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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阮滄日修長的手指滑過琴鍵,完美而俐落地結束最后一個音符,披肩長發一甩,优雅起身,淡然地掃視神情訝然、目瞪口呆的同學及老師。
  對他們這般欣羡的反應,他早習以為常;但他們的要求也未免太過低落些,自己只不過隨興演奏一下,表現不過差強人意罷了。
  阮滄日濃濃的兩道眉不悅地拱起,穿過眾人回座時,視線不巧落在正埋頭苦讀琴譜的同學身上──韓惟淑,一個直發及肩、戴著金邊眼鏡,面容端庄秀麗的白淨女孩。
  她埋道苦讀的身影一掠入眼帘,阮滄日淡漠的神情立即轉為惱怒!他最難忍受像她這般才能平庸卻不懂放棄的人;難以相信他竟然已經跟她同學了十六年,阮滄日為自己的不幸感到忿忿難平。
  幸好,這場苦難終將結束!阮滄日飛快地將韓惟淑的影像驅出腦海,拎起自己的背包,旁若無人地走出教室;這畢業前的最后一堂演奏課,上不上對他都是一樣,初出茅廬的菜鳥老師是沒膽為難他的。
  “碰!”他毫不客气地甩上了門。
  恍若大夢初醒的老師,有些尷尬地翻弄手上的學生名冊,扯高喉嚨喊著:
  “韓惟淑!韓惟淑同學,該你了。”
  韓惟淑深吸口气,合上琴譜,雙手習慣性交握在腹部,緩緩地起身。走向前時習慣性地回頭望了一眼剛被關上的門,追隨已飄然而去的身影……
         ※        ※         ※
  “滄日,沒想到還會在學校碰到你,打算什么時候走呀?”畢羿德自后面追上來。
  阮滄日聳一聳肩。“大概下個月。”
  “下個月?你會來參加畢業典禮吧?”
  “或許。”阮滄日一副無所謂。“你呢?打算到哪里去?”
  “我還沒決定申請哪所學校,應該會先到歐洲旅行再說吧。”主修作曲的畢羿德正為選擇學校煩惱。“你真幸運,不必浪費時間,直接就進蘇黎世音樂學院。”
  畢羿德心里羡慕不已。阮滄日可說是天之驕子,家世、容貌皆不凡,高大挺拔、深邃立体的五官,加上他特立獨行的酷樣,風靡全校女性同胞;說到他的音樂才能,唉……更讓人感歎造物者的不公平!阮滄日自高中開始,每年的寒暑假期都參加音樂名師指導的音樂營,他已經得過“蕭邦鋼琴大賽”、“伊莉莎白皇后大賽”、“柴可夫斯基國際鋼琴大賽”三項國際上最重要的鋼琴賽首獎。世界聞名的音樂學院更是早在他高中時代就爭相提供高額獎學金,豈知阮滄日的父母不肯讓他太早出國留學。
  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他大學畢業了,各校莫不使出渾身解數爭取他入學;据說蘇黎世音樂學院之所以能擊敗群雄雀屏中選,是因為阮滄日的大哥──聞名國際的賽車手──居住于瑞士。
  兩人并肩走著,聊著同學的畢業出路。
  “我得到系辦去一趟,把這本書還給丁衛中。”畢羿德揚揚手中的書。
  “他也來了?”
  “他到系辦拿報名表,就是杜氏音樂獎學金;听說韓惟淑也報名了,我看丁衛中机會不大。”
  “她也報名了?”阮滄日眉頭一鎖,不是听說她不打算出國留學的嗎?既然要出國又何必去跟人家爭獎學金?“她想出國大可以跟父母拿錢。”
  畢羿德聳肩:“誰曉得,也許是她父母反對。”
  不管如何,為了根絕一切可能,他做了決定:“順便幫我拿一張報名表。”
  “別開玩笑了!你根本不需要那筆獎學金。”
  “您幫我拿就對了。”
  “可是──”畢羿德頓時恍然大悟:“你這是針對韓惟淑?唉!你們兩個真是一對冤家。”
  阮滄日對他的形容詞匯不甚滿意,糾正道:“不是冤家,我跟她是誓不兩立的仇家!”
