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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湯晨星神情气爽地開始一天的工作——
  一開門,迎面就飛來一件衣物,她反應靈敏地側身讓它“通行無阻”地落地。
  一大早,她心情就不好?湯晨星聳聳肩,撿起地上的衣服。
  “你真會偷懶,這么晚才來。”杜玉嫻盛气凌人地站在那儿瞪她。
  “你有事找我?”湯晨星簡短地問。
  今天一早,她先帶劉小倩去見李管家,讓他安排劉小倩的工作,确定劉小倩可以胜任后她才過來。
  “叫我小姐!”杜玉嫻先糾正她的稱呼,然后說:“你是怎么做事的?衣服也洗不干淨,房間的東西也給我弄得亂七八糟——”
  “房間昨天下午我才整理過的。”湯晨星臉色一凜,杜玉嫻是她看過最會制造混亂的人。
  杜玉嫻下巴一仰,傲慢地說:“我不管你什么時候做的,反正,你就是做得不夠好,我要你再整理一次,還有這些衣服……”她踢踢腳邊堆成一座小山的衣物:“全洗不干淨,我要你一件一件地用手洗!”
  湯晨星再一次覺得杜玉嫻跟杜聰文個性非常相似,都是脾气暴躁,經常以那种自以為了不起的方式說話;只不過杜玉嫻讓她覺得像個被寵坏的千金小姐,時時想以命令他人來表示自己的權威。湯晨星不以為然地搖頭,她憑什么這樣對待別人?
  不過,她沒興致替她的父母管教她,只要她別太過分就行了!她每天變來變去也只有那兩個花樣——不是整理房間;就是洗衣服,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至于杜聰文就不同,他是從里到外的自我主義者。他說話時那种獨裁的語气,每每讓她听了忍不住想反駁他——湯晨星因為想起杜聰文而皺眉。
  “欸!我說的話,你听見沒有?”
  湯晨星收回思緒,無聊地點頭。隨便杜玉嫻要怎么樣,反正,她是拿了杜家的錢了。
  杜玉嫻看湯晨星沒有反抗地答應,心里覺得很不痛快;湯晨星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讓她感受不到折磨人的快感。
  她忿恨地說:“我不會讓你好過的,我知道,大哥手受傷都是你害的!”她頭一甩,碰碰地走了。
  湯晨星一頭霧水,她怎么知道杜聰文手受傷跟她有關系?
         ※        ※         ※
  在劉小倩的幫忙下,兩人愉快地洗完了衣服,兩人合力抬著洗衣籃去院子晾衣服,劉小倩邊走邊愉快地說:“夏天玩水最棒了!”敢情她是把洗衣服這件事當成游戲了。
  “是呀!你就會想到玩。”湯晨星口气中有點說教的意味。
  剛才劉小倩自己說起這次受騙的經過,原來她是受惑于有机會出國旅行這點,沒有經過大腦就跟陌生的男人簽約,真是幼稚到了极點,湯晨星已經訓了她一頓了。
  “晨星姊,難道你不喜歡玩水?全育幼院就是你最怕熱。”天真的劉小倩是听不懂弦外之音的。“昨天半夜你還熱得睡不著,跑到院子去。”
  湯晨星放下洗衣籃,吆喝她:“過來幫我綁緊晒衣繩。”
  “哦。”劉小倩連忙放下東西過去幫忙,嘴里仍是不斷發出疑問,一會儿問起杜家祖宗三代;一會儿好奇杜家到底有多少財產?
  湯晨星不理睬她,隨她去自問自答;動作快速地晾好自己這邊的衣服;看劉小倩顧著說話,還有一大半的衣服沒晾,又走過去幫她。
  “晨星姊,你想杜太大是不是美容過?她的皮膚看起來好好哦!一點也看不出來她是三個大——孩子的媽,我說她一定做過拉皮手術,不知道做一次手術需要多少錢?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還真多。”湯晨星淡淡地打斷她。“別只動口,手也要動!”
