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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姊一直都沒交男朋友。”二十歲,外語系三年級的韓惟真甜甜地對他笑著。
  纖細的她裝扮一如時下年輕人,細肩帶上衣、柔軟貼身的五分褲,粉綠、粉藍,連直長發上交叉的軟鐵發夾都是粉色系;臉型酷似姊姊,都是小巧心型、丹鳳眼,笑起來時眼角稍微微上揚,純真中帶著誘人的細致。兩姊妹唯一的差別該是身高,兩人差了十几公分;韓惟淑勉強算是一百六,韓惟真卻有著模特儿般的高挑。
  從他進門一直保持沉默的她突然開口,阮滄日不由多打量她一眼,如鄰家女孩似親切的笑容下,彷佛暗藏一絲詰問抑或指責?他不解地拱眉,先回答韓母先前提的問題。
  “再兩個禮拜就回瑞士。”他說。
  “這么快!”韓母又問:“你找惟淑是為了……”
  “公事。”他無意解釋。
  韓母難掩失望,多年失去聯絡,阮滄日的意外登門造訪,令她一時樂觀地以為他跟惟淑會有新的開始。
  在狹小的客廳踱著步,阮滄日頗感拘束不自在;雖然已知韓家事業失敗,不過与往日落差如此大的貧乏生活仍超乎他的想象。昔日,韓家生活雖不比他家,也是富裕榮華,只不過是……四年,畢業至今四年,四年的光陰竟然改變如此巨大。
  記憶在他腦海中浮掠,難道那時她已經知道家里無力支持她出國留學,才去爭取獎學金的?不需要那筆獎學金的他,為了怕她跟出國,硬是從她手中奪走机會……
  這是在做什么?他根本不該感到──懊悔的,為了擺脫來自于她,一直包里、桎梏他的纏繞,就算事先知情,也不會有一絲疑慮的,事情該是如此的!
  他摒除心中雜思,遏制欲轉身逃開的沖動,不斷提醒自己的來意,試著喚回對她爽約的怒意,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啊!”韓母這才想起,見到他的惊訝讓她忘了女儿受傷的事。“她應該快回來了,惟德到醫──”
  “我一直覺得很浪漫!”韓惟真忽然打斷母親。“大姊跟阮大哥從小一起長大,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我跟她不是青梅竹馬。”否認出于直覺。
  韓惟真臉上露出個天真無瑕的笑,強調似的慢慢說著:“你們一直在一起,從小學到大學,興趣相投,不叫青梅竹馬叫什么?”
  阮滄日怀疑這女孩不如外表表現的單純,他申明道:
  “我跟她什么都不是。”
  “阮大哥說的話太傷人了,枉費大姊暗戀你那么久──”她微嘟唇嗔道。
  他心頭一緊縮,一直以來意會在心卻不肯正視的事,突然被公開說了出來,內心除了震撼,某种莫名情愫開始發酵,熱流竄上額際;他窘迫咬牙說:“是──她自作多情。”
  她恍似沒听見,自顧自地說下去:“她到現在還保留著你用過的舊琴譜──”
  “不關我事。”舊琴譜?
  “大姊房間牆上,挂著你們小學、中學、高中的畢業團体照,奇怪?為什么沒有大學的?”韓惟真困惑,傾頭問:“該不是阮大哥沒在畢業照里吧?”
  他是沒有。阮滄日怀疑她是明知故問,側身不理。
  “小時候大姊每天都彈同一首曲子給我听,問她為什么老是彈同一首曲子,她說那是你最喜歡的曲子,叫什么……馬祖卡舞曲。”她的眼不讓他閃躲,緊追著他,語气帶著刻意的輕柔:“你的鋼琴演奏CD,大姊每張都有──”
  馬祖卡舞曲?阮滄日愈听思緒愈煩躁:“你到底想說什么?”
