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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圣誕節前夕,全台北市都籠罩在一片浪漫的气氛中。隨著商人們技巧性的炒作,圣誕節儼然成了一年中的第三個情人節,一些情調柔美的高級餐廳在圣誕夜時更可見有情人儷影雙雙,有志一同地掏出大把鈔票營造一個醉人的夜晚。
  曹葦杭久居南非,過去几年的圣誕節,他都得幫陳若歆打理盛大的舞會,台灣的官場不時興這一套,他也樂得輕松,今年他只想和映雪安安靜靜地吃頓飯,度過一個溫馨甜蜜的夜晚。
  結果,那個女人竟然和她老板約好了去吃圣誕大餐!
  “喂,她沒有男朋友嗎?”曹葦杭有些沉不住气地嚷嚷。他和沈寒有過一面之緣,她又漂亮又有气質,怎么可能淪落到和羅映雪一起過節?
  “沒有啊。”羅映雪理所當然地答复,沒注意到曹葦杭把共度圣誕夜定位為情人間的邀約。
  她難得大方地在一家极負盛名的法國餐廳預訂了兩個位子,准備請沈寒大吃一頓。
  這一陣子,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中帶煞,千方百許地向曹葦杭求來訂單,反而害慘了沈寒。她沒見過台北市有哪儿在賣豬腳面線,美味的法國料理應該可以將就用來去去霉運吧?最重要的是她的誠意啊。
  圣誕夜那一晚,她們一進餐廳就引來許多人打量的眼光。兩個性別相同的人處于一對一對濃情蜜意的情侶中,想要不惹人注目實在困難,尤其沈寒又是個艷光四射的大美女。
  服務生有禮地將她們帶到座位上。
  沈寒瞟了周遭一圈后,心有所感地對羅映雪說:“我跟你打賭,曹葦杭絕對是喜歡你的。他沒約你共度圣誕夜嗎?”
  羅映雪避重就輕地打著太极,“你才見過他一面耶,再說,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也沒先把合約書拿給我過目,才會害得你和趙總又大吵一架。”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這個人也太不分青紅皂白了。”沈寒拿起桌上的菜單朝她頭上敲下去。“還有,今晚气氛多好,別提到那個會讓我倒盡胃口的人!”
  “趙總下禮拜就离職了,公關部的楊小姐和她新婚夫婿去度蜜月,把离職歡送會的企畫委托給我,害我最近几天累得要死。”羅映雪一副委屈樣,隨即精神大振地贊美自己,“嘿嘿,雖然我沒辦過這种活動,可是我點子很多喔。我國中時那一班最會搞這些了,哪一次不把要退休、轉校的老師們感動得淚如雨下的。”她三八兮兮又曖昧地眨了眨眼,“啊,趙總痛哭流涕的樣子一定很好玩,我去借台V8來拍,然后等楊小姐度完蜜月回來再跟她敲詐一頓。”
  沈寒翻了個白眼。映雪常常把一些明明未曾發生的事講得活靈活現,愈講愈像真有那么一回事,然后自個儿樂得半死,這個本事是別人怎么學也學不來的。
  “對了,我和我姊商量好,總經理的位子一出缺,理所當然會由我升任,副總的位子就留給你了。”
  “不太好吧?那是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耶。”羅映雪猶豫地說。
  “本公司的員工可沒多到上万。”沈寒沒好气地糾正她。
  羅映雪突然托住熱辣辣的臉頰,害羞地問沈寒,“那以后大家是不是都會叫我‘羅副總’?”
  她的症狀又發作了!
  “當然。”沈寒虛笑著點了點頭。“會加薪喔,你訂的小套房不是快交屋了嗎?”