  畢羿德聰明地保持沉默,全班……不,全校都知道,阮滄日一向視韓惟淑為眼中釘;其實,韓惟淑一點儿也不惹人厭,小小的心型臉龐總是帶著靦腆的笑容,她不屬于麗光外顯的現代美女,但細細的眉、細細的眼,含笑不語時活脫像是自仕女圖上步下的古典佳人,別有一番韻味。
  可奇怪了,她到底是哪里冒犯了滄日?真令人百思不透,大學四年沒見過他們兩人交談,呃,應該說是滄日將她摒除于交友圈外;大伙都知道凡是希望滄日露面的場合,就絕不能邀請韓惟淑,以滄日在音樂系的地位誰會舍大就小呢?也因此韓惟淑在學校總是形單影孤。
  到底是為什么?滄日總不可能就因為她不巧与他自小學同學到大學,就把人家打入十八層地獄吧?
         ※        ※         ※
  “滄日哥哥。”
  小女孩雀躍地跳到男孩面前,亮晶晶的眼睛開心地眨呀眨。
  男孩因憶起兩天前父親的宴會而皺眉,握緊手中的琴譜,快步越過女孩;小女孩不懂放棄地跟在他身后,繼續興奮地說著:
  “從今天開始,我就要跟哥哥一起學琴了。等我學會了,我們可以每天一起彈鋼琴、一起玩……”
  男孩進入高級個人班的教室,老師還沒過來,他自動地打開琴譜、坐下,准備開始練習;小女孩也自動地手腳并用爬上琴椅,挨著男孩身邊坐好。
  男孩身体一僵,惱怒地往外移動;女孩渾然不覺他抗拒的態度,小屁股一挪,又拉近了兩人的距离。小臉崇拜地仰起:“哥哥,你要彈琴給我听嗎?”
  第一次被小牛皮糖黏上的男孩一時慌了手腳。
  “滄日,今天帶妹妹一起來嗎?”約莫四十歲的鋼琴老師來了,意外發現教室內多了一位扎著兩根小發辮的可愛女孩。
  “她不是我妹妹!”男孩起立大聲說。
  小女孩也學樣滑下地大聲宣告著:“我不要當滄日哥哥的妹妹,我要當他的女朋友。”
  鋼琴老師聞言莞爾一笑。“滄日,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就交上了這么可愛的女朋友。”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根本不認識她!”男孩嚴肅地否認,不悅地瞅女孩一眼。
  小女孩小嘴一扁:“哥哥說謊……哇……”
  她放聲大哭,好不傷心。
  “滄日。”一向和藹的鋼琴老師責備地看了一眼男孩,蹲下身安撫小女孩:“小妹妹,別哭,跟老師說你叫什么名字?”
  “韓……惟淑。”小女孩敷衍地回答,一心巴望著男孩邊哭邊問著:“哥哥為什么騙老師?昨天的昨天,爸爸才帶我去哥哥家听哥哥彈鋼琴,為什么哥哥說不認識我?”
  鋼琴老師傷腦筋地看著一追一躲繞著鋼琴轉的兩個孩子──男孩因無端受責而鬧別扭,怎么也不甘愿讓女孩的手碰触到自己;女孩不懂放棄,小臉上挂著淚珠,輕抿的唇展露不容忽視的決心。
  最后先放棄的是──鋼琴老師。她眼珠跟著小人影轉了几圈,頭都暈了,只得伸手捉住正繞過眼前的女孩。
  “妹妹,你告訴老師,是誰帶你來的?”
  “爸比送我來的,我要跟滄日哥哥一起彈鋼琴。”
  “爸爸在哪里?”
  “公司。”女孩噙著淚珠的眼一徑地瞅著男孩。
  看來自女孩身上是問不出個所以然,鋼琴老師頭疼地揉揉眉心,招來音樂中心的職員,才弄懂原來女孩是初級班的新學員;職員哄騙女孩半天仍無法將她帶去初級教室。最后鋼琴老師只得再扳起臉:
  “你要是再不走,滄日哥哥就要生气了,因為你在這里他都不能上課──”
  “我乖乖,不吵哥哥。”女孩立刻坐下。
  鋼琴老師歎口气,繼續說道:“你不能待在這里,你也要去上課呀,等你上了高級班就可以跟滄日哥哥一起上課、一起彈琴了。”
  嘟著圓胖臉頰的女孩,似懂非懂地望著老師半晌,舉起小小的手指,期盼地指向男孩獨坐的鋼琴處,問道:“我可以跟滄日哥哥一起坐在那里?”
