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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嗶……嗶……嗶……
  下顎枕在手背上看書、意識接近昏睡的夏紫蘇倏地睜眼,丟開手中的書,一骨碌爬到背包旁,掏出手机。
  “喂?”
  “你在哪里?”
  立刻,她臉上漾出燦爛笑容。“二姐家。”
  他正式上班第一天,她回舊家混了一天,直到下班時間才回家;一進門就被狠狠吼了一頓,才知他在公司打了一天電話都找不到人。第二天,他偏巧選在她跟大學同學喝咖啡敘舊的短暫兩小時間打電話回家,當晚她就多了一只小巧新穎的手机。
  果然又是被她們拐去了,很逵倵對著話筒皺眉。
  “在做什么?”
  “看書,听音樂。”紫蘇回复接听電話前的姿勢,俯趴在和室的榻榻米地板上,開岔七分褲不及遮蔽的兩截白嫩嫩小腿翹起,上下晃漾著。
  靜默片刻,悶悶的男聲:“這种事得跑到別人家做嗎?”
  “二姐有點事到藝廊去,豆豆在午睡。”她解釋。
  “她讓你去當保母?”不悅語音巍巍揚起。
  “不是……二姐請我吃午飯,剛好藝廊老板打電話過來,二姐本來是要帶豆豆一塊儿去的,可我看豆豆有點累了,就主動提議送豆豆回家午睡。”紫蘇報告完畢,順口補了一句:“反正我一個人回家也沒事做。”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
  連著几日加班的袁逵倵想了想,突然說:“晚上回家吃飯。”
  搖擺的小腿停止,她惊喜地問:“真的?”
  他只問:“下班要不要過去接你?”
  紫蘇習慣性地搖頭,想起這是電話,他又看不見,赶忙說:“不用,等下二姐回來,我就先回去,她大概快回來了。”
  “OK。”
  “晚上你想吃什么?”得先繞到超市去一趟,冰箱里沒什么東西。
  “都可以。”
  “牛肉面?意大利面?還是……”她說著袁逵倵喜歡的面食類。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傷腦筋嘍,紫蘇略一沉吟:“蕃茄肉醬面怎么樣?”意大利面好吃易做又不容易膩,一次做上一大鍋醬汁,當消夜、正餐都可以。
  “嗯,bye。”
  “拜拜……”
  關閉通話,紫蘇翻過身躺平,兩眼盯著上方天花板,在空气中列出待會要采買的材料——當然少不了意大利面條SPAGHTTI、牛絞肉,還有罐裝蕃茄醬、蕃茄干,嗯……對了!還有PESTO醬和PARMASAN起司,加上一點苹果丁應該也不錯……
   