  劉小倩挨了罵,吐著舌頭,赶快拿起衣服,又繼續問:“晨星姊,你到底知不知道。杜太大有沒有……”
  這個小倩真拿她沒辦法!湯晨星在心里苦笑,隨手拎起一件襯衫,拿起衣架——咦?她思索地瞇眼,這件襯衫怎么看起來怪怪的?印象中好象不是這個顏色,她再翻翻洗衣籃里其它的衣服——
  “小倩,你把這些衣服都泡在一起?”她憋著气問。
  “嗯!我想比較節省時間,不行嗎?”劉小倩無辜地反問。
  當然不行!我的天!湯晨星一手按著額頭,呻吟道:“白色的衣服都被那件紅T恤染紅了。”
  “真的?”劉小倩大叫一聲,彎下腰檢查其它的衣服。“哎呀!我不知道那件紅T恤會褪色,晨星姊,對不起——”
  湯晨星想一想:“我應該先提醒你的,沒關系的,先把衣服晾好再說。”嘴里雖這樣說,湯晨星心里思忖,這下杜玉嫻有得借題發揮了。
         ※        ※         ※
  果然,杜玉嫻還沒听湯晨星說完話,就受不了了——
  她指責地說:“你一定是故意的!我叫你幫我洗衣服,你就故意弄坏我的衣服,這……這几件衣服都是我最喜歡的,你——你好過分!”
  “是我不小心染上了顏色的。”湯晨星來不及阻止劉小倩。
  杜玉嫻立刻將怒气掃向劉小倩:“你是怎么做事的?”又轉向湯晨星:“還有我叫你做的事,你怎么可以擅自交給別人?”
  “是我自己要幫晨星姊——”
  “小倩,”湯晨星伸手捉住劉小倩,制止她再開口,然后對杜玉嫻說:“弄坏的衣服,我會賠;你可以從我們的薪水扣下來。”
  “你以為你們兩個的薪水就夠了嗎?哼!我的衣服不是你們這些窮酸人家賠得起的!”杜玉嫻不屑地看看兩人。
  “你干嘛這樣看我們?”劉小倩愣愣問。
  “哼!白痴。”
  听杜玉嫻這樣罵劉小倩,湯晨星不甚高興問:“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不要這個笨手笨腳的人留在我們家,還有——”
  “杜大太答應讓她留下來的。”
  杜玉嫻冷笑道:“等我告訴我媽這件事以后,她馬上會赶她走!”
  “這件事是我的錯,該走的是我。”
  小倩不能現在回台北,她不放心小倩一個人,要是那些人又找上……
  “你想走,我偏不讓你走!”
  湯晨星研究地盯著杜玉嫻:“為什么?你明明很討厭我?”
  “你管我!我要你留在這里,你就得留在這里。”
  “你以為你是誰?腳長在我身上,我要到哪儿就到哪!”湯晨星決定了,如果劉小倩不能留在杜家,不如她就跟她一起回台北。“小倩,我們走。”
  “喂!你去哪里?你們兩個都給我站住!”杜玉嫻對著她們背影吼著,又看她們完全不把她的話放在眼里,气不過,沖過去扯住湯晨星的手臂:“你是我家的佣人,不許走!”
  杜玉嫻雖比湯晨星小了二歲,但因家族遺傳個頭卻比她高上許多;湯晨星一被她扣住,即怎么掙也掙不開,劉小倩用力掰著杜玉嫻的手指,口里嚷著:
  “放開晨星姊,你放開……”
  杜玉嫻因為疼痛,用力踹開劉小倩,而劉小倩被踹得捧著腹部哀叫!
  剛從外面回來,杜聰文听到樓上的吵架聲不禁皺起眉,他不悅地爬上樓。
  同時,在樓上——
  “小倩,你怎么了?”湯晨星焦急地想湊近劉小倩。卻被杜玉嫻給拉住了,她回過頭對杜玉嫻說:“放開我!”