  “對,只要你乖乖去上課,很快──就可以跟滄日哥哥坐在一起,乖。”鋼琴老師向職員使個眼色,職員立刻上前牽起小女孩的手,不讓她有后悔的机會,拼命往外扯。
  女孩掙扎地回頭叫著:“滄日哥哥等我!我很快就回來!哥哥等我……哥哥等我……等我……”
  ……
  等我呀!為什么從來不等我……韓惟淑在睡夢中嗚咽掙扎,眼角滑落的淚濡濕枕畔的發。她不斷地輾轉急喘……
  倏地,她翻身坐起,如溺水者般急速汲取著空气,無神的雙眼直視前方,連眨了數下,才恢复一絲清明。
  她緩緩地抬手撥開熨貼在臉頰的濕發,將臉龐偎在縮起的膝上──為何五歲的記憶仍如此清晰、歷歷如昨?
  她還記得開始學琴的前三個月是在淚水中度過。當年小小年紀的自己不懂,為什么她上了課仍然不能跟滄日哥哥一起彈琴?她拼命地練習,可是老師總是說還沒、還不行、還不夠……她盡力地追赶,從初級班到中級班,從中級班到高級班,從高級班到個人班,她的希望還是落空。
  為了實現對自己的承諾,她父親捐了一大筆錢給他打算就讀的貴族私立學校,好讓她能不經篩選、提早入學,跟他當起同班同學──
  五歲的她開始背起偌大的書包哀哀地追在七歲的他后面。他進音樂實驗班,她也去;他得了一部千万名琴,她父親不惜財力也弄了一部來;他拜哪位鋼琴名家為師,她也設法成為入室弟子……
  小學六年雖然不是在平和的气氛下,但他總還是跟她說過几句話;上了中學他就再也沒理會過她,彷似在他置身的空間中自己是透明的個体。難得的几次眼波交會,他那雙每每令她心悸的深黝黑瞳總是不遮掩透露對她的厭惡与惱怒……要不是他們所就讀的私立學園包含中學部、高中部;要不是阮媽媽不舍得他太早出國留學,他跟她早就無一絲牽扯了……
  沒有人知道大學聯考完,等待放榜的那段時間,對她有多么地難熬!她真的好怕他跟她就此各分東西。夜晚,她睜著眼不能入睡,只要再四年、只要再四年,她知道緣分有時盡,何況是無緣人呢?可是只要再四年,再給她四年的時間,她就能說服自己認命死心,她誠心地、祈求地、不斷地在心里念著、祈禱著……祈禱著……不能合眼,不敢入睡。
  她得到了,也即將要結束了!
  從小學自大學她一直在強求,對他、對她都是一种折磨,如今──該是停止的時候了。
  無限欷歔寫滿仰起的臉蛋,寂穆的淚悄悄滑下頰畔,無聲地悼傷一場從未有開端的純稚愛戀;抬手拭去臉上的淚水,睡意全消的她滑下床沿,穿過黑暗的臥房,纖薄的身影停駐在陪伴她十几年的鋼琴前,輕輕地掀開琴蓋,細長的手指輕盈地滑掠過黑白琴鍵,如同過去記憶一幕一幕分明穿梭過她的腦海……有苦、有悲,卻從未有過任何喜樂,除了最初的相見……從未有過……
  不禁,為自己的痴戀搖了搖頭。唉……
  突然,樓下一個聲響惊扰了她,是小弟還是小妹還沒睡嗎?這么晚了!
  她顰眉,循聲而下──
  “爸?!”
  她惊喊上前,環住跌坐在地的父親韓正雄,訝然發現父親醉酒紅醺的臉龐淚水縱橫,顯露未曾有過的蒼老無助。
  韓正雄緊緊扣住女儿的手臂,嘶啞地痛苦低喃:“小淑,爸完了!一切都完了………”說完,他抱住女儿,有如嬰孩般號咷痛哭起來。
  “爸,你別哭,你還有我呀,我會幫你的……”她倉皇失措地回摟,一邊試著安撫父親,一邊擔憂惊醒体弱、患有高血壓的母親。
  “沒有用的,一切都完了!”韓正雄焦距潰散地盯著某處,喃喃道:“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公司……”他倏地回過頭,揪住女儿:“這件事別讓你媽知道,她受不了的!她一定受不了的!都是我的錯!”
