘埋怨修女院長;誰不好挑,偏偏挑中晨星——育幼院里最与眾不同的孩子。
  一般說來。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總是有些不自覺的自卑感;但是,湯晨星卻有种不同的气質。
  她可以完全不受限于環境或他人的局限,她以沉穩的自信,冷靜地看待這個世界;無論遇到什么問題,她總是那樣篤定,好象一切早已在她掌握中。
  當其它的院童在爭奪著善心人士所捐贈的衣物、書籍、玩具時,她早已完全靠著自己的力量,到處打工賺錢,不但負擔自己的學費,更還有多余的錢交給修女。
  庄百依自從考上大學后。就搬离育幼院,住在學校附近。一到暑假期間,就到杜家打工,因此,只有在寒假時才會有空回孤儿院。
  湯晨星的個性本就是獨來獨往,現在又不住在一起了,她們之間倒顯得有些生疏,如果不是因為杜永丰是孤儿院的長期贊助者,庄百依跟修女們說什么也不會非要湯晨星代替庄百依到杜家別墅打工。
  每年夏天,杜永丰在國外念書的三個子女都會回來度假。
  杜家的公司雖然是在台北,但是,每逢暑期,杜永丰總是帶著太太和子女回南投老家,因此。需要一些臨時幫手。杜永丰靈机一動——何不把這個机會提供給育幼院那些需要幫助的年輕孩子?況且這份工作給的薪水不差,做的是打掃房子、整理環境之類的瑣事,住的又是別墅,到哪儿去找這么好的工作?
  可惜今年,庄百依因為一門重要的學科被當,而必須留在學校暑修,只好忍痛放棄這么好的机會。
  沒想到,今年育幼院除了湯晨星以外,竟然找不到一個适當的人選到杜家工讀。因為,其它的孩子不是年齡大小,就是剛好遇到大學聯考,只好勉強拜托今年大一的湯晨星了。
  湯晨星經過修女再三地拜托后,才不情愿地答應,并不是因為工作的性質——其實,當個佣人并沒什么,只要是能賺錢的工作,在湯晨星的眼里都是好工作。只不過,她討厭不必用頭腦或是机械式的工作;尤其是家務事。
  但是,為了育幼院,她也沒得選擇,只好跟庄百依到杜家來了。
  “百依,你還沒告訴我一個月多少薪水?”湯晨星突然打破沉默地問道。
  “去年是兩万六千元,今年可能會多一點吧!”
  一個月兩万六千元?這樣的薪水倒是不錯。湯晨星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坦開來。
  吁!庄百依也松了口气,早知道提起薪水,就能讓晨星心情好轉,自己也不必提心吊膽個老半天了!
  “進去吧!我保證你會有個既輕松又豊收的暑假生活。”庄百依開朗的聲音听起來信心十足。
  湯晨星揚起兩道眉,代表著心中的疑問。
         ※        ※         ※
  這里的生活真是平淡如水。
  湯晨星拿著雞毛撢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撢著看不見的灰塵。
  兩個禮拜了,她每天所面對的除了家具還是家具。真搞不懂這些有錢人,沒事請個佣人擺在家里好看的嗎?
  到目前為止,她唯一見到的社家人是杜太太。
  這位夫人整日無所事事,一早起來就打扮得光鮮亮麗,頂著一張修飾得無懈可擊的完美臉蛋——完全不像是個中年歐巴桑,在屋子里嫌東嫌西。好讓手下的人無時無刻地保持著忙碌的狀態。她挑剔不悅的眼神,只有在牌搭子出現時,才會顯出一絲愉悅。
  幸好杜太大是由台北帶來的慵人服侍著;要是讓她去服侍杜夫人,她肯定立刻辭職不干。
  唉!還有漫長的八個禮拜
  “小心一點!別碰坏了,這邊、這邊——喂!腳步小心,別絆著了——”突然傳來管家李碌大嗓門的吼聲。
  湯晨星探頭望去,几個工人搬著一架層層包里,狀似鋼琴的東西,朝著她所在的這個方向走來。
  管家一眼瞄到湯晨星,揮手招呼她過去。
  “這是大少爺特地從維也納運回來的鋼琴。太太打算把你負責打掃的花廳暫時移做大少爺的琴房,等鋼琴擺好以后,你再把花廳里的東西整理整理。”交代完,李碌立刻回過頭指揮工人。“就是這里,小心別碰到門,這可是价值百万的名琴……嘿,小心!再抬高一點,好,再移過去……”
  大少爺?就是那個在維也納學音樂的——杜聰文?