  “我偏不放!”她得意洋洋地說:“她痛死活該,誰叫她弄痛了我的手!”
  杜玉嫻的手勁出奇得大,湯晨星無計可施,只好低下頭咬杜玉嫻的手——哎喲!杜玉嫻不得不放開湯晨星,直覺反應地推她一把;湯晨星晃了兩下向樓梯后倒,臉上閃過惊惶,尖叫的欲望涌上喉頭,等著身体擊到堅硬石階的痛楚……沒想到,卻撞上了一個堅實有彈性的物体,一瞬間被溫暖安全地包圍住——
  正上樓的杜聰文,看到惊險的這一幕,立刻三階并一階地跑上樓來,他伸出雙手緊緊地攫住湯晨星袖珍的身軀,用自己結實的身体護住她,一連串的動作在瞬間完成,所有的人都嚇住了——
  過了几秒,才听到杜聰文因緊張而顯得沙啞的聲音:“你……沒事吧?”
  湯晨星偎在他怀里抖瑟地搖頭。說不出話——
  杜聰文突然怒目一抬。嚴厲地問杜玉躪。“你這是在做什么?”
  被這意想不到的發展嚇愣的社玉嫻,顫抖地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她會掉……掉下去……”
  “晨星姊!”劉小倩扑了過來。“剛才好可怕——”
  听到劉小倩關切的聲音,湯晨星立刻堅強起來,命令自己的身体不要顫抖,試著以較平穩的聲音問:“你不要緊吧?剛才她踢到的地方——”
  劉小倩搖搖頭說:“晨星姊,我們還是回台北好了;她比那些人還凶狠——”
  “玉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聰文怀疑地問。
  湯晨星感覺到杜聰文說話時胸膛的振動,才惊覺兩人身体密貼的程度,她倏地抽离他的怀抱,臉上不知怎地熱了起來;杜聰文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猛然移開的視線,泄露他心中的混亂。
  杜玉嫻怕受到責備,便把事情加油添醋一番,到頭來都是湯晨星和劉小倩的錯;這其中湯晨星好几次阻止不服气的劉小倩開口。
  最后,杜玉嫻說:“大哥,你要替我作主。”
  杜聰文沉默地看著湯晨星,給她机會解釋——湯晨星故意避開他的視線不吭聲。她就是這樣,他希望她說話的時候不說,不希望她說的時候才來跟他辯論,杜聰文心里別扭地想著,以往,瞬間就能被她燃起的怒火,被無奈的情緒取代。
  “以后你有事找阿娟做。”杜聰文下了簡單的命令。
  杜玉嫻開心地以為杜聰文相信了她的話。“好,等媽回來就叫她們兩個走。”
  杜聰文霎時眉一擰:“誰說要叫她們走的?”
  “我不需要她們兩個人了,她們也就沒必要留在我們家——”
  “我需要。”
  “大哥。她們什么事都做不好,不如這樣,我再把阿娟還給你,那么,湯晨星留下來——”
  “我不要留下來,我要跟小倩回台北。”湯晨星不高興被當成物品討論。
  “不行。”沒有理由地,杜聰文就是不愿意讓她走。“我需要……我要你……”他隨便找了一個借口。“打掃琴房,我不放心別人打掃琴房;你的朋友可以留下幫你的忙。”
  “你又把那架鋼琴運回來了?”湯晨星匪夷所思地問。
  他倒忘了這里沒有鋼琴,現在只好說把台北家里的鋼琴送過來圓謊了。“不是,明天會有人送鋼琴來。”怕湯晨星繼續問下去,他故意支開她:“你們現在快去把琴房打掃干淨!”
  湯晨星不解地看他,心里納悶:他干嘛三番兩次阻撓她跟小倩离開?但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解釋杜聰文奇怪的行為,她沉吟一下,才示意劉小倩跟她走。
  湯晨星一走,杜玉嫻迫不及待地討好他說:“大哥,今天我故意整湯晨星,我知道你手上的傷是她咬的——”
  “誰說的?”杜聰文恢复正常冷冰冰地問。
  “我……難道不是嗎?”
