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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假時的傳統市場比平常日子多了份節慶的熱鬧,附近的居民像是傾巢而出,市場里處處可听見叫賣和殺价的聲音。
  “曹媽媽,我……可不可以先吃個早餐?”跟大人出來逛街就是這一點麻煩。要是和曹葦杭出來,她壓根不會征詢他的意見。
  “好啊、好啊,我也要吃。”陳若歆穿著純白紡雪紗洋裝,擠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
  她非但不怕衣服被弄髒,反倒隨著喧鬧的气氛而興奮起來,雙眸綻放出閃亮的光彩。在她印象中,台南是個文化古都,生活步調緩慢,像夏日午后一吹就讓人想打呵欠的暖風,沒想到台南人還是有他們充滿活力的一面。
  “我們先吃擔仔面,再吃棺材板,對了,還要吃點春卷應應景。”陳若歆一口气說出她在旅游書籍上看來的台南小吃。
  曹媽媽,你的早餐未免太丰富了吧?羅映雪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
  她帶陳若歆到一家老字號的面店。窄小又有點骯髒的店里只擺了兩張矮桌和几張小凳子,羅映雪有些擔心曹葦杭舉止优雅的媽媽會嫌棄,不過她偏偏只喜歡吃這家的面,只好讓曹媽媽犧牲一下了。
  “我知道!這是台南擔仔面的特色,對不對?你家的飯廳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擺設?”
  陳若歆像搶答似的,說出自已對台南粗淺的了解。
  羅映雪愣愣地搖頭。每餐都這樣吃飯,那不是會腰酸背痛嗎?
  “我就跟我老公說,我們應該入境隨俗,訂做一套這种可愛的桌椅來吃飯,他竟然罵我白痴。”陳若歆委屈地抱怨。
  既然曹家人只吃排骨便當,其實廚房和飯廳都可以打掉。羅映雪一邊填飽自己的肚子,一邊在心里想。
  “你和我們家葦杭是好朋友嗎?”陳若歆狼吞虎咽地吃著面,口齒不清地問。
  “誰跟他是好朋友了?”羅映雪嫌惡地撇撇嘴。“曹葦杭那個人最討厭了。”
  “怎么說?”陳若歆好奇地停下筷子。葦杭一向很有女孩子緣啊。
  “他很愛拍馬屁,轉來的第一天就拚命巴結老師,還搶著做數學小老師。”陶醉在美食中的羅映雪揮然忘了眼前這個嬌艷的婦人是曹葦杭的媽媽。
  “好差勁喔!”陳若歆同仇敵愾地聲討,“我最瞧不起這种人了。”
  “他又很愛招蜂引蝶,每節下課都和班上一群女生打情罵俏,吵得我都不能休息。”
  羅映雪得到響應,肆無忌憚地罵下去。
  “好惡心!這种人長大后一定是社會的敗類、女性的公敵。”唉,早知道她就不把他生出來了。
  羅映雪連連點頭稱是,“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他很愛偷听別人講話。他下次再這樣,我絕對會狠狠扁他一頓!”她愈罵愈過癮。
  陳若歆正想附和几句時,猛然想起自己好象也挺喜歡偷听別人說話,葦杭這一點大概遺傳自她吧。
  “哎呀,反正姓曹的沒一個是好東西。”她心虛地下結論。
  羅映雪吃惊地抬起頭。她以為曹葦杭在家里一定調皮搗蛋,曹媽媽才會跟著一起數落他,誰知她罵得比她更投入,范圍也更廣。
  “曹媽媽,你是不是婚姻不幸福?”
  “有一點啦。我老公就很奇怪,他從認識我的第一天起就不停嫌我東、嫌我西的,結果他一堆女朋友不娶,不知道為什么娶了我。”曹亦修是那种死都不肯吃路邊攤的人,古板得要死。
  “會不會是因為他那些女朋友都不肯嫁給他?”
  “對喔,我怎么沒想到?我老公常罵我笨不是沒道理的,他其它的女朋友都比我聰明多了。”陳若歆沮喪地為十多年來的疑惑找到答案。
  “那你當初為什么會嫁給他?”