  湯晨星試著回想其它慵人在閒談中提到關于杜家子女的部分……
  老大杜聰文,自小就是個音樂神童。十二歲就到維也納留學,不到二十歲就得過好几個音樂大獎。現年二十四歲的他,已是國際上知名的鋼琴家;不過,听說他這個人很難相處,有著典型的藝術家脾气。
  老二杜怀德,二十三歲,目前在德國學法律,在其它慵人眼中他是杜家三個子女中,最親切和善的。
  老三杜玉嫻,十七歲,是杜家的掌上明珠,今年才到美國念書,今年這個暑假,計畫去歐洲旅行,不打算回台灣。
  只不過回國兩個月,竟然大費周章地從歐洲把龐大的鋼琴運回台灣。那么巧,還擺在她的“管區”里!湯晨星心中不由對杜聰文產生一种對立的感覺。
  “晨星,你過來一下。”李碌自屋內喊著。
  她無奈地踱了過去。
  “這架琴是大少爺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買到的古董名琴,平時你打掃時,要多留神點儿,知道嗎?”
  她點點頭,泰半的注意力都投注在正在拆開包裝的鋼琴上——
  搬運工人小心翼翼地卸下一層又一層的防震保護膜,看他們那樣謹慎的神情,彷佛那架鋼琴是什么無价之寶似的……呀!也沒什么特別的嘛!湯晨星有點失望地看著漸漸露出的琴身——黯淡無光的深褐色澤,除了看起來比一般鋼琴陳舊外,實在看不出讓它价值連城的地方。
  湯晨星頓時失去了興趣,趁著管家忙著監督,無暇它顧之時,她悄悄地溜走,打算到她昨天發現的書房,去找本書解悶。
         ※        ※         ※
  听說,“他”今天下午抵達台南。
  湯晨星插腰環視四周——光可鑒人的木質地板、閃閃發光的家具擺飾、透明得像不存在的玻璃窗……她銳利的雙眼挑剔地滑過每個細小的角落,完美主義的她,不容許有絲毫缺失存在,即使不是她心甘情愿所做的事。
  “李管家,到底還要我做什么?”她不悅地嘀咕。
  她不滿的情緒是可以理解的。
  上午,她盡職地完成了地分內的工作;下午正打算上二樓的書房,把昨天看了一半的世界名著看完,不料,李碌卻派人把她叫去,并告訴她,馬上把“琴房”打掃干淨!
  他到底哪里不滿意?“一塵不染”只能保守地形容這間琴房的干淨程度,難道是要她……湯晨星惱怒的雙眼,不經意地掃過那架鋼琴,又迅地移回視線,牢盯著那架老舊笨重的鋼琴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珠溜地一轉,原本陰郁的臉蛋,緩緩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容。
  兩個小時之后——
  湯晨星站直僵硬的身体,捶著酸痛的肩膀,滿意地望著自己的杰作——一架嶄新的鋼琴!
  原本斑駁、歷經滄桑的痕跡,都在她的巧手加蠻力之下消失無蹤,只留下泛白的原木光澤;連象牙做的琴鍵上。原有的黃褐色漬垢也被她一并處理掉了。
  她滿意地坐在琴椅上,手指輕巧地敲打洁白的琴鍵。以略帶沙啞的嗓音唱著:“Sol Mi Mi,Fa Re Re,Do Re Mi Fa Sol Sol,Sol MiMi,Fa Re Re……”
  “你是誰?誰准你碰我的鋼琴?”突來的如雷吼聲,打斷了湯晨星原本輕松愉快的好心情。
  她是誰?竟敢亂碰他的寶貝!杜聰文怒火沖沖地瞪視徐緩回頭、表情自如的短發女孩。他不曾見過她,她怎么會在這里彈琴……
  忽然,他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低吼——“你——你怎么可以這樣侮辱它!你竟然在我的寶貝鋼琴上,彈這种幼稚、沒有水准的儿歌——小蜜蜂!”
  湯晨星一听,挑高一道秀气的細眉,不以為然地凝視他——与社太太酷似的完美五官,并不顯得陰柔;配上他高傲的態度,倒有些像是希腊神只的塑像。
  “你是啞巴,還是聾子?我在問你話!”她輕忽的態度惹火了杜聰文。
  湯晨星不理睬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合上琴蓋,將琴椅歸位后,才開口道:“我相信你小的時候,一定也唱過這首幼稚、沒有水准的儿歌。”
  杜聰又一愣。隨后才意會,她的話是針對自己适才對“小蜜蜂”的評語。
  他眉一擰,怨聲問——“你是誰?”
  “我不是啞巴,也不是聾子。”這個人是吃了几十吨的炸藥嗎?怎么說話老是用吼的。
  湯晨星反過身不想再理會他,自顧自地收拾打掃的工具。
  她又答非所問,杜聰文惱怒地發現,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腦門,他從繃緊的牙關迸出聲音問——“你是新來的佣人?”他等了片刻,發現她根本不打算回答他,不由得大聲吼著——“該死的!快回答我的問題——”
  “怎么了?大少爺。你——”李碌聞聲匆匆跑來。
  “她是誰?”杜聰文立刻打斷他的問話,高傲地瞄著湯晨星問。
  李碌小心地回答——“大少爺,她是今年圣德育幼院新來的工讀生,叫湯晨星。”然后,他回過頭責問湯晨星——“你做了什么事,讓大少爺這么生气?”