  “你不要胡思亂想!”杜聰文訓了她一句,埋頭走回房去,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來命令她:“別跟媽亂告狀,還有,以后不准你再找她們的麻煩。”
  杜玉嫻不相信傳入耳中的話!怎么可能,大哥的表現好象在護衛湯晨星?她的心中滿是疑問。
         ※        ※         ※
  湯晨星又听到了熟悉的吆喝聲,不到兩天,他真的弄來了一架鋼琴!
  “小心一點!別碰坏了,這邊——這邊——腳步小心!別絆著了——”李碌又在指揮工人搬運鋼琴。
  湯晨星又被李碌叫過去。“晨星,等鋼琴擺好——”
  “我會馬上來打掃。”李碌一張口,湯晨星就接著說。
  “還有——別把這架鋼琴也刷白了。”
  這架鋼琴?這樣一架黑漆的鋼琴,白痴才會想刷白它,她的手又不是机器手!湯晨星怀疑地看看李管家——他在開玩笑嗎?可是,看李管家一臉正經又不像……
  李碌還當她不答應,苦口婆心地說:“你什么都可以動,就是別動大少爺的鋼琴。他可是很寶貝他的鋼琴的。”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碰他的鋼琴一下。”
  李碌安心地點頭,只要湯晨星別惹大少爺,那么,這個夏天。大家就能過得平平靜靜的,太好了!李碌心情突然好起來,指揮工人的語气也變得輕松多了:“大家小心,別碰到門。嘿咻!嘿咻!再抬高一點,好,輕輕放下,可別碰傷了它的‘玉腿’……”
  湯晨星不禁莞爾一笑,她看鋼琴已經擺好,可以開始工作了,就打算去拿桶水來擦地板,走沒兩步又被李碌叫住了——
  “還有一件事,忘了交代你。你大概知道大少爺手受傷了吧?受傷的人脾气更暴躁,你最好不要大小聲地跟少爺說話!”
  她什么時候跟杜聰文大小聲說話?湯晨星捫心自問,自己說話很少提高音量的;倒是杜聰文老是吼來吼去,嗓門大得嚇人。這些話李管家該去告訴杜聰文才是。
  她俏皮地回道:“只要他不大聲亂吼,我絕對小聲跟他說話。”
  說完,揚長而去.李碌則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        ※         ※
  琴房傳來哀號聲——
  “我不行了!晨星姊,你每天都這樣打蜡嗎?我已經腰酸背痛。我宣布陣亡!”劉小情非常后悔自告奮勇來幫湯晨星工作。
  “我早告訴你。不要你幫忙了。”湯晨星淺淺微笑看劉小倩愁眉苦臉地扭動身体。
  “我不知道會這么‘傷身’呀!難怪你老是這副瘦巴巴的身材。”
  “你在胡說什么!”湯晨星停下動作。“我每到夏天都是這樣,天气那么熱,誰吃得下東西?”
  “我呀,我在杜家吃了好多東西又沒有運動,你看這里都多了一圈肉了。”劉小倩忙不迭地掀起衣服,掐著自己肉肉的腰部。
  “小倩,放下你的衣服。”這個劉小倩,實在受不了她!
  “還是晨星姊好,怕熱的人,不必刻意減肥就能變瘦。”話剛說完,她原本羡慕的眼神轉為可怜。“不過,太怕熱也不好;像晨星姊你半夜都熱得睡不著,這樣也是很命苦。”
  “原來,你就是怕熱才會跑到書房去睡覺。”杜怀德已經在門口旁听半天了,忍不住插進她們的談話。
  “晨星姊什么時候在書房睡覺?我怎么不知道?”劉小倩睜大眼問。
  “去年夏天。”杜怀德回答。
  “現在怎么不再睡那里,書房有空調,涼快多了。”
  杜怀德戲弄地說:“你最崇拜的大少爺,不准她到書房去。”
  他從劉小倩那儿問出了杜聰文英雄救美的故事,也知道在劉小倩心中,對他大哥佩服得五体投地。不過,他實在很難想象他大哥會是“管閒事”的人;尤其是大哥跟晨星天生相克,怎么可能會管她的閒事,到現在他還是想不通。
  又听說,前几天,大哥自動要晨星幫他做事,還警告玉嫻不准找晨星、小倩的麻煩,這更是奇怪了?可惜,當時他不在場,要不以他的聰明才智,一定看得出端倪。
  “為什么?”劉小倩一張臉湊到他面前問。
  杜怀德嚇一跳問:“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大少爺不讓晨星姊睡那里?”