         ☆        ☆        ☆
   
  “小姨。”軟甜甜的喚聲。
  “豆豆你起來了?”紫蘇回身坐起,對揉著眼的小豆豆說:“來,到姨這里來。”
  小豆豆搖搖擺擺跨上榻榻米。“媽媽呢?”
  “媽媽還沒回來。”紫蘇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安撫的環住她輕輕搖晃。
  小豆豆鼻頭偎著她,像小貓咪一樣蹭呀蹭;紫蘇低頭望著剛睡醒的小女孩,圓嘟嘟的粉頰上兩朵粉紅云朵,宛若純真的小天使,真可愛!紫蘇香了香女孩發頂,心里歎道,難怪二姐說什么也要生個baby。
  “小姨,我剛剛作夢……”小豆豆光洁額頭出現細褶。
  “夢到什么了?”
  豆豆沒說,過了一會,好奇的問:“小姨,你知道爸爸嗎?”
  “?”紫蘇睜大眼,小心翼翼問:“什么?”
  “爸爸呀。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嗎?你的呢?”小女孩用非常耐心的口吻解釋。
  紫蘇松一口气!還好是問她的。
  “我們都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机會認識自己的父母;姨就不認識自己的爸爸媽媽。”
  “他們在哪里?”小豆豆噘嘴問。
  “姨也不知道呀。”
  小豆豆一副了解的表情,點一點頭,大聲說:“等我長大就幫你找他們!”
  呵,紫蘇一笑,摟緊小豆豆。“謝謝你。”
  “媽媽說我的爸爸在很遠的地方,等我長大就可以去找他。”
  嗯?從沒听二姐提過豆豆的父親。
  “我只要看一下就好了,我想認識爸爸。”小豆豆希冀的語气令人心疼。
  紫蘇試著抹去小女孩眉宇間早熟的憂慮,以夸大愉悅的語气說:“好啊!等你長大,我們一起去!現在我們可以先把舅舅當爸爸呀!舅舅又高又帥……”
  “我不要,舅舅不喜歡我。”豆豆小臉縐在一起。
  “誰說的?你這么可愛,誰敢不喜歡你!”紫蘇裝出凶狠的表情湊近小豆豆,趁她沒注意,搔著她的胳肢窩,引得小女孩不停扭動身軀,咯咯笑個不停,直到女孩翻倒榻榻米上求饒,才停手。
  小豆豆笑得劇烈喘息,休息半晌才平過气。
  “我可不可以吃中午買的布丁?”
  “姨去拿。”
  紫蘇開了冰箱,順便替自己拿了一顆苹果;洗淨,清脆咬了一口,踱回和室,招呼小豆豆:“過來這里吃。”
  “這本書都沒有圖圖,只有字。”豆豆從厚厚的書頁中抬頭。
  紫蘇仔細一看,笑了。小豆豆翻閱的是她不小心在二姐書架上看到的,几年前在大學念中文系時學過的詩經。
  “那是大人看的書,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書哦。”
  “可是沒有很舊呀?”小豆豆困惑地望著新新的書皮。
  “呵,姨的意思是——那本書里頭的詩,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寫的。”
  小豆豆小腦袋傾斜四十五度。“像唐詩三百首的詩嗎?”紫蘇微笑點了頭,豆豆立刻開心道:“媽媽買的CD我都會背哦!”
  “真的?!”紫蘇夸張地睜大眼。“我們先把布丁吃了,然后姨教你背老老的詩,好不好?”
  “好!媽媽說豆豆有顆聰明的腦袋哦……”小女孩煞有其事的學母親的口吻。
   