  湯晨星聳聳肩,不想開口。
  杜聰又一看更火了。“我從沒看過這樣傲慢無禮的佣人!”說完,他刻意以輕蔑不屑的眼光睥睨她。
  “大少爺,你別生气。晨星她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誰,所以才會冒犯——”
  “我知道他是誰!”湯晨星向來自認冷靜的個性,被杜聰文輕蔑的眼光給触發了,她沖動地打斷管家的話。仰頭無懼地直視杜聰文說——“我知道你是誰。從你特‘大’的吼聲、特‘大’的脾气,我就知道你是杜家的‘大’少爺了!”
  她大膽的言辭,差點嚇破李碌的膽。
  在杜家,從沒有人敢這樣跟大少爺說話,連先生和太太都不曾這樣做過。因為,老夫人在世時,對這個杜家的長孫疼愛得不得了,向來是予取予求。而且還不准任何人違逆大少爺的意思,連先生、夫人都沒有權力管教大少爺了,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做下人們的。
  湯晨星誰不好得罪,偏偏得罪了個性最暴烈、跋扈的大少爺,這下慘了!
  “晨星,你少說兩句,快向大少爺道歉!”李碌試著緩和兩人對立的情勢。
  “不必,叫她立刻滾!”杜聰文態度傲慢地下令。
  “你憑什么叫我滾?”湯晨星不受威脅地反問,不給杜聰文發言的机會,她接著指指鋼琴對李碌說——“李管家,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好了。”話一說完,她輕巧地閃過呆立原地的兩人,徑自走出門去。
  遭到前所未有的忽視,杜聰文快气炸了,這個該死的湯晨星,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竟然就這樣走了!他心中的怒气不斷沸騰,就在快爆發的前一剎那,他驀然察覺,他的鋼琴似乎變得不一樣了,他猛轉頭,定睛一看,立時發出一聲慘叫!
  “我……我的寶貝,怎會變成這樣?”他奔過去輕撫著鋼琴的琴身,悲戚地自喃,猛然又回過頭,嚴厲地瞪著李碌——“是你讓她做的?”
  可怜的李碌成了代罪羔羊。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關我的事,我沒叫她——”
  只見李碌倉皇地急促否認。好半晌,才發現杜聰文早已移開視線,心疼地審視著自己的鋼琴了。
  李碌隨著他繞著鋼琴轉圈。湯晨星竟然有辦法把鋼琴刷得如此“洁白”!李碌不禁佩服起她;杜聰文則是漲紅了臉,哀傷地望著鋼琴,嘴里嘟嚷著——
  “哦,我可怜的寶貝!她怎么可以這樣傷害‘你’!”過了一會儿,他突然抬起頭握緊拳頭。立誓般嘶吼著——“我絕不會放過她的!”
         ※        ※         ※
  第二天下午。
  杜聰文心情郁悶地踏進琴房,一眼又瞧見了那個叫湯晨星的傲慢女佣。
  “你還沒走?”他明明已經告訴李碌,今天一定要把她赶走的。
  湯晨星听到他的話,只停頓一下又繼續拖地,想徹底忽視他。
  杜聰文有了昨日的經驗,干脆直接把管家叫來——
  “她為什么還在這里?我不是要你開除她了嗎?”
  “我是想開除她,可是,晨星說,是先生自己答應讓育幼院派人來打工的,現在怎能出爾反爾?除非,先生親自去跟育幼院院長說,否則,她是不會离開的。大少爺。你也知道先生到東南亞去……”
  杜聰文不耐煩地揮手——“好了、好了。竟然是這樣,就叫育幼院換個人來!就叫去年那個叫什么依的來——”
  “庄百依。”冷不防,湯晨星清冷的聲音插入。
  杜聰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他刻意不理會她,徑自吩咐李碌——“你立刻打電話給育幼院,叫那個什么依的馬上過來——”
  “她叫庄百依,不叫‘什么依的’。”湯晨星又打斷他,重复申明。
  “你是故意跟我作對嗎?”杜聰文猛轉身對著湯晨星吼——“我問你時,你悶不吭聲;我不問你,你卻拼命打岔。”
  “誰叫你淨問些不需要回答的問題——‘你還沒走?’,我要是走了,又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湯晨星話鋒一轉,又說——“我認為,你不記得百依的名字,一直說:‘那個叫什么依的’,實在沒禮貌。”
  “你看到了,她老是用這种態度跟我說話,教我怎么忍受!我不管我爸跟育幼院有什么約定,這個家只要有我,就沒有她!”杜聰文气得跳腳,非要李碌立刻赶走湯晨星。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好意思了,看來,你得搬出去了,不到九月我絕不會离開這里的。”
  為了代替庄百依到杜家來打工,她放棄了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工讀机會,現在暑假都開始了,到哪里再去找份薪水优厚的工作?哼!說什么她也不會离開,她湯晨星可是從不做賠錢生意的。
  這……這實在太過分了!這個小女佣簡直是鳩占鵲巢!也不想想這是誰的家,竟敢開口赶他這個堂堂的社家大少爺走!好,她想留下來,他就讓她留下來!他會讓她知道厲害,讓她后悔賴在杜家不走。哼!