  “爸,你別這樣,媽會了解的!景气蕭條必然會影響到公司的生意,沒有人會怪你的。”她知道這陣子公司的營運不佳,這也是她決定不出國留學的主因。“下個月我就畢業了,我可以到公司去幫你;雖然我除了音樂什么也不懂,但是我一定會好好地學──”
  韓正雄伸手打斷女儿的話:“小淑,你一直是我的乖女儿,別怪爸爸。”
  彷佛感覺到父親語調中的絕望,她強調地說:“爸,我絕對不會怪你的,您也別怪自己。”
  韓正雄無言地頷首,掙扎起身,蹣跚走回房。
  望著父親頹頓的背影,她內心不由一懼,為了掩飾心中陡生的不安,她大聲地說:“爸,一切都會好轉的!您相信我!”
  她父親沒回頭,該是燠熱的盛夏夜竟莫名地令她寒了手腳……
         ※        ※         ※
  “韓惟淑愛阮滄日,女生愛男生,羞羞羞!”小學的同學齊聲嘻笑唱和著。
  “別欺負惟淑,你們要相親相愛哦!”他的母親再三地叮嚀。
  “阮滄日,韓惟淑哭了,快去安慰你的青梅竹馬呀!”國中的同學促狹地推撞他。那雙哭泣的眼透著近視鏡片一徑瞅著他不放。
  “現在你叫我叔叔,以后就得叫我爸爸嘍!哈……”她的父親与他的父親舉杯相碰,為了某件他不想知道的計謀而互相祝賀。
  “其實你跟韓惟淑頂相配的,別害臊,老師絕對不會八股反對學生談戀愛的,嘻……”高中的導師玩笑地說。
  叫我爸爸,哈哈哈……羞羞羞,女生愛男生,男生愛女生……要相親相愛哦……你的青梅竹馬……嘻,談戀愛,嘻……所有的人包圍著他,擠著眉、弄著眼、臉上挂著作弄的戲笑,高聲叫囂、吶喊!
  ……
  “住口!你們統統給我住口!”阮滄日猛地彈起身,黑緞床單滑落腰際,赤裸結實的胸際裸露于月光下。
  “該死!”隨著一聲狠咒,一只枕頭被拋向對角的牆頭。他竟然作了一個有她的惡夢!
  他暴躁地一步跨下床,陰郁地佇立敞開的落地窗前,微瞇倨傲的眼望著模糊夜色下詭譎難辨的園景──中學二年級,熱心過頭的音樂老師,不理他強烈的抗議,硬是在音樂發表會上安排他与她合奏,最后他讓她一個人尷尬地坐在舞台上,在全校師生面前、在家長來賓面前,他大聲表明對她演奏能力的不屑,拒絕与她合奏。事后,雖然換來父親的一頓責懲,但值得!自此以后,學校老師不再勉強他跟她同台;同學不再胡亂將他們配成對,而她成了同學中的笑柄。
  她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
  哼,她根本不是學音樂的料!一點音樂天分都沒有,不僅音准差、節奏感也失調,普通人只需要彈上几次就能上手的樂譜,她得重复練習几十次才能達到老師的要求。依她的天分,根本進不了音樂實驗班、考不上音樂系;教授級鋼琴老師根本不該浪費時間在她身上!但,該死的她總是以一副孜孜苦練的小媳婦貌得到眾人的同情和通融。
  他絕不容許這樣的事再次發生!明天她不會有任何一絲机會得到留學獎學金的,這一次他將永遠擺脫掉她!他該死地厭倦時時感受到,那自以為他沒發覺而纏掠在他身上、令他難以喘息的眼神;似窺視、似糾纏,卻從不光明正大、散發淡淡私密情分的眼神。
  擺在身側的拳頭抗拒地握緊──
  不許她再跟著他了!阮滄日瞪視逐漸浮白的天際,再一次誓言他的決心。
         ※        ※         ※
  “你覺不覺得她變得不一樣了?我從未看過她這樣彈琴,如此忘我地投入,彷佛這是最后的机會,必須傾盡所有的熱情!我一定沒希望了,我──”丁衛中察覺身旁冷傲、譏嘲的眼神,突兀地停口,訕訕地陪笑一聲說:“當然,我早知道自己沒希望了,自從我听說你也報名后,我就死心了。”發覺身旁的人早將注意力收回,他悻悻地結束談話。
  快速移動的手指點跳過琴鍵,震撼地敲擊聆听者的心,隨著樂章的落幕,韓惟淑纖細的手指落在最后音符的琴鍵上,完成了這場演奏。
  在音樂台左側──
  “惟淑,你表現得真是精采了!”因社團認識的好友丘馥嫻一個熱情擁抱,令仍沉浸于樂音中踽踽而行的韓惟淑恍然回神。丘馥嫻快速獨特的語調繼續在她耳邊興奮說著:“也許這次你真能擊敗阮滄日,讓老是忽視你的他對你刮目相看哩!”