  “有一個女孩這樣深深愛著你,難道不是一种幸福?你不該覺得僥幸嗎?”她剎那間一掃剛剛天真爛漫的神情,微蹙的柳眉下,認真的雙眸透著嚴厲波光:“你不需要努力什么、爭取什么,只要對那女孩使使坏,她就會傻傻地追隨在你身后,將你當神只般崇拜,還有什么比這更棒的?”
  “哇喔!雙面人出來了。”門外的韓惟德無聲吹了下口哨,比起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白的韓惟淑,顯得十分納涼。
  韓惟淑尷尬地只想找個地洞埋起來。小妹這是做什么?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做什么還要提起?而且是當他的面!天,她無臉見人了!她呻吟地哀求韓惟德:“拜托,想想辦法,阻止她──”
  “被敗露事跡的又不是我。”韓惟德一臉取笑,好不張狂得意。
  可惡,韓惟淑拿韓惟德沒轍,慌張瞥了下屋內──
  韓惟真繼續說著:“不管你做什么,她就是喜歡你,覺得慶幸嗎?不,反而變本加厲孤立她。很好玩的游戲,她愈喜歡你,你就愈欺負她,不過,你可明白?她喜歡你的同時,不代表賦予了你傷害她的權利……”
  听著屋內的話聲,屋外的韓惟淑一臉尷尬,回頭一看韓惟德笑不可抑,她擔憂被屋里的人听見了,情急拉扯他的衣袖,不料,用力過猛──哎……哎喲!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兩人跌進門,可怜的韓惟淑哀叫一聲,當了韓惟德的墊背。
  “惟德?!惟淑?!”韓母慌張嚷著。
  韓惟真暫停演說,看著摔成一團的兩人,一時失了反應;率先采取行動的是阮滄日,他一個箭步上前,扯開疊在上頭的韓惟德,半屈膝扶起韓惟淑──
  “你的頭怎么了?”他的聲音像雷鳴爆開。
  她不著痕跡地收回被扣住的手臂,強做鎮定地一笑,視線飛快移開:“不小心撞傷了。”
  身子往后挪一挪,拉開彼此過近的距离,她一手撐地站了起來;他也起身,炯炯的眼神跟隨著。
  她垂頸佯裝拍打裙上的土塵,不知所措,幸好──
  “惟淑,沒再撞上頭吧?要不要再回醫院去看看?”韓母關心地靠過來,正巧隔在兩人中間。
  “媽,別緊張,我很好。”
  “該去醫院的是我,哎喲,我的背──”韓惟德哀號地從地上爬起,像個老頭一樣哈著腰。“英雄救美也不需要下手這么重呀!只要知會一聲,我馬上會滾一邊去,不會礙路的。”
  “哥,別叫了,你不是常自夸体格不輸海軍陸戰隊嗎?”韓惟真不悅自己等了好久的机會,就這么被打斷了。
  這個小妹別的本事沒有,讓他破功最是在行;韓惟德認命地直起腰,尷尬笑一笑:“幸虧我体質壯,沒事。”
  “這是怎么回事?”他的眼光有所指地停留在她額上繃帶。
  她簡短地說明,然后想起更重要的事:“對不起,今天不能讓你驗收易磬的曲子了,可以改個時間嗎?”