  “我也不知道,不如你替我去問他。”杜怀德開著玩笑。“問出答案以后,別忘了告訴我。”
  劉小倩頗有義气地說:“好,我去問大少爺再告訴你。”
  沉默做事的湯晨星抬頭:“小倩,你別多事。”她不滿地對杜怀德說:“杜怀德,我警告你別亂跟她開玩笑。”
  “好,我不跟她開玩笑,帶她去游泳總可以吧?”杜怀德還是嘻皮笑臉的。“我要到朋友家去游泳,小倩,你去不去?”天真活潑的劉小倩比湯晨星好玩多了,有問必答,不像湯晨星像顆悶葫蘆,看他快被好奇心淹死了,還不肯告訴他。
  劉小倩懊惱地咬著下唇:“可是,我沒泳衣——”
  “沒關系。我朋友他有一個妹妹跟你差不多大,她可以借你。”
  劉小倩為難地看看湯晨星。過意不去自己去玩,獨留下湯晨星一個人做打蜡這种苦差事。
  湯晨星了解地說:“天气那么熱,我才不想出去,留在這里舒服多了。剛才你不是說什么缺乏運動,還不赶快去游泳,省得在這里煩我。”
  成功地送走劉小倩之后,湯晨星悠閒地做著自己的事,直到杜聰文來了——
  他一言不發地走進來,好象沒看見她似的直接在鋼琴前面坐下,彈起琴來;湯晨星看他沒反對她繼續做事,也就當他不存在。
  杜聰文漫不經心地彈著熟悉的樂曲,心里就是覺得煩躁——他是故意忽視她的,他實在不确定該拿湯晨星怎么辦!
  自從無意中窺視到她的另一面后,他們之間好象有种神秘的牽系,令他對她產生了好奇——無法克制的好奇,她總是在不自覺中出現在他腦中,就像一篇曲風多變、富挑戰性的樂章,他出于本能地想去探究其間的精華。
  他試著說服自己。只要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覺就會消失;所以,他勉強降低姿態嘗試跟她交談,而她就是不肯讓他好過,還是用那樣冷淡無禮的態度對待他。完全不配台他的努力!要不是太厭惡自己無法自抑對她一日較一日滋長的注意力,他是絕對不會為了任何人這樣委屈自己。
  她怎么可以這樣對他?杜聰文心中埋怨地嘟嚷,他曾幫過她的忙,還救了她一條小命,結果呢?她就不是跟以前一樣高傲;只要一想到她如避蛇蝎般的掙脫他的怀抱,他心里就覺得不舒服,而且,是她自己摔下來的,不得已,他只好勉為其難地接住她,誰喜歡抱像她那樣瘦小的女人,全身上下沒几兩肉……輕盈地令人意外心動,還有那不可思議的柔軟——惊异發現自己的思緒已脫了韁,杜聰文驀然抽緊下顎,刻意地忽略從心底冒出的聲音。
  不該莫名其妙地留下她,給自己帶來煩惱的。杜聰文后悔地瞟湯晨星一眼,發覺她又在哼那首她常唱的台語歌,他倏地停住手,不再彈琴——
  今仔日風真透 嘿嘿 頭家的面臭臭 嘿嘿
  代志也抹講蓋大條 嘿嘿 啊著煩惱甲強要擋抹條,嘿嘿……
  今仔日風覺透 嘿嘿 剩我這顆愿頭 嘿嘿
  代志是永遠做抹了 嘿嘿 薪水恕是嫌無夠……

  ……
  突然安靜下來的琴房,只有湯晨星略帶磁性的聲音,她沒注意杜聰文在听唱歌,仍自得其樂地小聲唱著歌,還配合歌曲中的“嘿嘿”聲。擺動身体……
  看她唱得如此高興,杜聰文捺不住好奇問:“你唱的這是什么歌?”