  “我并不想擊敗他,也永遠不可能擊敗他。”韓惟淑停駐于音樂台邊,視線追隨者演奏台上移動的人影──該他彈琴了。
  “他真是可惡,明明不需要這份獎學金卻故意來攪局,分明就是沖著你來的!”丘馥嫻不滿意地嘖責,扭頭發現好友早已倒戈,虧自己還為她義憤填膺,不禁自歎不平:“喂,好歹你也爭气些,別一臉痴迷地望著他,他可是你的對手耶!真受不了!”
  韓惟淑些微紅了臉,自我辯駁道:“你不能否認,他是位具有天分的杰出鋼琴家。”
  丘馥嫻閉著嘴聆听半晌,不情不愿地說:“沒錯,只可惜他空有一身天分,卻沒人性。”
  “他只是來參加甄選,你別把他說得好象什么惡人似。”
  “誰教他一肚子坏水,故意來破坏你出國留學的机會;明明他已經決定好學校,也不需要獎學金──”
  “我沒打算出國。”
  “什么?”丘馥嫻一怔。“你不出國留學,還來參加什么甄選?”
  “我只想證明我有能力──”可与他匹配的能力,雖然這是個永遠不可及的夢想。她自嘲一笑:“他的參賽是一項意外的收獲。”
  開始學鋼琴的動机,只是單純地想跟他坐在一起彈彈琴,這個心愿歷經十六年仍未達成;而今天能跟他在同一個舞台上前后彈奏同一架鋼琴,或多或少彌補了她心中的缺憾。
  她實在搞不懂韓惟淑腦袋在想些什么!丘馥嫻搖搖道:“我看你對他的崇拜真是過了頭了,不管他對你做了什么,都是對的。唉,你得想想辦法,不能再這樣盲目地崇拜下去──”
  “不會了。”如此輕易的允諾,丘馥嫻詫异地睜眼望她。她解釋道:“畢業后,我們就像身處不同空間的直線。”任憑如何曲折、回轉,永遠也不會有交會的机會了。她眼眸迷离凝望音樂台上十指飛揚、才气縱橫的他,回蕩耳際的激昂琴音宣告樂曲即將結束。
  曲終人將散……
  “惟淑,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呢?!”丘馥嫻惊慌失聲。
  “我沒事。”她快速低頭,抹去不知何時落下的淚。
  恰是曲終的時刻。
  阮滄日滿意步下台,不意瞧見杵在音樂台側的韓惟淑,他不掩得意地投去胜利的一瞥,意气張揚地打她身前走過;不料,她出人意外地橫步上前,擋住他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她出人意外的舉動,讓他一時微慌,忘了自己堅絕不与她交談的原則。
  她呼吸艱難似的提著一口气,抿了抿干澀的唇,溫潤了的唇片因吞咽的動作合了合,又微微張啟,良久沒說出話;他也無法開口,突然而來的麻痛感侵襲他的頭額,燒灼的熱感快速蔓延而下、遍布四肢,令他不能動彈地僵立原地,毫無選擇地對上那雙深蘊情感、濕潤泫然的細長眼眸──
  她深吸一口气,終究得啟口道別:“再見。”
  輕微的音量讓渾沌的阮滄日一時會意不過來。
  ──再見,所有的過往!
  ──再見,滄日!她從沒當面喚過他的名。
  ──再見!再見……
  她在心里說著,最后看他一眼,抱定決心回轉身,一步一步拉開兩人的距离。
  下個星期他將飛往瑞士蘇黎世,另一片天空,另一個即將被他征服的世界。
  ──珍重再見。
  丘馥嫻匆忙怒瞥一眼阮滄日,隨即跟上韓惟淑的腳步。
  頓然回神的阮滄日甩甩頭,拋開胸口突起的幽然痛感,豎眉怒目為自己莫名受制的反應惱火,難堪与狼狽陡起,他失控巨吼:“我厭惡你那雙該死的眼!永遠別再那樣看我!”
  她聞言步伐一躓,旋即飛快离開。
  可惡的她!該死的眸!他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他喃喃低咒,怒火沖天地朝相反的方向狂飆而去。
  沒人在意,評審正宣布著眾人預期中的結果,胜利者、落敗者全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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