         ☆        ☆        ☆
   
  袁珥珥一進門就听到一大一小悅耳的吟詩聲,細听,這內容還挺怪异。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紫蘇說。
  豆豆接著說:“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紫蘇又說:“相鼠有体,人而無禮。”
  豆豆立即接下去:“人而無禮,胡不遇死。”
  “豆好棒!”小孩子的記憶力真是惊人,不需解釋詩意,無絲毫聯想,短短時間即記個一字不漏。
  “姨,我想養黃金鼠……”小女孩晶亮的眸盈滿哀求之意。
  “呃……”
  袁珥珥出聲解了紫蘇的圍:“不行,豆豆知道媽媽最怕老鼠了。”
  “媽媽……”小豆豆心虛的吐著小舌,奔過去撒嬌:“我剛剛背好多唐詩給姨听哦……”
  “是嗎?你沒欺負小姨吧?”她拍拍孩子的頭。
  “沒有,她很乖的。”紫蘇代為回答。
  “你哦,教她背誦這种什么鼠的、死的詩……”袁珥珥半笑半嗔數落紫蘇。人
  不如鼠,快快去死——她回想最后一段詩意,邊笑邊搖頭。
  “好玩嘛,這首詩句數不多,比較好背,又有動物……”
  “更要怪你了,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的是老鼠。”袁珥珥埋怨嘟嚷,兩位人犯不僅無反省之意,還咯咯掩嘴偷笑。
  “喝!一個下午你就跟小阿姨變成同一國了,看我怎么處罰你……”
  袁珥珥伸出一根手指朝女儿晃一下,怕痒的小豆豆尖叫一聲,躲到紫蘇后頭:“姨!救我——啊!”
  袁珥珥做個假動作,閃過還沒反應過來的紫蘇,一把抱住邊叫邊笑個不停的女儿——舉高她,跟她鼻尖相触、摩擦一下。“跟你開玩笑的啦!”
  小豆豆想到剛睡醒……“媽媽,姨剛剛也有呵我痒。”兩母女相視詭怪一笑,同時轉向紫蘇——
  “歎!你……你們要做什么?不行哦……不可以!啊!”望著步步逼近的大小魔女,紫蘇惊聲尖叫,逃了!
  一陣混亂,被魔女攻擊過的紫蘇攤在沙發上,喘不過气、呻吟:“我下次再也不敢來你們家了……喘……喘……”
  “姨,親親你,你別气……”小豆豆當了真,馬上攀住紫蘇脖子,獻上濕濕痒痒的香吻求和。
  紫蘇轉過臉頰。
  “這邊再親一個,我就不气了。”
  小豆豆高高嘟起嘴唇,響亮的啾一聲,很用力的嗤下去,袁珥珥雙手環胸看著這一幕。
  “有沒有興趣幫我帶兩天豆豆?”
  紫蘇撐起上半身。
  “二姐要出國?”
  “周六、周日兩天,得到香港接洽交換畫展的事,你可以嗎?”
  “沒問題呀。”紫蘇摟住小豆豆說:“對不對呀,豆豆?”
  “媽媽很快回來嗎?”小豆豆仰起小臉問。
  “很快,”袁珥珥點一下女儿可愛的小鼻頭。“你去小姨家睡一覺,第二天媽媽就回來了。”
  “姨帶你去動物園看無尾熊!”紫蘇興高采烈地說。
   
         ☆        ☆        ☆
   
  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庄嚴拉開序幕——
  紫蘇整理采買回來的東西,圍上向日葵花的圍裙,開始預備材料,切切洗洗。第一樂章充滿悲愴情調的气氛下,新鮮飽滿的蕃茄被熱水褪去了外皮;然后在蘊含生命喜悅躍動的第二樂章,躍進不銹鋼白金鍋里与橄欖油熱炒過的絞肉共舞,達到沸點。
  緩慢如歌、渴望幸福和平的第三樂章就像紫蘇期待的心情,湯得恰到好處的面條是成功的關鍵,她虔誠專注的等待清澈水面跳起沸騰的水珠。這一刻,終于來臨——金黃的面條花朵盛開般投入飛騰歡唱的水中,由小而大的气泡逐慚加劇气氛,快樂頌前導,男女高低音、混聲四部合唱,漸次加入,急板D小調的最終樂章催促下,煥發完美透明度的意大利面條圓滿上盤,高昂歡唱“讓我們愉快的唱、盡情的歡樂”、“四海之內皆是兄弟”,越來越激揚,歌聲与樂聲達到最高領域,情緒沸騰、反覆高唱“百万兄弟們,讓我們互相擁抱吧,百万兄弟們,讓我們互相擁抱吧……”,美味蕃茄肉醬汁熱情丰沛擁抱意大利面,完美結合有如世界大同!
  呼!紫蘇擺上裝飾的香料葉,滿意一拍手,叫人吃飯去!
  “要我端上去,還是——”她不需上樓喚人,樓中樓格局的房子,安裝著便利的室內對講机。
  “馬上下去。”袁逵倵下班回家就進了樓上設置了電腦的書房。
  這房子的公共空間都集中在下層,客廳、飯廳、廚房、備用客房;上層除樓梯口布置了一小方起居空間,其余分割成三個單位!兩間臥房及書房。
  平日兩人用餐都選在廚房的小圓桌;紫蘇跟袁逵倵對坐,專心享受食物,輕松自在面對彼此的宁靜——
  紫蘇轉動叉子,卷起裹著濃郁醬汁、起司粉的面條,送進口中細細咀嚼。
  嗯……她眯眼,心中無聲喟歎:好好吃哦!張眼對上袁逵倵注視的黑瞳,她回以甜笑,再吃上一口,含糊不清地說:“我做的意大利面真好吃!”
  “自己稱贊自己。”他低啐。
  “你覺得不好吃嗎?”她喝了一大口冰水,等待回音。
  袁逵倵根本沒打算回答,一口接一口吃著面,三兩下解決了盤中食物,抬頭面無表情說:“再一盤。”
  紫蘇忍俊不住,噗!袁逵倵挑眉警告的眼神一睨,她嗯嗯嗯吞了回去,回身替他加面盛醬,唇角泛出笑的花朵——這就是他一貫的風格,別妄想從他口中吐出什么贊美的詞匯,但卻每每在動作中尋到蛛絲馬跡。
  遞上堆成小山型的意大利面,紫蘇落坐,想到有件事還未報告——
  “差點忘了跟你說,這周末二姐去香港,我答應替她照顧豆豆。”
  “她不自己帶去?”袁逵倵兩道眉蹙攏。
  “不方便吧,而且豆豆那么小,坐飛机也不舒服的。”看他神情不豫,紫蘇斟酌道:“要是你怕豆豆吵,不然,我去二姐家陪豆豆好了。”
  袁逵倵眉頭更加深鎖,抿唇、看她一眼,低冷的問:“那這兩天誰給我做飯、洗衣、打掃房子?”為了一個小孩,她就這樣什么都不管?!
  “我答應二姐了,你不能忍耐兩天嗎?”紫蘇問。
  “為什么我要忍耐?”他環胸,不悅怒問。“惹麻煩的不是我。”
  “可我答應二姐了。”紫蘇堅持自己的承諾。“你不讓豆豆來,只好我去她家了。”
  袁逵倵哼聲:“我哪時說了不讓她來?”
  “你——你,”是呀,他是沒說。“那……你是答應嘍?”
  “我几時答應了?”袁逵倵情緒不佳,不肯干脆給她答案。
  “我到底可不可以讓豆豆在這里過夜嘛?”紫蘇歎气、垂肩,困惑地問。
  “隨你,自己答應的事自己作主。”
  這意思應該是可以吧?紫蘇無力地自問。
   