  早跟映雪說過,買小套房不是個划算的投資,她卻執迷不悟,像是打算住個十年八載不嫁人似的。
  羅映雪開心地點頭時,正好瞧見門口處多了一對等候服務生帶位的俊男美女,赶忙拉著沈寒的衣袖要她看,“你看!我沒騙你吧,曹葦杭早就有女朋友了。”
  她臉上原本挂著志得意滿的笑容,很高興在意外的情況下找到有力的證据來洗刷自己的冤屈,但只過了几秒,當她看到那個嬌滴滴的女孩親熱地勾住曹葦杭的手臂,嘴角的微笑不自覺地消失,一顆心也擠滿了亂七八糟的坏情緒。
  該死的曹葦杭,為什么要騙她說沒有女朋友?
  沈寒轉頭望了一眼,以至于錯過了羅映雪臉上的表情變化。
  “寒,我問你一個問題。”羅映雪沉靜許久,再度出口的聲音里帶著异于平常的溫柔与膽怯,“一個人如果一直不談戀愛會怎么樣?”
  沈寒托腮想了一會儿才回答她,“可能就要慢慢習慣過孤單的日子吧。畢竟你的兄弟姊妹或朋友談了戀愛或結婚生子后,就會有不同的生活圈,會有更重要的人要關心、照顧啊。”
  好讓人沮喪的答案,可是她總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阻止曹葦杭談戀愛。第一次,羅映雪對愛情興起了強烈的渴望。
  “那你有沒有喜歡的人?”羅映雪小聲地問,怕自己會是那個需要孤單最久的人。
  沈寒落寞地笑了笑,“有啊,可是他不喜歡我。”一波一波的親昵調笑聲蕩漾在空气中,肆無忌憚地鑽入她的耳朵。被映雪不尋常的憂愁情緒感染的她,委實后悔在這個日子和一個女人花錢來找罪受。
  羅映雪低下頭,不好意思再問。連沈寒這樣好的女人都不能在情場上占优勢,她憑哪一點能受愛神眷顧呢?
  她抬起頭,自然地往曹葦杭坐的方向看去,他好象說了什么好笑的話,逗得那位美女咯咯輕笑。不管談戀愛再怎么艱辛,總該踏出第一步的,她暗自下定了決心。
  怎么躲也躲不過,羅映雪只好答應曹葦杭在三十一號那晚去看電影。她現在可是個稍有身分的人了,總不能動不動就做一些賴皮的事吧。
  “你老板有沒有稱贊你聰明懂事又能干啊?”從一家新開幕的豪華電影院出來,曹葦杭笑嘻嘻地問。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沒有認真看電影。
  “還說呢,她因為那張訂單和我們總經理徹底撕破臉,今天居然連我精心籌備的歡送會都沒來參加。”羅映雪噘著唇,聲音里透著難掩的失望。
  “不會吧?”曹葦杭狐疑地挑了挑眉。“我給的已經是最便宜的价格了。”
  就是太便宜了才會出錯啊。羅映雪無力地想,她可不打算大費周章向曹葦杭解釋來龍去脈。
  “我在想,寒和我們總經理八成是因為各自都沒交男女朋友,對异性有一份仇視,所以才會那么處不來。”她認真地推測。
  “那你呢?”曹葦杭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羅小姐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
  羅映雪斜睨他一眼,“你不覺得我對你很凶嗎?”
  曹葦杭抿唇笑了笑,沒回答她的問題。
  羅映雪呆呆地望了他好半晌。曹葦杭的輪廓并沒有多大改變,說起話來也還帶著小時候的那一份調皮,但他身上散發出的沉穩气質,卻讓遲鈍如她的人都能深刻地感受到。
  久別重逢后,他們只見過几次面,曹葦杭只要遇到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一概都會露出此刻這一种莫測高深的笑容,好象背著她在打什么坏心眼。
  “我們去夜市吃點東西,好不好?我媽回台灣以后已經去過好几次了,每次回到家都贊不絕口。倒是我,一直沒有机會去看看。”曹葦杭一臉誠懇地問,和上一刻的精明內斂判若兩人。
  “喲,曹家小少爺會想去那种地方啊?”羅映雪怪聲怪气地損他。
  “你忘了,以前我都撿你吃剩的便當。”他笑著拍了拍她的頭。
  思及往事,羅映雪不覺地仰起頭,對他漾起一個溫柔至极的微笑。毫無防備的曹葦杭只覺心髒漏跳了一拍,清晰地察覺到一股情欲在他全身來回地竄動。
  “你記不記得,水漾還常服侍我們兩個吃點心?”話一說完,她臉上的笑容不期然地僵住。天啊,她干嘛自己往自己的地雷區踏去?