  當一個女人的暗戀情事在暗戀對象前被揭露了,該有什么反應?絕不是若無其事地討論起無關緊要的事!阮滄日不由自主地想從她身上找出答案与證据。
  她的面容宁靜,有些蒼白、沒一絲紅赧,快速交錯的眼神鎮定,難道她沒听見他們的談話?不可能,那就是……沒有這回事?不,他敢肯定到大學她一直……喜歡著他──他首次正視她對他的感覺,不再是以往的一概排斥、不肯深究。
  現在的她可能不再如往日迷戀他的想法,意外地讓人難以接受;自己的反常反應令他眉頭一扭,怪罪的眼光牢牢地鎖定她。
  他遲遲不回答,令她非常擔心,康易磬的未來就仰靠這個机會了。她焦灼等待,忍不住再問一次:
  “可以改時間嗎?”緊張的手指無意識地將頰畔的發絲撩在耳后。
  他眸光突然閃動,某個景象解除了他体內緊繃的忿忿情緒,意外地舒暢了心情,他慷慨地說:“沒問題。”
         ※        ※         ※
  ……
  “老師──”十歲的韓惟淑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蕾絲洋裝,媽媽幫她扎的發辮上系著同樣的蕾絲蝴蝶結,看起來像個小公主。
  老師微笑看看她手里拿著的東西:“哦,這是滄日的琴譜;他忘了帶走了。”
  “我拿去給他!”她等不及老師應允,捧著琴譜追了出去。
  老師無奈地搖頭。這個孩子真可愛,全音樂中心都曉得惟淑喜歡滄日,偏偏滄日討厭她黏著他,一見到她就走;別的學琴的小朋友常常以此嘲笑她。不過,中心的老師們倒都喜歡惟淑,她不僅長得白淨、惹人疼愛,小小年紀認真追求的勇气也很令人佩服;私底下老師們也幫著撮合,可是碰上滄日這個自我主見极強的孩子,似乎造成了反效果。
  唉,可怜的惟淑,老是追著滄日身后跑……希望這只是青澀的愛戀,將會隨著時光逐漸褪去,否則依兩個孩子的個性,男孩頑固抗拒、女孩執著認真,真不知何時才能有個完美的結局!
  韓惟淑出了音樂中心,一眼就望見遠遠正在等司机來接的阮滄日,細瘦的腿小步地跑過去,气喘吁吁地小心遞過手中的樂譜:
  “滄日,你的琴譜。”
  一般說,在小學時代,女孩總是比男孩高些,但阮滄日比韓惟淑大了兩歲,且韓惟淑遺傳母親袖珍骨架,是以一直以來她都低阮滄日一個頭;她總是崇拜仰望,他當然是睥睨而下。
  十二歲的阮滄日瞥了四周沒人,才勉強將視線掉往她的方向──
  “你忘了帶走了。”她的呼吸仍有些喘促,白嫩的臉頰因運動而飄了兩朵小紅云。
  他一看,正要伸手接過,車道上響起刻意的短促喇叭聲:“叭!叭!”
  “阿弟!”是阮滄日的哥哥,今天他自動請纓,駕著生日禮物──新型紅色敞篷跑車,來接弟弟。“這么巧,小淑也在。”
  “阮大哥。”韓惟淑甜甜地打招呼。性格直率瀟洒的阮家大哥,一直對她很和善。
  “阿弟,我沒教你嗎?怎么可以讓女孩站在路邊?約會要選──”
  “大哥!”阮滄日臉一擰,責怪地瞪了眼立在一旁無辜的韓惟淑,都是她害的!
  “什么?”他裝出一副不知情。沒辦法,他就是喜歡逗弟弟,誰教他個性別扭,一碰上小淑就全身惊戒,像只刺蝟似的。
  “我要回去了。”阮滄日大聲說。
  韓惟淑意識到手上的書,不由跨上前──
  “小淑,要不要一起到我家去?”阮滄日的哥哥优閒倚著車門,一點也不理會弟弟先上了車。
  韓惟淑還來不及開口,跑車那端已射來气怒眼神,她背脊一凜,顫巍巍地說:“我……我還要上課。”
  阮滄日的哥哥:“偶爾翹一下課,沒關系的。”
  “大哥,走了!”怎么可以讓她上車呢?跑車只有兩個座位,扣除駕駛座,他絕不要跟她擠在一個座位上,要是被同學看見了──
  她搖搖頭,阮滄日的哥哥一聳肩說:
  “不勉強你了,模范生。”一翻身,有如特技表演似的,飛躍上車。
  她上前一步,接近他說:“滄日,你的樂譜……”
  “那不是我的。”他沖動地說。
  “老師說……是你忘了帶走的……”
  她微仰的臉濃濃不解,困惑地低頭望著手中的樂譜,忽然眼眸一亮:
  “是你的,上面有你的名字。”她開心地遞上去。
  “我不要了!”他伸手一揮,將它擊落地上。
  她慌忙地撿起,拍拍樂譜上的灰塵,問:“為什么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你走開啦!”