  湯晨星的歌聲。訝然止住,她僵硬回頭,心里想,他什么時候停止彈琴的?該不會又要批評她的歌唱品味,說她沒水准?
  “你唱的是什么歌?”杜聰文又問一次。
  “台語歌。”
  他捺住性子說:“我知道是台語歌,我的意思是歌名叫什么?內容是什么?”
  “你不懂台語嗎?”湯晨星先問。
  一看杜聰文點頭回答,她眨眨眼,臉上閃過一個短暫而詭异的笑容說:“這首歌的內容是說,有一個呆子傻傻地被一位聰明的小姐戲弄了,還不知道。”
  “真的?”杜聰文瞇著眼,不知她的話有多少真實性。
  湯晨星刻意板起臉說:“你不相信,干嘛問我!”
  “你說話一定要這么沖嗎?”杜聰文略略提高聲量問。
  “我說話天生就這樣,你管不著。”
  就不信你不生气!她實在不習慣最近的杜聰文,好几次她發現他奇怪地盯著她看,有的時候還突兀地問她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有一、兩次,她差點成功地激怒他,可是,在最后關頭又看他咬緊牙關忍下來。
  就像現在,他已經像只恐龍直噴气了,還拼命做深呼吸克制自己,這實在不合他的本性,湯晨星思忖著。這些怪异的現象,都是從那一夜開始的,換句話說,就是劉小倩出現了以后,他才變得這樣怪异的。
  不會吧?湯晨星因腦中突然浮現的想法感到震惊——難道他……看上了小倩,想從她這里下手?
  “不行!”她沖動地說出腦中的想法。
  杜聰文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听她一吼,猛地轉頭看她——
  湯晨星眉頭深鎖迎視他,決定跟他把話說清楚:“你再怎么改變你的個性都沒有用的,我不會改變對你的印象,更不可能——”
  “誰說我要改變你對我的印象?”杜聰文臉上出現企圖被識破的難堪。
  “你還不承認?平常我隨便說句話,你都能气得翻筋斗;現在為了討好我,好讓我在——”
  “討好你?”杜聰文高亢地問。
  “沒錯,就是討好我。”湯晨星理直气壯地昂起下巴。
  這次,他的怨聲震耳:“我該死的才會討好你!”
  他只不過是想盡量跟她多說几句話,只要他能看透她那顆小卻頑固的腦袋以后,他就能擺脫對她的注意;她非得把話說得像他是在追求她嗎?
  “你不必這樣激動,我現在只是要告訴你,你這樣做只會白費工夫罷了,我絕對不會讓——”
  “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半點興趣——”
  “你為什么一直打斷我的話?”湯晨星气惱地截斷他。“我當然知道你對我沒興趣,你有興趣的是小倩。我不會鼓勵小倩跟你在一起的,你們完全不适合;小倩天真爛漫、善良又容易受傷害,像你這樣自我為中心、脾气怪戾暴躁的人,是不會懂得如何去呵護女孩子。只會像個暴君一樣……”
  原來她弄錯了!還好她不知道吸引他的人是……杜聰文沉浸在最初惊訝与松懈中。湯晨星批評的話語,漸漸滲入他的腦中,他愈听臉色愈難看,大陽穴旁的青筋又開始抽搐——
  湯晨星不知危險將至,還滔滔不絕:“……成天就會板著臉到處嚇人,像你這种不懂得溫柔体貼的男人,女孩子若跟你在一起,不出兩天就會被你嚇跑,更別說是和你……”
  杜聰文爆出一聲怒吼,長手一伸,把她捉到胸前,粗魯地搖晃她:“在你的眼里,我真是如此不堪?”