  “我……”陳若歆羞澀地低下頭。“有一年,他過年還留在台北念書,我去他宿舍看他,房間里只有我們兩個……唉,你太小了,不該跟你說這個。”
  “他強暴你,對不對?”羅映雪同情地握住她的手,想要給她一點力量。
  “不是啦!”陳若歆触電般地縮回手,突然不曉得該如何為自己的話收尾。那一次一半要怪她自己意亂情迷,曹亦修那么驕傲的人才不可能強迫她做那种事呢。
  “啊……”她顧左右而言他,“我們去吃下一攤吧。”
  “曹媽媽,你先生是不是要出來選立委?”那种人渣要是當選,簡直是全台南市民的悲哀。
  “嗯,你不要投給他喔。”陳若歆鄭重地叮嚀。“我的那一票也不會投給他的。”
  老公如果選上了,一定更沒時間陪她。
  “我沒有投票權啦。”看來曹媽媽跟曹老頭肯定鬧翻了,才會激動得志了她只有國一。
  “那你要叫你爸媽和親戚都不要投給他。”
  “嗯。”羅映雪有義气地點頭。其實不用她請托,羅家的人也不可能投給曹老頭。
  陳若歆的感傷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一會儿,她就神采奕奕地和一個水果攤的老板攀談起來。
  “老板,西瓜甜不甜?”她垂涎欲滴地看著被剖成兩半展示的大西瓜。
  “甜啊,當然甜。”老板大嗓門地保證。
  “那貴不貴?”她好想吃。
  “不會啦。”
  “曹媽媽,你別听他亂蓋,最近一直在下雨,西瓜很貴的。”羅映雪小小年紀就懂得精打細算,拉著陳若歆的衣角小聲地提醒,惹來老板一陣白眼。
  “可是我好久沒吃了。”陳若歆為難地看著她。
  “太太,你不要看這個价錢就嫌貴,瓜農還是賠得慘兮兮的。”老板一眼就看穿她心腸軟又貪吃的弱點,努力幫她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因為都是你賺去了啊!”羅映雪不能苟同地反駁,說得老板有一點火大。
  陳若歆笑著緩和局面,“那我買半個就好。”
  羅映雪深感挫敗。曹媽媽分明是那种任奸商宰割的顧客,問老板甜不甜、貴不貴,老板會說不甜、很貴嗎?
  “你們有沒有外送服務啊?”陳若歆邊掏錢邊問。
  老板皺了皺眉,听不懂。
  “就是我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我想吃什么水果,你就幫我送到家啊。”她善解人意地為他解惑。
  “太太,沒有賣水果的是這樣做生意的啦。”老板一口台灣國語,有點吃不消地拖長語調。
  陳若歆扁了扁嘴。“以前我住台北時,明明都可以的。”
  “哎喲,台北人怎么那么懶!”老板惊訝之下,疏忽了自己的話已經侮辱到面前的大顧客——他做生意那么久,還沒碰到有人知道半個西瓜三百二會爽快付錢的。
  陳若歆睜大眼,但沒把他罵回去,只靦腆地笑著對羅映雪說:“我老公也常這樣說耶,他每次都罵我是‘敗家女’。”
  羅映雪尷尬地笑了笑,開始覺得曹老頭或許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罪大惡极。
  春假過后,羅映雪神清气爽地上學去。
  這個春假太棒了!水漾搬新家,擺了十几桌酒席,她終于看到水漾那三個哥哥了。
  水漾的大哥在當兵,二哥和小哥在台北念大學,專程為了這一頓飯回台南。她發現水漾的哥哥們都很疼妹妹,至少比羅映韜那家伙好上百倍。
  那天他們一群“小孩”坐一桌,成水漾很自然的成為焦點。
  “我同學老說台北的女孩子皮膚白又會打扮,真該帶他們回來看看我們家的小公主。”成家老二帶笑睨著妹妹。
  “那你鐵定會被煩死。”成水漾的大哥頭發剃得很短,連頭皮都看得到,反而襯托出一股英气。
  成家老王笑著拍拍老二的肩膀,“說不定每天有免費的早餐吃呢。”
  “哥,你們想把我賣了呀?”成水漾假意噘了噘唇,突然拉過毫無防備的羅映雪,“這是我同學,就住對面。”
  “好可愛喔。我們台南真是出美女。”成家老三捏了捏她的臉頰,讓她不由自主滿臉通紅。
  “喂,我同學很保守、害羞的,你這樣吃人家豆腐,要對她負責喔。”成水漾沖著小哥嚷嚷。
  “好啊,我最喜歡年輕可愛的妹妹了。”成水漾的小哥剛好坐羅映雪隔壁,順勢攬過她的肩膀,害她整個人緊張得縮成一團,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羅映雪一想到那個畫面,忍不住臉紅心跳,雙手撐著熱辣辣的臉頰,輕咬住下唇傻傻笑著。
  曹葦杭觀察了她好一陣子,愈看眉頭皺得愈緊。他伸手在她眼前來回搖晃,打斷了她的美夢。
  “干嘛?”她一心虛,先聲奪人。“病好了沒?”