         ☆        ☆        ☆
   
  空气中浮散烘焙奶油香,咭咭笑聲不時偷偷溜進門縫,袁逵倵自電腦螢幕移開視線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他盯著桌上的馬克杯,突然拿起空杯走出去。
  紊亂的廚房,雪花似的白色面粉洒了一桌、一地,小豆豆背著門、光著腳丫子,跪坐在桌面上,翹起小屁股,專注的小臉帖近桌面,在臉型軟面皮上,用干果裝飾五官。
  紫蘇兩手套著厚厚的隔熱墊,打開烤箱,小心翼翼地取出擺著核桃餅干的烤盤,對小豆豆說:“好了沒有?可以再烤了哦。”
  “好了。”小豆豆補上最后一顆葡萄干,開口笑的臉譜大功告成。
  紫蘇回頭,見到拿著杯子站在門口的袁逵倵。
  “我們吵到你了嗎?”
  他不置可否,舉高馬克杯。
  “咖啡嗎?”紫蘇端起保溫咖啡壺靠近,示意他降低手臂,好讓她添咖啡。
  “要不要順便拿點餅干?剛剛烤好的。”她示意剛自烤箱取出的熱餅干。
  “她有沒有洗手?”他面無表情,堅毅下顎朝張著眼看人的小豆豆一勾。
  紫蘇莞爾一笑。
  “洗了。就算沒有,細菌也會被烤箱的高溫殺死的。”
  挑選了几片核桃餅干,用餐巾紙盛住,經過豆豆身邊,遞給了她一片。
  “保證好吃。”
  她巧笑倩兮、雙手奉上;小豆豆附和道:“真的好吃,姨,我可不可以再要一片?”
  “好,貪吃的小老鼠。”紫蘇開玩笑的輕擰小豆豆的鼻頭。
  兩人親昵的舉止落入袁逵倵眼中,他沉聲:“她該睡覺了吧?”
  紫蘇看了眼牆上的鐘。
  “時間差不多了,我把最后一盤餅干烤好,就送她上床。”
  半小時后,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工作。紫蘇抱著洗好澡、換上粉白睡衣,像個小天使的小豆豆出現。紫蘇宣布道:“我們是來道晚安的。”
  她低頭催促小豆豆,小豆豆瞅著地板,小小聲說:“舅舅晚安……”
  袁逵倵簡短點頭,表示听到;紫蘇期待的睇凝著他,無聲要求著,他皺眉瞪眼,勉為其難逼出兩個字:“晚安。”
  紫蘇滿意一笑。“晚安嘍,我留了一些餅干在廚房桌上。對了,想不想去動物園?”
  “沒興趣。”他惱于自己對她哀求眼神的屈服。
  “嗯,那我明天跟豆豆自己去,晚安。”
  袁逵倵扭頭,陰沉沉注視關上的門扉良久。
   