  李碌還以為湯晨星這次完蛋了,心里惱著該如何解決這個麻煩,卻被杜聰文接來下說的話給嚇得下巴直落胸前——
  “好,你不想走就算了。”杜聰文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樣意外的發展,讓李碌看傻了眼,過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舌頭——“那……那我……我叫阿桃跟晨星換工作,讓……阿桃來打掃這里——”
  “不必了。”杜聰文狀似輕松地走了。
  李碌又是一愣。奇怪了!大少爺本來是很生气的,怎么一會儿工夫,全變了?他納悶地搔搔自己的腦袋,看看好象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的湯晨星。她的運气真好,這樣對大少爺都能平安無事!
         ※        ※         ※
  想跟他斗,還早得很!現在還不是得乖乖地跪在地上擦地——杜聰文冷笑看著湯晨星跪在地上,擰著抹布擦地。
  自從那天他們交過手之后,杜聰文不甘心自己奈何不了湯晨星,故意在他母親面前批評琴房打掃得不夠干淨,他最討厭木質地板澀晦難行,那樣骯髒的環境叫他怎么練琴?
  果然,她母親立刻命令湯晨星,每天早晚兩次打掃琴房,先除塵。再用軟性清洁劑擦拭屋內所有物品——除了鋼琴以外,這是杜聰文再三強調的,他可不敢再冒險,讓湯晨星碰他的寶貝。拼木地板每天都要打蜡,還不准她用打蜡机,非要她跪在地上用手一吋一吋地打蜡不可,這當然也是杜聰文的意見。
  現在看到她仆伏在地上。高高在上的杜聰文,不由得揚起嘴角,心里思忖——已經一個禮拜了,她現在必然十分后悔跟他作對,要是她誡心誠意跟他道歉,或許他會考慮。寬宏大量地放過她。
  心念一動,杜聰文走進琴房,還故意擋在湯晨星所在的地板前方,想給她一個表達歉意的机會;不料,湯晨星頭也不抬地繞過他站的位置,繼續擦她的地板。
  杜聰文難以相信地瞇起眼,她又再次無視他的存在,她竟然還是像以前一樣那般無禮,那他也不必客气了。
  “我現在要練琴。”他口气高傲地宣布。
  湯晨星的反應是站起來,提著水桶到离他最遠的角落去,繼續跪下來進行她的工作。
  “喂!你沒听見我的話嗎?”他加大音量。
  湯晨星無奈地停下動作。不慍不火地抬起頭瞧他。心里在納悶:他要練琴,干她何事?
  只見杜聰文表情愈來愈凝拗,她歎口气說:“我只負責打掃,你要不要練琴是你家的事,干嘛一直嚷個不停,難不成還要我幫你?”
  杜聰文一听,差點儿吐血——幫他?像她這种只會彈奏“小蜜蜂”的角色,也敢說出這种大言不慚的話。
  他眼一翻,不屑也說:“憑你這种幼稚的音樂程度,也想幫我?哈!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他捧腹大笑。
  湯晨星瞪了他一眼,低下身子不再管他。
  杜聰文無趣地停住笑,表情一肅,命令道——“我練琴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場,你出去!”
  “不行!”湯晨星簡洁地回答。
  “不行?”杜聰文以高亢的嗓音重复一次。
  “今天早上我一定要完成我的工作,如果你受不了有人在這里,那就下午再練琴吧!”
  “你認為,我該配合你的時間?”
  “當然。”湯晨星理所當然地點頭。“你整天無所事事,什么時候練琴都可以呀!”
  “你實在太過分了!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分,你只是我家請的——”
  “我當然清楚自己是什么身分。”湯晨星伸手打斷他。“我的工作就是維持這里的清洁;而我也正在這么做。請你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
  “我浪費你的時間?”杜聰文已經气量了,只能一再地重复湯晨星的話。
  湯晨星本不想再多說,可是。看他一副愚蠢的表情,似乎完全听不懂她的話,她只好捺著性子再解釋:“今天下午我輪休,所以,現在我一定要完成所有的工作;不管你決定現在練琴,或是換個時間都好。只要別再打斷我工作就行了。”
  杜聰文瞠目結舌地望著她自在地走回去擦地,腦中由于太過气忿而不能正常運作,呆愣地步出琴房。侍他恢复神智時,人已經站在門外了。
  他竟然又敗給她了——不!不是這樣,他只是一時被她理直气壯的態度給唬住罷了!
  他突然對自己不滿起來,他怎么可以如此輕易地棄守琴房?該离開的人是湯晨星才對!
  杜聰文開始在心中數落著湯晨星的罪狀——她態度傲慢、目中無人,還差點儿毀了他的寶貝鋼琴。不僅如此,還數度驅赶他离開他的地盤,現在又要求他配合她的工作時間來練琴!
  确定自己胸中已凝聚了足夠的怒气來對付湯晨星后,杜聰文憋住滿腔怒火,气勢雄壯地走進“戰場”。
  “你馬上滾出去!我現在要練琴。”
  又來了!湯晨星嘀咕著,認命地放下抹布,跪坐在地上說——“你要練就練吧!不要再來煩我,好不好?”