  她隱約知道是因為自己他才不要這本樂譜的,扁著唇、委屈地說:“我沒弄髒,我只是想還給你……”執著的,她又把樂譜遞上。
  阮滄日背轉身,硬是不接;楚楚可怜的眼眸自濕潤的眼睫凝睇一眼,晶瑩的淚珠“嘩地”滾了出來──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阿弟!”阮滄日的哥哥嚴厲地喚了一聲,暗示意味濃厚。
  “我不要!”阮滄日倔強拒絕。
  別扭的硬脾气,阮滄日的哥哥沒耐性,打算自己伸手接過,阮滄日做出難得的孩子气動作,他死命抱住哥哥的手臂──
  嗚咽的啜泣一聲,韓惟淑反身往音樂中心方向跑去。
  “傻瓜!”阮滄日的哥哥抽回手,開動引擎。“為什么不拿回自己的樂譜?還害人家哭了。”完全不覺他也該負些責任。
  阮滄日緊抿唇、不吭聲,他也不理解自己的行為,總是這樣,只要有人在場,就不能自制地想對她使坏。討厭別人將他們扯在一起,討厭──看到她,可是把她赶跑了,心情也從沒愉快過……討厭,討厭,討厭那种混亂的感覺!
  ……
  混亂的感覺?長久困扰自己的混亂到底是什么?
  阮滄日重重把手中的高腳酒杯放在鋼琴上,這一夜是注定無眠了。
  從不知道過去的回憶曾在腦海中烙下這樣深刻、清晰的痕跡。离開四年,再見到她,塵封的記憶被開了封,如不可抗拒的狂潮席卷而來;卻,不再是如過去那樣單純的抗拒、厭惡,而是較复雜、混亂難解的感覺。
  韓惟真的話困扰著他,為什么要冷淡她、欺負她、孤立她?仔細一想,她沒做過什么令人厭煩的舉動,該是旁人的眼神、言語令他排斥。阮滄日不經心地敲打琴鍵,從未對別人產生過跟她一樣的強烈反應,為什么她總是輕易就勾出他負面的情緒?無解!
  “叮叮當叮……”雙手自動地彈奏起樂音,陌生又熟悉的她困扰著他,不知為何他有种失落的感覺……“當當叮……叮當──”
  馬祖卡?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彈的是蕭邦“b小調馬祖卡舞曲”;中學一年級時,一場學期音樂會上,他所表演的獨奏曲。
  那一次,剛上任的中一導師,堅持安排他跟她演奏雙鋼琴圓舞曲,當然被他拒絕了,剛到光興私校任教的老師,不了解情形之下頻頻追問原因;他只說他想彈自己喜愛的獨奏曲,不想彈雙鋼琴舞曲。
  那時,她在場嗎?
  阮滄日瞇著眼,在腦海中搜尋記憶──
  她在的……默默站在角落,白色水手制服、黑格子裙,低垂的眼盯著白襪黑皮淑女鞋,看不見她的臉龐,只有微微顫動的睫毛。
  他知道那時她一定咬著唇、紅著眼,就如他知道只要他不注意,她低垂的臉就會悄悄仰起,有如初生之鹿被放逐似的無辜眼眸會追隨著他;他一直都知道,不管他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從來不曾改變她──
  突然之間,阮滄日知曉了心中的失落為何而來,是她不一樣了!