  雖然她的口气很凶,曹葦杭還是滿感動的。
  “我媽叫我問你家的電話號碼。”他老媽那一天開開心心地提著大包小包回家,從此以后,開口閉口都提到“映雪”,儼然把她說過的話當作權威。
  “什么?”羅映雪挑起眉。
  “她說……說你很可愛,想再找你去逛街。”曹葦杭有些難為情,因為他也覺得她好可愛。
  “喔。”羅映雪從書包里抽出國文課本,撕下空白的一角,寫下家里的電話號碼。
  和曹媽媽出去逛街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吃再多東西都不用付錢,也不會被念東念西的。
  “喂,只有你媽能打,你不准打。”羅映雪凶巴巴地把紙條交給他。她已決定要做個清純乖巧的好女孩,除了水漾的小哥,她絕不和任何男人有所牽扯。
  曹葦杭早摸清她喜怒無常的脾气,但她的話還是讓他隱隱有股受傷的感覺。如果春假時和她的約會沒被媽媽搞砸,也許她就不會這么想和他划清界限。
  兩個人各有所思時,上課鐘聲響了起來。羅映雪精神一振,大聲地喊過口令后,得意地看了曹葦杭一眼。
  廣達中學是所治學嚴謹的私立學校,教務處一向要求老師們要在段考后一周內改完考卷,她和曹葦杭今天就可以分出高下了。
  一個早上四堂課共發了國文、英文、生物、歷史四科的試卷,她和曹葦杭的英文、生物都考滿分,國文輸了他兩分,歷史則贏了他五分。下午又發了地理、健康教育、公民的試卷,曹葦杭的地理成績輸她三分,其它兩科各贏她兩分。
  羅映雪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曹葦杭真的只是隨便把課本翻過一遍嗎?
  他們今天沒有數學課,但數學妖女迫不及待地利用打掃時問到教室發考卷。看她眉飛色舞的表情,就曉得她很滿意大家的成績。
  “各位同學,這一次大家的數學都考得不錯,希望以后再接再厲。”何法琪很會吊他們的胃口,又說了些不相干的話,才從牛皮紙袋里拿出一疊考卷。
  羅映雪從來沒有像此時這么緊張過。她已經志得意滿地向全家人宣告她贏定曹葦杭了,可是到目前為止,她卻只贏他兩分。雖然考卷上的每一題她都會寫,但是她生性粗枝大葉,隨便一個失誤都可能讓戰況逆轉。
  “啊,我先把正确答案抄在黑板上好了。”何法琪放下考卷,惹來不少白眼。
  抄完了正确答案,她又想到要把統計的成績分布表抄在黑板上,羅映雪的一顆心懸起又放下,放下又懸起,妖女再不干脆點,她的心髒一定會失去彈性。
  “呵呵,有三個同學考滿分喲。我邊發考卷邊告訴大家,這樣比較好玩。”
  一點都不好玩!羅映雪霎時有扁人的沖動。
  時間在何法琪的唱名中緩緩流逝,第一個拿滿分的是桑小嫻,全班歡聲雷動。這次段考靠桑小嫻完美無瑕的八百分,全年級第一名又落在他們班上了。
  第二個拿滿分的居然是傅衍平,台下起了一陣騷動,何法琪感動得差點掉下淚來,絮絮叨叨地發表了一大篇感言,不外乎是要告訴大家連傅衍平都能考滿分,你們沒有一個做不到的等等,而傅衍平卻只是一臉酷樣地把考卷拿走。
  “喂,你說他會不會是偷看桑小嫻的?”羅映雪很气一百分的名額又被占走一個,低聲地問成水漾。