  曹葦杭很清楚那一段往事對她造成的傷害,赶忙轉移話題,“對了,我哥說你在大學時倒追過很多男生。”
  “我哪有?”羅映雪不服气地大聲嚷嚷。“我頂多只說‘某某人好帥喲,如果他來追我就好’。”
  “還真含蓄啊。”曹葦杭不能苟同地白了她一眼,繼而好奇地問:“難道從來沒有一個被你點到名的男孩子來追你嗎?”
  羅映雪搖了搖頭,滿不在乎地說:“我啊,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既沒女人味又沒值錢的嫁妝,長得帥的男人怎么會看得上我?”
  “何必這么誠實?”曹葦杭見她一點也不介意,也就不客气地調侃她。
  羅映雪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別以為我是花痴,見一個愛一個。小時候,我常和水漾在背地里嘲笑我哥無情無欲,可能等到我生了一大群小蘿卜頭叫他舅舅時,他還交不到女朋友。長大后,我才發現對感情冷漠的人是我,我哥恨水漾恨得要死,他才是個正常的人。
  “大學時,看到室友們一到晚上就抱著電話情話綿綿,心里覺得她們實在無聊透頂,明明天天見面,還要說成自已想對方想得快要死掉的樣子。我一個室友更好笑,本來都睡到日上三竿,自從交了一個天天送早餐來的男朋友后,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緊張兮兮地調鬧鐘,還千叮万囑地要寢室里最早起的人叫她,就怕自己起得太晚,來不及梳妝打扮去迎接那一份‘愛的早餐’。一到深夜,宿舍門口總會擠了一批送消夜的男人,吃消夜不是很容易胖嗎?我還听過有些男孩子是在等他們的女朋友出來拿消夜時彼此攀談而認識的,到最后,和女朋友分了手,反而和曾經一起送過消夜的男生成為好朋友,你說好笑不好笑?”問是這么問,她的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
  “不一樣的戀愛方式有不一樣的快樂吧。”
  他們從電影院門口朝夜市漫步而去。一路上經過不少尚未開發的都市計畫區,靜謐的气息對應遠處的燈火閃爍,恍若區隔出兩個時空。
  “戀愛談一談,就變成了例行公事,除了肉体的接触以外,能和男朋友做的事都能和一般朋友做啊。”羅映雪不确定地望了曹葦杭一眼,怕他會嘲笑自己太過幼稚。“當然,如果我這么說,別人八成會以為我是交不到男朋友才那么憤世嫉俗。”
  見曹葦杭沉默了好一會儿,她著急地停下腳步。“或許我的想法是錯誤的,但是這些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過,請你不要笑我。”
  “我沒有。”曹葦杭清了清嗓子,回她一個微笑。他喜歡當映雪吐露親密心事時的唯一傾听者。對他而言,她剛剛說的那几句話,比任何海誓山盟都還動听。映雪一定不知道自己紅著臉,真摯地央求他別笑她的神情有多動人,只差一點點,他就會沖動地吻上她的唇。
  對映雪,他不是沒有男女間的欲望,但在他心里,她是那么的天真無瑕,那么的信賴他,他不想在她對他們兩人的關系還不明确時就被男人情欲勃發時的狂亂模樣嚇坏了。
  “我的膽子太小了,從小凶巴巴的,骨子里卻一點用都沒有。我不敢談戀愛,又怕別人認為我很奇怪,所以只好和大家一樣,去挑一些又高又帥又有錢的男人來迷戀。反正我的條件又不好,也不會有人听了我的‘告白’而來追我,這樣我才會覺得很安全。”
  她一臉沮喪地低下頭,開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該去看心理醫生。
  “你好悲觀。”