  今日的她与過去不同,她的眼不再追隨著他。
         ※        ※         ※
  又到了周一,韓惟淑跟康易磬一起在學校等待阮滄日。
  韓惟淑擔心地看著正在練琴的學生,希望他的傷不會影響彈琴;她原想盡可能延后時間,好讓康易磬受傷的手臂有复原的時間。
  不料,他突然來電話,要求──不,命令他們今天放學后在學校等他。
  阮滄日一進來就發覺康易磬的手臂不夠靈活,好象受了傷。
  不尋常的巧合?!他深思地打量韓惟淑跟康易磬,心下直覺肯定她撞傷了頭一定跟這小子有關!
  正胡思亂想的韓惟淑遲鈍地感覺室內气氛震蕩,納悶抬眼,看到他來了。還有蘇箏箏也來了?
  她困惑地站起來。“蘇老師……”
  “我跟學長一起來听听韓老師的愛徒彈琴。”蘇箏箏在校外巧遇阮滄日,自動跟了回來。
  韓惟淑以為蘇箏箏是阮滄日請來評鑒康易磬的,不由更加擔憂,她對易磬的評价不高的。
  阮滄日對康易磬說:“開始吧。”
  他疑惑注意到她交疊撫按在腹部的手,熟悉她每個肢体動作的他,一眼就知她在緊張,非常緊張,為什么?上回在他家,她并沒有這樣……
  韓惟淑一心望著學生,專注凝听他彈奏的每個音符,知道每個失誤都可能是蘇箏箏眼中不可饒恕的錯誤。
  她在為他緊張,這情景令阮滄日內心烏云攏聚,觀察的視線循著她關切專注的眼神移向彈琴的康易磬;提醒自己的工作職責,強迫自己撇開他個人情緒、客觀地評量他──受傷的手臂降低原有的敏捷度,但是無損他想傳達的音樂情感,經過一周的技巧修正,他所傳達的感情更丰沛,引人共鳴。
  他通過了考驗了,假以時日他會是音樂界的明日之星。
  阮滄日還未听過其它參加最后甄選學生的琴藝,但他几乎确定康易磬會是最后的胜利者。
  琴聲一停歇,蘇箏箏迫不及待發表看法:
  “我從沒看過這樣粗魯的彈琴方式,完全沒有一點音樂人的气質。”
  听到這樣的評語,韓惟淑心一涼,以眼神安撫住學生,嘗試說明:“這不是粗魯,而是誠實地表達与音樂交談的情緒──”
  “韓老師對鋼琴演奏看法真是獨特,想必有很多這方面的經驗?”蘇箏箏語气客气,但卻令人感到諷刺。她是故意在阮滄日面前貶損韓惟淑的,她不知韓惟淑是用了什么法子,讓阮滄日通融給康易磬机會,可她就是看她不順眼。
  韓惟淑眼眶一紅,不是覺得自己難堪委屈,而是气惱自己無力替學生辯護。
  阮滄日感覺到明顯的敵意,不悅地一瞥蘇箏箏,回頭看她輕咬著下唇,不知該說什么的樣子,沖動得想挺身捍衛;佇立一旁的康易磬已怒眉上前──
  “不可以──”她直覺地握住他的手阻止,吸口气對蘇箏箏說:“我不是專業的演奏家,但是我确信易磬的音樂天分遠胜你我,如果你不能分辨出他的天分,我只能替你感到遺憾。”她努力說出心中的感覺。
  蘇箏箏一听,深感侮辱,咄咄逼人道:“你竟敢拿他跟我比較!以他的拙劣、失誤連連的演奏技巧,別說是出國留學,就算在國內讓人听了,都會怀疑本校音樂班學生的水准!我真怀疑他是否看得懂樂譜?”
  隨著蘇箏箏嚴厲的口吻,韓惟淑不由退了退。完了!經蘇老師一番批評,他不會讓易磬參加最后甄選了……
  她心中一片懊惱,惱自己為什么不會對蘇老師說些好听的話呢?易磬的未來都被自己給毀了!她哭喪著臉。
  阮滄日將一切看在眼底,他開口說:“他通過考驗了。”滿意地看見她沮喪的臉由難以置信轉為惊喜。
  “太好了!易磬!”