  “不會啦。我們考試的時候桌子都不能并在一起,傅衍平眼力沒那么好吧,再說,桑小嫻那個人怎么可能讓別人看到她的考卷?”成水漾沒有胜負的壓力,理智地分析給她听。
  “羅映雪。”
  何法琪把考卷遞給跌跌撞撞沖到講台前的她后,惋惜地對她說:“你本來可以考滿分的,可惜太粗心了。”
  “老師,羅映雪有‘心髒肥大症’啦!”古靈精怪的章旭明听到何法琪的話,馬上抒發己見。他曾經坐在羅映雪旁邊,短短的一個星期讓他有如置身人間煉獄,徹底体會到何謂生不如死。重獲自由后,他不把握机會奚落她都覺得對不起自已。
  羅映雪恨恨地咽下這口气,帶著九十七分的考卷回座位。
  只要曹葦杭不考滿分,她還是有希望贏的。然而她的夢想在一張張不是滿分的考卷中逐漸遠去,最后終于毀在妖女手邊僅剩的考卷上。
  “我們的數學小老師曹葦杭考了滿分喔。許多同學在周記上反應曹葦杭很熱心指導她們數學,所以我們現在給他熱烈的掌聲,好不好?”
  在眾多女生誠懇的掌聲中,羅映雪的心跌到谷底,她狠狠瞪曹葦杭一眼,暗暗咒罵他是一個言行不一的小人,說什么考不好都是騙人的!她气急攻心下,一顆淚珠不受控制地滾落她的臉頰。
  曹葦杭遲疑了會儿,把一題標准答案是“1”的選擇題,用原子筆改成“4”。他把考卷拿去給何法琪扣分時,何法琪禁不住一臉失望。怎么可能?她改考卷向來很少出錯的呀。
  “曹葦杭很誠實,下次要細心一點喔。”她紅筆一揮,把分數改為九十六,台下頓時響起歎息聲,道盡了何法琪的心聲,曹葦杭那么誠實干嘛?
  “你……明明寫對的。”羅映雪紅著眼,故作強硬地問:“為什么要改?”
  “你都哭了。”他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眼淚這么管用嗎?她又不是什么傾國傾城的大美女。
  “你爸爸不會生气嗎?”她難得地將心比心,更搞不懂曹葦杭的動机為何。
  他吐了吐舌頭,“他會把我剌成肉醬。”
  “那怎么辦?”羅映雪心急地問。听曹媽媽形容,曹老頭似乎是個滿嚴肅的人。
  “我媽會替我收尸的。”他笑了。
  “你在唬我!”羅映雪仰起臉瞪他,嘴角卻如釋重負地綻開一朵溫暖的笑容。
  她臉上猶帶著未干的淚痕,隱隱透出的笑顏像是大雨初歇后的彩虹,看不真切反而更顯得美。曹葦杭貪婪地瞧著她嬌美的表情,很沒志气地想,就算考不及格也沒關系。
  “你爸會給你什么好處?”他好奇地問。
  “……兩千塊。”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曹葦杭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難怪她非贏不可。“喂,那你要請我吃冰。”
  “好啦。”她有點不太情愿地答應。這兩千塊算是不義之財,她實在沒臉拒絕曹葦杭那個花不了多少錢的要求。
  “明天放學后?”曹葦杭很慎重地挑了時間,不想讓他老媽再有插手的余地。
  “嗯。”羅映雪含糊地應了一聲,心情十分复雜。會不會從此以后,她在曹葦杭面前就矮了一截?