         ☆        ☆        ☆
   
  動物園是歡樂童年中缺少不了的記憶。
  周日擁擠人潮全集中在遠來貴客澳洲無尾熊展示區,紫蘇征詢小朋友同意后,從非洲動物區開始參觀。
  “哇!好可怕的獅子哦!”
  “獅子會不會吃人?”
  “為什么有的獅子有毛,有的獅子沒有毛?”童言童語,尖叫興奮,此起彼落。
  “姨,有長頭發的是獅子爸爸,短頭發的是獅子媽媽。”小豆豆被抱坐在紫蘇的手臂上,興味十足地探頭望著圍欄遠處,懶洋洋的公獅弓身伸了大大的懶腰,緩慢踱步至樹下,在母獅們附近屈腿趴下。呵!獅子大張口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姨,那里!我要看長頸鹿!”小豆豆伸長手興奮的指著。“它們在吃樹葉耶,小長頸鹿也在吃……”
  紫蘇順應要求,在人潮中移動,抱著小豆豆的手臂越來越覺沉重,不時得調換姿勢,托高下滑的小女孩。
  “姨,那是什么動物?長得好奇怪哦……嘻!”小豆豆好奇的東問西問。
  說明的牌子被人擋住,紫蘇踞起腳尖、伸長脖子瞧,小豆豆突然動了一下,令她失去平衡,身子顛了顛,差點摔倒,幸好有人自后頭抓住了她。
  “你干嘛一直抱著她?!”袁逵倵看了許久,積了一肚子火。
  “謝謝。”紫蘇無辜的看著他的一臉怒火,一路上都是這樣,是他自己要跟來的,卻板著臉。
  袁逵倵眼底不悅地盯著,她都要跌倒了,還緊緊抱著小豆豆,喝聲說:“你還不放下她?”
  “人多,豆豆什么也看不到。”紫蘇邊說邊用力托高因害怕袁逵倵、身子僵硬的小豆豆。
  笨女人!袁逵倵心里不住低啐,她那副吃力的模樣,說有多礙眼就有多礙眼。
  “非抱不可?”他濃眉倒豎地問。
  “嗯。”紫蘇堅持點頭。“啊?!你——”
  小豆豆宛若小雞,被從天而降的鷹爪攫起,落入堅硬的怀抱;袁逵倵睥睨挾在手臂上的小人儿,臭著臉警告:“別亂動,不然把你丟下去。”
  小豆豆惊恐瞪圓眼,一動也不敢動;紫蘇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儿,才找到舌頭“別……這樣嚇她,我……我抱她……”
  袁逵倵惱火地瞪她一眼,不耐煩地對小豆豆說:“還要看什么快說,看完好离開這里。”
  机靈小豆豆發現被脾气凶凶的舅舅抱,可以看得更遠、更廣,兩顆烏溜溜的眼睛轉呀轉,怯怯地伸出胖胖手指。“那……那邊。”
  袁逵倵邁開步伐,勢如破竹、穿越人群,猛然停步回頭,鷹集銳眼定在呆立原地的紫蘇身上。
  “還不跟過來——”
  跟著他后面走,紫蘇心中有個感想:高大、呃……凶猛的人果然占优勢。人類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反應,看到眉帶怒光的他都自然閃開。少了豆豆這個甜蜜但沉重的負擔,紫蘇樂得輕松,快活地跟在僵硬的背影之后一路通暢、到處參觀,沒注意到四周投來的好奇眼光。
   