  一陣天搖地晃,湯晨星猛然發現他閃竄怒火的雙眼逼近地鎖住她的視線,以前,她常私下取笑杜家人對敬畏杜聰文有如鬼神的態度,現在,她終于了解為什么;當他震怒時所爆發出來的力量是這么有威脅性,令從不畏懼的她,心里也不禁顫抖。
  湯晨星直覺地想掙脫他,可是,他堅如鋼鐵的手指扣緊她的手臂,令她動彈不得,她佯裝勇敢地說:“你何必惱羞成怒,你本來就是這樣……”其余的話,自她唇邊逸去——
  “你再說一次……”杜聰文貼得她好近,灼熱的气息吐在她的頰邊。
  她暈眩無力地命令他:“放開我!放開我……”
  他近乎失神地盯著她布滿紅暈的柔細臉頰,急促地喘息;包里在純男性熾熱的气息中,湯晨星不由自主地閉上眼,語聲間斷囁嚅地問:“杜聰文……你……你要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杜聰文的腦中一片空白,唯一穿透迷霧,進入他眼中的,只有她因緊張而微張的小巧唇瓣,他心底涌現一股強烈的渴望……渴望用他的唇覆蓋她輕顫的紅艷唇片。
  湯晨星感覺她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彷佛有什么事情快要發生,一股戰栗竄過她的背脊。那种不熟悉的感覺,令她突然感覺自己好脆弱,而他強烈逼人的熱力,正威脅著要粉碎她——
  “放——開——我——”她的聲音,因不自主流露出的內心恐懼,而顯得楚楚可怜。
  杜聰文加遭雷殛的領悟——他厭惡她語气中的恐懼,他不要她怕他,他喜歡的正是她那种不畏懼、不屈撓的個性……原來他喜歡她!他真的呆住了!
  門外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令他猛回神,飽含惊訝的眼神含著依戀滑過她緊閉的眼、輕顫的長捷。因害怕而縮緊的雙肩……他輕輕地放下她松開手,低啞苦澀地說:
  “不要怕我,我只是……你可以放心,我對小倩一點企圖也沒有,我們停戰吧!”
  她的眼睛再次回到地面,湯晨星發覺自己竟兩腿發軟,听到杜聰文几不可聞的低語,她訝异地抬頭看他,不确定他話中的意思;杜聰文的手,霍然离開她已經發紅的手臂的同時——門突然開了!
  杜太太、杜玉嫻,還有李碌出現在門口。
  “發生了什么事?”杜太太代表三人,詢問地看著屋內表情不自然的兩人。
  “沒有。”杜聰文快速地否認。
  “我在樓上听到你——”
  “我出去一下!”杜聰文气勢奔騰地走出去,擋在門口的三人連忙閃開。
  留在屋內的湯晨星,成了他們注視的焦點——
  “晨星,你說剛才是怎么了?”杜太太不高興地問。
  湯晨星恍惚地說:“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
         ※        ※         ※
  杜聰文在走廊上遇見了走路活蹦亂跳的劉小倩,他遲疑了一下,忽然喊住她:
  “你知道晨……湯晨星在哪里?”他走遍了屋內都沒看到她。
  劉小倩笑著點頭:“可是,晨星姊叫我不要告訴別人。”
  “我有事跟她說。”
  “可是,她現在不能跟你說話。”劉小倩不好意思道。
  “不能跟我說話?為什么?”