  “你听清楚,我要你現在立刻离開這里,現在!你听到沒有?”
  “為什么我得离開?”湯晨星也火了,挑眉不悅地反問:“我做的事又不會發出聲響,根本不可能干扰你練琴呀!”
  “我就是不喜歡有人在這里。”
  他真是极端自我!
  湯晨星搖搖頭說——“我不懂,如果有人在,你就不能彈琴,那你怎么開演奏會?怎么參加音樂競賽?難道都叫那些听眾、裁判們躲在門外偷听嗎?”
  “他們跟你不一樣,他們都是有專業的音樂水准,懂得欣賞我音樂的人。”
  “是嗎?”湯晨星嗤之以鼻。“好的音樂應該是雅俗共賞的,你要是真那么厲害,為什么害怕我在這里听你彈琴?莫非——連我這种對音樂一竅不通的人,也能听得出來你拙劣的演奏技巧。”
  “你在胡說什么!我從小就被稱為‘音樂神童’,還曾經得過三個國際音樂大獎;從來沒人批評過我的音樂才能。連音樂界巨擘布格朗特先生,都曾經公開表示——我是個天生的鋼琴家。”
  “布格朗特?這個人我連听都沒听過,他說的話怎么能讓我信服?搞不好那些贊美你的人。都是看在錢的分上才口下留情的。”
  “你——你——”杜聰又一時語塞。
  “你說什么都沒用的。除非我親眼見過、親耳听到。否則,我說什么也不會相信。如果你真的不行,就老實承認好了,我也不會故意留在這里看你丟臉。”
  話一說完,湯晨星快速地瞥他一眼,看他漲紅的臉轉為青紫色,隨即低下頭以掩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想不到。他這么禁不住他人的激怒,她敢肯定,為了保住面子,他絕不會再打斷她的工作、要她出去。哈!
  杜聰文确實被她的話給制住了,這下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把一腔怒火發泄在鋼琴上。
  在一陣“叮叮咚咚”优美的琴聲中,湯晨星興致高昂地哼著,她剛學會的一首閩南語歌曲——
  今仔日風真透 頭家的面臭臭
  代志也抹講蓋大條 啊著煩惱甲強要擋抹條……
  今仔日風覺透 剩我這傻愿頭
  代志是永這做抹了 薪水總是嫌無夠……

         ※        ※         ※
  他走進書房,伸手正想打開燈,赫然發現,籠罩在小桌燈暈黃光影中的沙發上,躺著一個女孩。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蹲下身,漆黑的眼眸,在黑暗中發出好奇的光芒。
  “就是她讓大哥气得半死的?”他帶點儿訝异的自言自語,佩服地端詳著蜷在椅座上,有天使般睡靨的陌生女孩。
  瓜子型的臉蛋、齊耳削薄的短發、細致的五官,每個部位看起來都是那么迷你,真令人難以相信她有能力跟個性強烈的大哥相抗衡,他心里稱奇不已,雙眼再次巡視著她,猛然對上了一雙他從未見過的無比清澈明亮的眸子——像貓一樣机靈、警覺的眼神。
  “你醒了。”他臉上自然涌出笑容。“我是杜怀德,你一定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湯晨星嘍!”
  “你不是應該下午到的?”湯晨星困惑地想:今天下午,大家等了半天都沒見著他的人影,還以為他不回來了。怎么他忽然半夜出現?
  “我的班机晚了,到家已經過了晚飯時間,所以沒机會跟你見面。”
  這樣躺著跟他說話,還真有點怪异,湯晨星舉高手想撐起身;杜怀德卻煞有其事地握住她的手,熱情地上下搖擺:
  “幸會!幸會!”
  怎么杜家的儿子都如此“与眾不同”?湯晨星眨眨眼,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緩緩坐起。
  “你跟百依是好朋友吧?怎么今年她沒來?”杜怀德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好奇地問。
  “她要暑修。”
  他比那個大少爺好多了。起碼還記得百依的名字。
  “哈,我早告訴她別混得大厲害了,這下吃到苦頭了。你呢?你高中畢業了沒?你們院長怎么會讓你這种小妹妹來打工?”
  看他提起庄百依的口气,兩人的交情似乎不錯。
  “我下學期升大二。”
  “欸?你已經上大學了?”他的眼神明顯不信地上下打量。
  “年齡跟身高不一定成正比。”
  對他人質疑的眼光,她早就習以為常,誰叫她長得不夠高。
  “說得有道理!”杜怀德一聲喝采,立刻又接著說——“你念什么系?”
  “企管。”
  怪怪,企管系!這是老爸最喜歡的科系。杜怀德扮了個鬼臉,想當初他選系時,老爸威脅加利誘,逼著他非選企管系不可。
  “你知道嗎?我差點也念了企管系。我老爸不敢叫我大哥學商,就打起我的主意,硬是通著我選企管;最后,還是勞動我大哥出馬,才讓他放過我。”
  “怎么你們全家都這么听他的話?”湯晨星不解地問。
  聰明如他,當然了解她口中的“他”是誰。
  “听說你跟我大哥,呃……有點摩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他的口气有點幸災樂禍?