  羅映雪聳了聳肩,“在我身邊的人都太悲慘了。水漾為了一個根本不愿意對她負責的男人,辛辛苦苦地養一個孩子;我哥也好不到哪里去,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擺明了要游戲人間,但我知道他一點都不開心。寒更可怜,一片真情只淪落到被騙財騙色,還不時被一些八婆在背后指指點點。我常想,我只在一旁看著,就已經那么心痛了,那些事要真發生在我身上,我一定痛苦得活不下去。”
  “別人的事,你為什么要看得那么重呢?”曹葦杭心疼地攬住她的肩膀。
  總是遇不到表白的好時机啊!他可不想映雪得知他的企圖后,會對他避如蛇蝎。
  “曹葦杭,我有時候真覺得你是個很好的男人耶。”羅映雪抬頭對他笑了笑,軟軟的嗓音讓他有一瞬間的心猿意馬。“你以后不管是談戀愛或者是結婚,都要做個好榜樣喔,也許我看了,就會不那么害怕談感情的事了。”
  “如果我追你呢?”他再也忍不住地沖口而出。
  “別開玩笑啦!”羅映雪又恢复慣有的俏皮模樣,賊兮兮地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我圣誕夜那一天,親眼看到你跟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有說有笑地吃法國大餐喲。”
  見曹葦杭想否認,她馬上先聲奪人地用食指比著他,“你別想賴!我和寒都看到了。
  你這家伙,居然連這么重要的事都瞞著我?好歹我也可以幫你出出主意啊。嘿嘿,你不利用我,是你放棄自己的權益,我還是決定找你當參謀。”
  “什么參謀?”曹葦杭皺著眉頭問。羅映雪這女人,又笨又自卑,動不動就稱贊別的女孩子很漂亮,在他眼里,圣誕夜那天和他吃飯的那位鄭小姐根本就比不上她。再說,是她先拒絕他的邀約,他才被老爸硬逼著和一個党國大老的孫女約會,現在她還把這件事拿來說?
  “你知道的,我上班的那一棟大樓不止我們一家公司。前几天,一樓那家外商銀行的公關部經理來找我們商談,剛好是我和他接洽的。他第二天就送花結我了,可能很快就會約我出去了吧。”她盡量想說得含蓄,還是不兔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你喜歡他?”听了她一大堆恐懼戀愛的言論,曹葦杭万万想不到她的話鋒轉得那么快。
  “我不知道。”她被問得很心虛。“但是我想試試看,所以才要請你幫我啊。”
  他們終于走到人聲鼎沸的夜市。曹葦杭還想把情況問清楚,羅映雪卻已一個勁地拉著他的手,半跑半走地在人來人往中穿梭前進。
  “我要先吃香腸!”
  羅映雪興高采烈地比著不遠處的攤販,然而提議要來夜市的曹葦杭此時反倒提不起勁了。
  “哇,我每一种都想吃耶。”站到攤子前,羅映雪興奮又慌亂地看著招牌上一大堆不同口味的香腸,遲遲無法決定要吃哪一种口味。
  “老板,給她一條最難吃的。”曹葦杭心情有點低落,故意和她唱反調。
  頭戴白帽的中年老板面無表情地掃視他一眼,“我沒有賣難吃的香腸。”然后,他徑自問另一位排在他們后面的顧客要吃什么,一副不想把東西賣給他們的酷樣。
  “喂,你別這么沒水准好不好?這位老板的香腸不曉得已經上過多少美食雜志了,一年賺個几千万都不成問題。你沒看到嗎?人家的加盟說明會是在凱悅飯店辦的耶,話說回來,吃過這一攤的香腸,你壓根就不會想吃大飯店的任何東西。”羅映雪指著香腸攤上的一方廣告,一大串的甜言蜜語順暢地說出口,引來不少顧客爭相排隊。
  老板被她逗得眉開眼笑,親切地對她說:“沒有啦,小姐,我只是做做小生意,混口飯吃罷了,哪有賺那么多錢?你考慮好要吃什么口味了沒?”