  劉小倩為難地偏頭想了想,才說:“大少爺,我跟你說,可是,你不能告訴別人哦!晨星姊在后院的大榕樹下睡午覺。”
  “睡午覺?”杜聰文訝异地重复。
  “對呀!我們住的地方好熱——”
  杜聰文不管她又說了什么,徑自走了。
         ※        ※         ※
  重重樹蔭下,點點璀璨的光點,風輕輕地擺動樹梢,頑皮的陽光也在樹葉的空隙中飛舞;這里沒有酷熱的肆虐,只有慵懶的涼爽,湯晨星背倚著樹干,沉沉地睡著。
  杜聰文駐足在她的身前,宛如被神咒定住那樣,一動也不動地俯視她——
  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他仍然不能接受自己喜歡上她的事實,只要想到她,他心里就有些恐慌,這樣短暫的相處,他根本一點也不了解她,怎么會喜歡她?他怎么也想不通。尤其是她對自己的評价如此低。
  躲避并不是辦法,杜聰文決定在自己离開台灣的前一天,再一次确定對她的感覺,可是現在,面對湯晨星恬靜微笑的睡靨,他卻不想惊醒她,因為他知道,只有在她的睡夢中,他才能見到她這般溫柔的一面,在不知不覺中。他彎下身——
  這時,在二樓書房里——
  “你都已經二十五歲了,還不肯到公司來實習,你究竟要玩到什么時候?”杜永丰站在書桌前問。
  “爸,我難得放假回來,你別直逼著我做事。”杜怀德表情痛苦地坐著挨訓。
  “明年你就要畢業了,不趁現在到公司去熟悉一下環境,明年怎么——”
  又來了,他這個老爸就是不懂得“放棄”這兩個字怎么寫!
  “爸,我學的是法律,你的公司的事我根本不懂,也沒有興趣。”
  杜永丰夸張地一拍桌子:“我不管你有沒有興趣,明年你一畢業就給我到公司工作!”
  真可悲!他辛苦工作一輩子,終于等到孩子長大交棒,卻沒有一個孩子肯克盡孝道,繼承他的事業,害他逼不得已只得扮黑臉威脅兼恐嚇來逼迫——
  “老爸,這不公平!為什么你不叫大哥去你的公司上班?”杜怀德又搬出了擋箭牌。
  “你大哥他不一樣——”杜永丰快接不了招了,他拖延時間地站起身,踱向窗邊支吾地說:“你大哥他……他是天生的……他在做什么?”
  他突然瞪大眼望著窗外——
  “誰?怎么了?”杜怀德沖到窗邊大聲問著。
  杜永丰迅地摀住他的嘴:“噓!小聲一點——”
  他們兩人,眼睛大睜如牛眼地看著后院小土丘上那棵大榕樹下——杜聰文跪在地上傾身吻了一個熟睡的女孩……
  直到杜聰文往回走看不見了,無意間偷窺到這一幕的杜永丰、杜怀德父子,才如夢初醒。
  杜永丰清清喉嚨問:“那個女孩是誰?我好象看過……”
  他打量著還在榕樹下睡覺的女孩。
  “晨星,湯晨星,是育幼院來的工讀生。”
  杜怀德心不在焉地回答。此時他還沒從剛才所看到的畫面回复過來——真令人想不到!平時毫不掩飾對女人厭惡的大哥,會做出這种事!真讓人跌破眼鏡,大哥吻的人,就是最常惹他發火的晨星。莫非真是“异性相吸”?他忽然靈光一閃——
  “爸,你知道晨星在大學念的是什么系?”他問了一個看似沒有關聯的問題。
  “什么系?”杜永丰心想,老二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念的是,你差點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念的企業管理。”杜怀德一口气說完,得意她笑了又說:“繼承家業的,不一定非儿子、女儿不可;女婿或是——就算媳婦也可以呀!”
  杜永丰面無表情地瞇起眼,沉默地看著窗外半晌后,才開口:“別讓你大哥知道我們看到了……”
  榕樹上,知了突然開始“嘰!嘰!嘰——”地響著,湯晨星臉上綻現一個滿意的笑容,緩緩地睜開雙眸,仰頭看著吵醒她的罪魁禍首,渾然不知,它們正是一個“夏日午后之吻”的見證人——
  而這個夏天,就在知了吟唱的“愛之頌”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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