  湯晨星反問——“你不是都听說了嗎?”
  “是呀!不過,由當事人親口敘述會更加精采。”
  湯晨星不理會杜怀德期待的眼神,徑自站起來,甩開滑落地上的床單。俐落地折疊好。
  “晨星,拜托你——”杜怀德這一稱呼,卻惹來她的注視。“不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我跟百依交情不錯,勉強也算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隨便你。”湯晨星無所謂地聳肩。
  “既然我們是朋友,你就好心點告訴我,你是怎么應付我大哥的?”
  湯晨星抱著被單往外走。“沒什么好說的。”
  “等一下,你去哪里?別急著走。”
  湯晨星無聲地歎气。這么晚了,她還能上哪里?原本以為可以待在書房里舒舒服服地睡個覺,誰曉得半夜竟殺出杜怀德這個程咬金扰人清夢!唉!只好再回去那熱得像蒸籠的佣人房嘍!
  她甩甩頭,自歎運气不佳,忽然——
  “誰在這里吵鬧?”“碰”的一聲,杜聰文不悅地推開門,侍看清眼前的人,臉色轉為青白:“又是你!”
  湯晨星一翻眼,將視線往下垂,心里嘀咕著——真是禍不單行!連這個大嗓公也來了。
  “大哥?”杜怀德訝异喊道。
  “你怎么也在這里?”杜聰文左右巡視兩人,動念一想,該不會連怀德也被她惹火了?“你們在這里吵什么?”
  “沒有——我碰巧遇上晨星,就順便聊了聊,對不對,晨星?”杜怀德強調地把手搭在湯晨星的肩上。
  湯晨星若有似無地點頭,不想再節外生枝,她不著痕跡地卸下杜怀德擱在自己肩上的手,朝杜聰文說:“借過一下。”
  杜聰文仍堵在門口,強調地抬起手表,以怀疑的口吻說——“半夜三點。你們兩人這么巧都到書房來?”
  “你不也來了?”湯晨星不懂。這件事真這么重要,非得現在討論嗎?
  “我是被你們吵醒的。”
  她不提還好,一提,杜聰文就記起他們正是讓他不能睡個好覺的罪魁禍首。
  “我是被他吵醒的。”湯晨星轉向杜怀德,都是杜怀德害的。
  杜怀德發現自己頓時成為兩人怒視的焦點,喊冤道——“我不是故意的。大哥,你知道我生理時鐘還沒調整過來,也實在睡不著,所以,就想到書房來找本書看,不小心就吵醒了晨星——”他忽然想到,便后知后覺地問——“對了,晨星,你為什么會睡在書房的沙發上?”
  “你睡在這里?”杜聰文眼尖地注意到她捧在胸前的床單,口气轉為強硬:“誰讓你睡在這里的,慵人房在后屋。”
  杜家別墅一共有兩棟建筑——主屋是面積廣大的三層樓洋房,是杜家人住的;后屋是磚造的兩層樓房,專門給佣人使用的。
  “我知道——”
  她困得很,為何自己得站在這里接受這對“非常人”的兩兄弟的拷問?
  “你既然知道。就該侍在那里,別到你不該來的地方。”
  杜聰文頤指气使的口气。總算刺激湯晨星的頭腦清醒些,准備應戰。
  她瞇起眼緩聲問:“你為什么老是以這种高人一等的口气說話?你所謂的這些我們不該來的地万,恰巧是我們這些不該來的人讓它保持清洁舒适的狀態的。如果我們不該來這里,那你更沒有資格來。”
  “打掃是你們佣人的工作,而這是……”杜聰文忍不住又吼起來。
  “大哥,小聲點儿——”杜怀德終于見識到兩人針鋒相對的場面。
  “你閉嘴!”杜聰文俊美的五官緊繃,直瞪著湯晨星——“這是我的家!我的書房,我想怎么樣就……”
  “是你的書房又怎樣?你又不使用;我在這里睡了好几天,你根本不知情。”
  “我用不用書房跟這件事無關,重點是,你沒有權利在這里出現!”
  “小器巴拉。”湯晨星低聲咕儂,自知這件事是她理虧,還是趁早退場吧!
  “你說什么?”
  “沒有。”她彎腰穿過杜聰支撐在門上的手臂,死心地回去她那熱烘烘的房間。
  “你給我回來!”杜聰文沖著門廊大吼。
  湯晨星旋過身。故意曲解他的話,語帶抱怨地說——“你可不可以打定主意要我做什么?一下說,我不該待在這里。我就乖乖听話离開;一下子,叉叫我回去。唉!現在的佣人真難當。”
  “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叫你回來是要你把話說清楚,你剛才嘴里嘟嚷……”
  “有什么好笑的?”她睨見站在杜聰文背后的杜怀德,咧嘴開心地笑著,不悅地問。
  “欸?”杜聰又一楞,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我沒笑。”
  “我說的不是你。”湯晨星發現杜怀德笑得更加囂張,她決定不再理會他們。“除非你改變主意讓我在書房睡覺,否則,別再嚷嚷了,晚安。”
  杜聰文又被她堵得無話可說,他气惱地一轉身,正對上杜怀德礙眼的笑容,他沒好气地吼他——“有什么好笑的!”