  “給我兩條檸檬的好了,養顏美容嘛。”她得意洋洋地沖著曹葦杭笑。
  “沒听過吃檸檬香腸可以養顏美容的。”曹葦杭吃不消地低聲咕噥,卻也不得不佩服她逢迎拍馬的本事。他認識映雪十几年了,几時听她嘴巴那么甜過?
  羅映雪付了錢,笑咪咪地遞了一條香腸給他,“這就算是‘束修’吧。”
  曹葦杭一時听不懂,疑惑地望著手中的香腸。
  “國文全忘光啦?虧你以前都考贏我。”她責備地白了他一眼,咬了一大口香腸后,口齒不清地說:“‘束修’就是古代人拜師學藝的時候,送給老師吃的肉條啊,還沒有我請你的香腸好吃呢。你要以一個男人的立場,教教我怎么栓住男人的心啊。”
  老天,一條香腸就要他做這种事?曹葦杭悶悶地咬著香腸,一點也吃不出羅映雪所形容的美味。
  “喂,請問曹葦杭在嗎?”羅映雪發覺只要敞開心胸,想找個人談戀愛并不是件艱事。她和那位任職于外商銀行的陸先生因地利之便,一個月下來也吃了几次午飯。午休時間并不長,應該不算是正式的約會,不過她覺得自己已經進步很多了。陸先生說,農歷年前是他們最忙的時候,等過完年,希望她能空出一些時間和他培養感情。
  他好象挺認真的耶。
  為此,每天打電話給曹葦杭報告進度并做感情咨詢成了她生活中的例行公事。她和陸先生相處的時間不多,兩個人又都有些拘謹,能對曹葦杭講的東西其實很少。不曉得為什么,他們會很自然地聊到別的事情,總是不知不覺地講了一個多鐘頭后,她才會狠下心打斷話題,“曹葦杭,你不是要准備建筑師考試嗎?快點去念書!”
  “葦杭和鄭小姐去看電影了,你是哪位?”曹亦修接過几次羅映雪的電話,毫不費力地就認出她那還有點像小孩子的聲音。哼,沒想到她纏葦杭纏得這么緊,天天打電話到家里來。若歆前些天還神秘兮兮地問他知不知道要如何監听,真是無聊透頂!
  羅映雪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示威的口吻,故意大方地報出自已的姓名,“我是羅映雪,麻煩請他約會完打通電話給我,好嗎?”
  “我不确定他今天晚上會不會回來。”曹亦修若有所指地道。只要不是腦子太笨或者臉皮太厚,總該知難而退了吧。
  羅映雪對著話筒大扮鬼臉。可恨的曹老頭,你儿子才不會和你一樣下流呢!
  “你一定是曹伯父吧?”羅映雪柔聲笑問,話里不著痕跡地強調他的自失身分。“沒關系,我打他的行動電話找他。”
  曹亦修臉色一沉,料不到姓羅的小女娃竟然不是盞省油的燈。他口中的鄭小姐是一位立院大老的孫女,條件非常出色。從南非回來后,他邀請几位昔日的同事餐敘,鄭老也很賞臉,還帶了他的孫女出席。隔沒几天,鄭老就回請他吃飯,言談間不住地打听葦杭的事,之后更笑呵呵地介紹起自已那位和葦杭年歲相當的孫女。曹亦修自然听得出鄭老的言外之意,撮合他們小倆口也成了他和陳若歆未曾宣諸于口的角力。
  羅映雪苦苦地維系尊嚴直到挂斷電話,才大叫一聲往床上癱倒。
  曹葦杭可能和鄭小姐在外頭過夜!
  為什么他從來沒告訴她和鄭小姐的發展呢?是不是他覺得她一點都不像女孩子,她的意見根本不具參考价值?