  她又擁抱他了,阮滄日習慣地立即皺起眉;心里打定主意,非跟她談談不可!
  “學長?!”蘇箏箏瞠目張舌,難以相信。“他,他根本沒按照樂譜──”
  阮滄日情緒不佳、冷淡地說:“我要尋找的并不是完美的彈琴机器。你該知道樂譜所提供的只是相對而非絕對的演奏指示,一個不能超越樂譜指示而去体驗音樂內涵的人,彈奏得再精准完美,也只能稱為樂匠,不可能成為音樂家。”
         ※        ※         ※
  韓惟淑眼觀鼻、鼻觀心,視線牢牢地盯著擱在桌上的手指看,腦中充滿問號。
  他從沒主動找過她談話,該不是為了那天惟真說的話?!一想到此,她的心扑通扑通地加速、呼吸逐漸困難起來。
  蘇箏箏、康易磬离開至少五分鐘了,他還想不出該如何開始,厭惡自己的躊躇,他突兀地沖口而出:“你該知道──”
  她像受到惊嚇,在座位上彈跳一下,小心翼翼抬起錯愕的眼,問:
  “什……什么?”
  “他對你的迷戀。”他快疾的語气有一絲難以分辨的憤慨。
  迷戀?!等等,他說的不是──你對我的迷戀?!她愕然半張口,實在不能理解。只好被動地等待他進一步說明。
  “你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許鼓勵他!”他命令著,期待她的承諾。
  他是誰?韓惟淑一頭霧水。
  “你沒話說嗎?”他气惱地問。
  她咽了一下喉問:“你要我說什么?”
  他低咒一聲,暴躁地踱步:“說你會注意舉止!不會再無意間誘惑康易磬那小子,加深他對你的迷戀!”
  “易磬?怎……怎么可能?!”她怪异地望著他。“他才十五歲,怎么可能喜歡上二十六歲的老女人?”
  “你瞎了嗎?”她的態度令他气結。“你沒看見他看你的眼神嗎?你抱他時,他的──”只要想到那小子恍惚、依戀的神情,他就無來由地生气:“反正他就是迷戀你!”
  “不可能──”他一瞪,她倏地閉口。
  “你必須根絕他對你不正常的迷戀。”只是注意舉止以防誤會是不夠的,他改變主意了。
  她疑惑地偏頭想著,他自哪儿來的荒謬想法?她想易磬是喜歡她這個老師的,不過這只是單純學生与老師的關系呀……
  “你听到我說的話了嗎?”
  “嗯。”她輕點一下頭。
  “還有一個月最后甄選,我會幫他安排別的老師。”
  “他是我的學生──”
  “你想讓他繼續陷在這种不正常的關系中?”
  “不是。”她連忙否認。以她對易磬的了解,只怕易磬不肯接受他的安排,那個孩子對他有莫名的敵意。韓惟淑嘗試說服他:“就算他真的迷戀……我──”這點,她當然是不相信。“對一個十五歲的青少年,這樣的迷戀很快就會過去的。”
  她那么肯定的語气,令他憶起自那天在她家他就想問的問題──她是否到現在還迷戀著他?還是如她所說,那樣的迷戀很快就會過去?
  不,他不想現在知道答案。
  “強迫他只會激起他反叛的心理,最好順其自然。”她又說。
  她的說法不能完全讓阮滄日信服,可是也有几分道理。“絕不准跟他親密接触!記得,他只是你的學生。”
  她連連點頭,保證地說:“我一定記得。現在我可以走了嗎?”一手扣住自己的背袋,只等他一聲允可。
  “還有一件事。”他盯著她看:“你頭上的傷跟他有關?”
  她一怔,沒料到他問這事,小心的,她平穩地控制聲音:“沒有,完全沒有。”話一說完,她從椅上跳起。“我真的得走了,再見!”
  絕對有關!在他回來之前,他會查清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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