  “怎么了?這么晚——你們兄弟還沒睡?”杜太太披著睡袍從臥房出來,剛才地听到了咆哮聲,該不會?“怀德,你怎么一回來就跟大哥吵架?”
  “我?”杜怀德指指自己。他真的長了副倒霉樣嗎?怎么所有的事都怪到他頭上?
  “聰文,你別生气,我馬上叫怀德跟你道歉。”
  杜太太緊張地拍拍杜聰文的手。她最怕老大發脾气了。從小她就拿他沒辦法;有婆婆給他當靠山,所以,日后他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長久下來,她也習慣順著他的意思了。
  “不關他的事。”杜聰文不耐煩地甩開手,走回自己的房間,“碰”一聲關上門。
  杜太太惊惶地問——“你到底做了什么,讓你大哥這么生气?”
  “媽,大哥都說不關我的事了!”
  “我不管,你快去跟他道歉。”杜太太催促他。
  My God!杜怀德真是無語問蒼天。該道歉的人早走了,可怜他這只無辜的代罪羔羊。
  “你快去呀!別站在這里——”杜太太死命地推他。
  “媽,我是不是你從外面抱回來的?”否則為什么這樣摧殘他?他真的怀疑。
  杜太太一臉茫然——“你在說什么?”
  算了,杜怀德抹抹臉,改催他母親回房——“媽,你快回去睡覺,睡眠不足,是造成女性皮膚老化的最大原因,你不希望老爸另求新歡吧?大哥的事,你不要擔心了,小心魚尾級會跑出來哦!”
  吁!終于,他可以坐下來輕松地喘口气了。
  杜怀德將一雙長腿跨在書桌上,舒服地靠在旋轉椅背上,臉上浮現极具興味的笑容——這可真是熱鬧的一夜!
  大哥一看到晨星,就像炸藥被點燃引線一樣,不管她說些什么都能讓大哥暴跳如雷;晨星也真是不簡單,她完全不把大哥的暴躁脾气當一回事,就算大哥對著她大吼大叫,她仍然悠游地應對。連提高一絲音量都沒有。
  他敢打賭——她是故意惹火大哥的,她似乎以挑起大哥的脾气為樂。
  可怜的大哥。橫行一輩子終于遇上敵手了——他臉上的笑容不禁擴大。
         ※        ※         ※
  杜怀德一早起來就興趣勃勃地到處尋找湯晨星,最后在移做琴房的花廳里看到她正跪在地板上——
  “你怎么不用打蜡机呢?”杜怀德納悶地問。
  湯晨星抬頭,又是他!
  “你不會用打蜡机嗎?我教你。”杜怀德熱心地提議。
  “你沒別的事可做嗎?”
  她的言下之意是——別煩我!
  “沒有。”杜怀德露齒一笑。
  湯晨星回過頭不管他。
  “怎么樣?”他這個人是不懂拒絕的。
  “什么怎么樣?”她頭也不回地問。
  “我教你用打蜡机。”
  她搖搖頭——“杜大太說,用打蜡机會減短那架鋼琴的壽命。”
  他打抱不平地嚷著——“這是什么謬論!我去跟我媽說——”
  “是杜聰文告訴她的。”
  “哦——”這他就幫不上忙了。在家里,大哥說的話就是圣旨。“大哥一定是惱羞成怒——公報私仇。”他的嘴角不禁往上彎。
  她總覺得杜怀德以看好戲的心情,對待她跟杜聰文之間的糾紛,湯晨星跪坐在自己腿上,仰頭細細地研究杜怀德的表情。
  “你干嘛這樣看我?”杜怀德給她看得不自在起來。
  “你太高興了,為什么?”
  杜怀德清清嗓子,老實說:“我喜歡看大哥吃癟。”
  湯晨星仍是疑間地望著他,為了回避她清澈得好象能穿透人心的眼神,他席地坐在她右側——“你別誤會,我們兄弟感情很好的。大哥一直是個好哥哥,他很照顧我跟小妹;只是人擅于發號司令。其實,我家三個小孩都學過鋼琴跟小提琴,大哥從小就展露令人贊歎的音樂天分,相形之下,我跟小妹就顯得笨拙。漸漸地對音樂失去興趣。不過,大哥真的很棒,他能把曲子內在的感情,表現到极致,他不只是個演奏者,他本身就是音樂的一部分。你听過大哥彈琴嗎?”