  她拿起床上的抱枕蒙住整張臉,只想在停止呼吸的短暫片刻,甩去心里那些惱人的思緒。
  “小雪,你以前交過男朋友嗎?”農歷年過后,陸學謙終于抽出時間約羅映雪吃頓正式的晚餐。他看著端坐在對面專心翻閱菜單的她,微笑問道。
  她其實不算漂亮,至少比銀行里許多身材有致又笑容可掬的甜姊儿遜色。但她很耐看,眉眼間不時閃動著一股靈气,名校名科系畢業,又來自淳仆保守的台南,一連串的优點讓他几乎要肯定她是陸太太的最佳人選了。
  羅映雪皺了皺眉,很想糾正他:我叫映雪,不叫小雪。陸先生不知從何時開始,就自動自發地把對她的稱呼由“羅小姐”改為“小雪”,口气親熱得像在叫一只養了很久的寵物。他每叫一聲,她就覺得像有一根細細的針插在她的耳膜上,讓她渾身不舒服。
  唉,想怎么叫是他的自由,如果她硬是規定他不能叫她小雪,他也許會覺得她小題大作,甚至是故意要和他生疏呢。
  她輕咳了一聲,在腦子里沙盤推演一番后,還是選擇了說謊。“有啊。”
  如果說沒有,他一定會覺得她太矯揉造作。在這個開放的社會,很少會有女孩子到了二十几歲還不曾談過戀愛吧。
  “那為了什么分手呢?”他臉上寫滿了關心。
  “個性不合嘛。”她心虛地笑了聲,隨口說了個听起來很有說服力的理由。難怪有句名言說“誠實是最好的政策”,她不過是撒了個小小的謊,在他鍥而不舍的追問下,就得編出更多的謊言來圓謊,真比上班工作時還累。
  陸學謙溫文有禮又上進,她老覺得自己的水准低了他一級。和他共餐,她都得點一些能保持优雅吃相的料理;每次回答他的問題時,她也會不由自主地考慮他可能有的反應后再作答。她常會不經意地想到,要是在曹葦杭面前,說話就可以不用大腦,吃相再難看也無所謂,或許這就是他們只能當朋友的原因吧。
  陸學謙點了點頭,“的确,要找到一個個性契合的伴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你呢?也交過不少女朋友吧?”羅映雪隨口接了句,只想速速把焦點轉移到他身上,她才不是真有興趣听他談起過往情史呢。
  “我?”他吃惊地笑了笑,像是很意外她會有此一問。“我大學時交過一個女友,出國念書后,相隔兩地就淡了聯絡。回國后一直忙于工作,以至于沒有再交女朋友。”
  他干嘛說得那么詳盡?羅映雪有點摸不著頭緒,但想到自已和曹葦杭八年來都沒有斷了音訊,自已都滿驕傲的。嗯,友誼畢竟比較能持久。
  “我想,既然有心交往,就該彼此坦誠,對吧?”陸學謙正經八百地說。
  “當然。”羅映雪迫不得已地點頭。他的話一點毛病都挑不出,卻讓她隱隱有點不對勁的感覺。
  “那你和前任男友交往多久呢?”
  “三年吧。”太長怕會給他難舍難分的想象,太短又怕破坏自己好女孩的形象。
  “很要好吧?”他挑了挑眉,三年是段不算短的時間呢。
  “那個時候是滿要好的。”她再度露出一個牽強的笑容,不無求饒的意味,可惜他絲毫無法領會。
  “是大學同學嗎?”
  “嗯。”這時,羅映雪已有點被盤問的不快。算了,點頭最方便了,不用再想別的答案。
  “听說……你們學校風气很開放。”
  羅映雪心一凜,終于弄懂他迂回曲折問那么多問題的用意何在了。每當有人說起T大的校風開放,十之八九指的是性觀念的開放,而非學風的開放。
  “你想問我是不是處女,對不對?”她未加掩飾就點破他的企圖,存心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陸學謙一口水尚未吞入喉,被嗆了一下,慌亂地解釋道:“其實我并不是很介意這一點,畢竟這是個晚婚的社會。”
  “是啊。”她詭詐地笑了笑,明白他說不在意只是場面話。呵,她才不拿這种事滿足他的好奇心呢!