  “哥,你有沒有考贏曹子衿?”羅映雪在飯桌上興致勃勃地向哥哥打听。
  “不知道。”羅映韜還是那一副惜字如金的樣子,彷佛多說一個字會要了他的命。
  “映雪,你呢?”羅致遠放下碗筷,鄭重地問向正對哥哥扮鬼臉的女儿。
  “我們考卷都發了,我小贏曹葦杭三分啦。”既然都答應請曹葦杭吃冰了,那么她就不能算是不勞而獲。這么想后,羅映雪就說得滿理直气壯的,好象贏三分還是她手下留情。
  “真的?”羅致遠滿意地點頭。映雪這孩子資質不錯,但和映韜比起來就差了一截,她能贏曹家的小儿子,證明她是真的下過工夫。“待會儿爸爸拿兩千塊給你。”
  “謝謝爸。”羅映雪開心地笑道。老爸還挺守信用的嘛,或許老哥把獎金讓給她是正确的,曹葦杭他老姊似乎來勢洶洶。
  “唉,孩子們念書是他們自己的事,你怎么可以拿獎金當誘餌?虧你還是教書的。”
  羅映雪的母親溫儀芳是個很有教育理念的小學老師,實在看不慣先生的作風。
  “我沒修過教育理論,不懂你說的那一套。”羅致遠在大學教法律,他不是不明白太太說的道理,只是故意裝傻。
  “媽,你放心,經過這一次考試,我徹底体會到胜利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以后我會很用功念書,即使爸爸不給我獎金,我也要每次都考贏曹葦杭。”羅映雪忘不了數學妖女宣布曹葦杭數學滿分那一刻她心中的不甘与痛苦,那种感覺就像掉進不見天日的深淵,只能一個人等死。她發誓,下一次段考,她絕對要光明正大的胜過曹葦杭。
  “說得好!”羅致遠大聲喝采,用力拍一下大腿。
  溫儀芳搖了搖頭。映雪和她爸爸一樣沒藥救了。
  第二天傍晚的打掃時間,消息靈通的黃家芬興匆匆地跑進教室大嚷:“听說工友爺爺正在中廊貼榮譽榜,我們要不要去現場幫桑小嫻歡呼一下?”
  這就是班上同學在抵御何法琪之際所凝聚出的超強團結心。好象都是這么一回事,太過循規蹈矩的班級通常像一盤散沙,反而是那些風波不斷的班級會在某些時刻展現出不尋常的同學愛。
  羅映雪放下抹布,把頭探過碎石子砌成的梁柱,問站在另一個窗台上的成水漾,“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不要啦,又沒有我的名字。”成水漾拿著舊報紙使勁擦著玻璃,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家里有佣人的千金小姐。
  “拜托你不要把玻璃擦得那么干淨啦,老顯得我這一塊很髒。”羅映雪重心有點不穩,整個上半身貼著石柱,空出一只手拉她的袖子,“走啦,順便請你吃冰。”
  “這么好的事?”成水漾睜大了眼,笑著躍到地面。
  羅映雪看她以优雅的姿勢一躍而下,真感到自卑。她一手壓著裙角,一手扶著石柱,蹲低了身子,半跨半摔地著地。
  該死的衛生股長,為什么派給她一個需要爬上爬下的工作?
  “曹葦杭,你姊有沒有說她段考考得怎么樣?”羅映雪回到座位上收拾書包,頭也不抬地問也正在收書包的曹葦杭。
  “她好象考得很好。你哥呢?”
  “不曉得。”羅映雪聳聳肩。“我和水漾要去中廊看成績,你也一起去吧,看完我們三個人再去吃冰。”
  三個人?