  湯晨星平靜地點頭。
  “你難道沒有感受到,那种生命的脈動嗎?”杜怀德略顯激動地問。“大哥的音樂,有种奇特的魅力能輕易攫住听眾的心,能讓人隨著曲子的憂喜悲傷而心情起伏。更能讓人籠罩在一股強大的張力中——”他愈說愈激動,雙手在空中比划著;可惜,湯晨星一副無趣的樣子。
  “你真的沒有一了點這樣的感覺嗎?”杜怀德難以置信地搖頭問。
  湯晨星聳肩說——“我只听過一次。”看他仍舊惊愕地看她,她勉強解釋——“那時我正忙著擦地板,哪有時間管他彈什么!”
  “你真是与眾不同!”杜怀德歎道。
  “每個人本來就都与眾不同。”湯晨星不以為然地應道。
  她真是獨特!或許就是因為她對自己的肯定与自信,讓她能無畏無懼地面對大哥,甚至利用大哥本身暴烈的脾气捉弄他、左右他。
  “你們不像兄弟。”她突然冒出話。
  “嗯,我長得像老爸,大哥比較像我媽,我小妹也是像我媽。”
  “不是長相,是你們的個性差好多。他像一只受傷的大熊到處亂吼;你像只既狡滑又幸災樂禍的狐狸。”
  听到湯晨星對杜聰文貼切的形容,杜怀德忍不住哈哈大笑;但听到后半段關于自己的評語就啼笑皆非了。
  “嘿!我怎會跟那种不入流的動物扯上關系?晨星,你這樣說有欠公平哦!不過。你說我大哥像只受傷的熊,我倒是不反對;只要他碰上了你,千句話中。有九句是用吼的!”
  彷佛為了印證杜怀德所說的話,他背后突然發出吼聲——
  “你們又在這里做什么?”
  杜怀德心虛地往后看。他大哥兩腿分立地站在他背后,不悅地俯視他跟湯晨星;他手一撐,站了起來:“大哥,你來練琴?”
  杜聰文不答反問——“昨晚你不是說,今天要下山去看几個朋友?怎么還在這里?”
  “時間還早,我想先跟晨星聊聊。”
  “時間差不多了!”杜聰文下了逐客令。
  “嗯。”
  平時杜怀德還敢跟大哥哼哼哈哈,但碰上了練琴這檔里,他可就沒那個膽去搗亂。誰都知道,大哥練琴的時候比平時更易怒,他還是快點遠离暴風圈得好。
  杜怀德二話不說立刻朝外走去,到了門口,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遲疑一下又回過頭招呼湯晨星——“晨星,你要不要跟我下山去逛逛?”
  還坐在地板上的湯晨星,略作考慮后,說——“也好,我想買點東西。”說完,她一骨碌地爬起來,俐落地把散放在地上的工具放在牆角。
  看她往外走,應該覺得慶幸,此刻無人打扰他練琴的杜聰文,心中卻莫名覺得不悅,他沖動地阻止她:
  “你別走。”
  湯晨星困惑地回頭——“什么事?”
  “把你的工作做完再走。”
  “我下午再做。”
  這人真奇怪,他不是不習慣練琴的時候有人在場嗎?她是可怜他的神經質,才答應跟杜怀德下山的;要不然,外面那么熱。傻瓜才會放著好好的冷气不吹,跑出去受太陽的荼毒。
  “不行,我要你現在做。”
  “大哥,你不是最討厭練琴的時候有人打扰?”杜怀德代她問出心中的疑問。
  “我受不了這里這樣骯髒。”杜聰文隨便找個理由。
  湯晨星一听,非常不服气——“這儿哪里髒了?我每天打掃兩次,每次都按部就班地清理每個小地方。”
  “我不管你每天打掃几次,現在你不打掃,我就是沒辦法練琴。”他霸道無理地吼她。
  “你确定你們真是親生兄弟嗎?”湯晨星輕聲問社怀德。
  杜怀德一時反應不過來,張大口。瞪著湯晨星問——“什么?”
  “算了!”她無所謂地揮手。
  “你還磨蹭什么?沒做完這些事,不准你离開!”看她跟杜怀德竊竊私語,杜聰文心中硬是不由得升起一把無名火。
  湯晨星不動气地應道——“隨便你,你高興就好。”心里不住偷笑,這下她可順理成章地留在這里,享受涼爽的空气。
  杜聰文怀疑自己是否听錯了?她怎么可能這么听話?可是,她确實走回屋內,拿出工具,打算開始打掃……杜聰文震惊自己竟然有种受寵若惊的感覺!
  “晨星,你真的不去了?”杜怀德不能相信,她如此輕易就放棄。
  湯晨星顯著往地板上抹蜡,頭也不回地說——“我還得做事,你自己下山吧!”
  她這么一說,杜怀德只好死心:“那你需要什么?我幫你帶回來。”
  “我不急,你快走吧!”她抬頭對杜怀德一笑,表示謝意,眼角瞄到杜聰文呆若木雞地杵在那里,納悶問——“還有什么問題嗎?”
  杜聰文難得倉皇地搖搖頭,快步走向鋼琴,開始練習。雖然,他手里彈奏著浪漫的李斯特名曲,心情卻怎么也飛揚不起來。自己是怎么了?她是個女佣,本就應該服從主人的命令,他干嘛因為她听自己的話留在這里而覺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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