  之后,气氛明顯變得尷尬,兩個人也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過了几天,羅映雪下班后,陪曹葦杭去重慶南路買考試用書,忍不住把這件事說給他听。
  “天啊,哪有人這樣問的?他不被嚇死才怪。還有,你明明就是……呃,為什么要說成自己好象已經不是了?”曹葦杭克制不住地低嚷出聲,差點把手上一本上千頁的參考書掉在地上。映雪也太口沒遮攔了!
  “我說話一向都是這樣的,你也很少被我嚇到啊。”羅映雪聳了聳肩,不以為意,繼續熱心地幫他挑書。
  那你怎么不做我女朋友?曹葦杭在心里歎息。
  “對了,”她倏地從書頁中仰起頭瞪他,“你怎么知道我明明就是……”她猛然掩住口,硬生生地把最后兩個字吞下去,臉頰迅速竄起一抹嫣紅。
  “難道不是嗎?”他沒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哼,還懂得害羞啊?
  羅映雪扁了扁嘴,不甘心地回道:“我上次打電話去你家,你爸說你可能和鄭小姐在外面過夜。”她仰起臉睨著他。
  “我才沒有呢!”曹葦杭像受到莫大的冤枉,漲紅臉著急地辯解。他和鄭小姐的飯局都是老爸先答應下來的,鄭小姐人很健談,每回和她吃飯都得吃上兩、三個鐘頭,所以他才會晚歸。
  “你那么緊張干嘛?我又不會罵你。”她曖昧地用手肘撞了撞他。
  “我看你和那位陸先生分手好了,听你這么說,兩個人似乎不太适合。”曹葦杭不想愈描愈黑,把話題又轉回她身上。
  完了!她是不是和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合?“可是我還不是很了解他呢,也許他有很多优點是我還沒發現的。”羅映雪沮喪地分析。
  “他很喜歡你?”曹葦杭悶悶地問道。
  “大概吧。我上次約會說了那些不得体的話后,他也沒有因此而疏遠我啊。”
  “喔。”曹葦杭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買了一大袋書后,他們兩個在附近吃了頓簡單的晚餐,曹葦杭才開車送羅映雪回家。
  “喂,通常男女朋友交往多久后會接吻啊?”在車上,羅映雪別扭地問道。她小小的心靈徑自認定像曹葦杭這樣的白馬王子不可能沒有經驗,而且這种事她也只敢對他問起。
  “視情況而定吧。問這個做什么?”他皺了皺眉,將車停在她公寓的巷子口。
  “先做心理准備嘛。”她臉紅地推開車門,大步走向公寓。
  “映雪。”曹葦杭跟到她身邊,低啞的聲音在暗沉的夜里听來,帶著一种不真切的迷亂。
  “嗯?”羅映雪將鑰匙插進鎖孔,不很在意地抬起頭看他。
  “如果你沒有人喜歡就好了。”他扯開一絲微笑,苦澀和縱容同時在他的嘴角蕩漾,分不清是哪一种情緒的成分多些。
  “什么意思?”羅映雪慌了手腳,曹葦杭怎么一臉可怜相啊?
  “祝你幸福啊。”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了下她的額頭。
  映雪呀,國一那年就一臉夢幻地說自己比較喜歡有點大男人的男生,他大概永遠不會是她喜歡的類型吧。
  羅映雪呆呆地愣在原地,吃力地抬起顫抖的手貼上額頭。他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個很輕很輕的吻,又是落在額頭上,可以解釋為告別的吻、祝福的吻,再加上他們又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這樣的舉動并不算太過親昵啊。
  為什么怎么為他的言行解釋,都無法抑止自己有如万馬奔騰的心跳?她連A片都看過了,卻沒有這個吻帶給她的感受來得惊心動魄。
  如果她沒有人喜歡就好了,那為什么他從沒想過要來追她呢?羅映雪痴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低低地在心底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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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Pinepro's Gate
  掃辨:Magian  校改:Mas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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