  她竟然還約了成水漾?可想而知,待會儿他一定是被冷落在一旁的那一個。曹葦杭滿心的期待被一個不解風情的女人無情地潑了盆冷水。
  工友慢條斯理地清理公布欄,一張張用毛筆謄寫的榮譽榜單則卷成筒狀擱在牆角。
  廣達中學在每次段考后都會公布全年級前十名學生的班級、姓名与成績,借以激勵全体師生奮戰。由于是采常態編班,因此差不多每班會有一個人上榜。榜單刻意貼在師生們上、下學必經的中廊,誰上了榜很快的會人盡皆知,因此上榜人數多于一個的班級自然得意。
  “我來幫你。”羅映雪是個急性子,工友爺爺一舉一動都像運動比賽轉播中的慢動作分解,讓她看了就難過,忍不住想要出手幫忙。
  “后退、后退!這么重要的公告只能用眼睛看,不能用手摸。”工友揮著手喝斥,還賞給她一記白眼。
  他其實才三十出頭,可是動作遲緩,人又迂腐,是以學生們背地里都喚他“工友爺爺”。
  彷佛過了一世紀那么久,他才把國一的榜單貼好。
  在第一時間,黃家芬蹙緊眉頭,頗為失望地吶喊,“啊!第一名怎么又是桑小嫻?”
  “真沒意思!他們班到底要霸占榜首到什么時候?”馬上有人心痛地捶著胸口,夸張地大吼。
  人群中響起了此起彼落的咒罵聲。
  大家都看到那兩個人制服上繡的班級了。煩不煩啊,他們班?每次都派人來耍這一套把戲。考滿分當然會拿第一名,他們明明早知道結果,還故意裝作一臉惊訝,惡心斃了!只不過桑小嫻剛好在那一班嘛,他們那群小嘍囉有什么好得意的?
  這一刻無疑是國一甲最惹人嫌的時候。
  “映雪,有你的名字!”本來不想來的成水漾也感染了現場慷慨激昂的气氛,在看到姊妹淘的名字時忘情的大叫。
  “好可惡喔,國一甲連小小的第十名也要跟別班搶。”黃家芬再接再厲地為班上打知名度。
  “小小的第十名?有本事你考考看啊。”馬上有人沖著她譏諷,中廊上正式掀起戰火。
  羅映雪愣了會儿才看向榜單。如果曹葦杭不把答案改掉,上榜的人就會是他了。
  “不覺得可惜嗎?”她在一片鬧烘烘的聲浪中低聲問身旁的曹葦杭,話里難掩失落。
  她是第一次上榮譽榜,可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其實她也沒作弊啊,為什么一顆心會縈繞著揮之不去的罪惡感?
  曹葦杭雙手插在褲袋里,笑著搖頭。
  “映雪,高一的榜單出來了。”成水漾踮起腳尖向他們招手。她旱隨著人潮移動.离他們有段距离。
  曹葦杭拉著羅映雪的手擠過去,屏住气息盯向工友的手。
  “又是羅映韜!”他們后方爆出了一個女孩充滿仰慕的甜軟嗓音。
  羅映雪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至少羅家有一個人的胜利是貨真价實的。
  “一分飲恨。”曹葦杭遺憾地說,不敢想象老爸的臉色會有多難看。
  昨天晚餐時,他告訴老爸自己輸給羅映雪后,老媽立即幸災樂禍地叨念了一長串“哎呀,我就知道,人家看起來就比你聰明,你怎么可能贏得過她嘛!”等等的話,气得老爸心頭一把火愈焚愈熾,差點演出夫妻翻臉的劇碼,幸虧老姊信心十足地拍胸口保證會為曹家扳回一城,老爸才消了點气,不甘愿地吃完便當。
  現在完了!雖然哥哥拿了全年級第一名也無濟于事,羅家會說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孩子念國三。曹葦杭決定等會儿吃完冰后順道在外頭吃飽了再回家。這樣,他一回家就可以直接閃進自已的房間,省得看老爸和老姊的夜叉臉。
  “曹葦杭,動作太快了點吧?”成水漾雙手背在身后,修長的身子微傾向前,似笑非笑地睨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
  羅映雪順著她的眼神往下看,触電般地縮回手。天啊,他們的手什么時候握在一起的?她為什么一點感覺都沒有?
  “吃冰去吧,有人需要赶緊滅火。”成水漾邁著輕快的步伐,徑自走向中廊外。
  “還不走?”籠罩在橙紅色夕陽光下的身影突然收住腳步,俏皮地回眸一笑。“映雪,你不會這么快就見色忘友吧?”真好笑!他們兩人隔了一大段距离,面紅耳赤地站在原地,像被罰站似的。
  夏天就快到了,她想,那是發展校園戀情最适合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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