         ☆        ☆        ☆
   
  逛完非洲動物區、鳥類世界,已近正午,他們到野餐區去吃中飯。
  一個小男生走近小豆豆,崇拜的眼神偷偷瞄著一旁靠在樹干、戴墨鏡的袁逵倵,悄悄問小豆豆:“你爸爸是不是警察?他好酷哦……”
  “他不是我爸爸,他是我舅舅。”
  小男孩露出好可惜的表情。
  “他是抓坏人的警察嗎?”
  “我不知道。”豆豆嘟著嘴搖頭,眼神不由飄向凶凶的舅舅,遲疑地問:“你真的覺得我舅舅很酷……?”
  “酷斃了!”男孩用力的說。“我長大要跟他一樣,當抓坏人的警察,還可以開很多罰單給喝酒開車的人。”
  “豆豆,我們要走了哦!”紫蘇背起背包。
  “我的酷舅舅不是警察——再見。”小豆豆轉身前不忘糾正男孩。
  他們沿著步道往下走,到小豆豆指定的可愛動物區去;配合著小豆豆的步伐,他們慢慢散步,中途還停下來讓她喝水。
  剛才在野餐區跟小豆豆說話的男孩,跟父母手牽手經過他們;男孩的媽媽友善的笑笑。
  “……你女儿好可愛。”
  “她是我姐姐的孩子。”紫蘇回以微笑。
  “呵,難怪,我剛還在想,好年輕的媽媽!”
  紫蘇今天跟小豆豆一式打扮,兩人都穿細肩帶小可愛型的白色短上衣,搭配海藍色及膝短褲;因為天气濕熱,紫蘇也學小豆豆將頭發扎了兩條辮子。
  “我要騎上去。”男孩吵著,男孩的爸爸抱起男孩,讓他跨坐肩上,男孩開心的咯咯笑,右手高舉一揮,“全速前進!”
  男孩的爸爸抓緊孩子的腿,跑了起來;男孩的媽媽擔心地追上去,匆匆對紫蘇說再見。
  小豆豆若有所思地望著男孩一家人背影,紫蘇問:“豆豆累不累?要不要抱抱?”
  小豆豆搖了頭,想了一想說:“我要牽牽……”
  “好,姨牽你。”紫蘇握住豆豆的小手,注意到小女孩的眼悄悄飄向离她們一小段距离的袁逵倵,她彎低腰。“也要舅舅一起牽嗎?”
  小豆豆點點頭,紫蘇對她眨眨眼說:“等一下。”
  紫蘇走過去,討好的笑著。
  “你牽豆豆一起走,好不好?”
  太陽眼鏡上方的劍眉打結,袁逵倵早听見她們兩的對話了,她還真敢來要求他!冷峭的唇吐出一個字:“不。”
  她一听,臉垮了下來,軟聲哀求:“拜托啦……”
  “我為何要牽她的手?哼!”
  “拜托嘛……豆豆好像很羡慕別的小朋友有父母一起……”
  “那是她媽媽的錯,不關我的事。”袁逵倵嗤鼻。
  “只是牽一下她的手,又不是什么困難的事。”紫蘇沒膽大聲說,只在嘴里嘟囔著:“你剛都抱過她了。”
  這個不懂得感激的女人!剛剛是不得已,要不是她——
  “休想我再幫你。”
  紫蘇情急拉住忿忿邁開的袁逵倵。“逵倵哥,”心里焦急無法說服他,小豆豆小小心靈會受傷,眼眶不由得紅了。
  袁逵倵怒眼回視,遭逢她泛著濕意的哀求眼神,心中一擰,警告道:“你別給我哭出來!”
  “我沒有呀……”遮掩的垂下頭。
  還說沒有?那樣惱人、隱含可怜意味的鼻音!他死盯牢牢握住自己的小手,無奈恨恨咬牙說:“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就把她打包寄到香港去給她媽。”
  紫蘇一愕,惊喜抬頭,連聲保證:“不會了!就這一次,二姐晚上就回來了!”
  哼!袁逵倵郁悶的別開頭。
  紫蘇怕他后悔,立刻拉著他的手往小豆豆走去,把豆豆的右手放進寬大的手掌、按緊,自己牽起小豆豆的左手,說:“走吧。”
  袁逵倵從頭至尾黑著一張臉;小豆豆不時仰起小臉偷瞧一眼,心里頭直想著小男孩說的“酷斃了!酷斃了!”
   
         ☆        ☆        ☆
   
  電話響了好几聲,剛從浴室出來的袁逵倵等了几秒,還是沒人接,拿起分机。
  “喂?”
  “逵倵?我找紫蘇。”袁家老二袁珥珥有些意外接電話的不是紫蘇。
  “等等。”他眼神一斂,拿著無線電話下樓去;听到客廳有卡通的聲音,走了進去——一大一小在沙發上睡著了。豆豆的頭枕在她腿上,她一手環在小女孩肩上,一手不自然地垂在椅把上。
  袁逵倵想了一想,拿起電話問:“什么事?她睡著了。”
  “那就別叫醒她,”袁珥珥猶豫片刻,快速說道:“我現在人還在香港,明天中午才能到台北,你跟紫蘇說一聲。”喀,挂斷電話。
  沒責任感的女人!袁逵倵憤然瞪著發出嘟嘟響聲斷線的電話;這時牆上壁鐘當當……敲了十一下,他沒好气地瞪了眼鐘——心里不由又咒了聲。不能回來也不早打電話,讓她們兩個等到這時間!
  袁逵倵雙手架在腰后,皺著眉俯視睡得香甜溫馨的兩人,心里竟有些掙扎是否要把她們喚醒?再走近些,仍然猶豫著,玩了一天,應該很累,移動一下應該不會惊醒……
  他彎身把紫蘇擱在小豆豆身上的手移開,專注觀察紫蘇是否有醒來跡象,黝黑的眼眸不知不覺被吹彈可破、白里透紅的雪頰給吸引了,不加思索以唇感触誘人的柔軟——
  突地,身体一僵,接受到來自下方的注視,袁逵倵不露情緒的眼逐漸下移,對上小豆豆不知何時張開的眼眸——
  “要親公主的嘴唇,公主才會醒過來……”小豆豆夾著睡意,喃喃說道。
  他懊惱沉臉,正想封住女孩的嘴,不料她閉上眼、翻轉側身,似乎又睡了。
  他雙唇不悅地抿緊,思考片刻,彎身抱起小女孩上樓,將她放在紫蘇臥房雙人床上,正要抽開手,小豆豆短短的手臂突然環抱他的頸背,他沒提防,向前一傾,閉著眼的小豆豆在他臉頰上親了親——
  “舅舅……晚安……。”
  他猛然拉直身体,心頭流竄狼狽的奇特感覺,
  收拾心緒,再下樓抱紫蘇上樓。她一點惊醒跡象也沒,在移動中安穩的睡著。
  折騰一天,她真是累慘了,袁逵倵替她拉上被子,下斂的眼帘窺不出情緒的凝望宛如沉睡天使的紫蘇跟小豆豆——
  “要親公主的嘴唇……”童稚的嫩聲回漾,清晰儲存在記憶体中……
  是嗎?閉抿的唇緩緩上彎,俯身擷取花瓣般柔軟唇片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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